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促可望(上)
何促可望(上)
王成平隻希望她這輩子最糟糕的生日已經過去。
她能記得自己跟程一趕到醫院,能記得程嶽默不出聲的蒼白看著她,能記得她獨自恍惚的在雪路裏走了很久,也能記得陳皓最後又戲劇性地出現在身後抱住她──但這一切都太轉折以致於顯得不真實,比起當下的支離破碎,王成平反而清晰回憶起她幹媽過世的那段時日:初夏、淺綠、逐漸熱起來的天氣、永無終點的絕望感。
也根本不是什麽優良回憶。
王成平呆滯聽完陳皓訴說關於車禍的一切。這時她也很期盼自己能一貫的來點幽默評論,俗氣說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好話,甚至她可能什麽都不必說,隻需像陳皓曾經陪伴在自己身邊時那樣,安靜而體諒的再去陪著陳皓……
但王成平發現自己做不到。
當敬部長正奔到醫院,陳皓試探的問她是否需要先回去休息抑或陪他一起見自己母親時,王成平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
她轉身就走,忽視蘇素通紅盯著她的眼睛,更沒看到陳皓在她身後極其失望的眼神。
王成平已自顧無暇,她曾是名被死亡打敗過的逃兵。至今仍對死亡的本身心有餘悸,膽戰心驚,無心無力再對陳皓雪中送炭。
她渾身上下冷一陣,熱一陣,回家後便撲在床上。而等嚴黎處理完一切,終於從酒店回到兩人住的房子,卻發現王成平已經高燒不醒。
王成平在嚴黎進門時倒還有意識,但開口卻是:“……阿黎,你快去看鄧寧,我今天忘了給它放貓糧,它圍著我總叫……”
嚴黎見她已經燒的兩眼發飄,渾身上下都散發熱浪,連忙先扶她起來量體溫。而過會看到體溫的計量後,嚴黎臉色一變,便要燒水喂她吃退燒藥,現下隻敷衍道:“待會再說,待會再說。”
她轉身拿水杯,在廚房走了沒幾步,卻聽到王成平從臥室床上撲通跌撞在地。
嚴黎吃驚,趕回去一把扶起王成平,氣惱問:“你想幹什麽?”
王成平趴在地上不肯起來,她的手熱的驚人,卻隻執拗握著嚴黎的手腕道:“……不行……你現在就得喂鄧寧,它都等了我一整天了……”
一句話顛來覆去的重複好幾次,嚴黎無奈,隻好先扶王成平回床上,替她把被子都蓋好,佯裝走出門去,隨即又再立刻走回來,道:“我喂好了。”
王成平“嗯”的歎了聲,很心滿意足的闔上眼睛,過了會嘴裏卻又喃喃道:“阿黎你知道麽,阿黎,陳皓沒死。今天出車禍的人並不是他,一切都是誤會呢……”
嚴黎也早電話裏聽了事情經過,同樣替王成平鬆一口氣:“現在你放心了?”
然而等不到回答,嚴黎看到王成平閉著眼睛,過了會她默默把被子拉過頭頂,肩膀帶著整個床都在顫抖,卻是小聲的哭了。
王成平的這場高燒來勢凶猛,直燒到半夜。觀察許久,嚴黎差一點便要將她再送到醫院。幸好後半夜後,王成平的燒卻緩慢褪去幾度,隻體溫仍是遲遲不降到正常水平,更加上咳嗽噴嚏連連。
嚴黎衣不解帶的照顧了她一天,第二天中午抽空給陳皓打了電話,但陳皓的口氣卻淡淡的:“噢,發燒了,身體有大事嗎?怎麽不送醫院?”
