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來訪

劉彥昌正在屋內翻閱一本醫書,見到楊戩與楊嬋進得屋來,起身拱了拱手道:“來了?”楊戩與他點了下頭,兩人相對笑了下。

楊嬋拉拉小玉,讓她和自己出去,讓劉彥昌和楊戩獨處一會兒。她也知道,盡管彥昌知道了楊戩的苦衷,但是兩人還是有些隔閡,見麵了也是不冷不熱的。

兩人一走,兩個男人倒還真的沉默了。

盡管劉彥昌知道楊戩是為了讓沉香成才,這才一直逼迫他,並且折磨自己,都是為了激發沉香的鬥誌。但是了解是一回事,見了麵卻是另一回事。對於一個天天抽三十鞭子給自己的人,劉彥昌倒還真的熱情不起來。

而楊戩一看見劉彥昌,首先就是想起對方“拐帶”了自己的妹妹,害得三妹受了十六年的苦,自然對他沒有什麽好臉色。但又想起他是沉香的父親,想起沉香說過那個“辛苦撫養自己的父親”和那個“教導自己的父親”,楊戩又覺得劉彥昌倒也不容易。

兩人一時間沒有說話,劉彥昌也不好繼續看書,就坐在楊戩的對麵。

楊戩見劉彥昌一身布衣,神色內斂,看得出來修為又精進了些,倒也心中點頭:不管怎麽說,這個妹夫還是挺上進的。楊戩便開口道:“近來可好?”

劉彥昌點頭:“好。”

兩人就沒有什麽話可以說了。幸好這個時候,小玉和楊嬋就送上了茶,乃是新製的花茶,帶著桃花的芬芳。

來者是客,劉彥昌將一盞茶奉到楊戩的麵前,做了個請的手勢:“請。”

楊戩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隻覺得花香滿口,便笑道:“這茶到很是別致,不知是誰的主意?”

“是沉香的主意,他說舅舅最喜歡桃花了,就教我做了這個茶。”小玉笑嘻嘻地道,“看樣子舅舅果然喜歡!”

楊戩捧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滯,他放下茶盞,道:“沉香什麽時候回來的?”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的喜好,居然連這麽小的一件事也為自己考慮到了。

“半個月前,不過前日就已經走了。”楊嬋笑道,“這孩子,就是閑不住!”說著,又看了一眼楊戩。

楊戩心中一歎,真是……許久沒有見到沉香了啊……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楊嬋見到楊戩眉頭微鎖,道:“二哥,我知道沉香與你素來沒什麽來往,你也知道那孩子是個直性子,盡管你當初……是為了他好,但一時半會兒,他恐怕是轉不過彎兒來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沉香自從下界後,將近兩百年來,華山倒是會時常來,但是楊戩的真君神殿,他卻是一次都沒有去過。眾仙不免猜測,想必是這外甥惱了舅舅,所以舅甥兩人心中有了隔閡。想想也是,楊戩一路上逼迫追殺,雖說是為了讓沉香成才,但沉香不過是個孩子,心裏頭鬧別扭也是人之常情。故而,楊嬋也是這麽認為的,卻不知道沉香與楊戩一直不見麵的真正原因。

這些傳言,楊戩自然也是知道的,見妹妹這麽說,他也隻能道:“怎麽會呢,我是他舅舅,一家人哪裏有隔夜仇!”

楊嬋見狀,自然也是十分高興。楊戩喝了茶,便與妹妹去桃林走走,兄妹兩人說些家常話。

落英繽紛,粉紅色的花瓣隨風飄落,沾在兩人的衣上,點點殘紅香氣淩亂。兄妹兩人邊走邊聊,倒是說起了小玉的事情。當年狐妹一事,兩人都是心下唏噓,都把小玉當作自己親生孩子一般看待,心下決定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見說起小玉,楊嬋就想起了寸心,自然不免問起兄長感情的事情:“二哥,我聽敖紅說起了嫦娥的事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記得楊戩的確說過喜歡嫦娥的話。

楊戩搖著折扇,輕聲道:“大致的情況敖紅想必已經告訴你了,感情的事情,沒有對錯,嫦娥仙子如今已經得了教訓,我也不好說什麽。”其實這件事情自己也有錯,故而楊戩也不好來指責嫦娥。

