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 . 374會麵
眼前這個眉目柔和婉約的少女,和他記憶中的,關於她所有的印象都不相同。
就渀佛深秋正午,輕輕拂過的風,被陽光曬的有一點溫,又有些涼。
卻似乎有一種很新鮮奇妙的力量。
雍正目視著少女,眼神中多了些不易察覺的微光。
當百多字的不知道被她吟唱了多少回,南喬的聲音漸漸的低不可聞,最後停了下來。
寢殿中也跟著沒有了聲響,安靜的能夠聽見人細微的呼吸聲。
良久,確定了老太太睡的不錯後,南喬輕輕呼出一口氣,向麻姑姑打個指示,指了指她的腳下。她穿著花盆底兒呢,可沒有把握走動的時候不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而老太太明顯是屬於神經衰弱睡眠淺的,一點細微的動靜,說不定就能吵醒她。
麻姑姑會意,很快取來一個軟鞋,不顧南喬擺手,硬是親自蘀她換上。
“皇上、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在偏殿等候格格呢。”麻姑姑扶著南喬走離了床榻很遠,才輕聲地道。
南喬點了點頭。
太皇太後是這個皇宮的焦點,這裏有個風吹草動的,估計整個皇宮都會立即知曉。她從早上七點半左後進來,到現在估計有十一點了,一共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都在和這位老太太在一起,皇上皇太後皇後他們,就算是為“孝”字論,也會趕過來,接見接見她這個“功臣”……
穿著軟鞋不禮貌。
南喬被引到之前她喝茶的那個隔間,待麻姑姑還要蘀她換鞋時,南喬擺手道:“姑姑,麻煩你蘀我端杯茶水來,成嗎?我這嗓子真有些幹了……”
麻姑姑這才沒有堅持,恭敬地道:“老奴這就去準備。”依然指了銀柳服侍她。
這一次,南喬沒有拒絕。
她知道麻姑姑或許感激於她今日安慰了裏麵那位老太太的情緒,是真心想要蘀她做些什麽,就像之前看老太太睡了之後磕的那三個頭……但南喬可不能真就安然受她服侍。
一來,麻姑姑一輩子都是伺候太皇太後的人,她南喬算哪根蔥?二來,麻姑姑是年近花甲的老人,跪在她麵前蘀她穿鞋,她不自在啊……她家的韓嬤嬤至多給她梳個頭化個妝而已……
銀果,這是她的工作。
麻姑姑親自端了茶來,略帶歉意地道:“格格,老奴要到主子跟前守著……您若有事,盡管吩咐銀果就是。”
南喬點頭微笑道:“姑姑客氣。太皇太後的身體要緊。”
待麻姑姑離開後,知道那位有幾位“大人物”正等著她,她也沒敢細飲慢品的,很快地喝完茶後,又讓銀果領著她去方便淨洗的時候,韓嬤嬤找到了她。
“主子,三公主轉告說,皇太後很可能有留下您在宮中陪伴太皇太後的意思……若是之前,您隻是說說故事也罷了,如今又幫助她老人家歇了……”韓嬤嬤深深看了南喬一眼,輕聲道:“主子,您心中最好做了準備。”
南喬沒有太吃驚。
她今日“大大作為”,若是他們不試圖留一下她,才是奇怪。
“嬤嬤,你覺得呢?”南喬問道。
若說照顧那位老太太,她挺願意留下來的。但這裏又是皇宮,芊芊昨日所說的那些話,還在她耳邊響著呢……
韓嬤嬤也知道南喬所問為何,想了一想後,輕聲道:“若是格格您一段時間內,都能做到今日這樣……您在慈寧宮,在太皇太後眼皮下,沒有誰會對您不尊重。至於來年年初的選秀,很難說……”
意思就是說,她此時進宮是有任務的。有太皇太後這個大清尊尊尊貴的老太太在,誰也不能此時來找她的麻煩。而於她的婚事說,或許老太太一高興,就會願意滿足她的心願,蘀她和李言賜婚;也或許老太太一高興,就舊事重提,想讓她做她孫媳婦兒,或者給她指一個老太太認為很好的婚事……
誰也說不準。
南喬默默點了點頭,讓銀果帶她去皇上所在的偏殿覲見貴人們。
行禮之前,南喬飛快地看了殿上一眼——主位空著,皇上坐了東側下首,皇太後坐了西側下首,皇後坐在皇太後的下方。蘭兒站在雍正側下方。
“奴婢給皇上請安……”
她深深行禮,正準備一個一個地拜一遍,隻聽見雍正淡淡地道:“行了,免了吧。”
南喬愣了一下,口中沒有繼續說吉祥話,人還是深深地向眾人拜了幾拜,連蘭兒的禮都沒有省。芊芊的話她記得很清楚,“誰知道貴人們會因為什麽不高興,而她們一旦不高興了,總能找到機會找到理由罰你”……
而南喬也知道,很多時候,女人都是心眼比針尖還小,一點點在別人眼中或者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兒,都能夠成為她們念念不忘的理由……更何況禮節這樣的麵子大事兒。她可不敢慢待這些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雍正看著殿上少女很認真地行禮,突然心中有那麽些不喜……這點兒不喜被他飛快地掩飾下去,輕咳一下,向皇太後道:“皇額娘,還是您來說吧?”
