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初見明霞,明月之怒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晨輝日光灑落碧紅綠瓦,斑駁樹影,綽綽約約影射而下,天地萬物都似染上了碧霞之光,絢麗的讓人睜不開眼睛。更讓人驚豔的,卻是那立於庭前端容素淨的少婦。她一身水仙繡金縷衣,乳白色柔絹曳地長裙。發髻高綰,朱釵頭飾斜入眉梢,胸前垂下兩縷發絲,襯著嘴角那淡淡的笑意,眼眸如清泉又似晚霞朝暮,水映粼光。眉宇柔和沉穩,泛著母性的光輝與美麗。手中抱著一個嬰兒。
遠遠看去,竟似畫中仙子。
這是秋明月對秋明霞的第一印象。
近看遠看疑似瑤池之仙,近看雍容貴婦。
她從未曾想到過,跋扈淩厲如大夫人,居然會有個這麽出眾的女兒。
那一天四月二十七,也是秋明月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大姐的日子。
她駐足在走廊邊,遙遙相望。看那容色瑰麗的女子在丫鬟的引導下走向前廳,看著聞訊而來的大夫人急急的走到她麵前,雙眼泛著淚光。看著那少女明媚的容顏亦平添幾許思念與感傷。她身邊,清俊溫和的男子接過她手中的嬰兒,眼神柔情的看著與大夫人抱頭痛哭的秋明霞。
那也是秋明月第一次見到這個姐夫,中山伯世子上官陌塵。
很多年以後,當繁華落盡,秋明月獨自坐在藤椅上看那開得豔麗的木槿花,總是會想著。那一日,如果不是陽光太過明媚,斜刺光芒絢麗了誰的眼,轉而將本不應該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吸引而來。因此,才導致了那後來許多的無可奈何和悲劇。也導致了那個溫和的,善良的,本應該幸福一生的女子卻在那日以後日日泣淚,鬱鬱寡歡,哀哀而終。
然而她無法預料未來,也無法改變如果。
因此,當清風揚起她的裙擺,微醺的空氣飄散著薔薇花的幽香。明媚的陽光下,仿若盛開的荼蘼花,令那佇立的男子眼眸微斜。
他一身絳紫色滾金邊暗刻祥雲紋衣袍,腰間束有華麗綢緞腰封,兩旁鑲嵌著碧綠寶石。束發玉冠,發絲如雲如稠。容顏異常清俊,眼神黑亮有神,時時醞釀著溫和的笑光。他的溫和與秋明軒的儒雅不同,秋明軒對任何人都溫潤如玉。而他的溫和隻浮現於眼眶,而沉浸在眼底的,是投射人心的銳利。
秋明月並沒有錯過他看過來的時候眼神一閃而過的驚豔。這樣的目光自小就伴隨著她,她早已見怪不怪。
本想著等大夫人與秋明霞進去了自己再慢慢跟上去。秋明霞回府,且中山伯世子也跟隨而來,自然全家都要聚集恭迎。卻不曾想,上官陌塵卻突然開口了。
“娘子,那也是你的妹妹麽?怎麽從前不曾見過?”
秋明霞轉過頭來,見到秋明月,也是微愣。
“娘,那便是五妹妹吧。”她問著大夫人,嘴角微微笑意。
大夫人臉色不太好,點了點頭。
“嗯,她叫秋明月。”當著女婿的麵,她自然不會為難秋明月,隻對她道:“明月,你站那兒看什麽,還不過來見過你姐夫。”
被發現了,秋明月也不躲藏,帶著丫鬟走了過去,先給大夫人屈膝一禮,才對著秋明霞和上官陌塵道:“明月見過姐姐姐夫。”
秋明霞和善的笑笑,“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呢。”她親手扶起秋明月,上下打量她。
“不曾想,五妹妹竟是這般標致如仙的人兒。”
秋明霞對秋明月倒是不曾有半分敵意,目光溫和澄淨,全不若大夫人那般刁橫。
秋明月神色柔和,麵帶羞怯。
“姐姐才是美若天仙呢。方才遠遠見著,我還以為哪兒來的仙女下凡了呢。可讓妹妹我好一陣驚豔。”秋明月這話絕對不是奉承,秋明霞五官雖不若自己精致絕美,但是勝在端容高貴,一舉一動,或靜或動,都透著寧靜之美。這種美,與秋明珠倒是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秋明霞握著她的手,正準備說什麽。旁邊上官陌塵卻道:“娘子,你一路勞頓,還是進屋去吧。”
秋明霞點點頭,對秋明月道:“五妹,咱們倆也不要在這兒互相吹捧了,進屋去吧,祖母該等久了。”
“好。”
大夫人倒是沒想到女兒居然和秋明月那麽投緣,氣得臉色一變再變。
這時候,秋明玉和秋明蘭也出來了。
“大姐,大姐夫。”秋明玉一見到秋明霞就欣喜的奔了過來。秋明蘭要沉穩一些,站在原地,微微而笑。一派端莊矜持的大家閨秀作態。
秋明玉直接擠走秋明月,挽著秋明霞的手,滿臉欣喜。
“大姐,你可回來了,我好像你。”
秋明霞點了點她的鼻子,笑道:“都這麽大個人了,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她搖搖頭,“將來若是嫁人了,可怎麽得了?”
