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惡有惡報,太子監國
趕了兩個月的路,終於到達西戎國境。原本是可以提前的,隻是秋明月懷孕不能太過勞累。當然,她是不能將這事兒告訴燕居的。那個女人那麽恨鳳家人,如果知道她腹中懷了鳳傾璃的骨肉,一定不會容許她生下來。她知道這事兒瞞不了多久,但是至少要在這段時間內,讓她做好準備,做好…燕居再也無法控製她的準備。
踏入西戎國境,一眼望過去就是茫茫草原,空氣清晰,有牧羊在草地吃草,有農家孩子在草地上玩,也有牧童的歌唱聲…
與大昭的淳樸奢靡完全不同的國風。
從這裏看過去,可以遙遙看見朱紅色的琉璃瓦,和隱藏在茫茫白霧中巍峨古樸的宮殿。
“這就是西戎麽?”
燕居走上來,眉眼籠罩上一抹驕傲。
“西戎人淳樸明朗,不似大昭人那般虛偽勾心鬥角。西戎的皇宮,也和大昭不一樣。”她回過頭來看著秋明月,“走吧,隨我進宮。”
秋明月斜睨了她一眼,她又穿上那身黑袍帶上麵具,做回了那個神秘的國師。她想起方才進城的時候,那些老百姓震天的呼喚聲,那是發自內心的歡迎和崇拜。
顯而易見,燕居這個國師,在西戎的確很受愛重。
“我累了,不想進宮。”
她確實很累,現在一點都不想去看她那個所謂的父皇。她現在隻想好好睡一覺,她不會再讓她的孩子陪著她吃苦。
燕居皺眉,剛要說話。孫嬤嬤走上來,小意道:“國師,公主趕了這麽久的路,也確實累了。您也知道,公主自小嬌貴著,縱然有一身武藝,之前也沒用得著,身子隻怕受不住。況且公主剛剛才回國,對西戎的一切都不了解,如果貿然進宮,隻怕有些不妥。”
她小心翼翼的觀察燕居的神色,雖然燕居帶著麵具看不出在想什麽,然而看她似乎沒有生氣,孫嬤嬤才繼續斟酌道:“而且玉容郡主也十多年都沒回來了,章王隻怕是想得緊。”
書雪,不,應該是司徒紫欣目光動容而懷念。
“公主如今沒有下榻之處,不如就先隨玉容郡主去章王府暫住。等國師見過陛下,再召見公主?”
司徒紫欣也覺得有理,便跟著附和道:“國師,之前我已經飛鴿傳書給父王了。父王已經備好酒席,不如就讓公主隨我去章王府吧。這樣,公主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燕居想了想,“也好,本座先進宮。”
“黑龍。”
她對著空氣吩咐了一聲。
身後立即多了一抹黑影,幸虧此時是北角處,沒人看見,不然鐵定得嚇暈過去。
“你率一隊人馬保護公主安全。”
她已經上了一輛黑色的馬車,那是屬於國師獨特的馬車。外觀看起來不算奢華,但是仔細看便是連車簾都是上等綢緞所製,周圍木轅都是用上好沉香木銜接,車內昏昏沉沉,然而偶有陽光照射,卻見裏麵有明珠寶石閃爍其華。原本以為裏麵一定堆滿了金鑲玉,然而也隻是抬頭的刹那,不過一枚巴掌大小的夜明珠鑲嵌在頂部。
秋明月隨意瞥了眼,看清裏麵陳設精致,坐塌杯盞,枕墊書桌應有盡有。一應用品,俱是上好成色。
如此內有精華外觀樸素的馬車,有一種低調的奢華。
“公主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本座為你是問。”
“是。”黑衣人一聲落下,立即消失不見。
秋明月上了馬車,腦子裏回想著之前燕居告訴她那日壽宴過後的事。
她記得她出宮的時候,好像聽見有人說走水了。她還以為這是燕居安排的後招,哪知當時燕居卻哼了一聲。
“我都安排了地道了,何必再多此一舉?”她眼神奇異而深邃,“是容燁那小子讓人放的火,他應該是故意放你走的。”