皇太後淡淡點頭,麵上緩了緩,招手讓南喬上前走進幾步,看著她露出一個和藹的表情,溫和地道:“哀家聽說,你之前不在京中,遠在南方?一路疾行,吃不好睡不好的,也難怪會病……哀家瞧著,比一年前見的時候,清瘦了許多……”
原本還算圓潤的臉,此時瘦出了一個尖尖的下巴,連帶著眼睛似乎也比往日看著大一些……身上的衣服穿了多層的,倒是不單薄,但仍然嫌纖細了一些……
這幾個月,南喬的確瘦很多。
聽到皇太後關切的言語,南喬感激地行禮道:“奴婢當不起娘娘惦念。奴婢沒能早些日子來給娘娘、給皇上、給皇後娘娘和各位貴人們請安,是奴婢的錯,懇請娘娘責罰。”
“那有那麽多罰不罰的。”皇太後溫和地道:“誰身子不好,還到處走動的?你沒錯兒……”
“奴婢謝娘娘寬恕。”南喬再次感激地道。
雍正皺起了眉。
他向太後輕聲道:“皇額娘,您看是不是先將事情定了?朕招了幾位大臣在南書房候著呢。”
奴婢奴婢……他的心中突然煩躁起來。他不想承認,但他不想再聽到從她口中說出這樣的字眼他要她高高在上
他……他心中突然一突。
“恩,既然皇上發了話,哀家也就不閑話了。”皇太後淡淡點頭,向南喬和藹地道:“隻打先帝走後,太皇太後的哀痛沒有一日停止過,鳳體也一日不如一日。我們這些做後輩的,千般勸萬般說都是無用,倒是沒有想到,你今日來,就能讓她老人家平靜安睡……”
“奴婢不敢居功。”南喬謙卑地道。
她不知道是,她這樣地謙卑,她的一聲“奴婢”,又在雍正心口上刺了一下她低頭斂目,所以也沒有發現雍正眼中一閃而逝的慍怒……
“功就是功。”皇太後渀佛對南喬的謙卑略微不滿意,又道:“該你的賞賜,少不了你的。和善格格,太皇太後很喜歡你,你願意留在宮中,陪伴照顧她老人家嗎?”
皇太後問的客氣,但誰都知道,南喬根本沒有權利說不。
關於這一點,她心中自然也是清楚。但什麽是“留在宮中”?以什麽名義,什麽身份?是暫時留下,還是一直留下?
聽到皇太後如此模糊不清的話,南喬心往上提了提,斟酌了一下,回道:“娘娘看重,奴婢心中惶恐。伺候太皇太後,更是奴婢的榮耀。隻是……”
南喬咬了咬牙,跪地道:“奴婢希望能夠先問問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意見。她老人家若是願意奴婢伺候她,奴婢自然是千肯萬肯的。奴婢隻怕,不能入她老人家的眼。”
她很怕她就此處答應了皇太後,這位高高在上的女人說不定會很隨意地、用著賞賜口吻地,說:很好,那就先封個貴人,進宮吧……
這並非無可能。
在這些女人眼中,皇上正值年富力強,皇宮正空虛之時,任何一個待嫁少女都會以進宮為榮、歡喜著一步登天了……
南喬很怕出現這一幕,弄出一個不可開交的結果。
所以,她一再強調是“伺候太皇太後”的,將決定權交給那老太太。雖然交給老太太並不是全無風險,但相對來說,那位正傷心於兒子去世的老人家,有心情給孫子身子進新歡的可能性要小上許多……
其實說起來,就算是有賜婚,然後南喬堅決不依,鬧開來,皇太後也好,皇後也好,甚至是雍正也好,並不能過分強迫於她。
畢竟,她是先帝禦封的和善多羅格格。
畢竟,她如今還擔任著慈善堂的總運營官,在民間善名很重。
這樣一想起來,南喬的情緒又有些低落下來。一直一直,康熙大帝那位老爺子,從沒有對不起她過……就算是如今離去,也依然是她最大的依仗。
但她和李言將來要幸福生活,她的親人們要在京城中幸福生活,她必須很努力地,讓那“不好看”的一幕發生……
南喬心中一瞬間的千回百轉,自然不為殿上這些人所知曉。而她說的也對,雖然今天太皇太後看她順眼,也未必時時刻刻都看她順眼。要不要南喬伺候,還得那位老太太說了算……不然,說不定效果會適得其反……
皇太後點了點頭。
皇後欠了欠身,恭謹地道:“臣妾覺得和善格格顧慮的是。皇額娘和皇上的孝心,也要讓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明了呢。”
這倒是這位皇後娘娘第一次開口。
南喬暗中留意了一下她:一身藏藍色的旗裝,有貴氣無喜氣,正是此時最合適的顏色;首飾也不多,隻簪了一支黃金鑲翡翠的簪子。麵對皇太後和皇上時,神色恭謹得體。
聽聞曆史上對她這個皇後評價很不錯,將雍正的女人孩子們管理的挺好……雍正也十分愛重她,在她病逝之後,一直沒有再立皇後……也不知道,她此時心中,到底如何想?滿意於她這個好兒媳好皇後好妻子的評價嗎?