秋明玉立時紅了臉,嗔道:“大姐,你一回來就那我作喬,我不理你了。”她跺腳,被過身去,眼神卻有嬌羞之色。
秋明蘭目光微暗,眼底隱著一絲戾氣,麵上卻笑道:“大姐,大姐夫,你們一路勞累。祖母已經等候多時了,還是趕快進去吧。”
秋明月被秋明玉擠到一邊,也不生氣,而是靜靜的站著,不悲不喜。
上官陌塵倒是多看了她兩眼。
“五妹妹,真是好氣度。”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像一縷煙霧一樣,除了秋明月,沒有任何人聽見。
秋明月蹙眉,有些費解的看了他一眼。
上官陌塵卻又將目光落到秋明霞身上,似乎根本為才呢過注意過她一般。而那句話,也仿佛隻是她的錯覺?
秋明月凝眉,便見被秋明玉秋明蘭圍在中間的秋明霞回過頭來,對她笑笑。
“五妹,我們進去吧。”
秋明月微笑點頭,少女身姿如柳,微笑如花。陽光散下,若風中綻放的雛菊。
走在旁側的上官陌塵抬頭便見她溫雅笑容,眸底快速的劃過一絲什麽,轉瞬即逝。
踏進房門,便見屋裏做了一大堆人。
老太君坐在上首,薛國侯夫人坐在她左下方的位置。二夫人三夫人甚至連三老爺都在。府中所有孫輩兄弟姐妹也都依次而坐。
秋明霞走進去,老太君便喚了一聲。聲音裏含著感歎和激動。
秋明月幾姐妹先給老太君請安,隨後秋明霞和上官陌塵才拜見老太君。
秋明霞跪在沉香拿過的墊子上,恭恭敬敬的給老太君磕頭。
“明霞給祖母磕頭,祖母安好。”
上官陌塵也作了個禮。
老太君連忙道:“快起來,別跪著了。”
上官陌塵扶著秋明霞站起來,她眼眶中還含有淚水。
“謝祖母。”
老太君又吩咐人給他們看座,秋明霞這才道:“明霞許久不曾探望,祖母可安好?”
老太君眼中亦有感慨,“好,好得很。”
大夫人以袖掩麵,擦了擦眼角淚水,道:“明霞,你這次回來住幾天?你的院子我已經讓人給你收拾好了。”
秋明霞道:“今早稟明了婆婆,我下午便要回去。”
“這麽急?”大夫人似有不舍,“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做什麽這麽著急?”
秋明霞笑笑,“陌雯要出嫁了,婆婆讓我回去幫著給她準備嫁妝。”
大夫人難免有幾分不舍,“你每次回來都急匆匆的…”
老太君卻道:“好了,明霞已經是當娘的人了,你還當她是小孩兒啊。”出嫁的女子不宜與娘家太過親密,不然婆家也會不高興。老太君暗中給大夫人使了個眼色。姑爺可還在這兒,大夫人說話也太沒個分寸。
大夫人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不過太久沒見到女兒了,她心中便甚為想念和不舍,倒不是真的想讓秋明霞不顧禮法留在家裏,平白惹得夫家不悅。
老太君頓了頓,又道:“微姐e兒長得可好?”
