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一公子,鳳落梧桐

秋明珠眼眸一亮,“當然,那是前朝開國皇後所著文學鼎著,共五百六十六篇,其中詩詞各二百八十三篇。前朝覆滅後,大多前朝金言典籍被毀,唯有開國皇後在世時曾留下的幾部當世名著還留存至今天。隻是末代皇帝自縊於鳳棲宮之時,放火燒了整座宮殿,是以開國皇後留下的真跡幾乎被焚燒殆盡。《錦言世集》雖然得以保存,卻是殘缺不全,至今為文人墨客之憾。”

秋明月讚賞的點點頭,“姐姐果真才氣縱橫堪比前人太傅,妹妹我自愧不如。”

秋明珠從回憶之中回過神來,失笑的搖搖頭。

“妹妹切莫再誇獎我了,在你麵前,我可不敢班門弄斧。”她笑笑,“對了,妹妹,你剛才忽然提及《錦言世集》是何意?難不成…”

“不瞞姐姐。”秋明月看著她,目光清亮含笑。

“我祖上也曾在前朝拜吏,隻因無奈於官場黑暗,這才遠離朝堂,退居一隅默默一生。可是其生前極為尊崇開國皇後才華,是以每當其有所著,必收集副本,世代流傳。”

她無視秋明珠一瞬間瞪大的眼眸,淡淡而笑。

“我倒是想到一首詩,與這畫的情景有幾分異曲同工之處。”

“哦?”秋明珠來了興致,“妹妹說來聽聽?”

秋明月笑意清淺而柔和,“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她回眸,“姐姐以為如何?”

“妙啊。”秋明珠當即撫掌而合,“到底是開國皇後所著,我即便終其一生,怕是也不能窺其一二。”她又重新拿起畫卷,邊欣賞邊道:“梅花清傲,在雪地裏豔麗如朝陽,豔過白雪,可卻不若冰雪之透徹清涼。雪之純粹,卻終究不及梅之清香。兩者互為依存,各有千秋。用這句詩最為恰當不過了。”她說到興致,立即朝外吩咐了一聲。

“香草,快準備筆墨。”

“是”香草在外應了一聲,立刻退了下去。

秋明珠拿著那幅畫越看越喜歡,竟不舍得放開。秋明月抿唇,隻淡淡而笑。

不一會兒,香草進來了。

“小姐,筆墨準備好了。”她將一架上好的青花粉彩開光人物紋墨床放在紅木方桌上,文房四寶都準備得很齊全。青花龍紋硯盒、鬥彩纏枝蕃蓮紋洗、琥珀雕山子形筆架…應有盡有,且無一不精貴。

秋明月眼眸閃了閃,笑道:“敢情姐姐這兒還藏有這麽多好東西呢,今兒個可是讓妹妹我開了眼界了。”

秋明珠愣了愣,見秋明月拿著一支上好的狼毫筆,滿眼的讚歎,便笑道:“我哪有那麽多好東西啊,這些都是大哥給我的。”

秋明軒?

秋明月鳳目裏快速的劃過什麽,忽然便想起今早薛雨華說過的話。

“離秋明軒遠一點。”

她抿著唇,似在沉思。

秋明珠用筆沾了沾墨,剛要往畫卷上題字,卻又忽而頓住了。

秋明月挑眉,“四姐,怎麽了?”

秋明珠歎息著將筆放在筆架上,苦笑道:“我那字太過秀氣,與這畫豐潤傲骨的筆鋒大相徑庭,還是不要汙濁了這副絕世佳作了。”

秋明月非常可惜的看著畫卷,“那怎麽辦?我那字跟狗爬似的,更是見不得人了。”

姐妹倆俱都眉目隴上愁思,無限惆悵。

須臾,秋明珠忽而眼眸一亮。

“對了,我怎麽沒想到他呢。”她似想到什麽,雙眼晶亮如星辰。

秋明月看著她,“姐姐在說什麽呢?”

秋明珠雙眸熠熠生輝,有些激動的握著秋明月的手。

“妹妹可知京都三才子?”