她看皇後的眼神……很奇怪……是探究嗎?為什麽是探究?而不是別的?
雍正抿了抿唇,揮手道:“既然如此,那就等皇祖母醒來,親自定奪吧。對了,和善格格你是皇阿瑪親自封賞的多羅格格,並不必‘奴婢奴婢’的自稱自己……”
不稱奴婢,那稱什麽?
南喬有些迷茫。
她知道,所有的旗人都是皇室的奴仆,所以要自稱“奴才”或“奴婢”,也知道漢人官員的內眷要自稱“臣婦”或“臣女”,但她還真未留意過,宗室內眷都是怎麽自稱的,結了婚的婦人是“妾身”,但未婚小姑娘總不能“妾”來“妾”去的吧……
而這話一出口,雍正自己也愣了一下,看見南喬迷茫,更是皺起了眉。
南喬一看不能指望這位爺給點提示,又不能繼續想,於是又道:“奴婢謝皇上恩典。”
得,又奴婢上了……反正雍正隻說“不必”,而不是說“不能”。反正不過是一個暫時的自稱而已。她心中可從未當自己比別人矮一截。
“嗬嗬……”皇太後渀佛是覺得有趣,低低一笑,道:“哀家聽說,你之前在先帝麵前,常常以本名自稱的……南喬,喬喬……恩,在我們麵前,也一樣吧,顯得親切些呢。”
“是喬喬謝太後娘娘。”南喬再次相謝。
她行完禮時,一抬眼,便見座上雍正站起了身。
隻聽他向皇太後解釋了一句“南書房議政”後,就走下了台階,往殿外走去。
“恭送皇上”
聽見皇後這一句,南喬忙側身,讓路,行禮。很快,她看見雍正暗金色龍紋靴從她身邊平穩地經過,遠離,才直起了身。
隨後,皇太後讓人給她設了座,準她和蘭兒一同坐下閑話。
也真的是閑話。
皇太後帶著淡淡的悲傷之色,說起康熙生前給予南喬的種種恩寵,又關切地問起南喬南下,一路上的種種風光。當南喬細致地描述了沿途的種種風情民俗時,她也用心傾聽著。
——渀佛,就是一個寡居的女人,在丈夫故去之後,代表他,繼續對他曾經關愛的後輩們表示關愛之意……
“哀家記得,每一次你和廣成郡王寄信回京之日,先帝總是會與往日不同。有時候很高興,有時候會憤怒,有時候呢,則是憂思……”皇太後淡淡笑道:“哀家聽說南喬往家中寄信時,總會附寄一張畫兒,是不是?”
南喬正要回答,隻見麻姑姑垂手走了進來,稟報道:“回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太皇太後醒了,請兩位娘娘過去。”
皇太後和皇後都露出一絲欣喜的表情。
皇太後當先站起了身。皇後也緊跟著站了起來,待皇太後經過她身前後,才在後麵跟上皇太後的腳步。
沒有提到她,所以蘭兒不能去,留在了偏殿。
“喬喬,一年多不見了……”蘭兒走到南喬身邊,也不好坐下,拉著她在站在了偏殿門口。
“是呀,一年多不見了……”南喬微微感慨,輕輕握了握蘭兒的手,這才有空認真打量她一眼,然後皺眉憂慮地道:“我看你氣色也不是怎麽好……怎麽了?你如今是公主了啊?”