秋明霞忙丫鬟將嬰兒交給老太君,老太君抱著孩子,喜不自勝,薇姐兒才不過一個月大,倒是不認生,伸出兩隻手,在空中揮舞著,一臉的笑嗬嗬。老太君見了大為驚喜,道:“這孩子倒是聰明伶俐。長大了定是一個機靈的主。”
大夫人道:“給我看看。”
老太君讓沉香把孩子抱給大夫人,大夫人小心翼翼的接過來,仔細地觀察,他的眉眼。又看了看一旁的秋明霞和上官陌塵,笑道,“這孩子眉毛眼睛長得像明霞!鼻子和嘴巴長得像姑爺。長大了一定是個大美人。”
秋明霞微微笑道:“娘,她還這麽小哪裏看得出來?”
老太君也道:“這孩子才一個多月,眉眼都沒有長得開,哪裏看得出來像誰?”
大夫人卻道:“怎麽看不出了?淩霞小時候就這個模樣,我如何認不出來?”大夫人一貫驕傲,又因秋明霞這個女兒,一直沾沾自喜,說話的口氣難免幾分自得。秋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早已見怪不怪。再說,秋敏霞本來就生得美麗又端莊,當年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也讓大夫人虛榮心受到了極大的滿足。難得她回來一趟,大夫人不趁機賣弄一番才怪。
老太君搖搖頭,“你小心一點,不要傷著了薇姐兒。”
“娘,你就放心吧!”大夫人今天明顯心情不錯,臉上一直帶著笑容,麵部線條柔和,我是淡化了幾分平日裏的淩厲。
下方,秋敏霞一直溫溫淡笑。
“娘,等明年這個時候,她就可以叫您祖母了,”
大夫人更加樂不可支,“好啊!明年微姐兒就可以走路了。然後你一定要把她抱回來。”
秋明霞說道:“那當然了,到時候娘你不要嫌她吵鬧就好。”
“當然不可能了,微姐兒這麽可愛,我喜歡都來不及,怎麽會嫌她呢?對吧!微姐兒,”他低頭,看著薇姐兒的眼睛,說道,老太君笑罵道:“她還這麽小,哪裏能聽得懂你在說什麽?你仔細著,別讓薇姐兒摔著了。”
話音剛落,就聽微姐兒嗬嗬地笑起來。
大夫人眼睛一亮,驚奇道:“她能聽得懂我在說什麽?”
一直沉默不語的秋明月說道:“小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視覺模糊,惟有靠聲音和味道來區分和識別一個人。母親,你多對她說說話,他以後便能從聲音分辨出你來,”
秋明霞也道:“對呀!常聽老人家也是這樣說的。”
上官陌塵倒是微微有些驚訝,“不曾想,我妹妹竟然也知道這些嗎?”
秋明月臉色微紅,說道:“小時候聽老人家說的。一直覺得很驚奇,這麽小的孩子,能有大人的意識嗎?”
“五妹妹有所不知。”秋明霞回過頭來,微笑道,“小孩子的感官意識特別強烈,誰對他好誰對她不好?她比大人還能分辨出來呢?”
“是嗎?”邱明月雙目驚奇,“跑,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呢?”
秋明霞微微一笑,“等你以後自己做了母親便知道了,”
秋明月立刻臉色紅了,嗔道:“大姐,又取笑我,”
秋明霞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臉色幾分歉意。
“姐姐我胡說八道,五妹妹你別見怪。”
秋明月抿唇微笑,“大姐言重了。不過微姐兒確實可愛,能讓我抱抱嗎?”
秋明霞還未說話,大夫人便冷聲道:“你抱什麽?小心傷著了微姐兒。”
大夫人話音剛落,場麵就寂靜下來,秋明月沒有說話,老太君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秋明霞也蹙眉,低聲道:“娘…”
大夫人回頭瞪了她一眼,“她笨手笨腳的,萬一真摔到了微姐兒怎麽辦?到時候有你後悔的。”
秋明霞無奈,秋明玉在一旁幫腔道:“就是,大姐,她哪裏會抱孩子?別到時候手一鬆,摔到了薇姐兒就不好了。還是讓娘抱著吧!你看薇姐兒還笑著呢!換了人,她可能就不高興了,”
秋明霞皺了皺眉,麵色有幾分不快。還沒有開口,旁邊的上官陌塵就道:“我看我妹妹也不是個粗心的人,無妨。”他給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又笑著對大夫人說道:“嶽母大人,您抱著薇姐兒久了,怕是手也酸疼了吧!不如就給我妹妹抱一抱吧。我瞧著,薇姐兒老是往這邊看呢!”
