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驚見
李靖與敖廣原本也算是道友,兩人的關係當年還不錯。因為當時哪吒打死了東海三太子,導致兩家接下了仇怨。現如今,哪吒與敖春化幹戈為玉帛,敖廣也明白此事都過去了那麽久,李靖父子現在又是天庭的得力幹將,若是再追究下去,反倒對東海不利。
於是雙方握手言和,賓主皆大歡喜。敖廣請兩人入席,眾人都起身寒暄一番。說話間,吉時已到,龜丞相下令,鼓樂齊鳴,一對新人入得殿來。
卻見那東海八太子敖春一身喜服,金線鎖邊,上繡著百蝠雲紋。裹金絞絲腰帶,上鑲以紅玉,高冠束發,端的是意氣風發,俊朗不凡。另一邊的新娘容顏秀麗,美麗動人,身穿七彩霞披,喜服上紋著鳳鸞牡丹,因為是龍宮中的婚禮,故而也不蒙蓋頭,隻帶著鳳冠,上麵嵌有三百六十顆東海明珠,在燭火下閃著奪目的光芒。有詩為證:“交絲團龍鳳,鏤彩結雲霞,一寸同心縷,百年長命花。”好一對郎才女貌璧人,眾人交口稱讚!
丁家沒有來親戚,因為現在的丁家已經沒有人了——這也是當初丁香自己的意思,一旦她嫁入龍宮,就不再是凡人了。於是待母親過世後,她才願意嫁給敖春,自此,她便是龍宮的媳婦,與凡塵俗世再無相幹。
新人這要行禮,卻聽得門外有人大笑:“沒有俺老孫,你這禮可得再緩一緩啊!”卻見那鬥戰勝佛一身金絲鎧甲,身後跟著那肥頭大耳的淨壇使者,兩人嗬嗬大笑。喜得那老龍王急忙上前:“還擔心大聖抽不開身來,不料大聖與使者都來了!”
豬八戒笑道:“都是俺老豬的徒弟,徒弟成親,師傅一定要來啊!”說著對丁香笑道,“我說丁香啊,俺老豬今日也做一回你的娘家人啊!”他知道丁家無人,禮數上怕是不好說,便來幫個忙。
丁香與敖春相視一笑,自是行禮謝過。
那孫悟空早就擠到了哪吒和楊戩的身邊:“你們兩個真是不夠意思啊!也不等等俺老孫!來來來,楊小聖,哪吒,喝酒,喝酒……”
小玉一聞得對方是孫悟空,就要起身,楊嬋急忙一把拉住她:“忘了娘對你說過的話了嗎?先坐著!”
小玉咬牙,隻能幹瞪著那猴子,心裏又氣又急。
眾人又是一番說笑,便看著那一對新人拜堂。敖廣和豬八戒算是兩麵的高堂,兩人雙雙下跪叩拜。
沉香立在一邊,看著敖春與丁香雙雙行禮,恍惚間,想起那日自己與丁香成親之事,現在想來,真真好笑。那一日棄婚,並不是因為看見了小玉,小玉隻是自己的一個借口,歸根結底,其實是自己並不想成親。他不願意被這樁不情願的婚姻所束縛,所以當小玉出現的時候,他就順理成章找到了借口。
一拜天地,沉香抬眼看了看楊戩,他在和孫悟空說些什麽,神色沉寂。
二拜高堂,楊戩抬頭看向沉香,她正注視著那一對新人,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夫妻對拜,兩人目光相碰,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沉香微微一笑,楊戩也情不自禁地笑了,清亮的眸子相互對望,此一眼,就是天長地久。
行禮完畢,新人前來敬酒,沉香幾個要好哪裏肯放過敖春,隻可勁兒地灌他。小玉也趁機來灌酒,抽空打量著那孫悟空。說實話,那猴子雖然性子頑劣,但看上去的確不像是大奸大惡之徒,小玉倒也不好出手。更何況今天是敖春大喜的日子,小玉也知道不是動手的好時機。
敖春被灌得暈頭轉向的,喊道:“沉香,不帶這樣的!”
沉香可不依:“你今天是新郎官,怎麽能夠不喝酒呢?”
哪吒也跟著幫腔,幾個人非要把敖春灌醉了不可。丁香急了,忙道:“我幫他喝!”說著,搶過沉香手裏的杯子。
哪吒笑道:“沉香,還是算了吧,你看人家新娘子都急了,萬一讓他今晚入不了洞房可就糟糕了!”
