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意形役
就在她心下不忿。欲張口冷笑揭穿對方謊言。程嶽不動聲色,展臂向前,伸指卻是把他車內電話的靜音按鈕摁開。
突然間,王成平正對前座的靠椅背便“啪”的亮起來,原來那處巧妙的鑲嵌一張液晶屏幕。而當王成平呆滯盯著上麵的“loading”提示,沒搞懂程嶽又耍什麽花招,車廂內驟然響起除了程嶽、陳皓乃至王成平的第四者聲音。
“……今天實驗進行的很不順利,三個新研究生選擇跟著我。”
無法被任何人模仿,清晰而準確的清爽嗓音在車廂內回響。頓了頓,程一才漫不經心的說:“哥哥,我有沒有說過我很討厭穿白大褂的職業?比如科學家,比如醫生,比如廚師……”
王成平一時間愣住了。
她盯著麵前緩衝完畢的顯示屏,畫麵清晰顯示程一正在另一頭捧著電話,意興闌珊的匯報自己一天日程。王成平這才醒悟,程嶽車內裝的是視頻電話,方才打斷自己的電話正是程一───程嶽並沒有掛斷妹妹的來電,隻按成靜音。現在卻把聲音播放出來,輕而易舉便製造了第三者在場的證據。
這變故簡直讓王成平啞口無言,從內心太憎惡科技進步。而幾番陷害都不成功,王成平又不死心讓程嶽唬弄過去。忽然就頭腦一熱,隨即想這電話是雙向視頻的嗎?如果這樣的話……
而旁邊,程嶽還正和陳皓說著什麽,似乎根本沒理會這邊狀況。王成平嚐試性的向屏幕那方的程一揮揮手,又想起小姑娘眼睛似乎不太好,便故意提高叫道:“程、程一?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喊完後趕緊盯著屏幕那端,程一的表情顯然是聽見了。她臉上有絲愕然滑過。
王成平現在墜入魔道,隻想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而她揚起臉,剛要逗得程一說話露破綻。小姑娘卻對著屏幕這端微微一笑,繼而便──毫不猶豫的掛掉電話。
眼前的屏幕再閃爍黯淡,最後某人微張著嘴巴,傻乎乎的盯著正前方。
而耳邊,她聽程嶽繼續對陳皓道,淡淡的,卻似乎又有點笑意:“沒錯,是王成平在向程一說話呢……誰知道她倆在鬧什麽……”
“這樣啊。”
不同於自己,旁邊兩個男人的對話始終在按照正常軌道進行著。而也不知程嶽如何解釋,鳳凰的語氣已經恢複放鬆,他在電話裏笑了笑,隨意道:“程一這麽喜歡王成平,還真是難得──不過我也搞不懂她們都說什麽。”
王成平隻是默不作聲,她盯著眼前重新偽裝成後座的黑暗屏幕,沒再動什麽心眼,或者說是不敢了:她想自己當初不應該把陳皓的電話給程嶽,不,她就不應該上程嶽的車!
為什麽總是她輸!但無論怎樣失敗。卻又忍不住那種想挫傷對方的念頭……真幼稚!對成熟的程嶽來說,她這種賭氣,應該是最沒意義的。
兩個人,黑暗的空間,朦朧的光線,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
“不說了,我把地址告訴你,如果你開車能來的話,我就先走了。”雖然圓滿應付過去王成平的難題,但程嶽到底對目前尷尬處境同有顧慮。就連當時他伸手接過王成平手機,也不過是將計就計,想殺下她的威風,並不如何戀戰。
現在,這種看起來幼稚可笑的行為也該戛然而止了。
程嶽側頭再看王成平一眼,發現女人居然整張臉的血色盡數褪下,不知是否氣急敗壞。他心中一動,沉道,“我告訴你餐廳地址,陳皓你來,正好送王小姐回家……”
沒想到陳皓已經全然相信他們,隻道:“你們都快吃完飯了吧。那我也就不過去了。別因為我著急,你們接著吃。等到吃完飯,你幫我找個人,直接送王成平回我家吧。”
程嶽一怔,而王成平聽聞此言,終於覺到她腦海裏最後一根弦斷掉,她冷不丁搶回程嶽手上的電話,大怒道:“陳皓!你,你,你!”
“王成平?”單隻聽這結巴聲,陳皓便知王成平生氣了──但應該隻是小生氣而已,應該的。陳皓對此略有歉意,牽強的找個借口笑說,“咳,跟程一見麵也不說聲!你看你們都吃完了,我還去幹什麽?再說,你銀行這條路總堵車,我現在再趕過去,你不還得等我啊?”
王成平瞪著眼前銀行門前幾乎空無一人的馬路,從牙縫裏擠出陰森笑容,一字一頓道:“我、銀、行、這、條、路、堵、車?”