女婿都開口了,大夫人也好再多說什麽?心不甘情不願的把薇姐兒交給受上官陌塵吩咐走過來的丫環手上,一邊還囑咐著:“你可小心著點,傷著了你可擔待不起。”
秋明月站起來,恭順地道:“是,”她小心翼翼的接過微姐兒,坐她上方的秋明蘭眸色一閃,在秋明月伸出手抱過微姐兒正欲走回自己的位置時伸出腳來,想要扳倒她。此時秋明月目光正落在微姐兒身上,沒有注意到。倒是上官墨城看到了,他眯了眯眸子,眼底劃過淩厲之色。端了茶杯,是無意,砰的一聲,茶蓋碎裂,也驚醒了秋明月。她腳步一頓,正好瞥見了快速回自己腳的秋明蘭。見他臉色一閃而過的慌張,便知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她鳳眸一凜,若無其事地坐回去。打趣道:“大姐就坐在這兒,是,逃不掉,姐夫用不著這麽緊緊盯著大姐。”
上官陌塵揚眉,眼底劃過一絲笑意。從容不迫,不卑不亢。這麽小的年紀,實屬難得。
秋明霞也微微一愣,然後臉色一紅,嗔道:“五妹妹怎地也這般作弄起我來了,沒得羞怯。”
秋明月抱著微姐兒,笑道:“大姐與姐夫夫妻恩愛,哪有什麽羞不羞的?”她說話間狀似無意瞥了眼秋明蘭,眼底劃過一絲冷意。
秋明霞回頭,正對上上官陌塵溫柔專注的目光,不由得臉色一紅,複又低下頭去,心中卻是高興。
老太君精明的眸子閃了閃,吩咐道:“還不給姑爺重新斟茶?”
立即就有丫鬟給上官陌塵重新添了茶杯,斟茶。茶香濃鬱,令人聞之欲醉。
“這是什麽茶?”上官陌塵輕呷了一口,這茶入口甘甜,劃入喉嚨卻又微微苦澀,先甜後苦,仿若人生百態。是如何的妙人兒,竟能炮製出這樣的茶來?
老太君麵色含笑,“這是明月泡的花茶。我覺著味道清淡又可口,到是別有一番滋味,就不知世子可否喜歡?”
上官陌塵麵色有些驚訝的看相秋明月,“沒想到五妹妹竟還有此手藝?”
秋明月抬起頭來,淡淡而笑。
“閑來無事摘了幾朵花,能的姐夫如此讚揚,便是這些花兒的福氣了。”
上官陌塵失笑,“不曾想,五妹妹也這般幽默。”
秋明月不再說話。男女有別,便是在大庭廣眾,上官陌塵又是她的姐夫,本是親戚,倒也不用什麽忌諱。但是答複人素來是個不講道理的人,若讓她抓著了把病就不好了。這種場合,她不宜多說什麽,隻專心的逗弄懷裏的微姐兒。
“大姐,微姐兒天庭飽滿,麵帶福相,日後定然大富大貴。”
聽道有人誇獎自己女兒好,秋明霞自然高興,嘴上卻是道:“五妹妹也會看相嗎?”
“我哪裏會看什麽相啊?”秋明月道:“隻是看大姐滿麵紅光,想必姐夫對大姐萬般疼愛。微姐兒是伯爵小姐,自當大富大貴。我說的難道不對?”她邊說還邊俏皮的眨了眨眸子。
秋明霞道:“你真是個鬼精靈。”
秋明月沒有再說話。
這時候,外間傳來丫鬟的唱喏聲。
“老太爺到,大老爺到,二老爺到。”
眾人回首,首先便見老太爺龍行虎步的走了進來,隨後又是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眾人不免又是一通見禮。老太爺揮了揮手,示意全都坐下。他則坐在老太君旁邊,“聽說霞姐兒和姑爺來了,我便過來瞧瞧。”
秋明霞立即又站起來,走到正堂給老太爺磕頭。
“明霞給祖父請安,望祖父安好長壽。”
老太爺臉色柔和,目光含了絲笑意。
“起來吧。”
“謝祖父。”她就著上官陌塵的手站了起來,抬頭對他微微一笑。兩人四目相對,溫情脈脈。老太爺扶須點點頭。
“別站著了,都坐下吧。”
“是。”秋明霞回身,與上官陌塵又給大老爺行禮。
“爹。”
大老爺神色也微微柔和,“懶得回來一趟,就不要那麽多的禮節了。”大老爺雖然不喜歡大夫人,但對這個大女兒還是喜愛的。
秋明月看著大老爺的態度,唇畔含了絲笑意。
大老爺坐下來後便見到秋明月懷裏的嬰孩兒,眸光微動。
“這便是微姐兒嗎?”
