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除知盡(上)

王成平第二天早上被陳皓拍醒的時候,仍有點恍惚:“唔……嗯?”

“起床,不然待會送你上班時那點該堵車了。”陳皓坐在床邊,正皺著眉往頭上套襯衫──早安吻是想也別想,與情趣無關,某女極厭惡用沒刷過牙的嘴做任何親密活動,更別說她還有見佛殺佛的起床氣。於是他沒好氣的,“你不是還要回家去拿趟東西嗎?快起床。”

──但某人今天倒是難得的老實。被粗魯叫醒後,王成平眨著眼睛沒吱聲,隻無聲把被子拽到下巴。而她貌似是表情嚴肅瞪著對方,實際上大腦根本沒回過神。

然這時陳皓已經起身,長臂從衣架裏取出衣架,再從容穿上西褲、襪子。初冬清晨的陽光很清淺,照著陳皓額前的發、英挺的眉、微抿的嘴角,還有那瞳仁裏銳利無比的神色,仿佛一切都隻是普通的早上、普通的場景──如果王成平想自己碰巧有間歇性失憶症,不記得十小時前都發生了什麽……

“……昨晚你,自己在書房睡了一宿?”王成平先眯著眼,若有所思的盯著床的左側,旁邊那裏枕頭被褥什麽並沒有壓下去的痕跡,床具碼放的一如昨夜般整齊。移開目光,王成平首次覺得陳皓家藏藍色的背景有點壓抑,當然也可能是早上慣有的低氣壓。

“哦,忙到太晚。”陳皓抻著領子的手滯了滯,隨後若無其事道,“看你睡著了,就沒吵醒你,便在書房睡了。”

王成平牽動嘴角,在明知對方說的是並不是真相的情況下勉強一笑。

對這種情況她有準備,實際上昨晚和陳皓一起回家的程中,王成平欲言又止,想開口卻又被陳皓的沉默表情嚇回去。而直到進門,陳皓也隻繃著臉對她丟了句“我還有事情要忙,你先睡”,便撇開她,獨自在書房留到半夜。

期間,王成平幾次心事重重的踱到門口,幾次站定,更幾次就要抬手敲門,隨後卻又控製住自己。

──如果什麽事情要發生,就讓它發生罷。王成平內心某處居然極之清醒而冷靜的想,到時見招拆招,也比每次患得患失的心情來的容易。於是昨夜,王成平索性便洗洗睡了,意誌是無比的堅決。然而等早上真正麵對陳皓,她又覺得自己喪失了部分勇氣。

“陳皓?”王成平略微停頓一下,接著用不相信的語氣低聲重複一遍,“陳皓?”

語氣裏的懇求並沒有被對方發覺,陳皓回頭看她依舊坐著不動,幹淨利落的眉毛高高挑起,走過來,“嘩啦”掀起她的被子:“起床,做飯,我餓了。”

好吧,不管怎樣。王成平先在慣性的生物鍾指揮下,混混噩噩爬起床,再被陳皓趕到副衛梳洗。然即使她對著鏡子刷牙、洗臉、撅著嘴巴抹唇膏,頭腦仍屬於空白狀態。

鏡子裏的女人擺著張不可置信和擔憂絕望的嘴臉看著自己,王成平也回之苦笑。先暫且不說她昨晚的口出狂言會造成什麽反應,實際上除了被自己親手造就的僵場,她和陳皓的任何事情都沒有得到解決。

──既然解釋清楚沒有懷孕,然陳母卻還堅持要見自己。王成平大腦再遲鈍,此刻也會往更深更遠的方向思考。於是撇除對陳母的不忿,王成平也的確對這種正式拜見有說不上來的膽怯。

關於未來、關於家庭、關於婚姻,甚至關於陳皓和自己,她都有太多的不確定和待考察。而陳母給兒子下達帶她回家的最後通牒,與其說王成平躲著不想去,不如說她怕自己吞吞吐吐,反而給長輩留下不靠譜的印象。

這是她的苦衷,可王成平半點都不相信陳皓會為了自己作出任何妥協。她甚至都不敢告訴他自己的擔憂,於是隻好無賴。

如此看來,爭執似乎在所難免,王成平甚至做好再一次的冷戰準備。因此隻是將昨夜的獨處看作爭執開始,然早上陳皓卻是一如既往的口氣,一如既往的態度,王成平就的確有點懵了。

他目前所采取的篤定和安詳姿態,是決定什麽了嗎?或者說陳皓又決定了什麽?想到這點,王成平居然蹲在衛生間不想走出去,不想麵對,不想再看到陳皓對自己失望之際的麵孔。

如此磨磨蹭蹭,心思反複掂量。直到屋主又開始“砰砰”鑿門,威脅道:“你的化妝時間已經超過警戒線。”王成平才霍的拉開門,殺生就義的神態倒把陳皓嚇的一跳。

早飯是荷包蛋加牛奶。陳皓坐後,靠在椅背上,表情反正是看不出什麽。喂飽了兩人,王成平在他翻報紙的時候將碗筷收回廚房,放在水池裏等家政清潔。路過客廳的時候她無意抬頭,窗外是下了一宿加著冰渣的夜雨,又冷又濕。王成平順手關上窗戶,打了個寒顫,把圍巾層層繞在脖子上。

“昨晚,我們算是談過了嗎。”陳皓的態度是越平靜,王成平的心情便越是忐忑。坐上車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張口,而旁邊的陳皓正皺眉等著發動機回暖,“如果沒有,還是說點什麽吧。”

“什麽?”他居然(居然!)微微一愣,這不禁使王成平有點惱火,她想抽自己一巴掌清醒(但心疼還得補妝),或者殺掉裝神弄鬼的司機(但自己又有危險),最後隻能擰眉解釋道,“就……咱們先說去見你父母的那件事。”

陳皓終於抬頭,默默盯了她幾秒再踩下油門:“昨晚你說過了,你說想等春節後再去。”

這次輪到王成平回過頭來看他,非常微妙的表情:“或者你有什麽更好意見,說出來告訴我。”

她決定這次不管陳皓說什麽,都暫且答應好了。見老太太就見老太太吧,王成平摸著耳垂下冰冷的耳墜,心情是絕望後的平靜。反正以陳皓的能耐,也編不出一本小說。

“我沒什麽意見。”單手握著方向盤,陳皓卻從善如流答應道,“依你的時間表,就等春節帶你去見我的父母吧,那時候正好您也有錢,也能穿套好點的衣服去,別給我丟人顯眼。”

——就像朝鮮人民看他們的偉大領袖扒下軍裝,在國慶當天,在足球場當眾跳蕾絲鋼管舞還對他們頻頻拋媚眼唱歌“你是否愛我永不變”一樣。王成平的反應是先鎮定的頷首,撇過頭去看窗外,幾秒之內她又將頭猛地轉回來,結巴道:“可你媽媽不是說,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