嚴黎微微皺眉,從這幾句裏感覺到他仿佛並不如何關心王成平,更和之前態度大相迥異,當下也隻道:“不用送醫院,我就是醫生──輸液打針雖然見效快,但對人體無益。再說,我喂她吃了藥後,王成平已經不燒了,現下應該不會再有事。”
聽陳皓“嗯”了聲,嚴黎沉吟道:“你要不要來家裏看看她,我真覺得王成平這次被你出車禍的消息嚇壞了。唉,這家夥,我喂她退燒藥時倒老實的很,但每吃完藥後便躲在被子裏哭,邊哭還邊說胡話,眼淚濕了大半個枕芯。”
陳皓動容,但他沉默片刻,壓著情緒隻問:“她都說什麽胡話?”
嚴黎想了想,道:“她昨天前半夜燒的,唉,差點就讓我喊救護車了──嗯,王成平大概做什麽噩夢,一直在喊什麽東西快停下來,她要下車……中間她隻勉強醒過來一次,已經不認人,隻知道亂叫人名……”
陳皓立刻道:“她都叫誰了?”
“呃,叫她幹媽,叫她親媽,還叫鄧寧,噢,就是她養的貓,還叫我名字。最後就哭,大哭,說她永遠不要在這裏待了,她簡直是受夠了……”
嚴黎話到這裏突然停下,再奇怪的看了眼電話,“喂”了聲。但陳皓早把電話掛了,隻聽那端傳來一陣忙音。
……
王成平恢複意識是在周一的清晨。
她猝然從熟悉的噩夢中醒來,出了一身冷汗,並深信不疑自己在夢中丟掉什麽。隨後王成平花費了半個小時盯了天花板,把很多事情又想了遍,依舊找不到任何線索。
而盡管病後王成平手腳發軟,但每周一手機的例行鬧鍾響時,她仍逼著自己起床,打開筆記本,再走去廚房擺弄不久之前她訂購的Nespresso。
鄧寧翹著細長的尾巴,在她腳下繞來繞去,抬著眼睛看她。王成平輕輕的用腳把它勾出廚房,看到嚴黎這時也醒來,走出臥室。
嚴黎看到她,笑道:“你感覺好點了,但今天就要去上班?不請假休息?”
王成平搖頭道:“我這些天睡得不夠嗎?”這時她聽見窗外北風的生硬嗚嗚聲,轉身驚奇對嚴黎道,“難道天氣預告說降溫了?聽聽這風聲!”
嚴黎漫不經心:“不知道,可能吧。但老說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麽’。”又抬眼看了眼廚房道,“你也給我做杯咖啡。”
王成平沒留心,她隻呆呆看著窗外蕭瑟冬景。
前幾天的降雪已經化了不少,小區的主幹道早被人清潔好,各地方的積雪被整齊的堆砌在路道旁邊。小學生偶爾興起捏一把去打同伴,對方卻會以憤怒的喊叫。纖細的童聲即使尖聲咒罵,都不改嗓音裏的朝氣蓬勃。
嚴黎再從衛生間出來時已經清清爽爽梳整好。她從王成平身邊拿了個幹淨杯子,陪著她從罐子裏挑咖啡膠囊,再皺眉:“對了,你這幾天生病沒吃東西,那早上也就先別喝咖啡了。”
王成平回過頭來,輕聲問她道:“我生病這事……陳皓知道麽?”
嚴黎看了她眼,沉吟道:“他自己都剛逃過一劫,現在大概向家裏人解釋賠罪。不過我給他打過電話,他……他那天大概是有事,所以沒來,但人家還是問了你情況。”
她並不擅這種托辭,更怕王成平再繼續盤問。但王成平看著她不語,隨後便把手裏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遞給嚴黎,自己重新坐回電腦前。
嚴黎心下有些不忍,正掂量著是否需要再說什麽,卻看王成平正在查看郵件,旁邊幾個瀏覽器也正紅的綠的開著股票和財經新聞。
她笑罵:“你果真是恢複精神了!”
王成平淡淡一笑,低頭劈裏啪啦回複郵件,答非所問道:“沒關係,我現在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