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喬虛事

隻喬虛事

做為一個業餘者,王成平打台球時很有她的風格。

跟著安卓學了那麽久台球,王成平倒真會了幾種俗稱“通過用球撞擊球再落洞”等繁複手法。而在練習時,她的樂趣之一也是反複計算擊球角度和揣度揮杆力度,樂此不疲的構造環環相扣的鋪墊和花樣百出的手法。像個貪玩又好奇的孩子,想嚐試櫃台上所有口味的冰激淩。

但等真正打台球時,卻是另一種光景。

安卓抱臂站在旁邊,沉默的看著女人繞著球桌走來走去,利落的俯身、起杆、擊球。王成平不再去琢磨球位,不再去擺花招,甚至不去思考──她一出手隻打最有把握的球,瞄準,幹脆一擊到位。和練習時隻注重花哨把戲的她判若兩人。

安卓想如果在專業比賽裏碰到這種對手,大概他會頗感忌憚和頭疼。因為不由得不去分心猜測那平實手法後是否還隱藏什麽實力,就會在下一擊裏含勢爆發、招招準確,如同王成平現在這般:她瞄準,進洞。其餘的動作便可全部忽視。

王成平的過人之處,是簡潔到滴水不漏,而她也一直很專心致誌。

“輸了……”

到了最後一杆,王成平麵無表情的看著安卓,而男人挑眉。

“我居然又輸了。”王成平隻好慢吞吞的接下去,“呃,我覺得你應該多多少少讓下我。”

業餘者對專業者的下場向來如此。王成平每每在打球前宣布的豪言壯語,早成為她和安卓間慣有進行的冷笑話──就如同安卓在日常言笑裏對王成平似有似無的調戲。雙方的態度都是安之若素又不以為然,剩下的隻有不甘心。

王成平今日乘興而來,铩羽而歸。她靠在桌旁,撫杆長歎:“為什麽我是萬年輸啊!”附帶絮絮叨叨不甘心的嘮叨幾句。

安卓在對麵悠悠放下球杆,嘴角無足輕重的一挑。他倒不比王成平更在乎輸贏,隻樂的見到她吃癟。

於是現在聽王成平抱怨,安卓便抬眉,有意撩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句話?女人是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的。”

王成平立馬閉嘴,蹙眉望向安卓。

但他毫不躲避視線,隻似笑非笑繼續道:“看來征服世界如此,那台球輸贏又算什麽?王小姐若真心想贏我,也不必用這種雕蟲小技呀,是不是?”

王成平神情便又滯了片刻,下一秒,她幹笑出聲掩飾尷尬。

──世界上能把安慰說的像,又說的若無其事,而表情若無其事卻又很能讓她不太高興的人便是麵前這個家夥。

王成平對此頗惱羞,實際上如果能夠明言拒絕安卓倒簡單,但問題是,安卓比她認識的任何男人都更滑不溜手。除了最開始認識時他賞了她張破會員卡。至今為止,安卓雖然總擺著追求王成平的高調姿態,卻沒對她做過任何具體表達進一步好感的行動。而且即使兩人總頻繁相約打台球,安卓卻也從不相讓於她──並在每一次(王成平不得不強調是每一次)台球裏,都狠狠把自己打的落花流水,完全不知道憐香惜玉怎麽寫……

好,這一點王成平姑且就忍了,但請安卓不要在事後,總談些輕言輕語的馬後炮好麽!假如他真想讓她贏,甚至假如他真想追她……剛才打球時怎麽不知道主動讓著她點啊!現在就淨扯些沒用的……

王成平內心腹誹,嘴上卻要若無其事的扯開話題,撇清關係:“嗬嗬嗬,不是說台球麽,現在談征服幹什麽?我隻聽過征服世界是拆遷辦喊出的宏願啊。”

安卓顯然也看出她的逃避,隔著球桌向她用眼睛放肆的微笑,黑眼睛裏帶些得意與快活。於是王成平也隻好向他咧嘴。

她遺憾想假如安卓是如此輕易被帶開話題的人,他在自己心中形象又會可愛很多。但──

安卓笑完後,又故意挑眉道:“哦,那說到台球,我就不明白聰明的王小姐為什麽次次都輸我?是你認為你已經在別的地方贏了我?還隻是我教你的台球方法不夠好呢?”

