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疑虛事

距離聖誕節將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裏,王成平認為自己突然被上帝收為親女兒,百般恩寵,萬般嗬護,事事好運都照顧自己──盡管在此之前,上帝這個老賤人(或者是命運諸如此類的稱呼)一直對她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虐起來永遠沒個頭。

以買彩票中了大獎的低概率預估下,王成平家迅速買了輛賓利。且這車最後登記的是王家獨女名下,皆大歡喜。

王母喜滋滋的盤算以後嫁女兒,可以開自家的頭車送新娘,顯得娘家有裏有麵;王父是完全不介意車歸屬為誰,隻要他自己能開,能經常摸車就行。而王成平盡管認為父母的錢來的糊裏糊塗、莫名其妙,但也的確有理有據,隻好同表示欣喜和嫉妒。

私下裏,王成平對買車表現冷淡,甚至頗有些嗤之以鼻。她當然喜歡奢侈品不假,但更重要的是,凡事都講究搭配吧。賓利雖然不賴,然而停在一個中等非高檔住宅小區裏,怎麽都顯得不搭和可笑。因此她對父母這種鄉鎮企業般招搖卻無實際的花錢法並不太讚同。

但母親放出狠話:“我和你爸都這麽老了,保險生病都由國家管,以後我們還能活多少年啊,我們還要什麽實效啊,活了一輩子現在隻圖痛快了。你看你幹媽,還不是突然就過去了……買賓利怎麽了?再怎麽著不就一車麽,再說你母親家顯得體麵點,對你難道不好?”

王成平特別聽不得這種話,無論是開頭還是結尾,更別說“娘家”這詞目前她隻在高老莊聽過。但王成平也的確反駁不了這種小農安逸享樂主義,最後隻得把剩餘反對咽在心裏,任父母胡作非為。

然女兒隨後也冷冷勸告母親,千萬別在那幫圍著地壇唱歌的老太太群裏高調炫耀,否則母親不僅會淪為那些吃退休金的八卦老年密友的冷落對象,還會被潛在或明存的詐騙團夥牢牢盯上。

至於父親,王成平想唯一的安慰也就是賓利的安全性不賴,但也囑咐他天天給車戴上罩子,免得被院裏日益增多的汽車殺手給剮了蹭了,不然老爺子又該抱著車胸悶難抑、號啕悲憤的哭壞身體。

冷言冷語把父母都說不高興了,那股瘋狂性下來,卻也不得不認真思索她話中的道理時候。王成平便搖著頭,把家裏淘汰的舊車義正嚴詞的開走,權當自己正式的代步工具──王成平沒想過開賓利上班,曾經有個叫孫樂樂的同事天天開著法拉利代步,同事間怎麽議論她的話王成平仍記憶猶新。而她自己已經在銀行惹得一身騷,懶得再給別人當話題人物。

但總體來說,上帝終於沒那麽瞎了。終於,終於,終於。

曾經,王成平或許了解,也的確見識過世界上有人可以輕而易舉的取得財富。但當時她隻是置之一笑,不願意發表任何評論。而當這種事情終於,終於,終於幸運52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時,王成平覺得比起諸如欣喜若狂、山呼萬歲、期盼良久、範進中舉等種種感受,她自我感覺──更像是在漆黑的深夜裏點燃煙火;或者是高中期末考試完獨自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

但,奇怪──煙火大會隻在巴厘島圍觀過一次;而高中更是十年以前就順利畢業。兩種純情小清新感覺明明已經被她遺忘很久,此時此刻卻突然回想起來,為什麽呢?

無能為力與喜悅焦躁齊齊捆綁在一起。

王成平比較討厭自己胡思亂想。她覺得還是表現出正常的小人得誌與彈冠相慶比較好。因此這些天來,盡量王成平已經強忍著得意,裝著一切如常的淡定樣子,但某些好心情在上班時卻暴露無疑。

“judy,最近總看著你帶笑啊,是不是忙結婚事宜呢?”

邁進十二月初,越發濃鬱的聖誕氣息顯然對主管沒有任何情緒方麵的影響,她冰藍的眼珠子從上麵轉到下麵,再瞪著王成平,“對了,你現在可以去訂我們下個月去上海的機票了──秋季的數據在第幾頁,是這個?”

“結什麽……好的,我回去就訂機票。”王成平早忘記上次對主管胡唚要結婚的事,反應好一會才想否定,主管下麵卻立刻說到公事。王成平隻好生生被噎住話題,“您現在看的這是附帶年表。至於秋季的表……在倒數第二頁,我用紅色別針別住了。”

主管滿意的點了下頭,又簡單的問了她幾句融資情況,隨後邊嘩嘩嘩翻著資料,又問:“今年一月份是你在上海做年報的吧,那這次就還是你繼續跟著去吧。”

王成平剛要表現出受寵若驚到胸有成竹的自然過渡,聽主管接著說:“按你們項目組的這個進度,二月份就能完成所有工作。在此之前,你最好和職業規劃談一談,並把你的決定盡快告訴我們。”

王成平表情略微凝固了下:什麽……決定?

主管合上資料,有點詫異王成平各項反應怎麽突然都變慢了:“去不去國外工作的決定啊,你不是說等項目完結後會做最終決定麽?總行需要提前點時間安排你的職位和一些當地事宜──但我好奇問一句,隻是我的私人問題,如果你明年決定結婚的話還會想去倫敦工作嗎?”

她怔住。

再等到走出辦公室,王成平身上附著的輕飄飄感已然全都不見。她在樓道裏獨自站了很久,直到打掃衛生的老太太走過來狐疑打量她兩次,才匆忙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