秋明月抬頭,“對啊,微姐兒長得很可愛呢,爹要不要抱抱。”
“我?”大老爺似有些局促,揮揮手。
“罷了,我粗手粗腳的,免得弄傷了她。”
秋明月卻是笑著站起來,走到大老爺身前。
“父親抱自己的外孫女,怎麽會弄傷她呢。來,微姐兒可喜歡外公了呢。”她說著將懷中嬰兒塞到大老爺懷裏。大老爺連忙接住,小心翼翼的護在懷裏,神色間竟有幾分驚怕。
秋明月見此不禁失笑出聲,“瞧父親這般摸樣,倒似不曾抱過幼孩死似的。”她說的無心,屋內的人卻都靜了靜。大幅熱臉色有些黯然。她生了三個女兒,沒一個大老爺抱過一下。大老爺麵色也微微一愣,目光有些遊離。
二夫人麵色清冷,眼底劃過一絲嘲諷。
“大哥朝事忙,自是顧不得這些的。好在大嫂賢德,將三個女兒拉扯大了。”
秋明月這才覺著事情不對,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她不說話,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
三夫人卻接過了二夫人的話,“可不是嗎?當年明霞出生的時候,大哥還遠在揚州沒回來呢…”她說道一半,悠的閉上嘴巴。神色幾許慌亂,尤其是見到大夫人瞬間鐵青的臉色,她更是驚恐得臉色都白了。
“大…大嫂,我不是故意的,我…”
大夫人回頭,死死的瞪了她一眼。目光瞥到秋明月若有所思的樣子,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齒。當年她懷孕之時大老爺漠視她,待她快要臨盆的時候,大老爺卻跑到揚州去和沈氏那賤人風流快活。那是她的恥辱,她怎能不恨?
薛國侯夫人目光連閃,而後站起來笑道:“我看妹夫確實不會抱孩子,生養了這麽幾個女兒,如今竟連抱個孩子的姿勢都不對。”她搖搖頭,“看,隔得微姐兒都不舒服了。還是我來吧。”她抱過微姐兒,巧笑嫣然的說著,看似責備大老爺,實則是在告訴大夫人。大老爺沒抱過她的女兒又如何?便是沈氏誕下一兒一女,大老爺不也是沒機會抱過麽?
大夫人臉色好了幾分,卻仍舊氣怒。
秋明月再次看了薛國侯夫人一眼,再次感慨。明明一母同胞,為什麽大夫人和薛國侯夫人就差了那麽多?一個蠻橫囂張,有頭無腦。一個心思深沉,八麵玲瓏。若非長得有幾分相似,她怎麽看這兩人都不像是一對姐妹。她又看了看秋明霞,秋明霞麵色有一瞬的黯然,轉瞬又恢複了溫雅柔和。
秋明月心中又是一歎,這秋明霞真不像大夫人生的女兒。長得不像,性子更是大相徑庭。
大老爺微微解了尷尬,鬆了口氣。
一直懶散坐著的三老爺卻道:“我記得當年明玉出生的時候,大哥在府中吧,也沒抱過麽?”三老爺就是個沒眼力介的,成日裏隻知道貪淫酒色。說話沒心沒肺,唯恐天下不亂。瞧吧,現在不就是這樣麽?
大夫人剛緩和的臉色又是一怒,大老爺從來就不喜歡秋明玉,他覺得那是他的恥辱,怎麽可能抱她?想到這個大夫人便又怒又痛。這是她的傷疤,但凡府中之人都知道。唯有這三老爺,像是無知無覺一般,非要來揭這道傷疤。
二夫人臉色嘲諷,不涼不熱道:“大哥日日憂心朝事,難免疏忽內宅,這有什麽奇怪的?”