秋明月沉默著打開車窗一條縫隙,這條街是帝京的繁華街道,到處人來人往。這馬車沒有什麽標誌,所以百姓以為隻是普通的商戶,也不甚在意。她放下車簾,容貌隱在昏暗中。燕居警告過她,不要輕易讓人看見她的容貌。如今西戎有些不太平,西戎皇帝身子越發不好了,隨時都有可能駕崩。所以這段時間,隻怕有人起事。
那日昭陽殿崩塌,她被鳳傾玥第一時間救了出來,其他人沒料到有這場驚變,或多或少都受了傷。孝仁帝有平安侯護著,除了身中劇毒,出來的時候被倒塌的房梁刮傷,其餘的還好。皇後則是被鎮南王所救,太後嘛,本來是司徒紫欣的護身符。大殿傾塌的時候司徒紫欣就將她推出去原本以為太後必定會被倒塌的柱子壓死,沒想到關鍵時刻榮親王卻救了她。
到底是骨肉情深,榮親王便是再恨太後,也不可能放任她生死不管。
薛雨華本身武功高,反應快,倒是沒事。燕居讓人把端木清救了出來,方才也已經押去宮裏了。端木清不能死在大昭,要死也是帶回來由西戎國法處置。西戎皇室的尊嚴,不可以任由仇人踐踏。
秋明月嘲笑燕居迂腐心裏扭曲。不過端木清的死活她不在乎,八成燕居留著那個女人,是成為自己的踏腳石罷。
軒轅逸救了軒轅文玉,不過貌似那個小公主受了傷,李蘭芝也受了重傷。宇文溪和許天玉都受了輕微的傷,但好歹是自幼習武,多養些日子也就罷了。
她最關心的是秋府和沈府。雖然她身份暴露的時候那些大臣全都已經走了,但是當時昭陽殿還有那麽多人,比如守在外麵那些侍衛。縱然都死了,但是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強。在燕居真顏暴露的那一刻,在鳳傾玥挾持自己的那一刹那,許多事情已經無法再隱瞞。
秋家一再受人蒙蔽養於別國皇子公主,而且兩次給大昭帶來幾乎毀滅性的傷害。如此重罪,便是株連九族也不為過。然而讓她意外又好像理所當然的,秋府和沈府沒有受到絲毫的牽連。
不用想,這定然是鳳傾璃和鳳傾玥兩人的功勞。
章王是西戎唯一的異性王,先祖曾隨西戎太祖帝打天下,受無尚功勳,世襲爵位。而司徒一族也不負皇室恩寵,世代忠心耿耿,是端木皇室的肱骨之臣。
然而如此顯赫王族,並沒有一個從龍大臣該有的得意或者炫耀。章王府並不如秋明月想象的那般奢華明麗,而是簡約古樸。
馬車下榻在章王府的時候,管家低調的請秋明月入內。她身份未暴露,自然不能受公主待遇。然而一走進大門,章王便已經帶著王府所有人等候多時。章王司徒嘉是一個介於文人儒雅和武人粗狂之間的一個沉穩內斂又風華卓著的人。他穿一身寶藍色律紫團花繭綢袍子,五官周正而輪廓分明,眉宇間正氣盎然。雖然已過不惑之年,卻仍舊自有一股風骨傲然。
他左邊站著一個玄色鑲邊寶藍撒花緞麵圓領袍的男子,年齡在二十歲左右,眉目之間和章王有些相似,應該就是章王世子,司徒紫欣的哥哥司徒睿了。右邊站著一個華衣貴婦,與司徒紫欣有幾分相似。美目如水,直直的看著司徒紫欣,眼底有淚光閃閃。
“紫欣…”
司徒紫欣自出生就被燕居帶到了大昭做探子,這也是她多年來第一次踏足自己的家國,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人。聽到章王妃那聲動情的呼喚,不由得也紅了眼眶。
“娘。”
她衝過去,撲在了章王妃的懷裏,母女倆立即抱頭痛哭,淚水交織著喜悅和多年來分別的悲楚,感染了周圍所有人。
秋明月在一邊站著,看著她們母女相認,不由得想起了沈氏。自己突然離開,她不知該有多傷心多擔憂?
