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驚妍初遇,解救明絮

薛雨華一愣,回眸,就見回廊拐角處正站著一個少女。她一身清淡,卻難掩高雅華貴的氣質。巴掌大的小臉未施粉黛,卻藏不住她麗質天成的絕色容顏。此刻她就那麽淡淡的站著,臉上還掛著猝不及防的笑容,那一雙鳳眼熠熠閃閃,如天空中閃亮的星辰,勾魂而攝人心魄。見他望過去,她立刻斂了嘴角的笑,眼裏卻仍有著狡黠之色。

薛雨華忽而心中砰然一動,一種陌生的暖流劃過寂寞的心扉,直讓他癡了眼。

秋明玉聽到那笑聲,卻是猛然回頭,見居然是秋明月在嘲笑她,不由得大怒。

“你個小賤人,你笑什麽?”

秋明蘭暗叫不好,果然就見秋明月眼底劃過冷色,不急不緩的走了過來。

“三姐剛剛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她的聲音清雅悅耳,帶著淡淡蘭花的清香,隨著她優雅的步伐,裙裾如漣漪層層泛開,蕩起輕紗般的夢。

秋明月雖然表情沉靜,聲音也不帶任何怒色,但是秋明玉此刻看見她,心中忽而就升起了一股恐慌。她覺得,秋明月身上散發著一種無形的威嚴,壓得她幾乎喘不過起來。轉而一想,不過一個小小的庶女而已,她怕什麽?她可是嫡女。

想到剛才她居然對著這個賤人膽怯了,她更是怒火中燒,甚至忘記了薛雨華還在這兒。

“我說你這個小賤人,你…”

“三姐。”秋明月不急不怒,隻一雙鳳眸含著笑意的望著她。

“婦言有雲,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她揚眉笑看著臉色微微蒼白的秋明玉,語調柔緩而低悅。

“母親出自名門,想必對女子三從四德熟記於心,三姐自小長於膝下,定當耳熟能詳。若被祖母聽見方才那番話,你說,會不會責罰你抄襲女戒?”

秋明玉眼眶一縮,眼底浮現一絲害怕來,卻仍舊強硬道:“你敢。”

秋明月笑得雲淡風輕,將胸前的一縷發絲甩到身後,語氣仍舊淡漠如煙。

“前幾日的教訓,看來三姐沒有記在心底。”她忽而頓了頓,瞥了眼自剛才一直站在一旁看戲此刻卻眉頭輕蹙的薛雨華。

“三姐忘記那日在祖母那,祖母說過的話了嗎?你已經十四歲了。母親,當真是愛重三姐。”她退後一步,淡淡道:“今日後花園裏的風光不錯,隻可惜三姐再喜歡也不能在此駐足良久了。”她這才將目光移到臉色有些難看的玳瑁身上,狀似有些訝異。

“玳瑁姑娘,你怎麽還在這兒?我方才出來的時候,祖母還催促了一次,說如果我在回去的路上見到你,讓你趕快帶三姐去,你怎麽還在這兒逗留?母親和薛國侯夫人已經等得很久了。”

她不再稱呼姨母,而是薛國侯夫人。言下之意便是要告訴她,怠慢了薛國侯夫人,她一個小小的丫鬟吃罪不起。

果然,玳瑁臉色一白,慌忙對秋明月道謝。

“多謝五小姐提醒。三小姐,大夫人讓你去老太君屋裏,薛國侯夫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秋明蘭臉色沉了沉,到這個份兒上,她若還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那她就是被驢踢了腦袋。

秋明玉也回過神來,心知老太君寬恕自己,是看在姨母的麵子上。隻不過剛才秋明月的話有些莫名其妙,她那豬腦袋確實聽不出其中深意。不過既然是玳瑁來請,況且在薛雨華麵前,她也不想失了大家風度。因此她裝模作樣的理了理發髻衣衫,吩咐道:“既然如此,走吧。”

秋明蘭也跟在後麵,與秋明月擦肩而過的時候,秋明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改日再找你算賬。”

秋明月挑眉,不以為意。抬眸,卻對上薛雨華意味深長的桃花眼。他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妖孽的笑容。

“你叫什麽名字?”

