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戚顧篇（九）
“我自有我的法子。”顧惜朝說著輕輕抽回了手,“你先管好你自己才是。”接著,就轉身退出了房間。
幾位寨主全都圍了上來查看戚少商的情況,問長問短的，可是戚少商的目光卻隻落在顧惜朝那遠去的背影上。他一直都覺得,惜朝是那麽的孤獨,他似乎完全融不進連雲寨,他生來就不屬於自己這個世界。
顧惜朝也是這麽想的，戚少商有戚少商的世界,自己不屬於他的世界。他站在山後的高坡上，看著那蔚藍色的天空,輕輕地歎了口氣。
“顧兄弟。”勞穴光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他的身後，“我就知道你在這裏,你不去看看大當家的？”
“勞二哥。”顧惜朝衝他點點頭，“他已經沒事了，那裏……已經不需要我了……”
“顧兄弟……”勞穴光撓了撓頭，“我是個粗人，也不會說什麽話，你和大當家的……”
“勞二哥放心，我把這件事情處理好，我自會離開，不會辱沒大當家的名聲。”顧惜朝也不回頭，依舊看著那片天空。
“顧兄弟，你別誤會！”勞穴光急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說老實話吧……咱們土匪也不講究這個，我倒是覺得吧，大當家的還不如和你在一塊兒呢！”勞穴光走到顧惜朝的身邊，“大當家的之前和息城主鬧了那麽久，無非是大當家的以大義為重，可是女人家要的不是這個！大當家的為了息城主傷心傷神了多少時候，可是你來了之後……大當家的高興多了！我看得出來，大當家的是把你放在心坎兒裏疼，你若也喜歡他，就爽快些！”
顧惜朝一愣，他沒想到勞穴光會這麽說，居然……他微微地笑了：“勞二哥，多謝你的一片好心，隻是……”他搖搖頭，“我和大當家的……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顧兄弟，我知道……你和咱們不一樣……”勞穴光笑道，“可是……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留下來，帶著咱們一起打仗，多好！”
“我的身份畢竟與你們不同……”顧惜朝歎了口氣，“很多事情，我是不能插手的，況且……”他的話突然停住了，死死地朝著一個方向望去。
勞穴光看出他的臉色不對，追問道：“怎麽了，顧兄弟？”
“不好……”顧惜朝低聲道，“那孽畜還沒死，看樣子隻要他的傷勢稍有起色，怕是又要動手！”那股妖氣雖然弱了些，但還是在的！
勞穴光也明白過來了：“那……”
“隻能這樣了……”顧惜朝轉過身來道，“勞二哥，麻煩你為我準備香案，我今晚要用！”
“好，我這就去準備！”勞穴光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見他神情凝重，也知道必定十分重要，就立刻下去準備了。
顧惜朝回到大帳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帳內已經沒人了，就戚少商還坐在床上，見到他來了，立刻起身道：“惜朝……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顧惜朝白了他一眼：“回來看你死了沒有。”說著，坐到他的床邊，伸手幫他把脈，微微點頭，“算你命大。”
“還不是多虧了你。”戚少商微笑，“我真的沒想到……你會救我，惜朝……”這可是麻煩鬼差的事情。
“我們是知音。”顧惜朝低聲道，“不是嗎？”
“僅僅……隻是知音？”戚少商反問著，他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惜朝，你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
“大當家的，你應該明白，我們……我們不一樣……”顧惜朝認真地回答，“大當家的，我走的路和你不一樣，最後……我們是無法在一起的。”
“惜朝，我……”戚少商明白他的意思，兩人的壽命是不一樣的，最後……隻有可能是分離，“我可以跟你一起學，真的！”
“不是這個問題。”顧惜朝搖搖頭，“你是大俠，是英雄，為天下蒼生所操心，可是……我也不怕告訴你，南宋的氣數將盡，最多不會超過百年，百姓生靈塗炭也是必然，可這也是朝代更替的必然！你能保證你不會插手？你不會坐視不理？！你不會，因為你是英雄。”這是兩人最終分歧的所在。
“我……”戚少商一時語塞，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是的，他能做到吧？答案當然是不能，顧惜朝太了解自己了。
顧惜朝歎了口氣，正要起身，戚少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惜朝，我的確不能……可是……我……”
顧惜朝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我明白的，少商……”這是他第一次當著他的麵稱呼他的名字，戚少商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這些事情……以後再說，我們又不是沒有時間。”顧惜朝輕輕笑著，“你放心，短時間之內……我還不會走的……”