秋明月斂眉,笑意柔婉。

“願聞其詳。”

“京都三才子,寰其傲骨,狂而曆,便是大皇子。其文采斐然,筆墨猶異,以其冷而傲著稱,便如他的人一般。狂傲,而高不可攀。”秋明珠似是對京都三才子極為崇拜,對他們的事跡愛好也如數家珍,碩碩其談。

“華之灑脫,不羈而豐潤,便是指薛侯府世子薛雨華了。他的字如他的人一般,潦草而灑脫,筆鋒之間隱可見其鋒芒。”

秋明月點點頭,“那最後一位呢?”

“最後一位…”秋明珠皺眉,而後搖搖頭。

“這最後一位是這三人之中最為神秘也最為高深莫測的一人,他的名聲幾乎享譽整片大陸,可奇怪的是,居然沒有人見過他,民間也沒有他的真跡墨寶。就連他的名字,世人也不得而知。我隻知道,他風骨卓然,胸中溝壑萬千,謀略過人。傳說他豐神玉朗,天人之姿。所以民間都稱呼他為‘第一公子。’傾絕天下,蓋世無雙。”

秋明月揚眉,“好狂妄。”

“他有狂妄的資本。”秋明珠一本正經道:“三年前邊境西戎來犯,許大將軍駐守邊關被困在城中多日,眼看糧草殆盡,就要兵敗垂成。第一卻突然如天神般降臨,奇跡的帶來大量的娘草,而後又隻身闖入敵軍,不知道怎麽回事,第二日敵軍將領元帥就自相殘殺起來。我軍未動一兵一卒,大獲全勝。皇上知道此人後,大為欣賞,曾三次下詔欲招攬此人。然,第一公子未有所應,一去不回。皇上感慕其才華,隻歎此等才華驚世之人不能為朝堂所用,實為憾事。”

秋明珠似也為如此明光霽月的人兒沒能封王拜相而可惜。秋明月心中卻欣賞此人的風骨和豁達。

自古伴君如伴虎,自古愛才惜才的皇帝不甚枚舉。他們為了招攬有誌之士,可以放下帝王尊嚴,千裏迢迢自民間邀請。薑太公釣魚,隻為西伯侯姬昌。越王勾踐為報王國之恥,聽範蠡之言忍受吳王闔閭百般侮辱。劉備三顧茅廬隻為請諸葛亮出山。劉邦重用韓信等人…他們都是名流千古的帝王將相,他們的功績在曆史白紙黃卷裏字字清晰入目。然,有幾個忠臣落得了好結局?唯有範蠡,待到越王報得國恥後瀟灑離去,才保住卿卿性命。

帝王心,詭異莫測。前一刻可能還對你禮遇有加,後一秒就可能將你滿門抄斬。

如今天下幾分,各國帝王野心勃勃,戰爭爆發不過朝夕之間。這個時候,以第一公子之能,若能為大昭皇帝所用,自然如虎添翼。皇帝為江山天下,自然也會對他友好恩寵。然,將來天下一統之後呢?第一公子必定在民間聲望過高。一山不容二虎,到那時,大昭皇帝還能容下他?

所以,那位第一子未應聖上之邀,才是真正的智者。

有機會,她倒是想見見這位名聞天下的第一公子了。

她想得太專注,秋明珠連喚了她好多聲她都沒聽到。

“五妹。”秋明珠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秋明月立刻回神,“四姐,怎麽了?”

秋明珠怪異的看著她,“你在想什麽,我叫了你好多聲你都沒聽見。”

秋明月道:“沒什麽,隻是剛才聽四姐說起那第一公子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好奇。”她笑笑,“對了四姐,你無緣無故說起這京都三才之是為何?”

秋明珠道:“你忘了,那位薛侯府世子可還住在咱們府上呢。”她眼眸微閃,一絲異樣劃過眼底。

秋明月敏感的捕捉到她在提及薛雨華的時候聲音和表情的異樣,不由得鳳目微縮。想來也是了,薛雨華年少風姿俊秀,家世富貴,且文武雙全,又是這京都三才子之一。隻怕不止是秋明珠,整個京都未出嫁的閨閣之女都將之視為春閨夢裏人吧。

搖搖頭,秋明月輕聲道:“四姐的意思…是請薛世子題詩?”