不知為何,陳皓居然感覺王成平的犀利視線正看著他。打了個冷戰,而頓了頓,鳳凰很尷尬的笑一聲,終於把實情輕聲說出來:“寶貝,程嶽在旁邊呢。小聲點,你也知道,我對他妹妹實在沒什麽話好說。到時程嶽走了,我去那裏也隻是幹坐……”
實際上。陳皓想也隻有老天才知道王成平怎麽能和程一交流。當上次他們吃完飯送程一回家,小姑娘原本安靜坐在車上,卻突然開始解釋“三花貓一般都是雌性的,因為貓咪的毛色基因都是在X染色體上,除非那貓是XXY型,否則關於基因………”之類他明顯感到頭痛的廢話。然自己女友還能聽得津津有味,並提出相關問題發問(盡管事後,陳皓問王成平是否感興趣此類事情,對方報以恐怖的傲慢笑容答道:“嗬嗬嗬,大學裏我唯一補考的學科就是選修的生物。”)。
因此同樣忙了一天,結束繁忙工作後的陳皓看到王成平心情會變的很好,但是看到程一,他心情又會變的很糟糕。而當女友和程一強強組合,意味著陳皓從始至終都插不上這兩人的對話,隻能沉默充當兩位大小姐的司機、錢包、取樂對象、牆上的壁紙等等諸類道具角色……
於是,陳皓認為與其連忍耐驚人的程嶽都想逃走,自己卻還要被拽去聽這兩個人廢話,不如他坐在家裏喝啤酒,等王成平瘋完後等她回來……
“你和程一好好玩,”陳皓渾沒把今晚當成事,同時他也很放心程嶽,“打車,或者叫程嶽送你來都行。我跟他說過了。“
“我x程一根本不在我身邊,剛才你聽的程一的聲音是電話聲!現在就我倆在車上,就我和程嶽!懂嗎?你……”
王成平深呼吸一口氣,她覺得自己此刻心髒很難受。
不同於她對程嶽針針見血的那種惱火和無力,對陳皓的搞不清楚狀況,她隻有種憋悶般的疼痛。像是溺水的人,輕而易舉的窒息,真正滅頂的難過和委屈──真希望陳皓陪在自己身邊。雖然有偽裝的因素,但即使她心情再難過沮喪,下一秒見到鳳凰,自己就會忍不住開玩笑。打趣,好像就能此衝淡和掩蓋自己今晚和程嶽談話後的寂寞感一樣。
陳皓訕笑,隻當王成平騙他,暗道程一的聲音自己還能聽錯,道:“好,她不在。那我就更不過去了,你說的,我暗戀她許久了。”
王成平氣的胸膛來回起伏,她用力按住跳動的太陽穴,竭力把懇求語氣說的平淡:“算了,不管程一在不在,弄完約個時間,你來接我吧。好不好,陳皓你一定要來接我啊。我想回去……”
簡直忍受不了了,雖然到底沒魯莽到衝下車回到陳皓身邊,但王成平現在迫不及待的想逃離這裏。
但是“狼來了”的故事隻是悲劇。陳皓素日裏已經被王成平整蠱整到麻木,此刻依舊以為王成平如往日般作弄自己。而鳳凰也是不耐煩的男人,更不情願在下班後再去陪女友哄個小姑娘,此刻卻隻是幹笑,壓低聲音埋怨道:“行了,這話別說了。程嶽和程一還在旁邊呢,哪能這麽講──‘再開玩笑,”你就這麽想讓我過去結賬啊!”
於是某些隱忍很好的情緒,仿佛今晚全都浮現出來,令人措手不及。
王成平聽完這回答隻沉默坐在原座位,隨後她舉起手,用手背擋住眼睛。
這時,連程嶽在旁邊都看出她臉色太不對了,他不由心中一凜,剛想拿過電話把實情全部解釋,卻隻聽王成平居然輕笑道:“哈,陳皓!我還是沒騙過你!那算了,你別來當錢包了。不過,今天你也不必等我,我今晚回自己家,你也早點睡吧,明天我們再見……”
她的聲音輕快的。完好的掩飾其中細小沙啞。
陳皓沒察覺任何異狀,終於放心,再囑咐她“回家後發個短信”,說了幾句,終是收線。
然後車裏重歸安靜。
程嶽陪王成平默默坐著,看陳皓停在街角的車重新啟動,再駛遠。終是不見。而他挑眉,眼睛裏的神色細微波動,身邊突然傳來異聲。
程嶽轉頭,想說些什麽卻大驚失色:王成平閉著眼睛,正用右手難受的扯著頸上的圍巾,左手卻撐著座位,把全身力氣都放在上麵,但身體不由自主向窗邊倒去。
思維隻停留短短幾秒,程嶽下意識便把她慢慢下滑的身體擁在懷裏,下巴抵住她額頭。隻覺得王成平的呼吸有隨時中斷的危機,卻發出極其單薄的聲音,艱難說:“我沒事,車裏太悶……圍巾……幫我開門……”
激烈的喜怒哀樂撐到現在,王成平隻是倚靠早飯、中午的隨便一口菜以及下午吃的巧克力,她的身體終於對不負責的主人發出強烈警告。
──旁邊的懷抱很及時,然而不是陳皓的,這一點就讓人厭惡。
也許冬天夜晚容易失控,但王成平覺得今晚自己格外多愁善,仿佛下一秒又要落淚──不,她可不能再哭了!王成平竭力呼吸車內溫和的空氣,然而胸口無論充斥多少氣體,她都隻感到窒息。尤其是當她看到陳皓的車牌號逐漸離去,王成平簡直無法忍受了!