神思間,章王已經走了過來,抱拳客氣道:“姑娘就是國師的唯一愛徒?”
愛徒?
秋明月直覺的諷刺。燕居對她可不算如何,大抵是因為知道自己並非她的外孫女,隻是占據了她外孫女身體的異世之魂而已,所以燕居才理所當然的將她當做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吧。
之前她一直刻意站在司徒紫欣身後,而且她如今身份並未公布。章王率王府家眷在此等候,並不是迎接她這個‘公主’,而是迎回自己久別多年的女兒。所以她自然不能搶了司徒紫欣的風頭,此刻章王一開口,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目光齊齊露出驚豔。她此刻戴著麵紗,但是眉目風華扔不掩蓋,身姿娉婷弱柳扶風。
有別於西戎女子的明朗豪爽,渾身上下自有一股如煙如水的氣質。所以即便看不清容貌,與西戎女子如此截然不同的氣質仍舊讓所有人目光一亮。再想起章王的話,又是一陣驚奇。
國師在西戎地位顯著,卻從未聽說國師有徒弟一事。何況對方看起來還是一個柔弱的女子?
秋明月沒有理會周圍探索打量的目光,隻淡淡道:“正是。”
章王立即拱手一禮,“國師方才已經派人傳話,讓姑娘暫住章王府,稍刻稟明了陛下便來接姑娘進宮。”
秋明月點頭,微微福身。
“勞煩王爺,小女子感激不盡。”
章王哪裏敢承她的禮?別人不知道,他自是知道眼前這個少女的真實身份,日後就是西戎的女帝。他雖然是王爺,百官之首,卻也是臣子,萬萬不敢受未來女皇之禮。因此不動聲色的讓開身子,“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姑娘這邊請。”
那邊章王妃已經平複了內心的激動,擦幹了眼淚,和藹道:“王爺,妾身帶這位姑娘去吧。”
秋明月對這個美麗又溫柔的章王妃很有好感,看到她就像看到沈氏,於是她柔和的笑笑。
“王妃不必客氣,叫我明月就好。”
章王妃溫和的點頭,帶著秋明月去了王府最好的院子,落霞閣。章王府不大,但是也不小,亭台樓閣應有盡有,府中花園多種各色名花。春天了,百花爭豔,好不奪目。而且還有秋明月最喜歡的薔薇,正開在落霞閣。每天推開窗子,就能聞到薔薇花的芬芳,欣賞它的嬌豔美麗。
走在鵝暖石小路上,秋明月有些恍惚的想起了桐君閣那片空地。鳳傾璃曾答應她會在那片空地上種上薔薇,以後她每天早上醒來就能聞到花香。他要在花叢之中搭一架秋千,方便她就近賞花…
彼時正情濃,耳鬢廝磨溫柔呢喃猶在耳邊。不過轉眼間就千差地別,分居各地。
“小姐,你怎麽了?”
紅萼的聲音響在耳側,她驀然一驚。此時才發現臉頰有冰涼的**劃過,原來她不知不覺竟然已經落淚。
章王妃已經轉過了頭,眼神帶著幾分疑惑。
孫嬤嬤連忙走過來,道:“小姐以前是養在別處,甚少出遠門,從前小姐的院子裏也是種滿了薔薇,小姐很是愛護,日日親自澆水照看。如今看到王府這片景致,有些觸景生情,王妃莫怪。”
章王妃恍然大悟的笑笑,拉著秋明月的手,溫和的道:“你也喜歡薔薇麽?恰好,我也喜歡薔薇花。所以王府花園裏百花芬芳,唯有這薔薇最多。你住在這裏,日日都能看見。”
秋明月擦幹眼淚,道:“薔薇花美麗聖潔,所以我喜歡。”
章王妃笑著,眼神卻有些惆悵。
“薔薇花代表思念。”
秋明月一怔,心口又有些疼痛。
難道這是一種預示?愛的思念,不正如她此刻心境麽?