幾人一番取笑,丁香的臉更加紅了。
敬到楊戩那一桌,敖春謝過諸位,又向楊戩道了歉,楊戩也不會與他計較。舉起酒杯,卻發現杯內已空,楊戩便欲伸手去拿那玉壺。一邊的沉香微微斂了眼,從桌上拿起酒壺,將楊戩手內的玉杯斟滿。楊戩注視著他,將酒杯遞於唇邊,一飲而盡。又拿過玉壺,為沉香斟了一杯,沉香微微點頭,也跟著一飲而盡。
一邊的孫悟空看得心中納罕:這舅甥倆怎麽回事兒?說他們有罅隙吧,這杯酒喝得又是如此的暢快。說他們關係好吧,偏偏又是這般情景,真是弄不明白。
大家一番插科打諢,又是恭喜又是敬酒,恭賀這一對新人。孫悟空暗暗觀察,卻見沉香與楊戩時不時會看對方一眼,但又很快轉過頭去。真是奇怪得很啊!
酒過三巡,一對新人入了洞房,餘下的眾人則是觥籌交錯,互相敬酒。輪番喝下來,沉香也被那些恭維的人灌了不少。不少人都知道他此番又立下大功,玉帝的嘉獎必是不少,自然都趕著來巴結他。
沉香隻覺得臉上發燒,便說要出去醒醒酒。出了正殿,外麵是回廊盤旋,雕梁畫棟,水草珊瑚交相輝映。繞過一塊山石,卻見三聖母正與小玉在說些什麽,沉香隻得停下了腳步。
楊嬋借機拉了小玉出來,知道她心中鬱悶,便來寬慰她:“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這件事情……說起來也不是那鬥戰勝佛的錯……”說著,將當年那事細細說來,但隱去了孫悟空來借寶蓮燈的事情。
小玉聽了這番曲折,倒也覺得有幾分情有可原,道:“可是……他畢竟殺了我的父母啊!”
楊嬋道:“我也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你也要想想,那唐三藏前往西天取經,又不是生來給你父母吃的!如果你是那孫悟空,你也要保護你的師傅不是嗎?”
小玉為難了:“可是……可是……”從小到大,老狐狸就一直告訴她,要學好本事為父母報仇,現在……小玉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種巨大的落差。她理解孫悟空也是保護師傅,但要自己現在就放棄仇恨……她做不到!
楊嬋知道她一時半會兒是無法改變想法的,也道:“我也知道你現在想不明白,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也不逼你。反正你現在還沒有學會劈天神掌,等到了那個時候再說不遲。”
兩人離席有了一段時候,為了免得別人疑心,楊嬋便帶著小玉回去了。
沉香見狀,鬆了一口氣,忽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道:“三妹到也是煞費苦心啊……”沉香一驚,一回頭,原來是楊戩,沉香又是一愣。
“你什麽時候來的?”沉香輕聲問。
“你剛出來我就來了。”楊戩答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見左右無人,楊戩這才低聲道:“你現在屢建奇功,玉帝的褒獎自是不少,但你也要小心,畢竟……樹大招風……”
沉香點點頭:“我明白,眼紅我的人不少,我會小心的。”
楊戩心下安慰,又問:“你……可好?”
沉香點點頭,又搖搖頭,苦笑道:“你說呢?你怎麽樣,我就怎麽樣。”
兩人都是心照不宣,感情一事,並不是想控製就能夠控製得了的,兩人目光相對,沉香又很快的不自然的避開:“我要進去了……”
楊戩一把握住他的手:“沉香……”他低聲道,“我……我……”
“不要說!”沉香拚命搖頭,就是沒有回頭看他,“有些話,一旦說出來就沒有辦法後悔,你要想清楚……舅舅!”
沉香知道楊戩要說些什麽,但是一旦話一出口,他們兩人……就沒有回頭路了,縱使以後萬劫不複也無法後悔。所以他要提醒楊戩,不要因為一時被感情衝昏頭腦,日後……可沒有後悔藥……
最後那一聲“舅舅”提醒了楊戩,他輕輕地鬆了手,沒有再說話。沉香深吸了一口氣,忍住眼中快要湧出來的淚水,向著殿內走去。
楊戩隻覺得一股無名之火湧起,狠狠地捶著身邊的山石!他們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做不了!縱使他們心心相惜,縱使曾經生死相許,他們之間的隔閡也無法消除。是的,他們有太多太多的顧慮束縛了他們,他們無能為力……
楊戩獨自一人站在山石邊,身後,一抹金色一閃而過,不是別人,卻是那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原來寸心見楊戩隨著沉香而出來,一是好奇也跟著出來了。她隔得遠,隱隱約約聽見一點兩人的對話,又見兩人舉止怪異,倒也沒往別的方麵去想,隻以為兩人是鬧別扭。她唯恐楊戩發現自己,以為自己在偷聽,便就悄悄溜回了席上。
席間,寸心見沉香眉宇間似乎不悅,也隻以為他與楊戩鬧了別扭。寸心與楊戩畢竟做了三千年的夫妻,看在曾經的夫妻情分上,她也打算勸勸沉香,好歹也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呢!