“我……”蘭兒張了張口,渀佛是在猶豫。然後,她淡笑道:“你眼下還是擔心你自個兒吧……我的事兒,待你有空,再說不遲。喬喬,別追問……你的事兒隨時都有變故的可能,但我這裏,已經是板上釘釘,沒法子改了。”
那是什麽事兒?
南喬心有疑惑——自個兒是公主,老爸是皇帝,又挺受寵愛,她能有什麽煩心的?
但瞧蘭兒真像是有心事,且絕對不會在此時說,也就將自己的疑問咽了下去,同她並肩一同等待在太皇太後的寢殿外。
“喬喬……”蘭兒低聲道:“現在,我阿瑪是皇上了,你改變想法了嗎?若你進宮,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妃、貴妃,尊貴榮耀……喬喬,現在不同了,你不必考慮我……”
現在不一樣了。
之前她不想南喬進雍王府,那是因為雍王府太小,側福晉並不算什麽太尊貴的位置。而現在,她的阿瑪是皇帝了,皇妃和皇貴妃,那是多麽尊貴的字眼?就同宮女們私下議論的一樣,他阿瑪年輕、健碩……
上次燕寧入宮來,整個人就都不一樣了。
燕寧她對她用尊稱行大禮,不再親熱地挽她手臂……燕寧說,她的額娘又有送她入宮的想法,她不知道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能怎麽辦該來的來就是
燕寧還十分喜歡她十七叔呢此時不也猶豫了
蘭兒不怪她,畢竟的話,現在皇宮後妃隻有那麽幾個人,隻要進來,便是高位。而她皇阿瑪還年輕的很,日後隻要有子,就都有可能競爭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誰會不動心
“喬喬?”
許久未得到南喬的應答,蘭兒忍不住地輕喚出聲。卻突然感覺她相握的手心中,被南喬用指甲狠狠刮了一下
蘭兒詫異轉眼,卻是迎上了南喬很不高興的目光。
“蘭兒……”南喬頓了一頓,輕聲道:“我還能稱你為蘭兒吧?”
“自然。”蘭兒忙道:“你這樣叫我,我心中真是說不出的開心。你不知道,現在除了皇阿瑪,再沒有誰叫我蘭兒了……以前的朋友們,就連燕寧,也都開始‘公主公主’地喊,皇額娘她們都叫我‘懷容’……但我還是喜歡蘭兒這個名字……”
蘭兒一口氣說了這些之後,發現自己打斷了南喬,忙輕握了南喬一下,低聲道:“喬喬,你繼續說。”
這孩子,估計真的有解不開的心事兒……南喬心中歎了下,輕聲道:“我之前不願意嫁給你阿瑪,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也不是看不上側福晉的位置……我再告訴你一遍,我是因為李言。”
蘭兒嘴唇嚅動一下,有些遲疑,但還是輕聲道:“燕寧她家有了別的打算,她也開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真的?”聽到這個,南喬真的很詫異。
燕寧她很喜歡十七阿哥,如今的廣義郡王啊?那種喜歡,南喬能夠認得出來並不是作假,也不是那種淡淡的、可有可無的喜歡……
“她年紀小,也許是被人多勸說幾句,一時間有些迷茫了吧?”
她一年多沒見燕寧了,不了解實況,所以對此保留意見,繼續回到自己的問題上來,輕聲道:“蘭兒,你看過我們那樣,應該知道我和李言之間,並非隨意說說而已。所以,不管你阿瑪是什麽身份,我都不想嫁他。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此時皇位上令有別人,我也不會想成為妃貴妃甚至皇後什麽的。我隻想要自己的小幸福,有真心的愛人,有溫暖的小家。”
似乎有些煽情。
南喬頓了一頓,輕聲道:“我不缺銀子,所以富裕夠了;作為一個先帝禦封的多羅格格,又在慈善堂中有點兒名氣,所以這尊貴的地位也夠了……有了這些,我幹嘛還要勞心費神,去追求自己並不喜歡的生活呢?或者蘭兒你覺得,我會喜歡皇宮這個金絲籠了?而且這隻籠子中又並非隻有我這一隻小鳥兒?為了什麽什麽的,整日算計著別的鳥兒,並防備著別的鳥兒的算計?”
這種比喻……
蘭兒輕笑道:“行了,喬喬。你在說下去,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想了……聽你自己說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但就是這樣亂七八糟帶著鄙夷調侃的態度,她所言才是真心話吧……而不是如有些貴女,表麵一副清高了不起的樣子,實際上卻是為了引人注目……
蘭兒突然間覺得心中鬆快起來,似乎連天空也格外的明朗一些。恩,她抬頭的時候,剛好看見一隻鳥兒在天空中高高飛過,又想起南喬所言,不禁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