秋明月不喜歡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遂不予理會,轉身就走。

薛雨華一愣,自打娘胎裏出來,還沒哪個女子這般無視他呢。

“哎,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他追了上去。

秋明月猛然停下腳步,冷然轉身。薛雨華不料她會轉身,急急忙忙的停下腳步,有些怔怔的看著她冷漠的眼神。

“你…你怎麽了?”

秋明月冷冷的看著他,嘴角浮現一抹譏誚。

“薛國侯世子,當真是好風采,好風度。看到女人為你爭風吃醋,心裏可得意外加不屑?”

厄?薛雨華再次愣住,眼神卻有些閃躲,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五妹妹,你在說什麽?”

秋明月眼露鄙夷,輕哼一聲。

“薛國侯世子風度翩翩,笑若桃花,卻最是玩世不恭。何時竟學會賞花觀月這般風雅之事?莫非世人眼光有誤,傳言有失?”

薛雨華不想一個小小少女竟然這般眼神毒辣,一時之間倒是有些尷尬起來。剛才他的確是早就察覺到秋明玉和秋明蘭的腳步聲,他今日隨母親來秋府,也知道母親的目的。其實成親他也不反對,但是如果要他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女子回來,想想那個場景,他心裏就膈應得慌。他娶的妻子,一定得是他心愛的女子,否者便是貌若天仙,隻要不得他眼,他絕對不娶。

秋府是百年名門,教養出的女兒必然也是才貌雙全。不好直接拂了母親一番心意,便隨同來看看。如果看中他喜歡的,娶回去也皆大歡喜。

剛才秋明玉和秋明蘭一出來,那與母親姨母相似的容顏讓他立刻就猜出了兩人的身份,於是就想試探一番二人的品性。

哪知這一試探,他就心涼了。堂堂首輔嫡孫,百年名門閨秀,居然如此言語粗俗不堪,且行為舉止**,哪裏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怕是市井潑婦都比她們好太多。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門婚事,他是萬萬不會同意的。

秋明月冷淡的看了薛雨華一眼,而後轉身就走。薛雨華回過神來,隻捕捉到她消失於轉角處的那一抹裙角,不由心中微微失落。

秋明玉和秋明蘭到了壽安院,見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忙乖巧的給各位長輩請安問禮。大夫人見到秋明蘭,微微皺眉,不悅的看了眼玳瑁。讓她帶明玉來,明蘭怎麽也跟著來了。

玳瑁很無辜,剛才他找到三小姐的時候六小姐就跟在一旁,六小姐要跟來,她一個丫鬟有權利反對麽?

那邊,老夫人皺眉,倒是沒有說什麽。

薛國侯夫人見到秋明蘭,認認真真的打量了她兩眼。

見她雖年紀尚小,卻是聘婷風姿,五官也生得齊整靚麗,比之秋明玉還勝幾分。她穿著一襲散花水霧水藍色的長裙,頭上配著銀鍍金穿珠點翠花簪,步履行走間,耳垂上的珍珠耳環發出輕輕的碰撞聲,倒是極為悅耳。

不過一眼,薛國侯夫人就收回了目光。不動聲色的打量秋明玉。

秋明玉比秋明蘭大兩歲,身板也要高挑一些,五官卻是要遜色幾分。穿一件蝶戲水仙裙衫,下身著一條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打扮得俏麗非凡,此刻溫溫順順的摸樣,也是極為賞心悅目的。

薛國侯夫人不著痕跡的輕呷一口茶,才笑道:“這便是兩位侄女兒了吧,幾年不見,出落得越發漂亮了。”

秋明玉羞紅了臉,眼睛卻是亮亮的。秋明蘭比她含蓄一些,低下頭不說話。

老太君笑道:“讓夫人見笑了。明玉,明蘭,快來見過你們的姨母。”

秋明玉和秋明蘭連忙走過去,乖巧的行禮。

“見過姨母。”

薛國侯夫人見秋明玉行為舉止倒是端方,心中不覺更滿意了幾分。

“嗯,自家人,不用那麽見外。”薛國侯夫人這話本是說她與大夫人是姐妹,秋明玉與秋明蘭也是她的侄女兒,既是親戚,除卻姓氏,那便是一家人,可聽在秋明蘭耳裏,卻是變了味道。