大夫人臉色更沉了,卻又聽得三夫人在一旁埋怨三老爺。
“你自己不也是沒抱過明錦?”
三老爺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悅。三夫人立即就怕怕的低下了頭,不敢說話。
秋明月嘴角似笑非笑。三夫人果然是個極為聰明的人,一句看似抱怨的話,倒是解了大夫人的圍。大夫人縱然是不會感激,日後好歹也不會太過為難。而她這番怯懦卑微的姿態,又一向早就深入人心。近來因為玉姨娘之死,多說是三夫人所害的謠言也會因她今日卑怯之舉而不攻自破。
嗬,這三夫人真是個妙人兒。那日若非她親眼所見,隻怕也會被這個女人所迷惑。
二夫人倒是看了眼三夫人,眼中輕嘲迭起。
薛國侯夫人抱著微姐兒,笑道:“男人哪裏會抱什麽孩子?便是有時間,咱們也得擔著心呢。”
她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來打圓場。
老太君也微微笑道:“可不是嘛。”她側過頭對老太爺道:“當年卿哥兒出生的時候,你不也是不敢抱?”
老太爺也不扭捏,卻是轉了話題對上官陌塵道:“今兒下朝的時候我碰到中山伯。聽說陌塵準備參加這次的春闈?”
上官陌塵謙虛的笑笑,“晚生愚鈍,但不想就此享譽家族榮耀,默默無聞。也就僥幸試一試。”
老太爺扶須點點頭,眼中滿是讚賞。
“男子漢大丈夫,確實不該坐享其成。若是腹有才華,更不該默默終老。”這話意有所指,卻是指毫無建樹的三老爺。
三老爺聞言臉色囧了囧,卻不知如何自處。
上官陌塵溫和一笑,“人各有誌,陌塵也不過閑來無事罷了,當不得祖父如此誇讚。”他頓了頓,又道:“人生百年,若能朝朝暮暮閑談賦詩,安於終老,也是常人不得及之幸。”
三老爺一聽這話眼睛就亮了,“上官姑爺這話說得對。人生短暫,該行樂之時自當及時行樂,何必天天憂國憂民?平白給自己找麻煩不是?”
上官陌塵頓時臉色有些尷尬。他剛才說那番話其實是表述一種人生態度。不求功名利祿,隻圖飄逸灑脫,卻也並非三老爺說的那樣人生盡歡便是指酒色。這樣一來,他倒是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老太爺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瞪了三老爺一眼。
“你倒是偷閑,整日裏也沒見你人影,今天怎麽出來了?”
“這不是大侄女兒回來了嗎?母親讓人…”三老爺話說到一半突覺不對,回頭見老太爺麵色慍怒。他立時覺醒,方才察覺到自己說了什麽話,嚇得臉色都白了,也不敢再造次。
老太爺終是不想當著薛國侯夫人和上官陌塵的麵給三老爺沒臉子,隻輕哼了一聲,沒再繼續。
上官陌塵到底是個有心的人兒,很快就岔開了話題。
“家父常讚祖父才學風裕,時時叮囑陌塵請教於下。隻恐小子愚鈍,還望祖父莫要見笑才是。”
老太爺聞言又是扶須一笑,“年輕人好學是好事,也莫要自謙…”老太爺還要待說下去,老太君卻道:“今日是明霞回家省親的日子,你們男人若要論公事,便去書房,沒的在這兒打擾我們重聚。”
老太爺一愣,有些不自在的笑笑。
“懶得今日咱們聚在一起,就莫談那些事吧。”
老太君這才笑道:“我瞧著天色也不早了,傳膳吧。”
老太爺點頭,似又突然想起什麽,轉頭對薛國侯夫人道:“雨華賢侄呢,怎不見他?”
秋明玉眸色一亮,帶著幾分期待。
薛國侯夫人眼眸微閃,笑道:“他今兒個出去會友去了。”
老太爺點點頭,“多交朋友是好事。”
薛國侯夫人但笑不語。
老太爺又看了眼四座,道:“明軒和明瑞呢?”
秋明月一頓,想著這個時候明瑞早該下堂了啊,怎不見來壽安院請安?她低著頭,語氣有幾分不確定。
“明瑞許是今日在書院裏些許逗留了吧。”
大夫人皺了皺眉,看了秋明月一眼。
“書院每日午時之前必定下堂,今日明瑞怎的還沒有來?派人去催促了嗎?”
