形避情舊

王成平避免去看陳皓的表情,隻一瞬不瞬的盯著蘇素。

“實際上,我已經不看小說很多年了,”她輕輕鬆鬆的抬起自己的手,裝模做樣透過燈光欣賞戒指上玲瓏的鑽石,“我都該嫁人了,那種在小說中寄托生活和感情的年齡段已經不適合我了,嗯?”

蘇素的臉色微微發白,隨即她再看向陳皓,澀聲笑道:“結婚?這個消息還不得陳皓你親口告訴我啊。”

王成平再次低頭看著眼前鮮紅的草莓,她想把自己的手從陳皓手裏抽出來,但他沒有鬆手,隻緊緊握著。兩個人手裏在桌麵暗暗較著勁,神情卻都自若。

陳皓淡淡道:“我們的請帖肯定會送到你家。”

蘇素用自己剩下的驕傲,目送這兩個人步入舞池。她回過頭,對調酒師道:“我也要雙份的威士忌,你給我快點!”

……

燈火照在通明的大廳裏,柱狀水晶燈長短不一的垂下光芒。被陳皓拉走的瞬間王成平有點想哭,她沒覺得自己贏得什麽,卻覺得自己是輕鬆了,至少她可以不去麵對橫桓在兩人之間時隱時現躲避,又無時無刻揮之不去的蘇素。

陳皓瞬間失去勇氣的表情真讓人難堪,再也沒有之前她熱愛的神氣。王成平知道自己能原宥弱者,但她不能寬容軟弱。這兩者有本質上的差別。

管弦樂輕鬆的奏著樂曲,那舞讓他們一直在一起,但兩人實在又跳的不好看。

陳皓同樣覺得王成平很陌生,她堅持不出聲,不詢問,像是隱忍又像是不在意。他也就不清楚自己和蘇素之間的舊事王成平是否知情。

畢竟王成平的作風是很少問他的事情,然而各個細節又盡在掌握。剛開始陳皓還刻意隱瞞,到後來相處的時間越久,勇氣越集中不起來。之前陳皓打算透露,如今他威脅李梓之流誰敢在王成平麵前提起蘇素,立馬絕交以對。

陳皓深知聰明如王成平不可能不察覺蛛絲馬跡,卻還是一直在他身邊陪伴,以致戲到,陳皓居然也就選擇了不用再解釋的時候解釋。

“我和蘇素是從小的朋友,她之前和安卓分了手,聽咱倆要結婚不高興了。”

就這麽簡單?王成平想笑,但她輕輕嗯了聲。

“她那性子,被我們幾個男的慣壞了。我倆之間從來隻是普通朋友,你不要多想。”

是啊,還沒他媽的到世界末日呢,普通朋友間能有什麽?

“我除了你,可沒別人了。”陳皓頓了一會兒,又道,“你別瞎琢磨啊。”

王成平把下巴擱到陳皓的肩上,微微的笑了聲:“好。”

他居然敢說“沒別人”──

王成平其實很願意相信陳皓的承諾,即使是假話都願意相信,但問題是陳皓永遠在說她完全不在乎的東西!

什麽叫“沒別人”了,是半夜醒來後發現枕頭旁邊是空曠而感到寂寞,還是在喧囂的車水馬龍中隻會想念特定一人,是隨波逐流隨遇而安還是飛蛾撲火不戰自敗。是一次的妥協還是完全放下自尊?從上海到北京到鳳凰山,她每天都獨自在山頂空地站很久,四肢被凍住它們不能動,一直想趕緊回來。

像是“沒別人了”,和“根本不想要別人”的差別在哪,王成平心知肚明,但現在不說也罷。

“不過老實說,剛開始認識你的時候,還真沒想到咱倆能結婚,你也沒想到吧?等從香港回來,咱倆給你幹媽掃墓去吧,謝謝她讓咱倆認識……”

“你別說了行麽?”王成平眼淚猝不及防的滑下來。大年夜說故人,他為什麽這麽做?陳皓真是想怎麽說就怎麽樣,把她的所有軟肋都能拿捏到位,不由得她不服從。

“陳皓,我真不跟你計較你以前那破事,我太累了。咱倆以後好好過就行了,聽見沒?你以後別離開我就行。即使你以後想離開,那你一定要主動告訴我,千萬別讓我最後一個知道。”王成平有點哽咽,趕緊把臉埋到他肩上。

陳皓抱著她的腰緊了緊:“別瞎說了。”

“王成平?”這時,李梓摟著另一名姑娘湊上來,很興高采烈的問兩人,“陳皓,你沒發現她跳舞很難看?遠處看還以為你抱著個螃蟹呢!”