這時,王成平便飛快的收起臉上笑容。

她聽見安卓又在暗笑,那種帶著略微嘲諷的和品頭論足讓人討厭──偏偏安卓總把討厭也表達的恰到好處:略微讓人不安、略微讓人愉快,更略微有些興奮。

而即使王成平也不得不承認,隻需聽安卓隨便說些俏皮話,就能讓任何女人感覺自己又魅力又年輕嬌俏。因為他的確是太符合夢中情人的所有條件:成熟、魅力,,理智與熱情之間,很合適的年齡,有該死的小情小調小浪漫……

但……也真是可惜啊。王成平內心再歎口氣,她不喜歡。

當一個人已經被迫回答過太多明知故問的問題,當一個人已經主動問過太多明知故問的問題,當一個人修煉免疫到任何所謂“成熟”實則“更虛偽”的招數。她當下的演藝路線和心胸寬廣度,似乎更願意傾向“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再從塵埃裏開出一朵傻花來”──

“我輸台球,不僅是您打台球太好,更主要因為我本身水平太低,和誰打都輸。”王愛玲溫和回答道,“不過你說的也沒錯,也許我應該再轉化下台球訓練的方法。”

美好的姿態有價值麽,能讓人閉嘴麽?它們甚至不比時間更值錢。王成平自己越不真誠,卻越注重別人的真誠。而安卓這點上,幾無可取之處。王成平的意思很明白。

安卓果然沉默了片刻。他盯著自動服軟以期結束話題的王成平,突然哈哈大笑,再緩慢繞過球桌走過來。

男人身高的壓迫讓王成平不自覺動下嘴角,但他隨後隻是遞她杯水,黑眼睛逗趣的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的表情,繼續逼問道:“呀,那我們該怎麽轉變訓練方法呢?老話說熟能生巧,那這樣好了,如果你每天能拿著球杆來球室。不間斷的堅持幾個月,到那時候……”

“到那時候,我的球杆會被打禿了。”王成平終於沒心情陪他玩這種你進我退的遊戲了,她冷冷截斷安卓的話,“但我還是贏不了你。”

安卓坐在旁邊抬眼看她,眼睛的笑容若有所思的斂起些。

王成平麵不改色,她笑道:“喂,安卓,你是比我更懂得台球的,你自然也知道所謂球感沒有三五年練不出來。老實說,我從第一次練台球就很懷疑像我這種既沒天賦,又不肯後天努力的人渣是否能逃脫萬年輸的恒定結局。但如此說來,我現在的落敗,是理所當然呀……”

“並非如此……”

但安卓的這話影響不了她,王成平打斷道:“哦,就是如此。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安慰。盡管我們都知道像這種競賽遊戲,歸根結底要靠實力加技巧才能贏。很遺憾的是兩者可貴品質我都沒有……有一天我可能會贏你,很徹底的打敗你,而這樣安卓你就會感到高興──但這肯定不是現在呀!現在一無所有的我想贏你球實在是太難太難了──所以拜托你,安卓,你現在可千萬別為我著急呀!”

安卓瞬也不瞬的盯著王成平,眼裏那絲複雜思緒瞬時湧上,再強力按下:他知道她在奚落自己,如此虛情假意──但,還有什麽能比披著奚落外衣的真話更不能反駁?

該死,他又被這女人牽著鼻子走了!

想當初鳳凰和王成平相處,鳳凰自信心爆棚兼懶得猜人心思。於是他可以一點點試王成平極限,試錯了就換下一招,再試錯了索性死不悔改,反而能迫得王成平避免自己先被他氣死,最後先去遷就陳皓。

但安卓不同。他的顯著優點與缺點皆是太老於世故、太了若人心、太識情識趣──之所以形容為缺點,是因為安卓不巧碰上一個同樣老於世故、了若人心、識情識趣的女人。

因此但凡男人能想到,王成平同樣能想。且在她那種冷靜的自嘲和慢斯條理的見招拆招麵前,安卓雖然擁有無所不說的權利,但夠了──他休想主動引逗王成平談點別的,她眼睛裏已經表現出足夠的抗拒,安卓根本不可能像陳皓那般毫不察覺,他不得失望。

有這樣腦子的女人;能相信年輕小毛頭;甚至隻要把事實擺在她眼前,無論多不甘心多不情願,都能放下自尊老老實實的承認──安卓卻非常踟躇,這樣的女人她並不信任他,他們的距離相隔甚遠。

因此安卓並非不想對王成平采取進一步追求,他隻是頗發現自己對王成平無計可施而已。除非安卓能學著像她這般先譏笑自己,放下姿態來隻講真話,不然即使鬥嘴,他都會永遠輸給她,永遠占不著上風。

而放低姿態。的確比任何人想象中都難,何況隻為一個女人自損其身,值得麽?

沉默了一會。這次安卓揚起眉毛,倒真的笑了:“算了你。”到底把嘴邊的話怏怏咽下。他側頭,識趣的選擇跳過這個話題,隻淡淡道:“你之前在電話裏說要谘詢我點事情,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