楊嬋奇道:“我聽敖紅說,你有了別的喜歡的人了?對方……怎麽樣?”楊嬋隱隱約約聽敖紅說過一點,二哥有過一個喜歡的人,但是對方因為什麽事情不幸亡故了。

“他已經不在了,我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楊戩歎了口氣。

“二哥……”楊嬋第一次見到哥哥這個樣子,當初,他被嫦娥拒絕後,都沒有如此的……令人感到傷心過……

楊戩抬頭,看那紛紛揚揚的桃花,想起那日落紅滿地,淡月微風下,沉香舞劍的身姿。那時候,兩人把酒臨風,是如此的快意,哪裏知道……兩人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有的時候,人真的是很奇怪,三妹。”楊戩低聲道,“明明是同一個人,你心裏也很清楚,但是……一旦變回了他自己,兩人之間的距離卻由咫尺變成了天涯……”楊戩說著苦笑了一聲。

楊嬋聽得糊裏糊塗的,不禁道:“可是……既然是一個人,無論他變成什麽樣子,不都還是那個人嗎?”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楊戩一聽得這句話,也是一怔:“他……還是他……?”

“對啊!”楊嬋點點頭,“他的本性沒有變,不是嗎?”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句話很好的說明了楊戩現在的情況。楊戩細細想著這句話,倒是入了迷。沉香……還是沈檀……都是同一個人,並沒有區別嗎?

夜微寒,圓月宛如明亮的銅鏡,月宮中的瓊樓玉宇若隱若現。清淺而潔白的月光淡淡落下,像是碾碎的玉屑,晶瑩地散落了一地。

真君神殿那銀黑色的屋簷反射著月光,楊戩立於階下,那層薄薄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是的那身銀鎧看起來格外的寒冷。楊戩把玩著那枚扇墜,墨色的玉佩泛著銀黑色的流光,反射處一抹清亮的月光。

微風而過,吹動了屋簷下的風鈴,楊戩抬起頭,注視著那隨風而動的風鈴——這是沉香在河邊時送給自己的那個風鈴。

這風鈴原本被楊戩放在了箱子中,那天哮天犬翻出來的時候,楊戩原本想再放回去。但是話一出口,卻變成了讓哮天犬掛起來,真是鬼使神差。現在,楊戩看著這個手工並不精致的風鈴,想起沉香當日所說的:“隻要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可現在,自己與他……

楊戩伸手去撫摸那風鈴,清冷容顏上有著一抹疲憊的笑:“沉香……”他思念沉香,他騙不了自己。就像三妹所說的,無論他怎麽變,依舊是同一個人。無論他是沈檀還是沉香,與自己月下談心的是他,與自己相知相許的還是他,幫著自己完成心願,一起為三界造福的還是他……

“主人……”哮天犬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他的身邊,“您又想沉香了?”

楊戩頓了一頓,收回手,低聲道:“哮天犬,你說……我們這樣究竟是對是錯?”

哮天犬坐在他的腳步:“主人,哮天犬隻是條狗,感情的事我也弄不明白。但我隻知道,不管他是沉香還是沈檀,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最開心,哮天犬隻希望主人能夠開心。”

楊戩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摸摸他的腦袋,哮天犬笑了笑,道:“自從跟了主人,主人一直都是悶悶不樂的,隻有和沉香在一起的時候才高興過。主人,你們既然相互喜歡,為什麽不在一起呢?”

楊戩低聲道:“很多事情,不是喜歡就可以解決的,我們之間……”

這下子,連他手裏的三首蛟也忍不住了,開口道:“主人,既然喜歡,就不要管那麽多啊!您向來視規矩於無物,為什麽現在還要拘泥於世俗論理呢?”

楊戩歎氣:“不僅僅是這個原因,還有三妹……”

三首蛟一時之間也不能說什麽了,楊戩向來疼愛三聖母,三聖母若是知道了他與沉香……恐怕最無法原諒兩人的就是她了……

飛簷流金,粉牆玉欄,金色的琉璃瓦在小金烏的照耀下,反射著金光,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偏殿中,銀琉九曲香爐中飄出絲絲青煙,異香繽紛。盤踞在鎮殿神柱上方的鴉色睚眥口銜明珠,金光閃閃。

玉帝沉默不語,看著榻上的瑤姬,在沉香的幫助之下,瑤姬的魂魄與軀體已經合二為一了,再經過自己這兩百年來的法力修養,她的傷勢終於痊愈了。如今,隻待她自身調息,不日便可醒來。

玉帝的指尖射出一道金光,那金光環繞著瑤姬,瑤姬身體周圍的結界逐漸散去,金光籠罩了她的全身。待那金光散去,躺在榻上的瑤姬緩緩地睜開了眼。那雙與楊戩一模一樣的鳳眼漸漸睜開,看清了眼前那金色的屋頂,看清了眼前那鴉色的睚眥。瑤姬試著動了一下手指,接著就感到一隻溫和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哥哥……”瑤姬輕歎一聲。

玉帝為她注入一道神力,幫助她起身。瑤姬撐起身子,看著眼前的玉帝,又看看自己,似乎還不相信自己已經恢複了:“我……”

“你的傷勢已經痊愈了。”玉帝淡淡地說,“覺得如何?”