秋明珠臉頰悄然浮上一抹胭脂紅,輕輕點頭。

“女子筆鋒過於秀氣娟雅,不若男子下筆遒勁有力,入木三分。”她斂眉,聲音柔了幾分,輕得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語。

“以前是沒機會,如今君郎在前,何必辜負呢?”

她話雖然說得小聲,但是秋明月耳力敏銳,照樣一字不落的聽見了。頓時眼眸有些複雜,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終是歎息著搖搖頭。

“這些我是不懂的,不過能讓四姐這位大才女如此讚賞之人,必有其可取之處。可是…”她又有些為難的皺了皺眉。

“五妹,怎麽了?”

秋明月猶豫了一會兒,道:“四姐,縱然薛世子現在與咱們同一屋簷,可男女有別,咱們又如何…”

“這…”秋明珠頓時也犯難了。秋家百年名門,最是注重禮儀之防。深閨女子,如何能貿然與男子私自見麵?更別說要索要墨寶,那不等於私相授受?傳將出去,一輩子清譽也就毀了。

這時候,香草端著一壺茶過來,笑道:“小姐,方才奴婢路過後花園的時候,見薛世子似乎也在呢。”

秋明珠眼眸一亮,而後又現出糾結之色。

“可是…”

秋明月垂眸,低聲道:“四姐…”

秋明珠轉過身來,咬唇,聲音低如蚊蚋。

“後花園裏嗎”

香草似未察覺到她的異樣,點頭道:“嗯,哦,對了,好像三小姐和六小姐也在。”她想了想,然後又呀的一聲。

“還有啊,奴婢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見大夫人帶著人急匆匆的也去了後花園,神情很是焦急。”

“三姐?”秋明珠心裏一緊,立刻便意識到什麽,明亮的眸子刹那黯淡了下來。無意識的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香草這才發覺小姐的異樣,忽然想到小姐這些天總是發呆,有時又傻笑,然後又黯然神傷,心中明了。垂下眼,不說話了。秋明月鳳目淡淡自秋明珠手上那幅畫移到她臉上,鳳目閃了閃。

“四姐,你—”

秋明珠猛的回過神來,快速的掩飾眼中閃過的異樣情緒,臉上揚起完美的笑容。

“時值仲夏,花園裏隻怕百紫千紅,綻放如畫。五妹可有興致與我一同遊玩?”

秋明月了然的點頭,“好啊。”

秋府乃豪門大族,府邸深深,雕欄玉砌,亭台樓閣假山流水應有盡有,後花園更是堪比百人廣場。西南方一座八寶廊柱亭挺直佇立在花海中,四角飛簷如燕子雙翅飛翹,綴以輕紗垂幔,微風過處,薄薄的紗幔如夢翻飛,掀起一撩畫卷。亭中擺設有四人石桌,桌上不時擺放著瓜果點心。地麵幹淨毫無塵垢,幽幽花香入內,空氣也便香甜了幾分。

亭子有一池清泉,種滿了滿池荷花。襯著這滿園的芬芳,本是馥鬱香甜的景致。然,卻被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破壞了。

“三姐,你怎能如此無禮?”

秋明蘭平靜含著一絲憤怒的聲音打破了她平日裏的溫順恭謙,冷冷的看著眼前一臉憤怒的秋明玉。

秋明玉雙手叉腰,杏目裏燃燒著熊熊怒火,尤其是看到秋明蘭手中緊握的畫卷,更是讓她怒火中燒。她不顧形象的雙手叉腰,伸出右手指著秋明蘭,雙手因為憤怒顫抖著。

“把畫給我。”