陳皓一皺眉,隨即低頭,是突然意識到王成平的腳傷未好,兩人卻已經在舞池裏耽誤太多時間。陳皓便趕緊摟著王成平坐到沙發上,幫她解開高跟鞋,果然發現隱形OK帶已經遮不住重新裂開的傷口。

因為在公眾場合,極怕疼的王成平仍裝的麵不改色,仿佛沒有痛覺神經,內心卻其實頗想撓牆發泄,隻能狠狠的攥著陳皓的手腕。陳皓無奈,便也任她抓著:“咱們馬上就走,啊。”

“都馬上到零點了,看完煙火再走唄。我特意買的一堆燒錢玩意。”原本看熱鬧的李梓湊過來,見到王成平的傷勢後也“嘶”了聲,咂舌道,“怎麽弄的?”趕緊讓傭人把家裏的醫學箱拿過來,又讓人張羅給她找雙平底鞋。

李梓是主人,他一忙活別人的目光便看過來。

不習慣被行注目禮的王成平有點不太好意思,她隻想陳皓在一起,又有點嫌李梓礙事,便坑吭唧唧指使李梓道:“我渴了……”

誰料李梓聞言,轉頭一本正經的對陳皓道:“聽到了嗎,你女人說她渴了,趕緊去拿水。嗯,皓啊,那也麻煩你順便給我帶杯酒過來吧。”

王成平便瞪著李梓,李梓慈祥的看著陳皓,陳皓又沒理李梓。

“那你想喝什麽?”趁她沒開口前,陳皓又補充一句,“除了酒以外。”

王成平隻好說隨便,檸檬水或果汁。

……

陳皓要從調酒師裏接過兩個杯子時,旁邊又伸來一個素手率先把他的杯子奪過去。

“檸檬水?”蘇素嚐了一口,再挑著眉道,“王成平可不像喝這種東西的女人啊。”

陳皓不作聲的看她,轉過臉來瞥不遠處王成平正和李梓聊天。大概她說了李梓什麽,對方顯得有點惱羞成怒。還沒回神,陳皓手裏剩下的杯子再被蘇素拿去。

“這杯是什麽?唔,杜鬆子?倒是李梓常喝的酒。”她抿一口,淡淡笑道。

陳皓心情有點煩躁,今晚蘇素和王成平的對峙已經讓他尷尬。身為男人,他不好對女人口出重言,但這不代表自己對蘇素的行為很滿意。

“你心髒剛做完手術,別總喝酒。”陳皓瞥了她眼,轉身對調酒師又要兩杯相同的酒水,然而還沒拿到手,卻又被蘇素隨手潑了。

“素素?”他不由慍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別和王成平結婚。”蘇素斬釘截鐵道,“即使要找貪慕虛榮的女人,你總也得找個年輕漂亮的呀。”

吧台前人來人往,她提高的聲音已經讓周圍一小片人看過他們,遠處的李梓很明顯順著**看過來。陳皓不由擰眉,沉下臉瞪著蘇素:“與你無關。”

“我想和你談談。”蘇素不依不饒。

“不行。”陳皓拒絕她,他第三次要了杯酒水,擦過蘇素的肩坐回原位。

“走不走?”陳皓把杯子遞給兩人,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難看,他再問王成平道,“一會我就去開車。”

王成平含笑看了陳皓眼:“先等等,等到午夜,李梓說他們家的菊花──不,煙花都是無煙散射型的。我倒想看看什麽叫無煙散射。”她再轉向李梓,“但如果隻是想燒錢的話,你為什麽不去潭柘寺和雍和宮搶頭香,那樣不是更有浪漫主義色彩?”

李梓嘲諷的回道:“別逗了,我要是搶了這美事,那你覺得我爸他們過年還能找什麽事情做?”

在身旁兩人又開始唇槍舌劍時,陳皓抬起頭。他看到蘇素還遠遠站在原先的位置,死死咬著下唇,固執的向他們的位置看來。陳皓蹙眉,卻想到李梓之前的話,“你得親自告訴她一切都結束了”。

“我先出去一下,王成平你在這兒等我,”又靜坐了一會,陳皓終於起身,他囑咐王成平道,“你的腳先別亂動了,就坐在這兒吧。看完煙火咱倆就走。”

王成平正用一種溫和的語氣譏嘲李梓的發型,因此隨意朝他點點頭,話語不停。

李梓哼哼冷笑著,一邊心不在焉的聽著王成平廢話,餘光卻敏銳的注視著陳皓拉起蘇素的胳膊,把蘇素跌跌撞撞的帶出大廳。而等李梓勾起抹心知肚明的冷笑,他回過頭時卻一愣,發現王成平也和自己正看著相同的方向。

隻是她眼睛裏全是陰影,麵色卻平靜的出奇,似是混不在意。

“李梓你說,他倆這種情況也是我以後必須要適應的一部分嗎?”王成平收回目光,她看著李梓,再悠悠從桌麵上拿起酒杯。

“你……你知道他倆?那你還不趕緊去把他倆攔下來?”李梓卻不由為王成平此刻的平淡而感到迷惑,他不由回憶起陳皓之前對自己說過的話。而出於一種同情和訝然的心情,李梓再隱晦提醒道,“我可告訴你,我表妹是真喜歡陳皓,你要是看不順眼,趕緊把人陳皓拉回來。你手上還戴著他戒指呢。”

王成平緩慢抬起眼睛,目光掃過指上的那銀環,唇角若有若無的笑容加深,卻沒有任何溫度。

“知道嗎,以前有人曾問過我喜不喜歡一個地方,當時我隻說我不是不喜歡,我隻是不適應──到了今天,我還是這麽回答你,我說我不是不習慣,而是不適應這種場合……”

“我可以反複的愛一個人,我可以努力適應一個地方,也可以盡力習慣一件事。但是,我實在已經厭倦了,厭倦了我不得不反複的去適應和習慣一個人。我真的很討厭這種軟弱的自己。如果陳皓這次不能主動回來,”她的眼淚落下來,幸好隻有一滴,王成平在李梓的目光中飛快抹去那滴**,“我就再也……再也沒力量去找陳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