她目光穿過琉璃牆瓦,穿過藍天雲層,遙遙看向大昭的方向。
不知道此時,他是否也如自己一般?臨窗思念?
章王妃又笑了笑,“不過於女子而言,難免見之有些傷春悲秋之感。”又有些奇異道:“我看你年紀不大,想來也才及笄吧?怎的如此傷懷心思深重?莫非姑娘也有所係之人?”
秋明月又是一怔,不過很快就釋懷了。之前燕居說過,西戎國風淳樸,男女都明朗爽烈,在男女情愛上比較直爽,不若大昭男女含蓄扭捏驕矜做作。
“我…”
剛開口,秋明月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麽為好。說她已經嫁人?自她脫下那身世子妃命服,頭上的發髻也散了,旁人看她分明就是個雲英未嫁的女子。說她心有所愛?好像也不合適。
孫嬤嬤想要說什麽,好在章王妃是個明理識趣的人兒,見她神色便知曉大抵這女子有難言的苦衷,也不逼迫,遂不在意的笑笑。
“是我唐突了,姑娘莫怪。”
秋明月有些詫異的抬頭,章王妃並不如大昭那些貴婦自持身份有些優越或者尖酸刻薄。而是一個很柔婉的女子,然而眉目間又略顯幾分英氣。介於女子的溫柔和男子的爽朗,讓人一見就很喜歡。聽說章王沒有納妾,獨獨鍾愛這位章王妃。如今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王妃哪裏話?是明月失態,王妃莫怪才好。”
章王妃善意的笑笑,又看了眼身邊的司徒紫欣,語氣頗有幾分悵然。
“紫欣自幼就與我分離,我這個做母親的日日思念…”
司徒紫欣聽得也有些不是滋味,便是再冷漠,此刻也不由得紅了眼眶。
“娘…”
章王妃騰出一隻手來拍拍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又回頭看著秋明月。
“我生了三個兒子,就這麽一個女兒。平時見了和紫欣同齡的孩子,就覺得親切。方才你和紫欣走進來,看起來就像一對姐妹,所以我…”
“娘。”司徒紫欣嚇得連忙打斷她。娘不知道秋明月的身份,豈止皇家公主,怎能和臣女稱姐妹?若是被那些文人酸儒知道了,還不得借題發揮?
章王妃一頓,有些奇怪的看著自己的女兒。
司徒紫欣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告訴她秋明月的身份,於是就拉著她撒嬌道:“娘,姑娘趕了這麽久的路已經累了,快安排她住下休息吧。國師讓人家姑娘住在咱們王府,就是咱們王府的貴客,可不能慢怠了。”
她自然不能成秋明月為公主,所以隻能稱姑娘。
章王妃經司徒紫欣這麽一提醒才回過神來,拍了拍頭,有些懊惱又有些歉疚道:“抱歉,差點把這事兒給忘記了。”
秋明月搖搖頭,跟著章王妃來到了落霞閣,司徒紫欣的院子和她緊緊挨著。她知道,司徒紫欣是就近保護她的安全。
章王妃早就吩咐丫鬟將落霞閣收拾幹淨,並且又安排了一幹丫鬟伺候。
“姑娘且先住著,如果她們伺候得不妥當,我便再另外安排…”
秋明月搖頭,“不用了,王妃。明月一己之身住在王府已是叨擾,如果再這般挑剔擾了王府清淨,實是明月的罪過了。”她頓了頓,看了眼站在門口一溜的丫鬟,竟然有二三十人之多。看來國師徒弟的身份,比公主都高貴。
心中嘲諷,嘴上卻道:“何況我的起居也有貼身丫鬟伺候,我比較喜歡清靜,實在用不著那麽多人伺候,王妃且莫如此客氣,否則明月就無地自容了。”
“你這孩子…”章王妃越發喜歡她的謙和柔順。“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了。”
她一招手,那一溜丫鬟立刻退了一半。
“好了,你趕了許久的路累了吧,我讓丫鬟給你備了熱水,你先沐浴洗去一身風塵吧。待會兒晚宴的時候,我讓人來叫你。”
秋明月點頭,“謝王妃。”
章王妃帶著人走了,秋明月便住進了落霞閣,看著滿園的薔薇,心中不無悵然。
她不知道的是,同一時刻,有人也站在窗邊,對著那片剛剛刨土種下花種的空氣發呆,表情哀傷而思念。
孝仁帝被皇後下了毒,本來是要死了的,但是被鳳傾玥給救了回來。
秋明月當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有些詫異。
“他救鳳鳴幹嘛?”