她自然知道薛國侯夫人今日最主要的目的是來給兒子薛雨華說親的,府中身份年齡適合的,便隻有秋明玉。再加上剛才秋明月說的那番話,就差說薛國侯夫人看中秋明玉了。如今薛國侯夫人一見秋明玉便如此滿意,隻怕秋明玉與薛雨華的婚事便這樣敲定了。

秋明玉任性刁蠻慣了,那腦子實在是不聰明,想不到那些彎彎繞繞。身在大宅院裏,若非大夫人將她保護得太好,隻怕早就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吧。

她此刻隻知道薛國侯夫人喜歡她,那麽薛雨華…

想到那個如竹如鬆的男子,她就忍不住心跳加速,小臉緋紅如血。

“是。”她站起來,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薛國侯夫人。薛國侯夫人不是第一次來秋府,秋明玉自然是見過的。

“姨母好久不來看玉兒了,玉兒可想你了。”她微嘟著唇,一臉俏皮可愛樣。

薛國侯夫人被她逗笑了,將她攬過來抱在懷裏。

“你個小精靈鬼,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秋明玉窩在薛國侯夫人懷裏,“哪有,玉兒說的可是實話。”

秋明蘭抿了抿唇,也依偎到薛國侯夫人懷裏。

“姨母,你隻喜歡三姐姐,蘭兒不依。”

薛國侯夫人嗬嗬的笑著,伸手拍了拍兩人的背,語氣溫柔。

“好好好,玉兒蘭兒都乖巧,姨母都喜歡。”

大夫人在一旁看著,見自個兒姐姐倒是真的喜歡秋明玉,心中微鬆了一口氣,於是便斟酌的開口道:“長姐,那…”

這時候,隻聽得外麵有丫鬟的呐喊聲。

“薛國侯世子到。”

秋明玉一愣,臉色更紅了。老太君卻是道:“沉香,帶三小姐和六小姐去裏屋。”

這個時代尤為注意男女大防,雖然有長輩在此,秋明玉和秋明蘭再怎麽說也是未出閣的小姐,必須要隔著屏風才能見男子。所以,剛才秋明玉和秋明蘭在花園裏與薛雨華私下見麵,已是違了女德。如若傳出去,於名聲也是大大有礙。秋明月卻不同,自打一開始,她便刻意與薛雨華保持了距離,身邊還有玳瑁,不算失禮。

沉香連忙帶著秋明玉兩姐妹走到紫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後,透過朦朦朧朧的屏風,已然能看見薛雨華如鬆如竹的身影,他緩緩走進來,恭敬的給各位長輩見禮。秋明玉見了,更是心動。

薛雨華坐下後,就聽得大夫人在老太君之前開口了。

“這便是大侄兒了吧,幾年不見,卻是越發俊朗了。”她上下打量著薛雨華,越看這個準女婿越滿意。

薛雨華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言語仍舊謙恭。

“姨母謬讚,小侄愧不敢當。”

大夫人與薛國侯夫人相視一眼,彼此心中明了。大夫人便拉著薛國侯夫人的手道:“姐姐,你難得來府中一趟,不若多住幾日,你我姐妹也好敘敘舊。”

薛國侯夫人知道她是想讓兩個小輩在一起培養培養感情,便也順水推舟。

“如此,便多有打擾了。”她拍了拍大夫人的手,目光卻是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心中有些不悅,薛國侯夫人住下來沒什麽。可這樣一來,薛國侯世子豈不是也要住在秋府?秋府還有這麽多未出嫁的姑娘,如此一來,同住一個屋簷下,與薛雨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後於名聲也不好。不過薛國侯夫人已經這麽說了,她除了答應還能怎麽辦?心中卻越發對大夫人不滿了。大夫人心疼女兒她理解,可是她這樣沒眼力價,卻是讓她不喜。

“薛國侯夫人客氣,老身這就安排丫鬟給夫人收拾房間。”她給身邊的韓嬤嬤使了個眼色,韓嬤嬤極有眼力的退了下去。

薛國侯夫人眉眼就帶了笑容,薛雨華皺了皺眉,而後又鬆散開來,沒有出聲。

屏風後,秋明玉和秋明蘭也是一顆芳心大動,小臉紅撲撲的,嬌羞如霞。

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大夫人心情很好,和薛國侯夫人開始敘舊起來。旁邊,三夫人也時不時的插上幾句話。唯有二夫人臉色冷淡,見幾人說得興起,她嘴角揚起一抹嘲諷,喝了口茶,道:“娘,兒媳今日來是有件事要母親做主。”

老太君端了茶杯輕呷一口,隨意問道:“什麽事?”