玳瑁在身後福身道:“回夫人的話,已經派人去了。書院的人說,夫子過幾日要回老家一趟,這幾日的功課便頻繁了些。不過照理說,大少爺和五少爺也該回來了啊。怎麽卻…”
秋明月心中咯噔一聲,明瑞不會出什麽事兒了吧。
才剛這樣想著,外麵就有人急急來報。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爺,老太君,五少爺出事兒了…”
“什麽!”秋明月猛地站起來,三兩步走到跪在地上的小廝麵前。
“說清楚,五少爺出什麽事兒了?”她神色淩厲,語氣冷漠,說話間眼角餘光一瞥,果然便見到薛國侯夫人嘴角微微上揚。她心底一沉,暗道不好。
一屋子人都震驚了,老太爺尚且沉穩,老太君就沒那麽冷靜了。
“你快說啊,到底出什麽事了?”
那小廝惶恐抬頭,顫巍巍的稟報道:“大少爺和五少爺回來的時候,馬兒失蹄,竟發瘋似的狂奔,眼看就奔到郊外去了…”
二夫人迅猛站起來,目光如刀。
“那大少爺呢?”
“大少爺沒有與五少爺同坐一車,是以安好。”
二夫人微微鬆了口氣,眸光似無意的瞥了大夫人及薛國侯夫人一眼。
秋明月則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在地。一隻有力的臂膀扶住她,耳畔響起溫和關切的嗓音。
“五妹妹當心。”
是上官陌塵。
秋明月努力平複狂跳的心髒,也不回頭,掙開了上官陌塵,是以錯過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黯然。老太君大老爺早就衝了下來,急急吩咐道:“快來人,去郊外…”老太君好歹隻是一個深閨婦人,再怎麽冷靜,此時不禁也有幾分慌亂了起來。
“是是是。”那小廝連忙磕頭準備離去,卻被秋明月一聲輕喝。
“站住!”
那小廝一愣,回過頭來不解的看著她。
老太君蹙眉,“明月?”
大老爺也皺眉,“明月,你這是為何?”
大夫人冷笑一聲,“那可是你親弟弟,你也漠不關心?”
唯有老太爺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秋明月,眸底有淡淡讚賞。
秋明月深吸一口氣,不管身後眾人譏嘲諷刺的表情,對著那小廝道:“馬兒為何會癲狂?同時出門,為何出去的時候就沒好好檢查?為何大少爺的馬車安然無恙,而五少爺的馬兒卻莫名癲狂?”她聲音清冽,一句比一句寒冷。
“五少爺的馬車出事兒,你卻安然無恙的回來,豈非護主不利?”她眸光瞬間清寒如刀,聲聲入耳。
“見死不救、背主求榮,活該杖斃。”她不等那小廝回過神來,清冷吩咐。
“來人,拖下去,嚴刑拷問。我今日倒是要看看,他的狗膽子究竟大到何種程度?”
她一連番的逼問外加施令連貫果斷,毫不拖泥帶水,在眾人還未從她突然的淩厲之中回過身來,門外就有下人立刻領命而來,將那小廝拖了出去。
那小廝此時才驚慌出聲,眾人也回過神來,大夫人剛要斥責。卻見秋明月回過頭來,目光森寒,語氣如寒冬臘月,冰封萬裏。大夫人被她眼裏的冷意給驚得心神一跳,竟不自覺的躲開了去。
秋明月冷笑,“今日這事兒誰要是敢亂嚼舌根讓沈姨娘知道,我就割了他的舌頭。”
薛國侯夫人這時候抱著孩子站起來,“五姑娘,我知道你擔心五少爺安危。不過此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眼下最重要的是尋找五少爺下落。”
老太君也點頭,“是啊明月,眼下最重要的明瑞的安全啊。”
秋明月眸光依舊清寒,嘴角一縷嘲諷。
“若是意外,此時自當以安危為重。秋府若有人出行,馬車勢必嚴格檢查。若馬兒有異,早該發現,又何必等到人已經出事兒了才發覺?若此事真是人為,祖母以為,躲得過一次,還躲得過第二次第三次嗎?對方既是有心謀害明瑞,又豈會善罷甘休。今日若不查清事情真相,隻怕日後我與明瑞都好日日自危了。”
老太君這才覺出了事情的眼中性,不由得心神震動。她剛才一時著急,倒是未曾想到這麽多。如今經秋明月一番分析,她心頭不禁又驚又怒。既震驚於那背後之人的殘狠,又震驚於秋明月不過一個十三歲的少女,竟有如此透徹的洞察力和冷靜。這份心智,讓她這個曆經半生風雲的人都不禁佩服,也驚駭。