她端了椅子坐在薔薇花架前,迎風喝茶,微微闔著眸子,表情幾分恍惚幾分飄渺。一身輕紗羅帳垂落地麵,撒在開得正豔的薔薇花上,越發雪白透明。
司徒紫欣坐在她對麵,神態恭敬而從容,聞言頓了頓,目光裏似閃過一絲奇異的光。
“壽宴過後百官知道國師曾經在大昭的身份,公主您的身份也暴露了,所以大昭百官齊齊求情處置您的養父母以及君瑤長公主的丈夫包庇他國皇女之罪,並且又舊事重提,把昔日軒轅國大皇子養於秋府一事也翻了出來。”
秋明月沒有睜眼,手指卻動了動。
司徒紫欣又道:“孝仁帝身中劇毒已經無法上朝,還好有那日平安侯和皇室暗衛首領給他渡了真氣保住了一條命,如今正在將養著。百官紛紛攢側,人心惶惶。就在這時,榮親王妃突然說出了榮親王世子的身世,還振振有詞拿出當日雲皇後送出自己皇兒寫下的血書。”
秋明月冷笑,“他總算還是走了這一步。”
司徒紫欣垂眸道:“大昭皇嗣不多,死了一個四皇子又逃走一個大皇子,剩下的都不足周歲。如今突然多出一個皇子來,自然有人懷疑。然而最奇怪的是——”
她頓了頓,仔細思索了一會兒,才到:“秋家老太爺,也就是您之前在秋府的祖父,突然跑出來作證,並且還找到了當年給雲皇後接生的產婆和早已告老還鄉的太醫。”
秋明月睜開眼睛,眼神有些冷。
如今有些事情她總算是明白了。當初明瑞墜馬,她心急騎馬追出去,老太爺並未阻止。她當時就覺得奇怪。大昭民風如此保守,她一個未嫁之女在街上如此縱馬而行,身為清流文官飽學碩儒整天將那些禮義廉恥掛在嘴邊的老太爺為何縱容?
原來他是鳳傾璃的人,他早已知道她此去會遇上鳳傾璃,他一直是在撮合她和鳳傾璃。包括那張藏寶圖,也是借她的手交到鳳傾璃手上。
他是朝廷肱骨之臣,私藏藏寶圖乃是大罪。然而如果借自己孫女的手交給無比在意她將來有可能榮登大寶的三皇子,既可表忠心,也可保秋家百年世家不滅。
好一個梁朝元老,好一個龍淵閣大學士,好一隻老狐狸。
她可算是明白了,難怪那幾次鳳傾璃來秋府下聘,老太爺都要讓他去書房呢。如今想來,那個時候老太爺已經將他當做了未來的天子,和他共謀大業呢。
深吸一口氣,她平複了心中情緒,淡淡道:“所以秋老太爺立了功,功過相抵?”她冷哼一聲,“不過證明皇子身份而已,又不是從龍之臣,這點功勞可抵得上賣國求榮的死罪?”