戚少商的心稍稍鬆了一些，接著又緊張起來：“是不是那個妖怪！他……你打不過他的！”
“所以我們隻能另想辦法了。”顧惜朝道。
今晚的月色依舊很不好，空中烏雲密布，妖氣衝天。所以顧惜朝也吃不準這個法子行不行，但是現在。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女媧石的威力又發不出來，所以他也隻能試一試這個法子了。
香案已經備下了，顧惜朝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天象，也不動手。
“大寨主，你打算怎麽辦啊？”穆鳩平著急起來，“這個妖怪這麽厲害，咱們怎麽辦啊？”
“所以……我們隻能找人來幫忙。”顧惜朝看妖氣漸漸平息下去了一點，知道那妖怪現在暫時蟄伏了，他手一揮，香爐當中就自動冒出了三支點燃好了的香。
“找人來幫忙？！”赫連春水半開著玩笑道，“難不成……你能找個神仙下來斬妖除魔？！”
“我真有此意。”顧惜朝說著，咬破自己的食指，取過一碗清水，將血滴在晚上，然後舉起碗，對天禱告道，“女媧氏之後顧惜朝致上英烈昭惠清源道妙顯仁敷澤興濟二郎顯聖真君，凡塵妖孽突生異變，致使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你！今連雲寨有孽龍掙破個封印，殘害無辜少女，現求真君看在翌日之交情施以援手，以肅清妖疹，玉宇祥寧！”是著，將那晚血水灑在三支香上，三支香立刻變成了通紅色的，血紅色的香火直衝天際，射穿了烏雲，之上九重雲霄。
顧惜朝大喜：“成了！”隻要這個消息可以傳達給楊叔叔，他必定會派人前來幫忙的。他也是在修道之後，才漸漸明白過來，楊叔叔究竟是什麽身份的。隻是依舊想不明白沈檀哥哥的身份。
不多時，隻見一道金光射穿雲層，將那些烏雲係數散去，妖氣也被這道金光壓製了下去，顧惜朝那凝重的表情逐漸變得輕鬆起來，待那金光散去之後，他的表情逐漸又變得疑惑起來。
“怎麽了？沒人？”阮紅袍低聲道，“你到底有沒有本事啊……”因為現在場內一片寂靜，所以她的聲音雖然低但卻十分地清晰。
“有沒有本事，不是你這種凡夫俗子可以說的。”一個聲音忽然打斷了阮紅袍的話，隻見一個穿著白色勁裝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一邊——眾人皆是一驚，這個人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
那少年約摸十六七歲，容貌清秀，看起來並不是很特別。隻是他那麽站在那裏，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氣，掃視著眾人，卻給人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嚴。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少年那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就那麽遠遠地朝著阮紅袍看來，阮紅袍隻覺得渾然一個激靈，莫名的寒意令她感到十分的害怕。
顧惜朝見到對方，一愣：“是你？”這真是當初給自己那個錦囊的少年，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舅舅不方便自己下來，所以讓我來幫忙。”那少年對著顧惜朝輕輕地一笑，“我早就聽我舅舅提起過你了，惜朝。”他見顧惜朝隻是站著不上去，便自我介紹道，“瞧我都忘了介紹自己，我叫劉沉香。”
“劉沉香？！”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出了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尤其是在傳說盛行的那個年代，劉沉香劈山救母的傳說可以說是眾人所耳熟能詳的。”
“劉沉香……”穆鳩平第一個喊道，“不是那個二郎神的外甥麽？！俺的娘的，真的有神仙啊！
“神仙啊……”勾青峰搖著頭，“我居然能夠見到活的神仙啊……”
“劉沉香？真的有這個人啊？”小妖驚訝地是這件事情，“我還以為就是傳說呢！”說著，問一邊的息紅淚，“紅淚你說是不是？”
“嗯。”息紅淚除了點頭也說不出什麽了。
顧惜朝微一挑眉，低聲念道：“劉沉香……”這個名字令他的腦海中有什麽東西靈光一閃，但是一時又抓不住，“楊叔叔事務繁忙，能夠來插手此事，惜朝已經很高興了。”
“適才，舅舅已經布下了神光，暫時壓製了那孽龍的妖氣，明日我們就可以出手了。”沉香笑道，接著一回頭，目光落在了一邊的戚少商身上，“你給他……”他指指戚少商為顧惜朝，“用了金丹？”
“是，事情緊急，所以……”顧惜朝試探地看著沉香，他似乎發現了什麽，“戚大當家的魂魄無法歸位，我這才……”他笑道，“不過因為這件事情，惜朝傷了黑白無常……”