秋明蘭看了眼手中的畫卷,抬頭睨視著因為急切跑來小臉潮紅,又因氣怒而胸腹震動活像個市井潑婦的秋明玉。眸底劃過一抹清幽,嘴角挽起淡淡笑意。

“三姐,我說過了,這幅畫我不會給你的,你就死心吧。”

聞言,秋明玉更是生氣。她三兩步走到秋明蘭麵前,滿頭的珠翠隨著她打不走動晃動碰撞出鈴鐺悅兒的聲音。

“你不給?”秋明玉瞪大眼眸,雙眼嗖嗖如利劍般刺向秋明蘭,怒聲低喝。

“華哥哥的墨寶,隻能是屬於我的。”

秋明蘭眯了眯眸子,看著秋明玉一身蜜合色大朵簇錦團花芍藥紋錦長裙,外套金絲薄煙翠綠紗,頭上金玉雀簪,鈴鐺入目,說不出的嬌俏非凡,言不盡的奢華高貴。

“三姐,你尚未出閣,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行徑未免失態。”她神色自若,從頭到尾都清清淡淡的看著秋明玉。

“被祖母知道了,隻怕又要罰三姐姐抄寫女則了。”

秋明玉眼眸一瞪,見周圍的下人都低著頭,但神色中都表現出詫異和些微的不屑。她頓時大怒,對著秋明蘭就要罵將起來。“你—”

秋明蘭卻突然臉色一變,眼睫低垂,聲音低柔,帶著絲怯意。

“三姐你別生氣,我…我不知道這幅畫是你送給表哥的…”她抬起頭,神色嬌嬌怯怯,眼睫轉瞬就帶上了淚珠兒,柔柔弱弱如梨花帶雨。那變臉的速度讓秋明玉愕然睜大眼眸,怔怔的有些回不過神。待聽清楚她說的什麽,又怒道:“把畫還給我。”

她身後不遠處,一個青色身影忽而止住了腳步。

秋明蘭借著擦拭眼角淚水的動作向她身後看了一眼,複又低下頭,聲音更加低柔。

“我隻是覺得這畫中景物實在太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未曾想竟惹得三姐不快。我…我還給你就是了。”她萬分不舍的看了眼手中的畫卷,最後竟真的將畫卷遞給秋明玉。

秋明玉有些錯愕她居然這麽容易就答應把畫讓給自己,不過頭腦簡單的她倒是沒有多想,立刻欣喜的接過來。

“算你識相。”她將畫卷打開,入目是一池白蓮,亭亭立立,純潔如雪,白裏透紅,如一個個立在湖麵的嬌俏仙子。湖水碧波蕩漾,春風和煦溫柔,撫慰在那碧綠清透的湖麵上,掃過徐徐波光粼粼。

“好美啊。”她驚歎的看著畫中白蓮,眼神幾近癡迷。

秋明蘭垂下的眼眸劃過諷刺,心裏罵了聲蠢豬。

秋明玉自然聽清楚秋明蘭方才那番話似乎有異,但是她當秋明蘭誤認為這幅畫是自己所作,她也不解釋,如此便也正大光明的將薛雨華的畫作占為己有。此刻看著畫中美景,她更是不理會秋明蘭心裏在想什麽。直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帶著幾分戲謔冷然的聲音響起。

“兩位妹妹在這兒做什麽?”

秋明玉一怔,猝然回眸,詫然盯著突如其來的薛雨華。稍刻,她眼裏湧上了欣喜。

“華哥哥。”她甜美的叫了一聲,手還維持著打開畫卷的動作,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幅畫是薛雨華所作。

秋明蘭則是上前兩步,規規矩矩給薛雨華見禮。

“表哥。”她垂眉斂目,雙手交疊放在腰間,盈盈半福,聲音輕柔而沉靜,動作優雅而端莊,將一個大家閨秀的所有淑德典範表現得淋漓盡致。相較起來,秋明蘭則更為冒失和失態。

薛雨華淡淡瞥了她一眼,眸色平淡,隻眼底劃過一絲譏誚。

“表妹有禮。”

秋明蘭站起身,臉上帶著標準的笑容,極其自然的對薛雨華道:“表哥也來花園賞景?”