司徒紫欣道:“公主說得有理。”
她抬頭看了眼秋明月,見她雖然表情淡然隨意,但眉目間卻籠罩著一層青氣,眼底也覆有冷光森然。屬於上位者的威嚴和壓迫,正無形的散發出來。
“大內總管拿出孝仁帝之前寫的詔書,將三皇子的身世公布天下。人證物證俱在,況且聖旨已下,那些朝臣便是再疑惑,也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更何況,這些事兒原本早就不算什麽大秘密,不過也就順其自然了吧。”
秋明月揉了揉眉心,“然後呢?孝仁帝可有封他為太子?”
司徒紫欣點頭,“本來三皇子拒受封賜,我們的人傳來消息。孝仁帝對三皇子說,隻要他肯做這個太子,他立即就下詔免除沈家和秋家的死罪,並且予以厚賞賜。否則眾口悠悠,三皇子便是有三頭六臂,也無法堵住朝臣和將士的嘴。”
秋明月有些怔怔的,初春的風有些微涼,拂過麵頰,卻冷到血液裏。她側頭,滿目薔薇鮮紅似血,如那日她決絕上馬車後他痛怒之下吐出的妖嬈鮮血…
她閉上眼,心口疼痛難忍。
即便她如此待他,他仍舊為她犧牲…
她何德何能?
司徒紫欣沉默一會兒,又道:“孝仁帝醒著,卻沒有處置給他下毒的皇後,皇後仍舊坐鎮六宮。冊封太子的第二天,鳳傾玥便進宮給孝仁帝解了毒。”
秋明月嘴角扯出一絲勉強的笑,“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是天下第一公子了,孝仁帝自然動他不得,否則就會失去民心。但是他可以用皇後的命來威脅鳳傾玥給他解毒。嗬嗬…不愧做了這麽多年的帝王,果真是心思如狐。”
司徒紫欣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其實秋明月何嚐不知道,以容燁的手段,就算不給孝仁帝解毒,皇後也不會有事。隻不過此次驚變鬧得太厲害,軒轅國的使臣還在。如果孝仁帝死了,鳳傾璃初初登基,會麵對很多困難。首先麵臨的就是軒轅的刁難。
孝仁帝活著,至少他還是一國之君,還可以鎮壓朝臣百官。而鳳傾璃,也可以趁此機會做很多事。比如說,救沈家。比如說,化解為燕居身為西戎國師一事激怒大昭朝臣請柬攻打西戎的憤慨。
說到底,都是為了她而已。
她留給他的手絹,他看到了吧。鳳傾玥會交給他的。那日那種情況,她即便被他抱在懷裏,卻也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她怕,怕到時候他看出她的無奈,看出她的忍辱負重,會忍不住放棄一切帶她離開。
而她,又如何能夠讓他費心多年所布置的一切都煙消雲散?她又如何能夠讓他隱忍多年的仇恨和心願因她而半途中止?她又如何能夠讓他麵對天下人的指責?
更何況,這一路走來,牽扯上的已經不止是他一個人的得失,還有許多人的付出和鮮血。
鳳傾玥是首當其衝的一個。
她不知道那些年鳳傾玥是抱著怎樣的決心怎樣的毅力在幫著這個處處算計他處處算計他父王的仇人之子的。她也不知道,當初作為鳳傾玥的時候,明明對她動心,卻又是如何忍痛放棄的。她更不知道,在看不見的陰暗裏,他承受著怎樣的痛。
其實,是她負了鳳傾玥吧。
雖然,他們從未開始過便已經結束。
離別那天他的那個吻,絕望而深情,眷念而無可奈何。
她能夠感受到他激越的心跳,能夠感受到他灼熱的鮮血流動在血肉體膚中透過指尖傳達至她心靈深處。
他將這一生所掩藏的所有刻骨柔情都化作了那一個吻,借此來宣泄他此生唯一的任性和放縱。
從前無論是容燁還是鳳傾玥,她都是不懂的。然而在那一刻,她卻真正懂他。因為那一刻,她唇間交融的鹹澀的…淚。
那是他的淚。
或許,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落淚。
世間的事就是那麽可笑,在她以前想要追逐而因害怕那些不可捉摸的神秘而駐足不前而無法看懂那些隱藏在歲月雲霧間纏綿旖旎的目光之時,她退卻了。然而在她能夠破開雲霧看得見他眼中的柔情繾綣之時,卻是斷絕此生所有眷念之際。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他的痛與滿足。
在血淚中掙紮疼痛,在唇齒相纏中滿足片刻的溫存。
她睜開眼睛看見他於麵具下露出的一雙眼,微笑而寂寞,滿足而空無。
“軒轅的使臣走了嗎?”