二夫人道:“軒哥兒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該成婚了。”

老夫人喝茶的動作一頓,慢慢放下茶杯。

“有合適的人選了?”

二夫人坐正身體,“大理寺卿的嫡長女李蘭芝。”

老太君點點頭,“那便同李夫人商議商議,交換更貼,也好早日下聘。”

二夫人眉眼染上柔和之色,“兒媳曉得了。”

大夫人看了三夫人一眼,道:“恭喜弟妹了,不過…”她頓了頓,臉上帶著笑容。

“我記得,明珍也快有十五歲了吧,是不是也該議親了?”

二夫人臉色變了變,眼裏閃過冷意。

“多謝大嫂關心,明珍還有幾個月才及笄,我自會為她安排。大嫂天天憂勞明玉和明蘭,也不要忘記明月才好。她可已經十三歲了,也該議親了。”

大夫人臉色變得很難看,恨恨的瞪著二夫人。倒是薛雨華,眉梢一動。明月?他不由得想起剛剛那個眉眼如畫卻清冷如月的少女。會是她嗎?十三歲,看她好像也不過那個年紀吧。

老太君一看這妯娌倆又要爭鋒相對起來,這可是當著薛國侯夫人的麵,可不能丟了臉麵。

“明月還小,不著急。倒是明珍,的確是時候議親了。老二家的,你是她的母親,凡事多操些心吧。”

二夫人藏在寬大袖中的手緊了緊,低下頭應了一聲。

大夫人眉眼一挑,頗有些挑釁的看著二夫人。

薛國侯夫人一直冷眼看著,此時卻忍不住搖搖頭。妹妹這性子還是太衝動了,哪裏是那黃氏的對手?看來她還得給妹妹傳些經才是,秋家人太多。也不知老太君怎麽想的,二老爺和三老爺早該分府而住才是。

就這樣,薛國侯夫人攜子住在了秋府。最為高興的,莫過於大夫人母女三人了。

秋明月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卻是不置可否。雖然隻有一麵之緣,但是她卻一眼就看出那薛國侯夫人不簡單。她是不喜歡陪她和大夫人在那兒閑話家常的,老太君或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便讓她先回去。也因此,她才在花園裏撞見了纏著薛雨華的秋明玉和秋明蘭。

其實這偌大個秋府反正也有那麽多人了,再多兩個對於她來說真的沒什麽影響。隻不過大夫人想要想讓自己的女兒嫁入薛國侯府的美夢,隻怕終會落空。今日她看得分明,無論是秋明玉還是秋明蘭,薛雨華都是厭惡的。孝義為天,縱然薛雨華再怎麽放浪不羈,卻也不會對自己的母親言辭過激。所以她猜測,薛雨華必有行動。那麽接下來,豈不是要有好戲看了?

“冬雪。”她朝著外麵喚了一聲。

冬雪走了進來,“小姐。”

秋明月方才回來假寐了一會兒,這時才剛剛起榻,理了理衣襟,道:“走,咱們去探望十妹。”

冬雪愣了愣,隨即低眉道:“是。”

秋明月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回過頭來。

“十妹身子不好,紅萼,你去挑一些補氣的藥材來。”

紅萼做事很是利落,很快就選好幾株藥材,秋明月就帶著冬雪出門了。

秋明月簡直不敢相信,華麗精貴的秋府,居然有這樣破敗不堪的地方。斷壁殘垣,草木淒淒,一片蕭索之色。破舊而簡陋的屋子,似經曆了猛烈的風霜雨打,在春色裏蒼老如遲暮老人。微微的風聲吹過,飄來尖銳的聲音。

“我說十小姐啊,你那身子骨嬌弱得很,還是得多做做事鍛煉鍛煉才行。”照顧秋明絮的婆子翹著二郎腿,懶洋洋的坐在一邊嗑瓜子,聲音刻薄而譏諷。

“看看我,就是粗活做得多了,才不似你那般柔弱。好好洗,得洗幹淨了。”