秋明月不管眾人心中此時如何想法,繼續吩咐,“來人,去馬jiao查探可有異樣,將今日分配馬車的人一並找來,嚴加看守。若不從,就直接打。”她沒錯過薛國侯夫人眼底一閃而過的慌張和陰狠,心中冷笑。她處處忍讓,換來的卻是人家的得寸進尺。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有所顧忌?既然她們想把事情鬧大,那自己就奉陪到底。她倒是要看看,到底誰笑到最後。
上官陌塵眼神震動,為這一刻這個十三歲的少女眼中森冷的寒意以及無奈的悲涼心疼而心顫。
“對,一定要查。”一直未曾說話的老太爺此時發話了,他站起來,聲音淡漠透著一股子嚴厲。背著手,對大老爺道:“你身為刑部尚書,審問犯人一事,你該比我在行。”
大老爺此時也回過神來,點點頭,眼神冰冷。
“這事兒的確要查清楚…”
薛國侯夫人打斷大老爺道:“妹夫,即便要查,現在也該以五少爺性命為重吧。”
秋明月回頭,目光冷嘲又森涼。
“馬兒既是癲狂,便是我們現在趕去,也於事無補。反倒是讓那幕後之人毀去證據,逃之夭夭。若真有人要在秋家內部生事,不趁此機會找出真凶,日後秋府上上下下怕是要草木皆兵了。”
“五小姐言重了,我看此事實為巧合,倒…”
秋明月忽而話音一轉,“這是我秋家家事,姨母為何處處阻攔祖父與父親查找真凶?”
薛國侯夫人一愣,眼底帶著憤怒。大夫人立即怒道:“放肆,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
秋明月淩厲的瞥過去一眼,繼續道:“不是嗎?薛國侯夫人口口聲聲以明瑞安危為重,卻又處處阻攔我詢問查找真凶。那麽,明察秋毫的薛國侯夫人,您又是如何知道這件事就是一個巧合而非陰謀呢?莫非您知道或者了解什麽嗎?”
薛國侯夫人徹底的怒了,“我隻不過關心五少爺安危,倒是被你巧言令色說得我好像就是那幕後真凶一般。你身為姐姐,自己的弟弟命在旦夕,卻還在這兒無動於衷,你——”
秋明月忽然便笑了,眼神卻更加冷冽。
“姨母方才還口口聲聲說這是意外是巧合,怎麽現在又說有母後真凶呢?”
薛國侯夫人一噎,暗自惱怒自己被秋明月給套了進去,臉色頓青頓白。
老太爺目光幽深的看了薛國侯夫人一眼,老太君和大老爺臉色均沉如鍋底。
秋明月看著眾人各異的臉色,語氣更加冰冷。
“今日這事兒若是巧合便罷了,如果真是有人蓄意謀害。那麽…”她聲音忽而頓了下去,而後又帶著一股子迫人而決然的殺意和張狂之意穿破每個人的耳膜。
“無論她是誰,無論她背後有多大的權勢。我便是傾盡一切,也要讓她血債血償,且讓她祖宗連至至親血肉都付出慘痛代價。”
薛國侯夫人被那決絕殘狠的語氣驚得心中再次跳了跳,竟有些害怕起來,語氣卻更加冷冽。
“你倒是大言不慚!”
秋明月不準備多說,轉身直直向外走去。
“勞煩父親與祖父在家審問。來人,備馬,我要出府。”
大夫人此時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大聲吼道:“你去哪兒?一個閨閣小姐,如此莽莽撞撞,成何體統?”
秋明月頭也不回,“若今日出事兒的是三姐或者六妹,母親也能這樣曉以大義。那我今日也就不用回來了,甘願搬去寺廟,了此殘生。”她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了蹤影。
大夫人氣得臉色鐵青,“你——”
大老爺回頭怒罵一聲,“你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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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陌雯:上官陌塵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