是,她寧願自己對著陳皓大哭大鬧,寧願自己對著陳皓賭氣妄言,寧願自己對著陳皓氣急敗壞、寧願自己對陳皓說著說著心裏話就不自禁的掉下可恥眼淚;他們冷戰、和好、再冷戰、再和好,無比疲倦的怪圈,一次次偽裝的笑容。但這些辛苦,卻在最後她煩惱的接受鳳凰那讓人憎、討人厭的嘴唇時煙消雲散。
她需要那個人,需要他和自己一起熱烈親吻,交纏到天亮;而不是像現在,程嶽用那種好像很可憐和擔心的強烈眼神正望著自己。
王成平想推開他,又覺得眼前越來越黑,到最後黑暗覆蓋著視網膜,手腳無力──這種情況之前也有過,嚴重的低血糖導致昏倒。這次,也許是她在車裏待的太久,裏麵氣溫打的太高,空氣不新鮮,手腳用不上力氣,陳皓不懂自己心情,總之就是這類原因……
但陳皓怎麽可以把車開走?這比程嶽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傷害她!
喉嚨裏傳來令人窒息的惡心感,遙遠的地方有人不住喚她名字。王成平手指無力的蜷曲下,在即將失去意識的下一秒,她脖子上的沉重束縛終於被鬆懈。繼而那車門打開,新鮮的冷空氣灌在臉頰上。
王成平被程嶽迅速抱下車,男人撐著她身體。
接著,她的鼻子被微涼的手掌捂上。王成平難受的想躲,卻隻聽有個沉靜的聲音對她說:“呼吸,試著用你的嘴呼吸,快!”。邊說,便讓她保持彎背的姿勢,卻緊緊的摟著她的腰。
她不聽,王成平想自己才不要聽這話!她故意逞強說陳皓不接她也不要緊,但其實真的很希望陳皓回答說他會接她、他等她回家,不然她今晚又該去哪裏──但陳皓居然就走了!為那麽點可笑的理由!
這麽胡思亂想,甚至不知道和誰較勁,王成平腦海裏嗡嗡亂叫,連意識都是模糊。而接著,王成平指尖的位置仿佛被什麽刺了下,一下又一下,極痛。她不由低喚聲,終於聽從建議,開始大口大口的將空氣呼吸入肺中。
而不知過了多久,等王成平意識終於恢複清醒,那記憶和感受在肉體虛脫麵前隻成了空白,她無意識地望著馬路,一時間很為迷茫的表情。
“好點了嗎?”王成平朝聲音看去,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抱著程嶽的手臂。
“嗯,抱歉。”她反應過來,皺了皺眉,掙開他的手,方才因血糖低引起胸口那惡心感依舊殘留在身體內。
而王成平退後幾步,用冰冷的指尖搭著滾燙的臉,突然感覺有異,她舉起來就著光亮看手指,再不可置信道:“是你剛才咬我手了?”
“要不然隻能送你去醫院。我在部隊裏見過你這種症狀,呼氣不暢是不是?你是缺氧,類似中暑的感覺,必須要外界刺激。”
坐著時還不顯得兩人差距,程嶽站起來時候高度很令人覺得壓迫,他簡略解釋道,再盯著王成平搖搖晃晃的扶住後麵的牆壁,微微皺眉,“你隻要呼吸點新鮮空氣便好,但你執意不肯──”
“抱歉”
“謝謝你。”
話同時說出口,兩個人又默默站了一會。
“我今天沒吃什麽東西,平時很少會發生這種情況。”王成平看著不遠處銀行的英文霓虹燈和不斷閃爍的彩色廣告,而街上依舊很冷,但至少空氣流通很順暢,她再吸口氣,低道,“抱歉。”
程嶽這次卻隻淡淡道:“你身體一直不好?”
王成平沒搭理他,目光盯著不遠處陳皓曾停車的街角,那裏空無一人。她卻突然又想到自己下班前是忘記什麽事情,終於喃喃道:“哦,我想起來了,我今天早上是開家裏的車來的,我今天不用打車回家的。”
──但像現在這樣的狀況,似乎也沒法開車。
王成平再把頭轉向程嶽:“太晚了,我真得回家了,你把你那司機借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