薛雨華瞥了眼還呆怔著拿著畫卷的秋明玉,閑閑道:“三妹妹手裏拿的什麽?可否借給為兄一觀?”

秋明玉一直癡癡的看著薛雨華,此刻聽見他與自己說話,臉色悠的一紅,而後又是一白,慌忙將畫卷收起來,眼神閃躲著不敢看他。

“沒…”

秋明蘭突然上前來,搶過話頭。

“那是三姐作的畫。”

秋明玉臉色一白。

薛雨華挑眉,饒有興味兒的看著秋明玉越來越白的臉色。

“是嗎?那嗎…可否給為兄看看?”

秋明玉的臉色更蒼白了,“我…”她緊緊握住畫卷,神色之間竟有些害怕。

薛雨華淡笑自若,“三妹妹不願意麽?”

“我…不是…”秋明玉握著畫卷的手指節骨開始泛白,腳也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秋明蘭眼角一閃,手指快速的奪過她手中的畫卷,笑盈盈的對薛雨華道:“怎麽會呢?表哥你誤會了。久聞表哥畫作精湛,神韻非凡。方才三姐還同我說起,要拿給表哥品鑒呢。還請表哥不吝賜教。”她儀態大方的走上前,將畫卷遞到薛雨華麵前。

薛雨華看向她,眸光幽深。伸手欲接過來,卻被突然回過神的秋明玉一把搶了過來,緊緊抱在懷裏。

“不可以!”

秋明蘭和薛雨華同時轉過頭看她,前者眸光含著淡淡譏諷的笑。後者表情淡然,神色莫測。

“三姐?”秋明蘭似是詫異的看著她,“你這是做什麽?”

薛雨華沒有說話,隻是眼神卻一分分冷了下來。那冷意蔓延至眼底,連帶著空氣都冷凝了幾分。秋明蘭忍不住小臉一白,總覺得,薛雨華的冷意,不止是對三姐一個人的。難道…

縱然秋明玉遲鈍,此時也被薛雨華眼中明顯的冷意嚇到了,再次後退了幾步。

“我…不是,表哥…”

薛雨華卻又突然笑了笑,“前日聽姨母說三妹妹頗通書畫,我正好奇想要觀摩一番。隻可惜…”說到這裏,他眼神暗了暗,似有些落寞,語氣似在自言自語。

“人生風雅之事莫過於煮酒烹茶,伊人在側,添香,吟詩作畫,譜曲作詞…若能得一紅顏知己,死而後已。”

一番喃喃自語,本是輕佻浮詞,足以令聞者羞怒交加,大喝浪子淫賊。然,從他口中說出來,竟是如此纏綿悱惻,令人臉紅心跳,砰然心悸。

秋明蘭早已紅透了臉頰,眼波醉人迷離,心兒彭彭跳個不停。秋明玉這次倒是奇跡的沒有被薛雨華所惑,她此時正處在驚慌之中,滿腦子裏就想著不能讓薛雨華看到她手中的畫。一番心念電轉,她有了主意。

“表哥,不是我不給你看。而是…”她眼珠子轉動,有些心虛的說道:“這畫還沒完成,有所缺漏。表哥若是想看,可否多等幾日?”

薛雨華麵帶笑意,“哦?是嗎?正好我略通書畫,不知表妹能不能…”

“不—”

“雨華,你也在這兒啊。”

大夫人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秋明玉下意識的拒絕,她猛的抬頭,隻見大夫人帶著丫鬟匆匆而來,麵色還有未退的焦急。

秋明蘭卻是心底一沉,袖中的手微微彎曲。

“娘,你怎麽來了?”秋明玉一見到大夫人,立刻就如見到救星一般跑過去,心地鬆了口氣。

薛雨華眼眸一閃,恭恭敬敬的對著大夫人行禮。

“侄兒見過姨母。”按說以他薛國侯府世子的身份,是沒必要向大夫人行禮的。可是大夫人是他的長輩,他作為晚輩,這些虛禮卻是不可避免。

大夫人嘴角帶著淡淡笑意,“自家人,不必那麽多禮。”她轉過身來,慈愛的摸了摸秋明玉的頭,眼底的淩厲讓秋明玉有些害怕。

“娘…”

大夫人的淩厲也隻是一瞬間,當著薛雨華的麵,她自然不會斥責自己的女兒,轉而臉上便帶上了笑容。

“你上次不是說要學習繡雙麵繡嗎,學會了?”