沉香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沒事沒事，兩個鬼差算什麽？！閻羅王不會追究什麽的！隻是……”他對戚少商道，“戚大當家的，可否麻煩你……朝著這裏打一拳？”他指指不遠處那一棵碗口粗細的樹道。
戚少商不知道沉香的意思，但他還是一拳打了出去！隻見一道勁風閃過，那棵樹就那麽斷成了兩截，幹淨利落！眾人都是齊刷刷倒吸了一口冷氣，沒想到戚少商這一拳的威力有這麽大！顧惜朝也是吃驚不小，就那麽一顆丹藥，居然有這麽大的力量！
沉香讚許地點點頭，果然不出他所料，戚少商服下了那顆金丹之後，體質有了很大的變化，就如同當初丁香所產生的變化一般。隻需要高人指點一番，就可以正式開始修仙了，想到這裏，他對戚少商笑道：“這下子是要恭喜戚大當家的了！這顆金丹一下去，你現在已經是半仙之體了！”
第二日一早，沉香去了不過半日就回來了，那孽龍哪裏是他的對手，沉香一神斧過去就成了刀下鬼了。沉香割下那孽龍的頭，準備帶回天庭去回複。可等到他走出山洞的時候，卻看見了顧惜朝——他本來讓顧惜朝不要來的，沒想到他還是來了。
“惜朝。”沉香咧嘴一笑，晃晃手中的龍頭，“你瞧，成了。”
顧惜朝卻隻是看著他，然後開口：“我應該怎麽稱呼你？我應該叫你沉香呢，還是沈檀哥哥？”
沉香的笑容逐漸收斂了——那虛假的，看起來那麽陽光的微笑——神色平靜地道：“我就知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必然是瞞不過你的。”
“我果然沒有猜錯，真的是你！”顧惜朝為人聰慧，沉香所玩的這個文字遊戲他稍一思索就猜測出來了，沈檀，略一轉換就是沉香！
沉香將孽龍的龍頭包好，然後走動顧惜朝的麵前，低聲道：“你一直都很聰明，惜朝，我也沒有打算瞞過你……”說著，他整理了一下顧惜朝的衣領，盡管他現在不過是少年的形態，但是在顧惜朝的眼中，卻是沈檀當初幫著八歲的自己整理衣服的情景，那是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於其他人的溫暖。
“沈檀哥哥……”顧惜朝低聲道，就好像他還是那個八歲的孩子一般，充滿依賴的，似乎所有的委屈在他麵前都可以傾訴一般。
沉香微笑：“你很高興，你終於長大了。”接著，又很是愧疚，“對不起，我沒料到醫館會出事，我回去的時候，你已經……”
“你已經給了我很多很多了，沈檀哥哥。”顧惜朝答道，“也正是因為這場大火，我才可以真正的成長，不是嗎？”
沉香輕輕地點頭：“是，你說的不錯。”他很高興，惜朝是真的成長了。
顧惜朝隨著沉香來到山上的一條溪水邊，沉香洗了手——雖然那上麵並沒有任何血跡和血腥氣，擦幹了手後，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顧惜朝也坐在了他的身邊。
“看樣子，你和戚少商……”沉香低笑道，“我沒有料到，你會真的去旗亭酒肆等他。”
顧惜朝有滿肚子的疑問，沉香的這句話給他了一個疑問的開頭：“那個夢……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夢究竟是真是假？”
沉香搖搖頭：“這不過是黃粱一夢，我當時就告訴你了，黃粱一夢，何來真假？”
對啊，黃粱一夢……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自己為什麽一定要分辨真假呢？顧惜朝有些暗笑自己的多此一舉，他笑道：“是我糊塗了……”
“你很喜歡戚少商？”沉香看出他笑意當中的感情，“對不對？”
“喜歡？”顧惜朝的笑容漸漸收斂了，“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惜朝，不要顧慮那麽多。”沉香卻不喜歡他的語氣，“很多事情，尤其是感情，人還是自私一點的好，你能夠找到一個喜歡的人，是很不容易的！在這茫茫人海當中，遇上與你心靈相通的人，很多人，窮極一生也是毫無收獲的，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沉香的語氣漸漸低沉了下去，“想我和他一樣……一樣……相望卻不可相愛……”
“你和楊叔叔……”顧惜朝這才想起了這件事情，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個時候沈檀哥哥和楊叔叔是在一起的，可是現在……楊叔叔不是他的舅舅嗎？！
沉香知道了他要問什麽，微微一笑：“是啊，所以我們……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早知道如此，當初就不應該相見，這樣子，便不會發生後來的許多事情了，“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楊叔叔他……”顧惜朝低聲道。
“有時候很多事情，一步錯，步步錯。”沉香看著顧惜朝，“惜朝，不要想太多，幸福，是需要你去抓住的！不要顧及後果，一旦你估計後果，就會變得瞻前顧後，變得膽小……最後，你什麽也得不到，得到的，隻會是後悔……”就像他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