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異微波

王成平閉著眼睛,惡狠狠的摁掉一個又一個四周彼此起伏的鬧鍾。

昨天她到底沒狠下心來把貓搬到臥室。然又不好心狠的撒手而去,便隻好采取笨方法,睡一會再爬起來看護貓一會(所謂看護,王成平也就是用沾著水的棉簽給貓擦擦鼻尖和嘴唇)。到了四點多王成平實在熬不住,知道再繃著她明天的整個人就算廢了。而見貓情況基本穩定,她索性攤倒在床,昏迷前把所有能定鬧鍾的電子產品都上了鬧表。

當然短短幾個小時的淺睡眠拯救不了她的脆弱神經,好像才合上眼,王成平就不得不勉強自己爬起來,身上套上隨便什麽東西,先去衛生間準備衝澡。而路過客廳,那隻傷貓已經在王成平美曰其名“精心照料”實則瞎折騰下昏睡過去──果然是生命力頑強的野生物,貓即使受了傷都能睡的這般安之若素、甜蜜動人,受傷的腿腳老老實實折疊一起,外加條尾巴正柔順癱在桌麵上,微微打著呼嚕。

鬆口氣之餘,王成平先打著哈欠刷牙。吐出幾口牙膏白沫子後,她湊近鏡子,嚴肅盯著自己右眼角下因為熬夜而浮現的眼紋,隨後衝出衛生間,用手指把客廳裏某個補覺動物戳起來:“混蛋,昨晚你折騰我一晚上!早知道昨晚就讓你繼續待在樓下,反正今天早上再把你送去醫院也不遲!你這家夥今天還能睡一天,可你害得我昨晚一宿沒睡!姑奶奶我要工作一整天啊你知不知道!你還睡!”

可憐的野貓在這女人的碎碎念中被訝然驚醒。它先厭惡的盯她看了一會,隨即懶洋洋翻了個身,用沒受傷的前腳墊著腦袋,再把頭撇過去,居然又闔上眼睛。

“……”

王成平的眼珠子如果能當槍炮使,即使是中國產的土炮,這貓大概也活不到去醫院的路上。

“大早上的嚷嚷什麽呀?“旁邊的門推開,顯然是嚴黎被她的聒噪聲吵醒。她穿著睡衣站在門口,皺眉道,“貓死了?”

“呃,沒有……”王成平一愣。

“那你趕緊拾掇自己去上班吧。”嚴黎又挑剔的看了她眼,再走過去查看貓的傷狀,“嗯,還行。的確活著,弄完得找個籠子把它帶到醫院去。”

“……什麽是籠子?”

兩個女人的住房自然不可能有裝寵物的任何容器,最後翻箱倒櫃的才勉強搜出一個搬家時用的皺皺巴巴紙箱。王成平隻好先打車把嚴黎送到醫院,再驚險掐著上班準點趕回銀行。

而前腳才踏進辦公室,主管就叫住她,劈頭蓋臉通知王成平一個好消息:“JUDY,這是你在銀行的福利車位申請表,你填一填,中午再去總務領下專有車標。”

王成平下意識的接過來那遝紙:“我的?”

“嗯,是。”英國女人顯然對她的驚訝表情很滿意,偏撐著臉,淡淡道,“你平常開車上班,在這裏泊車還要專門收費。很不方便,索性預留個銀行專門車位給你比較好。”

王成平掃了一眼那張遲來的申請表──實際上她之前從家上班,自然有事沒事開家裏的車,因此每月的額外停車費的確小小肉疼。然現在她與嚴黎同住,基本上也就拿著銀行給的交通福利打車來回,倒把這點小事置之一旁。

當然“遲”好過“無”。白來的餡餅不吃才太可惜,且老實說,有個專有銀行泊車車位的標誌也的確拉風,能滿足她的惡俗虛榮心。

但還沒等王成平回過神來,再次感激涕零銀行的人性化,這鬼佬頓了頓,又用鏗鏘而悠然深意的口吻補充一句:“嗬嗬嗬,這點便利,如果我有條件創造,自然是要先創造給你這樣傑出的女同事的。”

謝主龍恩的話還沒說出來,王成平內心頓時“唉呦”一聲。她最聽不得別人和自己玩猜謎遊戲,立馬就忐忑想到銀行這種員工車位開放數量有限,主管這麽陰陽怪氣的,可別暗示她是幫自己搶了誰之前的位置。

當然這種天真想法很快破滅,沒到中午王成平就已經聽到JOE在對人四處抱怨,說自己年度的福利車位“破天荒”沒被批下來,於是他不得不每月額外貢獻800大洋停車費給銀行所在物業,為這個二百五的社會發展貢獻微薄資金雲雲。

JOE的語氣很憤懣,相信很快,大概不會比王成平下班前時間更晚。總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士便會得知是她擁有了原先屬於JOE的車位,隨即,理所當然,又會出現一片嘖嘖稱歎──在這些層出不窮的小事裏,王成平的處境無形中被更推高了一些,更孤獨了一些,更危險了一些,更警惕了一些。

也許這是另一些人樂意看到的,忽略宿敵香港佬,王成平轉著手裏的筆若有所思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那個英國主管在文藝外表下也許藏著一顆謹慎的心,派來常駐異國工作,再加上之前銀行管理層的前車之鑒。她應該很樂意看到自己手下的本土兩將進行河蚌相爭:誠然JOE強調他是香港人,但在鬼佬英國人眼裏,黑眼黑發黃皮膚的JOE和王成平應該沒什麽兩樣。

與王成平示好,抬高她在平級中的地位讓其依附自己,或者表麵放任但實際掌控導向王成平與JOE的矛盾;這種小心翼翼、似拒還迎的姿態用一個多世紀前把握中國大政的女人來概括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即使這次她沒這麽想,但也快了。

王成平知道Cherish的福爾摩斯能讀的倒背如流。而身為一個領導,或者說身為一個傑出或有建樹的領導都會喜歡這樣的結局:要讓手下有東西可爭,否則他們就要掉頭來爭自己的位置。

說不上失望,也說不上無聊,不管上司的用意為何,都改變不了以下的事實。那就是要想不傷害別人,與世無爭的活下來,在王成平的崗位真是太難太難。也許她將來會像joe的嘴臉,甚至她現在已經是了──因為各種渺小利益和前途對別人猜疑不定、殺機重重。

王成平對此無可奈何,與其被利用,總比被拋棄強的許多。她隻能苦笑著,像曾經不得不要求自己的那樣,再一次站起身竭力的向前走。

“王小姐?”

低頭想事情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人。她後退了幾步,站直身子抬起頭,心想世界上醫生怎麽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