秋明玉知道母親在給自己台階下,立刻借坡下驢,忙搖了搖頭。

“還沒呢,我現在就回去。”

她抬步欲走,可有人不希望她走。

“三姐。”

秋明蘭突然叫住了她。縱然心智再成熟,秋明蘭也不過十二歲的女孩兒而已,總是免不了有些浮躁及衝動。與淡雅沉靜卻內有丘壑乾坤的秋明月相比,自然立見高低。薛雨華心中自由一杆天平。

秋明玉暗自惱怒,大夫人眼眸微沉,看向秋明蘭的目光含著幾分警告。

“蘭兒,你不是在房裏抄寫女戒嗎,沒事兒跑到這兒來幹什麽?”

“我…”被大夫人帶著惱意的目光一看,秋明蘭心中也有些惶然。然,今天是最好的機會。今日她就是要借此讓三姐私下竊畫、無視尊長的罪名傳出去,以破壞她在薛國大姨母心目中的形象,從而斷了讓三姐嫁入侯府的念頭。

母親的到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早已讓貼身丫鬟丁香去絆住母親一段時間,先讓薛雨華看到那幅畫在三姐手中,然後她再從旁不動聲色逼著三姐打開畫,讓薛雨華對她更為鄙棄。而母親,也應該在這個時候剛剛趕到,正好可以做個見證。不但如此,她還讓人去通報了大姨母。她看得出來,薛雨華根本就不喜歡三姐。今日這件事如果被大姨母知道了,再加上薛雨華對三姐的厭惡,這門親事定然不了了之。到時候自己再說動母親,嫁入薛國侯府的人,自然是自己。

一切都在按照秋明蘭的計劃走,可是母親出現得早了些。那幅畫還沒有當著薛雨華的麵打開,如今——

她咬牙,為了自己的終身幸福,她顧不得母親與三姐的感受了。

“娘,三姐姐畫了一幅畫。畫中白蓮亭亭玉立,栩栩如生,畫工精湛,毫無紕漏。可三姐姐卻說那畫沒有完成,我一時好奇,所以…”

一聽那幅畫,大夫人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偏偏薛雨華這個時候卻還在火上澆油。

“隻怕三妹妹覺得我技藝拙劣,不肯賜教,罷了,六妹妹也不要勉強了。”

秋明蘭一聽這話就急了,大夫人還來不及阻止她就急衝衝的開口道:“不是,表哥,這幅畫真的不完整,我…”

“那麽可是有所缺漏?”薛雨華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話。

正急切想要解釋的秋明蘭聞言眼眸一亮,忙不迭的點頭。

“對,我忘記題詩了,所以…”

“嗬嗬嗬嗬…”忽而一道清雅淡笑傳來,似清風和暖,打破這一刻沉悶壓抑的氛圍。

熟悉的笑聲傳來,薛雨華猛的回頭。紫藤花架旁,那女子一身清華,美如如畫,臉上帶著淡淡笑意。午時陽光灑下來,刺眼的光線映襯得她嘴角的笑容愈發燦爛,直晃得他暈了暈。他眼中腦海裏隻留下這一張笑顏,甚至忽略了走在她身旁同樣攜著一身清輝的秋明珠。以及,走在她們前麵,一身雍容華貴的母親。

秋明蘭和秋明玉眼中卻同時劃過嫉妒的火焰,恨不得將秋明月那張狐媚的臉給毀掉。

秋明月卻是一臉的從容,對著旁邊的秋明珠道:“四姐,看來咱們來得正是時候呢。”