秋明月站在院門口,靜靜的看著那瘦小的女童蹲在地上,潔白的手泡在冰冷的水裏,紅腫不堪。那張小臉已經瘦得看不清樣子了,完全就是包著皮的骨架子。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連那老婆子穿得都比她好。

她咬著唇,眼底閃爍著淚光,默默無聲的搓著衣裳。饑寒交迫的她,眼睛開始犯暈起來。一不注意,撕拉一聲,那上好的綾羅便被她給撕裂了。她瞪大眼睛,眼裏露出慌張害怕來。

在一邊嗑瓜子的婆子立刻站了起來,雙手叉腰的罵道:“好你個小蹄子,你肯定是故意的。”她操起放在一邊的長鞭,狠狠的就甩向了秋明絮。

“住手。”

秋明月眼眸一寒,冷聲喝道。

那婆子一頓,回過眸來,便見數步之遙,站著一個明光朗灼的少女,那少女生得極為美麗,五官精致得比她見過的府中任何一個小姐都要美。她沒見過這個少女,但見她的穿著,也知她身份不凡,當下便有些慌張了起來。

紅萼自方才看見秋明絮被那婆子如此虐待的時候就瞪著一雙眼睛,恨不得將那婆子給拆吞入複才好。眼下見秋明月喝住那婆子,她立即走過去,奪了那婆子的鞭子。

那婆子一見,立刻就橫眉倒豎。

“你這個小賤人,敢奪我的鞭子,拿來。”

秋明月已經走過去,將將才怕挨打一臉驚恐抱著頭蹲在地上後見她來驚豔得愣住的秋明絮抱在懷裏,柔聲安慰著。

“別怕,以後不會有人欺負你了。”她鳳目裏升起點點憐惜之色。從前,她和母親弟弟三人相依為命,有爹不能認,便是極其淒苦的了。沒想到,這富麗華貴的秋府,居然還有人忍受著比她深百倍的苦痛。

“絲——”秋明絮卻倒抽了一口氣,小臉上露出痛楚之色來。

秋明月一頓,立刻將她的袖子拉開,露出上麵新舊相錯被鞭打一條條傷痕來。她眼眸霎時凝結成冰。

“是她打的?”

秋明絮縮了縮頭,不敢說話。她貪戀秋明月懷中的溫暖,卻又怕自己一身肮髒汙濁了她的高貴明華,是以便想抽出身來。秋明月卻按住她的頭,將她扶起來。走到那婆子麵前,眼色如染了霜的月色,清冷逼人。

那婆子不禁一顫,隨之又硬氣脖子道:“不知小姐是…”

紅萼冷然看著她,“大膽,你是什麽身份,敢這樣對主子說話。”

那婆子原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又一味的欺負秋明絮慣了,膽子也大了起來。剛才秋明月來的時候,她被秋明月那一身雍容華貴給震住了,後來又被眼前這個小丫頭斥罵。她怎服氣?如今見紅萼非但不收斂,還更加得寸進尺起來,立時聲音就尖銳起來。

“身份?哼”她不屑的哼了一聲,“誰知道你們是哪裏來的小丫頭?走開走開,別打擾我做事。”她說著就要去拉扯秋明絮,秋明絮卻緊緊拽著秋明月的衣袖,害怕的躲到了她身後,眼底還有著深深的惶恐和懼意。

秋明月安慰的拍了拍她的頭,對那婆子道:“父親讓你照顧六小姐,你就是這樣照顧她的?”

父親?那婆子敏感的咬住了這兩個字眼兒,便有些心虛起來。

“你…你是…”

“秋明月。”秋明月淡淡自報家門,“現在,我有資格和你說話了嗎?”

