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鶩情舊
餐廳經理認為他遇到位非常難纏的顧客。
不,那名客人沒有無理取鬧,並非挑剔食材,也不是破壞餐廳環境。實際上有半個小時他都苦著臉,垂手站在旁邊看那個女人優雅的用餐禮儀。當然,還有她旁邊座位上昏迷不醒的其餘兩名客人。
這客人坐的位置本是餐廳中央,於是來來去去的其餘食客和侍者都不由自主往她這裏多瞥了幾眼。
他擦著冷汗:“小姐,您的朋友,真不需要我們幫助嗎?”
王成平終於讓幾個侍者小心翼翼把陳皓抬上她的車,程一自有隨行的保姆和司機照料,毋須自己操心。當然,最初程一的保姆的確尖叫了聲撲向小姑娘,但她隨即發現失態並不太嚴重。
“隻是睡著了。”王成平解釋道。
小姑娘呼吸均勻,臉色如常,完全附和她的說法。而至於程一睡著的原因──唔,想必沒人在乎。
“……小姐還在外麵,剛吃完飯,我們馬上就可以到家……”
王成平聽到車裏的司機正在講話,她隨即挑起眉毛,是程嶽?司機點點頭
“我是王成平。”王成平便接過電話,自保身份後再冷冷道,“我現在和程一在一起。”
話筒的對麵很安靜。隨即,程嶽的嗓音才很沙啞的傳來,並伴著輕微的咳嗽聲:“好,我知道了,你倆玩完後讓她早點回來。”
“你生病了?”王成平下意識的追問,但馬上,她又讓自己講到正事,問道,“對了,我的車鑰匙是不是還在你哪裏?”
要把主動把車鑰匙要回來,王成平知道,她決不會再給兩人有任何單獨相處的機會,以及讓程嶽提出和她見麵的可能。
“哦,我把你的車停回你父母家小區的停車位上。至於車鑰匙,咳咳,車鑰匙我用信封裝起來,你打開你和嚴黎小區裏的信箱裏便能看到。”他淡淡道,“你之前落在酒店的東西,我也都幫你放在車的後座上了。咱倆回京的路上違章了,這事你別管,我處理。”
他可以幫自己解決一切問題。那一刻王成平感到鼻尖泛起一陣奇異的酸澀,她放縱自己在這種全麵的關懷裏逗留片刻。並且非常感激給與她這種關懷的主人,記住了他。
“對了,明天陳皓讓我參加李梓家的party。”王成平煩躁道。
“嗯,我知道這事,我也收到他請帖了。”他輕笑說。
她皺眉沒說話,程嶽感到王成平的沉默,他頓了頓,隨即猜出真相,便在電話那段淡淡道:“你是不想讓我去?”
保姆和司機早已經把程一抱回車廂裏,王成平獨自站在最後的冬天裏,身體被風吹得瑟瑟發抖。不遠處,她看到陳皓還在自己的車裏沉沉睡著,極短的頭發靠在玻璃上,總像個孩子。而現在電話裏的沉默讓她心髒縮緊,眼睛發酸,她知道自己瞞不過他,她也不想瞞程嶽。
“不太樂意見你,實在覺得很尷尬不說,我也不想對陳皓分心。”王成平飛快道,“你怪我小心眼和虛榮吧。”
但程嶽在電話那頭什麽也沒說,沉默以對。
“不過,那個宴會應該很無聊,是陳皓堅持要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他不說話,她不得不停的開口,就像她今天下午對著嚴黎,強迫自己保持討人厭的熱情,“知道嗎,年初三我要陪陳皓去他家見他父母,年初四和他全家去香港老家拜年,然後還一堆破事……哈哈,可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哄得他們家老人都喜歡我,你覺得我能做到麽?”
“隻要你別瞎擔心就行。”他淡淡道。
王成平難受極了,她喘了口冰冷的空氣,寧願讓程嶽表現出討厭、厭惡、冷淡自己,甚至直接掛掉電話都行。但王成平實在不知道程嶽現在對她的輕柔口氣隻是在虛與委蛇、敷衍忍耐,抑或因為別的。
她必須說話,一直一直的說話。
“啊,嚴黎過年的時候能出院回家過年。聽說她的手術後還要觀察一段時間。你知道嗎,我都不知道她得的什麽病,不過我現在知道也晚了,她的病也好了……”
“明天是大年三十,我和程一應該會回我父親家過年。所以我既不會去李梓家的party,也不會去見嚴黎。”程嶽截斷她的囉嗦,他又在那頭很輕的咳嗽一下,嗓音是令人難受的沙啞,“──你不想見我,我理解。我以後會盡量不出現在你麵前──還有事情嗎?你是不是站在外麵凍著?”
王成平此刻的確站在空曠的露天停車場,程一的房車安靜停在不遠處等著自己。她手裏緊緊拿著的是司機的電話,而且必須把冷酷的角色扮演下去。
“我說……你並沒有讓你妹特意來接近我?”王成平最後咬牙。她冷冷的問,並且做好承擔這句話會惹來的一切嘲笑,“你從來沒有這麽做,以後也不會這麽做,是不是?”