秋明珠將目光收回來,回以淡淡笑意。

“對啊,真是巧呢。五妹妹的雪地寒梅獨缺詩詞,美中不足。我素聞三姐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猶以詩詞俱佳。”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近前,先是恭恭敬敬對著大夫人行禮。

“明珠見過嬸母。”

“明月見過母親。”

那邊,秋明蘭和秋明玉也對著薛國侯夫人見禮。

大夫人一見秋明月就心煩,二夫人又素來和自己不合,所以連帶著,大夫人也討厭二房所有人,自然也包括秋明珠。此刻見她最討厭的兩個人在她麵前這麽親密的說說笑笑,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然,她還是得維持一個端莊的主母風範。是以她臉上堆著虛假的笑容,“起來吧。”

二人也不扭捏,站起身來。

薛國侯夫人也叫了秋明玉二人起身,瞥了眼大夫人,才問道:“怎麽全都站在這兒,發生什麽事了?”

看到薛國侯夫人按時來臨,秋明蘭鬆了口氣,心中暗自竊喜。秋明玉卻是緊繃了一顆心,握在手中的畫卷更是藏到了背後。

大夫人臉上堆滿笑容,親切的拉過薛國侯府的手。

“哪有什麽事,不過偶然在這裏遇到罷了。”

薛國侯夫人可不是傻子,她看了眼在場所有人。薛雨華神色淡然,秋明蘭臉上帶笑,目光卻含帶著幾分算計。秋明月和秋明珠從容而笑,完全就是路過偶然相逢的雲淡風輕。最為奇怪的,便是秋明玉了。隻見她小臉微微泛白,眼底含著絲慌亂和害怕,似乎想要逃離。

她皺了皺眉,上前幾步,關切道:“玉兒,你怎麽了?”

秋明月聽得這一番關切的話,臉色卻更加害怕。

“我…沒…沒事…”

薛國侯夫人皺眉,眼眸瞥到她背在身後的手,好像在故意藏著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來之前,她自然是聽到了些風聲。眼下這般場景精明的她倒是猜測到幾分。不由得,她將目光投向大夫人。

“小妹,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大夫人正暗自著惱,察覺長姐投過來詢問略帶淩厲的目光,她嘴角的笑有幾分僵硬。

“能有什麽事,不過是他們幾個小輩在一起鑒畫題詞罷了。”

“嗬嗬嗬…”大夫人話音剛落,秋明珠就笑了起來。

“三姐姐捏著好畫,舍不得給我們一起觀賞,莫非怕咱們給看壞了?”她指了指涼亭,“雖是仲春,可午時陽光刺眼,怕是錯漏了三妹妹畫鏡玄妙。不如到清風亭去,有帷幔遮擋,清茶入口,品畫賦詩才更閑情逸致。三姐姐,你說是嗎?”

秋明玉瞪了她一眼,差一點就將下賤的庶女幾個字罵了出來,多虧大夫人及時扯住她,以眼神示意薛雨華還在場。她臉色白了白,不甘的閉上嘴巴。

大夫人轉而看向秋明珠,目光淡冷。

“明珠不是在研究太君給你的《金剛經》嗎?今兒個怎麽有空出來了?”

秋明珠不慌不忙,從容笑談。

“整日窩在房裏百~萬\小!說視覺也疲勞了,聞得花園裏春色滿庭,三姐姐也出來賞景觀花。正好,我這兒剛得了一幅好畫,景致雖好,卻獨獨缺詩一首。便想著三姐姐是否還在,也好請教一二。”她眼眸一閃,拿過醉文手上的畫卷。手一抖,畫卷展開。白雪染地,雪中寒梅,姹染如生。