‘秋明月’三個字一出,那婆子臉色就變了變,眼珠子轉了轉,卻是帶了笑容。

“原來是五小姐啊,老奴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五小姐,請小姐恕罪。”她雖然言語諂媚,卻絲毫不見剛才的慌張驚怕了。

秋明月皺了皺眉,稍刻便了然,這婆子定然是大夫人的人。大夫人討厭自己,連帶著,這婆子為討好大夫人,怕是也不待見自己吧。

這樣想著,秋明月嘴角便劃過一抹冷笑。忽而大聲喝道:“大膽刁奴,竟敢如此欺辱主子,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那婆子還當真被秋明月喝得一震,心中也有些害怕,然而轉念一想,她有大夫人撐腰,她怕什麽,便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五小姐你有所不知,十小姐自幼身子骨弱。大夫說了,得多幹一些粗活,多多運動,才能提高體質。”

秋明月冷笑,“是嗎?”瞥了眼紅萼搶過來的鞭子,她眼底染上冷意。

“我還從不知曉,什麽粗活能做到身上皮開肉綻的地步?這又是那個大夫說過的話?難道受了傷不上藥也對身體好?”

那婆子臉色有些不自在,聲音也多了幾分僵硬,略帶幾分威脅的說道:“奴婢隻是奉大夫人命令,好好照顧十小姐。這裏雜亂,免得髒了五小姐你的尊貴之身,五小姐還是早些回去吧。”

紅萼見她這般不將秋明月放在眼裏,氣得臉都紅了,剛要教訓她,卻被秋明月淡淡一眼阻止了。

她看著那婆子強硬冷翳的臉色,嘴角卻忽的勾出一抹笑意來,璀璨風華,如暗夜裏綻開的幽幽曇花,美得奪人心魄。

“正好,祖母和爹已經很久沒見過十妹了,我這就待她去祖母那裏。這院子潮濕得很,對十妹療養很不利。想必母親知道了,也會寬解的。”

那婆子見她真的要走,慌忙上前攔住她,語氣更加冷漠強硬。

“五小姐,你…”

紅萼真的忍不住了,上前就去踢了那婆子一腳,叉著腰罵道:“滾開!”

“你!”那老婆子常年做粗活,本來也是有些力氣的。可是這些年她見秋明絮軟弱可欺,將所有髒活累活都給她做,自己卻是養尊處優慣了。紅萼這一推,立刻就將她推到在地。她爬起身來,指著紅萼就要破口大罵。秋明月卻在這個時候上前,猛地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啪的一聲,響徹耳邊。那婆子驚得瞪大了眼睛,眼底浮現憤怒。

秋明月冷冷看著她,“紅萼,將這個老刁奴捆起來交給祖母。我今日倒要看看,大夫人在這府裏是不是真的可以隻手遮天。”薛國侯夫人在府,她本來不想在這個敏感的時候與大夫人正麵相對,卻不想,這老婆子實在可惡,幾次三番不把她放在眼裏不說,還敢從她手中奪人。她今日不給大夫人一個警告,還以為她是泥捏的。

紅萼早看這老婆子不順眼了,得了秋明月命令,立刻脆生生的應下。

“是。”她抬頭挺胸,直接將之前從那婆子手中奪來的鞭子將她捆綁起來。

“你,你幹什麽。”那婆子真的嚇住了,奮力的掙紮。可紅萼的力氣卻出奇的大,三兩下就將她給捆綁的嚴嚴實實。未免她那殺豬似的叫喚汙了秋明月的耳朵,她隨手扯下那婆子衣衫一角,給她堵住了嘴。

“唔唔唔…”那婆子原本還在破口大罵著,冷不防被紅萼堵住了唇,隻得唔唔的掙紮。

紅萼拍了拍手,惡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很滿意自己的傑作。轉過頭來,見秋明絮似是受了驚嚇,一直躲在秋明月身後,她心裏便止不住的起了憐惜之情。

“小姐,還是先給十小姐清洗清洗傷口,再換上一件幹淨的衣服吧。”

秋明月抿著冷硬的嘴唇,目光清冷。

“不用。”

她就是要讓老太君親眼看看秋明絮如今的狼狽,她要讓老太君知道,大夫人是如何的心狠手辣囂張跋扈。她低下頭來,看著秋明絮清澈幹淨的眸子,微微一笑。

“明絮,我是你五姐。以後,五姐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秋明絮怯生生的抬頭,對上她溫暖的笑容和憐惜的眸子。隻覺得那笑容好美,美得姨娘曾經為她繡得的海棠花都黯然失色。她心中不禁劃過一絲暖流,用力的點點頭。

“五姐。”聲音稚嫩,或許是因為長久沒吃飯的關係,她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力和蒼白。