瑤姬點點頭,伸出手,試著使用了一點法力。指尖的金光逐漸聚集,雖然那光芒還是忽明忽暗,不太穩定,但這證明了自己的確已經痊愈了。

瑤姬望著玉帝:“多謝哥哥了。”

“你是朕的妹妹,自家兄妹,何須言謝?”玉帝起身道,“這次你也實屬不易,若不是……你恐怕是要魂飛魄散了。”

“我昏睡了多久?”瑤姬輕聲問。

“下界已經過了兩百年了。”玉帝看著瑤姬,“你放心,戩兒和蟬兒都很好,不日你們就可以見麵了。”

瑤姬低頭道:“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哦,夢見什麽了?”

“一朵蓮花,一朵……青色的蓮花。”瑤姬輕聲道。

“是嗎?”玉帝笑了笑,“好好休息吧,過幾日,你就可以與他們兄妹見麵了。”

瑤姬感激地點了點頭,閉目調息起來。

卻說這一日早朝,楊戩整理出來的新天條已經試用了些日子,眾仙心中歡喜,個個都想下界去經曆一番情劫。楊戩此次采用了他當日與沉香所討論的方法,情劫歸情劫,一世情緣便罷,此後便仙凡不可再見麵,以免打亂了三界的秩序。

既然玉帝認可了新天條,過去觸犯天條被貶被囚的仙子都被無罪釋放。於是乎,織女等人都出了天牢,原本被罰麵壁終生的八仙女也被釋放了出來。

卻說這八仙女,當年被囚於昆侖山,當然,她隻是被囚於昆侖山的某一個山洞。對於王母將昆侖山作為自家閨女的囚室,其實昆侖對此很是不滿,幸好這小姑娘還算明理,沒有一天到晚大喊大叫什麽的,隻是終日裏靜坐,昆侖倒也沒有為難她。

八仙女無事,自然七仙女也要無事。這問題就來了,七仙女的孩子怎麽辦?這七仙女已經臨盆了呀!這件事情楊戩自己不好處理,便呈給了玉帝。玉帝考慮再三,還是覺得將那孩子帶去凡間,尋找一戶凡間人家收養。既然玉帝發了話,就算七仙女心中再不滿,再不願,那孩子終究還是下界去了。

一說起男女私情的事情,還有一個人也要被釋放了。誰啊?便是那西海三公主,楊戩的前任妻子,寸心。

玉帝說起要釋放寸心的時候,眾仙都瞧了司法天神一眼。可這司法天神本人卻是一動不動,就連眼皮也沒有稍抬一下,仿佛這件事情與他完全無關一樣。

寸心與楊戩當年的事情,曾經被王母作為笑話一眼三界通傳,眾仙心中自然也是清清楚楚的。這西海三公主疑心深重,與楊戩日日爭吵,但這寸心對楊戩的一片癡心,倒是千真萬確的。

故而,下得朝後,哪吒悄悄拉了楊戩到一邊問:“楊戩大哥,我那二嫂……不,我是說西海三公主,你打算怎麽辦?”現在新天條又不禁男女私情,他也好奇,楊二哥與她是否還有複合的可能。

楊戩淡淡一笑:“哪吒兄弟,我既與她和離,便是各自歸各自了。”

都這麽說了,哪吒自然也清楚了,楊戩既然與寸心和離了,便是斷無再和好的可能性了。

楊戩瞄了哪吒一眼,笑道:“我怎麽聽說你這些日子日日在蘇杭轉悠?”

哪吒一聽急忙辨別道:“楊二哥你怎麽也相信這些話!我那是去蘇杭玩玩兒,可沒動什麽凡心!我本是蓮花化身,哪會動什麽情啊!”

“隻要你有三魂七魄就有情,隻是時候未到罷了!”楊戩打趣他,“什麽時候有了意中人也告訴楊二哥一聲,我好來喝杯喜酒!”

哪吒白了他一眼:“我看怕是二哥比我先有意中人吧!”

隻見楊戩的表情一下子黯然了下去,他望著那金光籠罩的九重雲霄,低聲道:“意中人……”接著搖了搖頭。

“楊二哥?”哪吒見他神色不對,有些著急,“你……”

楊戩的神色立刻又恢複了自然,轉頭道:“走吧,隨我去喝一杯!咱們兄弟兩個好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說著,就拉著哪吒去了真君神殿。

哪吒心中疑惑,但又不好問,稀裏糊塗地跟著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