程嶽靜靜體味著她的逼問,心中聳動著苦笑。而半晌後他輕聲道:“是,我沒有。我不會去利用程一,也同樣不想去算計你。”
兩人再有一刻的沉默。王成平已經讓自己開始往回走,來到程一的房車前。
“我要掛電話了。”她輕聲道。
“別再讓自己受傷了。”程嶽道。隨後他可能意識到這話有異議,又於事無補的添了一句,“我是說小心用手。”
……
因為座位不平而躺的腰肢發疼,陳皓半夜時分從車上醒來,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被綁架了。
當然沒可能。
女綁匪正手無寸鐵的在他旁邊的座位淺睡。車裏暖氣打的極足。她把自己的羊絨大衣全蓋在他身上,自己兀自蜷縮成很小的一團。王成平戴著耳機的裏仍然播放音樂,聲音在封閉的車廂內隱約可聞。
陳皓瞪著車窗外,認出這是自己家小區的地下車庫。
實際上王成平如果再勤快點,費把力把陳皓搬回家,扔到他家床上。這樣陳皓迷迷糊糊醒來,可能都暫時想不起來自己被人下藥這事。但王成平昨晚把車開回來,她發現自己寧願把兩人關在這窄小的車內空間,。
而現在,陳皓已經自然而然的回憶起昨晚的一切。
他皺著眉,把旁邊王成平的手包拽出來,開始翻找。果不其然從裏麵發現一個橙色藥盒,陳皓眯著眼睛認出了處方藥標誌,而當他轉頭看王成平時,冷笑兩聲,卻順手把衣服又重新蓋回她身上。
自私?任性?為所欲為?他可能更想把王成平的舉動評論為正常。
她手上的傷痕至今都沒有好,又始終不肯戴他的求婚戒指。
“必須重新買一枚戒指,必須挑我喜歡的牌子。”
王成平強烈這麽要求,陳皓也隻好照辦。但訂做戒指總需要時間,他便讓她先收下之前的戒指。
“拿著唄,這麽貴的東西。”
她沉默了很久,才道:“那我隻是替你保留著,但以後我不想再見到這枚戒指。”
接著車庫裏的燈光,陳皓把身子靠過去,他看見了王成平蹙起的眉頭,於是手指觸到她的眉心,她暫時沒有醒來,他便一下又一下的撫過那一小片肌膚。
陳皓並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即使曾經對蘇素,偶爾也會產生某種程度的倦怠感。但是和王成平在一起,他難受過,憤怒過,爭吵過,至少到現在,陳皓都沒有產生厭倦。對他來說,王成平是個非常特別的人,陳皓那麽想,確實那麽想,因此也堅信她會和自己在一起,他讓自己很耐心等待。
但是自我主義的王成平對他的感情可能就沒什麽特別。
換句話說,如果他死了,王成平一定會堅強的活下去,不管她身邊誰死了,王成平一定都能夠活下去。世界末日對她來說可能隻像遊戲裏的GAMEOVER,按下restart後一切照舊。
陳皓盯著自己的女朋友,她額角的傷口還沒好,睫毛下都是陰影。
陳皓其實早知道王成平失眠,極其嚴重的失眠,但這種症狀讓年底整日忙到沾床就睡的陳皓根本不能理解。於是也放任著自己的粗心──因為他一旦細心,一旦察覺,陳皓就必須要去為這件事做出努力。
但他該怎麽做呢,難道整日疲倦工作後,還要陪著女朋友不眠不休?
經過蘇素,陳皓已經無法無怨無悔的隻去付出感情,尤其是在他根本不確認王成平她能對兩人的感情付出多少的情況下。陳皓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她在街頭說的那些冰冷之話,他內心的那種絕望和破滅感不一定就比王成平少。
於是在王成平要求他遠離自己的時候,陳皓照做了,他需要給兩人都留出思考時間。他曾經一次次捫心自問,像她這種不可靠的女人真是能夠結婚的對象嗎?真的能共處一生,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嗎?
他判斷的方法就是讓她受傷,讓她折損,讓她委屈,隻有知道鮮血淋漓的王成平仍舊會疲倦的奔回自己身邊,陳皓才能夠確信自己在她心中的特殊性,才能考慮兩人有共同的未來。
王姐姐不是植物,不是澆花澆水後,就能從她身上得到什麽──程一大概說過類似的話,但陳皓著實做不到。
他現在也想要強烈的被愛。而這種被愛是極其挑剔的,必須讓克製的王成平去完成。
陳皓的手勁略微一大,王成平終於醒了。她摘下耳機,睜大眼睛有些心虛的望著他。陳皓哼哼冷笑兩聲,把她的頭拉過來。
有個聲音在對他說,無論怎麽逃,怎麽去追求她喜歡的一切──王成平最終不是還坐在自己身邊了嗎?隻是陳皓有些不安的想,自己心裏的那種不安定感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