秋明月心中一疼,摸了摸她的頭。

“好明絮,再忍忍,等一下五姐就給你做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好。”秋明絮雖然才九歲,可也不笨。她知道,秋明月是真的關心她,便乖巧的點頭。

“嗯”秋明月又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才九歲的孩子啊,卻被這大宅院的爭鬥折磨成這個樣子。芙蓉院裏,揮去了所有丫鬟,薛國侯夫人才對大夫人說道:“玉芳,你怎麽就答應讓妹夫將那沈氏給接回來了呢?”薛國侯夫人不無歎息和恨鐵不成鋼。

提及沈氏,大夫人就是一肚子氣。

“你以為我想麽?可是老太爺發了話,我又有什麽辦法?我給父親傳信求助,可父親和大哥都不理不睬。”大夫人說到這兒有氣又怨,“那沈氏長著一張狐媚的容顏,又生了兒子,老太爺怨我沒有生下長房嫡子,早就對我多有不滿。這一次我何嚐沒有反對過?可是我反對有用麽?老太爺和太君一口一個子嗣,你讓我如何?”大夫人本就是個暴躁衝動的性子,從前在大老爺麵前來能稍微收斂一點。眼下在薛國侯夫人麵前,她可不會顧及那麽多,一個勁兒的倒苦水。

“老爺本就與被沈氏那狐媚子迷住,若非姐姐你的幫忙,我又豈能…”

“你瘋了。”薛國侯夫人見她提及當年事,臉色一變,立刻捂住她的嘴巴,輕斥一聲。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聽見,才放下自己的手,壓低聲音道:“你知不知道這件事要是讓老太爺和老太君知道了會有什麽後果?趁著現在老太君還對你有幾分感激愧疚之心,你就安安分分做你的秋府大夫人,牢牢抓住中饋之權。那件事你就給我爛在肚子裏,任何人都不得提及。”

大夫人那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又見姐姐這般嚴肅,也是驚了一身冷汗。

薛國侯夫人又道:“你那性子還是太過衝動了些,姑婆去了,日後再這秋府裏,誰護著你?你又沒有兒子…”她話音一頓,仿佛察覺到自己觸動了大夫人的傷疤,又歎了口氣。

“還好霞姐兒嫁得不錯,那孩子也懂事孝順。可她怎麽也是嫁出去的女兒,不能時時在你身旁幫襯著,要不然我也能放心些。那日若非明蘭機靈早讓人傳話給我,隻怕…哎~早就跟你說過了,那黃氏不是個省心的,你沒事就不要去招惹她,你偏不聽,平白惹得老太君對你生厭。”

大夫人硬著脖子道:“母親偏心,那黃氏清冷孤傲,對誰都不放在眼裏,實則慣會兩麵三刀,母親也多偏愛她,對她處處縱容。我一個長房媳婦,憑什麽要處處被她掣肘?”

薛國侯夫人搖了搖頭,“正如你所說,你是長房,又是這秋府的當家主母。她雖也是老太君的嫡親媳婦,可到底隻是二房,在這秋府裏,衣食住行還不得看你臉色?你呀,就是衝動有餘,智謀不足。若非當年姑婆做主,隻怕如今這掌家之權都要落入二房手中了。那黃氏可精明著呢,你可別被她給算計了去。”她頓了頓,話題又扯到了沈氏身上。“還有那沈氏,你要看好她,萬不可讓她爬到你頭上來。如今妹夫寵著她,不外乎就是看她有幾分姿色以及心中愧疚。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她嘴角勾起一抹淡冷的弧度。

“你隻要表現得大度一些,老太爺也會覺得你賢惠。妹夫即便再寵那個女人,為了前途,也不可能寵妾滅妻。秋家是百年望族,老太爺尤其注重名聲。你也別整天都想著盯著那幾個姨娘小妾,讓妹夫覺得你心胸狹窄。沒有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寬容大度,善解人意。至於那沈氏—”她輕哼一聲,“不過就是個罪臣之女,她在這京中舉目無親,又是個小妾,以後的生死還不是得拿捏在你手上?還有那個秋明月”她眯了眯眼,“看著倒是有幾分聰明,不過那又如何,也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女而已。再過兩年,等她及笄後你將她嫁出去就得了,用不著費心思去對付她。倒是沈氏那個兒子,你得多費費心了。”

大夫人皺眉,“不過一個庶子,有什麽可費心的?”