那畫卷一展開,薛雨華便目光一亮,眸底一絲星光閃過。有那麽一瞬間,他看向秋明月的目光如火熾烈。

冰清玉骨,冷然獨立。

就是這種感覺,寒梅獨立風雪中,風骨卓然,卻不孤芳自賞。

初次見她的時候,遠而望之,覺得她亭亭玉立如池中白蓮,冰清玉潔。然而總覺得那樣沉靜而溫雅的氣質中包含了一絲烈性和叛逆,溫柔和冷然相接,讓他想不出該以何物比擬。是以那幅出水芙蓉,總是少了幾分靈魂。如今見到這副寒梅雪景,無需猜測,他可以肯定,那必然是秋明月所畫。隻有那樣嫻靜優雅而又蕙質蘭心女子才能做出這樣一幅畫,風可見骨,傲視群芳。

“迎春故早發,獨自不疑寒。畏落眾花後,無人別意看。”

不自覺的,他喃喃吟詩出聲。也驚醒了正沉靜在那雪地美景中的眾人。

秋明月目光一閃,嘴角帶了幾分笑意。

“表哥也讀《錦言世集》?”

南朝詩人謝燮的《早梅》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若非五百年前那個很有可能與她一樣來自現代的神瑛皇後留下的《錦言世集》,她想不到薛雨華知曉這些詩的原因。

薛雨華回過神來,神情竟似沒有半分平日裏的浮誇和風流,卻是坦然而沉穩。

“五妹妹也讀麽?”

秋明月抿唇,淡淡道:“略有所聞。”

薛雨華笑道:“五妹妹無需謙遜。”他頓了頓,目光凝在那幅畫上。

“梅之高尚,鐵骨錚錚。無畏天寒地凍,不畏冰襲雪侵,不懼霜刀風險,不屈不撓,昂首怒放,獨具風采。即便獨居寒雪,也自有風華。”便如伊人,如斯高潔。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隻是沉默而靜凝的看著秋明月。眸底似乎有波濤暗湧,衝破而出。

薛國侯夫人看出了兒子的異樣,她眯了眯眸子,看向秋明月的目光多了幾分高深莫測。

“這畫是你作的?”不等秋明月回答,她又道:“侯爺常說世之高才,莫過於‘無雙公子’,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然今日所見,才知此言非也。”

秋明月心神一凜,薛國侯夫人嘴角挽起淡淡笑意。

“鳳落梧桐,原來竟是藏於此小小院落。”

薛國侯夫人的話說的不明不白,令人聞之一陣莫名其妙。然,秋明月、薛雨華、以及秋明珠已經心中了然,頓時心思各異。

秋明月淡淡微笑,“明月嚐聞姨母少女之時乃京都有名才女,私慕有家,若能得一言半句,則終生受益。”她淡笑從容,不卑不亢。

“就是不知道姨母可否與以金玉良言,以慰我輩崇仰之心?”

薛國侯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神色終於軟了幾分。

“你很聰明,隻可惜…”

隻可惜什麽,薛國侯夫人沒有說。不過秋明月也能猜到,大抵就是覺得她身份低微而已。

見自家姐姐突然對秋明月轉換了態度,大夫人不由得皺眉。她非無知婦人,又是太師嫡女。當年於深閨之時也曾熟讀詩詞歌賦,也曾精煉琴棋書畫。隻不過後來嫁給秋仲卿,多年來卻得不到丈夫的心,是以性子越發跋扈飛揚,也早就忘記少女時代對月吟詩,品茶賞花時平靜而對未來憧憬的心態了。

忘記不代表她就丟下了,秋明珠手上那副寒梅圖她看得出來,的確畫得好。就算心中不服,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也達不到那樣的境界。當然,在她眼裏,沈氏不過出身小門小戶人家,即便祖上不乏文人學士,卻也難等大雅之堂。而秋明月,自然也是作不出這樣的畫的。在她看來,這幅畫指不定是秋明月從哪兒偷來的呢。

偷?想到這個字眼兒,大夫人眼眸一亮。秋明月這偷竊的罪名傳出去,清譽也就毀了,日後定是沒有好人家上門提親。沈氏也會因教女無方而至老爺厭棄失寵,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將秋明瑞養在膝下了。至於沈氏,日後還不是得任自己拿捏?

大夫人越想越興奮,立刻便喝道:“大膽秋明月,竟敢剽竊偷盜,簡直敗壞門風。你姨娘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