司徒紫欣搖搖頭,“軒轅小公主受了傷,不能長途跋涉。孝仁帝已經下旨,封薛國侯世子為烈王,與軒轅國小公主聯姻,兩國共結聯盟。隻怕到時候就開共同開戰咱們西戎了。”
她不免有些憂心,看了看秋明月。想著大昭如今那位太子可是對眼前的七公主一往情深呢,就連公主走了,鳳傾璃都無法對公主忘情,還保住了秋家和沈家幾百條人命。
“公主,大昭太子冊封後,並沒有住進東宮,仍舊住在榮親王府。”
秋明月怔了怔,貝齒咬著唇瓣,不說話。
“榮親王妃被休了。”司徒紫欣又爆出一個消息。
“什麽?”秋明月抬頭,也不算太驚訝。
“那天壽宴之時,肖家大小姐肖語沁給榮親王妃下毒,據說是因為之前被榮親王妃愚弄,害得她在從前的榮親王世子麵前丟臉,因此記恨在心。壽宴那天,她就讓自己的丫鬟給榮親王妃下毒。榮親王妃說出榮親王世子以後,第二天突然就瘋癲了。在太子冊封當日回榮親王府,她又突然清醒了,然後嘶吼著要殺太子,太子被桐君閣裏一個叫做含卉的丫鬟所救。”
秋明月眼神立即就冷了,就憑鳳傾璃的武功,榮親王妃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根本就進不得他的身,又何須一個小丫鬟來救?
含卉?
她眯了眯眼,隱約記得好像是一個長得還算不錯的丫鬟。唔,臨危救主。這份衷心與情誼,果真非同凡響啊。
心裏有些悶悶的,她眉眼隴上幾分煩躁,而後又有些自嘲。如今她都已經離開了,自然有人惦記著鳳傾璃身邊的位置。更何況,如今他是太子了,想要爬上他床的女人數不勝數…
光是想到朝中那些人給他送女人,秋明月就覺得心裏不是滋味,有酸水冒上來,她忍不住想吐,然而她忍住了。司徒紫欣是燕居的人,說是保護她,不過也是監視她而已。她懷孕的事情不能讓燕居知道。
“然後呢?那小丫鬟救了太子,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應該予以濃厚封賞吧。”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然而說出的話仍舊不可察覺的帶上了幾分酸味。
司徒紫欣自然是知道她和鳳傾璃的感情,倒也不意外。
“死了。”
“嗯?”