薛國侯夫人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庶子?嗬…那可是妹夫至今為止唯一的兒子。”

大夫人眼裏又射出惡毒的光芒來,薛國侯夫人接著說道:“你膝下無子,倒是可以將那沈氏的兒子作為嫡子養在身邊。”

“什麽?”大夫人簡直尖叫起來,“讓我給那個賤人養兒子?”

“你小聲點。”薛國侯夫人瞪了她一眼,“隻要你將沈氏的兒子過繼到膝下,老太爺也會覺得你寬厚大度。長房不能沒有嫡子,何況那沈氏的父親雖然現在還未官複原職,但是好歹脫了罪。前兩天我聽侯爺說起,妹夫好像在朝堂上舉薦過沈從山重新上任揚州縣令。你想想,如果沈從山真的官複原職了,那麽沈氏的身份也水漲船高了,她又生了兒子,難道你想讓妹夫提她為平妻麽?”

“你說什麽?”大夫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差點就不顧形象的跳起來了。她緊緊抓著薛國侯夫人的手,眼神憤怒中竟還有著一縷驚怕和慌張。

“你說沈氏那賤人的父親要官複原職?老爺給舉薦的?”她簡直不敢相信,“他要提沈柔佳那個賤人為平妻?”

大夫人心頭有一把火,燒得她連聲音都變了。

“他居然想讓那賤人跟我平起平坐?”她氣得胸脯上下起伏,被修剪得尖銳的指甲深深掐入肉裏,眼瞳閃爍著冷狠的暗芒。

“你小聲點。”薛國侯夫人怕被別人聽見,連忙阻止她。

“現在皇上的聖旨還沒下來,你急什麽?當初妹夫在朝堂上提及這事兒的時候,哥哥就一力反對,皇上也沒有立即下旨,可見這件事兒還有回緩的餘地。再說了,父親也斷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堂堂太師府嫡女,怎能與一個罪臣之女平起平坐?豈非讓人笑掉大牙?放心吧,我會和侯爺細細說明的,那沈從山在獄中呆了那麽多年,皇上也不放心啊。”

大夫人這才心緒平穩了些,不過想到大老爺處處維護沈氏,她就恨得咬牙切齒。

“早知道當初就該讓沈從山死在獄中,又何來今日這許多煩惱。”

薛國侯夫人一驚,輕斥一聲。

“閉嘴,你越來越不知道收斂了,這話也是能隨便說的?”

大夫人這才作罷,又想到秋明玉和薛雨華的婚事,便拉著薛國侯夫人的手道:“長姐,華哥兒和玉兒…”

薛國侯夫人了然的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華兒一向對我和侯爺孝順,斷不會忤逆於我。玉姐兒今年也十四歲了吧,等她明年及笄,我便和侯爺商量娶她過門。”

大夫人大喜過望,“真的?”

薛國侯夫人臉上微微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個紅色的本子。

“庚貼我可都帶來了。”

大夫人喜不自勝,“長姐你等著,我立刻去拿玉兒的庚貼來與你對換。”她作勢就要起身,卻被突然走進來的秋明蘭打斷。

“母親。”

薛國侯夫人皺眉,眉間有些不豫。她正與大夫人說話,秋明蘭作為晚輩,就這麽突然闖進來,可謂失禮,哪有半點大家閨秀的婉約知禮?

大夫人也是一愣,倒是沒有多想。

“明蘭,你怎麽來了?”

秋明蘭一進來就看見薛國侯夫人手中拿著的紅色更貼,手便拽緊了幾分,知道自己突然闖進來引得薛國侯夫人不悅,可是她沒有辦法。

咬了咬唇,她麵上帶著幾分驚慌之色的說道:“母親,剛才祖母在屋裏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讓您現在過去呢。”

大夫人心裏咯噔一聲,她剛從老太君那裏回來,這個時候老太君能有什麽事?

薛國侯夫人皺了皺眉,道:“快去吧,省得去晚了老太君心中不豫。”

大夫人點點頭,示意丫鬟帶薛國侯夫人去客房,自己則帶了貼身丫鬟嬤嬤去了壽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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