寸心親自斟了酒,遞到沉香的麵前,道:“沉香,咱們也是第一次見麵,我敬你一杯。”
沉香挑眉,寸心算是自己的長輩,他自然不好推辭,便喝下了。但是這杯酒,令他覺得很不舒服。雖說楊戩與寸心和離已經千年,但是沉香不否認,看見她,自己會覺得嫉妒。她在楊戩最困難,最難過的時候,陪在他身邊,而那個人卻不是自己……
寸心低聲道:“你是個好孩子,何必與你舅舅斤斤計較呢?你舅舅他也是為了你好,你就別再怨他了……”
寸心這些話倒是句句發自肺腑,可是在沉香聽來,對方一副長輩教導晚輩的口氣,他隻覺得不悅。他也知道這寸心公主沒有惡意,但就是不自在,不待她說完,就轉身去和孫悟空說話了。寸心的話才說了一半,見他就那麽抬腳走了,弄得自己下不來台,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幸虧酒席上熱鬧,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
倒是一邊的敖紅聽了,急忙來為沉香道歉:“哎呀,寸心,沉香他……他不懂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寸心也勉強笑道:“怎麽會呢?我不會和一個孩子計較的。”但是心裏對於這個少年已經有了三分不滿。
筵席散後,眾仙各自回去,楊嬋問沉香:“不如一起回華山吧?”
“不了。”沉香搖搖頭,“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最近山西出了一隻虎精,傷了不少人的姓名,我得去看看。”
劉彥昌道:“沉香,爹知道你為民除害是一片好意,但也別太累著了。”
沉香搖搖頭:“怎麽會呢,正好可以鍛煉我的修為,何樂而不為呢?”
楊嬋道:“我聽說,陛下已經下旨要褒獎你了,想必過不了多久,你就有了正式的神職了。”她看看楊戩,“二哥,不若……讓沉香來幫你的忙如何?”
“不用了!”沉香立刻就拒絕了,他看了看楊戩,“舅舅……那邊的新天條乃是大事,我現在資質尚淺,這類大事……還是讓舅舅辦的好……”
楊嬋看看沉香,她也是一心希望這舅甥兩人能夠和好,才提出這個要求,哪裏知道……楊嬋望向楊戩:“二哥?”
楊戩點點頭:“沉香現在……還是需要鍛煉一段時間……幫忙的事情,日後再說吧。”
楊嬋看看楊戩,又看看沉香,不明白這兩人究竟是怎麽回事。沉香和楊戩也是不互相看彼此,都是望著其他地方。
卻說幾人離開了水晶宮,各自分道揚鑣,沉香徑直往山西方向去了。楊戩獨自一人返回了真君神殿。
哮天犬一路上看楊戩臉色不悅,也不好說話,許久,隻能默默地跟著。
“主人……”到了真君神殿門口,哮天犬終於忍不住了,“您……說實在的,要是您真的放不下沉香,就索性……您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以前?”楊戩看了看身邊的哮天犬。
哮天犬點點頭:“當初寸心公主被西海帶走,您帶著一幹兄弟硬是將她帶了回來,那時候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麽現在……反倒拘泥起來了?”
楊戩放慢了腳步,是啊,當初的自己,何等的意氣風發,不畏懼任何事情,可是現在……從什麽時候開始,許多事情束縛了自己……自己變得瞻前顧後起來,甚至……有些畏懼了……
楊戩不禁想起當初自己對楊嬋說的話:“若真到兩情相悅時,我寧願豎旗為妖,反下界去!到時候……天條能乃我何?”
那時候的楊戩,無所畏懼,可是現在的楊戩……楊戩不知道該怎麽說自己,自己已經變了太多太多了。
“主人……”哮天犬看著他,“哮天犬不希望看到主人不開心,主人您為什麽不想開一點兒呢?隻要不讓三聖母知道,不就行了?”
“瞞得了一時,瞞得了一世嗎?”楊戩低聲道,“時間一久,三妹還是會知道的。”
楊戩隻覺得苦惱萬分,瞞住眾人……瞞得住嗎?自己與沉香的未來似乎是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清……
楊戩多希望沉香永遠是沈檀,自己永遠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那多好……這個真相一旦揭開,痛苦的卻是他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