秋明月又是一怔。
司徒紫欣表情破有些怪異,據說那個叫做含卉的丫鬟對鳳傾璃頗有些心思,就是想著要趁此機會表現。哪知道自不量力,救主不成,反倒被鳳傾璃作為擋箭牌,隨意一揮衣袖。本來榮親王妃那匕首是刺向她的肩膀,被這輕飄飄的一揮,含卉身子失了慣性,硬是把心口給撞上了人家刀尖上,當場就死了。當然,這些她覺得沒必要告訴秋明月。
“含卉死了以後。榮親王妃還不死心,還要殺鳳傾璃。鳳傾璃沒對她出手,聽聞此消息的榮親王趕到了,一掌就劈暈了榮親王妃。刺殺太子是大罪,整個榮親王府都無法避免。您也知道,孝仁帝早就想要滅了榮親王府。但是還未等到他下旨,鳳傾璃就進宮了,說榮親王已經休了榮親王妃,從此她和王府沒有任何關係。”
秋明月挑了挑眉,大抵榮親王早就想休了榮親王妃吧,以前是有顧及,後來又發生了太多事。榮親王妃瘋癲了,如果此時休妻難免顯得有些不道德不仁義。不過如今榮親王妃犯了如此大罪,他為保住整個榮親王府,此舉更是大義,沒有人會說三道四。
“那肖家呢?”
“本來也不算多大一件事,一個嫡女給王妃下毒,又有太後撐著,頂多就是小懲大誡。但是容燁卻突然拿出好多肖家勾結叛黨貪汙等一係列大罪,孝仁帝震怒,直接下旨抄家滅族。”
司徒紫欣說到這兒眉眼覆上幾分笑意,“肖素鳶本來在那天壽宴上就受了驚,一直躺在病床上。如今又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就氣得吐血,暈迷了好些年呢。大昭那邊傳來消息,隻怕挨不過幾天了。”
這下子燕居該高興吧。
“楚家呢?”
刺殺太子,楚家隻怕也走到盡頭了。
“原本也是要抄斬的。不過楚老太爺精明,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將榮親王妃,哦不是,楚雲娥給去除了宗譜。並且對外界宣稱,從此楚雲娥和楚家沒有絲毫的關係。並且還主動遞上折子請求重懲楚雲娥。”
秋明月抬頭看著明晃晃的日光,眼睛微微眯了眯。
楚雲娥風光了大半輩子,做盡了壞事。間接害死自己的親姐姐,虐待自己的侄兒,欺騙榮親王…到最後,卻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有因必有果。
報應不爽!
“原本皇室女眷犯死罪也是要給予尊嚴賜死的,白綾、毒酒或者匕首。然而楚雲娥大抵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宮裏傳旨的太監來的時候,她破口大罵孝仁帝如何不仁不義如何殘害兄弟手足如何喪盡天良…宮裏的人沒辦法,所以將她押進了皇宮。孝仁帝震怒之下直接讓人將她押送到午門斬首,並且還要全京城的百姓來觀看。”
秋明月目光微微轉過一絲訝異。
連死了都不給個全屍麽?
司徒紫欣歎了口氣,“那榮親王倒也算個有情有義的,楚雲娥行刑的時候,楚家人避之不及,生怕惹禍上身,未有一人送行。便是她的一雙兒女,都被榮太妃給關在王府裏不準去送行。也唯有榮親王惦記著多年的夫妻情分,給她送了最後一餐。”
秋明月沒說話。榮親王對榮親王妃是沒多少感情,甚至是痛恨的。不過人之將死,所有愛恨也都通通煙消雲散。榮親王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去送行也很正常。
“楚雲娥死的時候仍舊瘋癲麽?”
人有時候糊塗一些也未嚐不好,楚雲娥作惡大半生,就這樣瘋癲著死去,倒是一種解脫。至少,不會感受到痛。
司徒紫欣卻搖頭,“楚雲娥之前一直瘋癲,可是受刑的時候卻奇異的清醒。見自己風光大半生,到最後卻落得狼狽而死,連家人都背棄的地步,而榮親王卻去送她。她很感動,還哭了。臨別的時候,對榮親王說了一句‘對不起…’”
秋明月神色有些怔怔的,楚雲娥這一生其實不無悲慘。雖然算計得到了一切,但是她最想要的卻仍舊從未觸及到。這些年來想必她也是日日夜夜愧疚在心,早已有了心魔吧。
最後臨了了,總算是解脫了。那一聲對不起雖然遲了二十幾年,但是總歸這場幾十年的愛恨情仇就隨著這幾個字煙消雲散了。
“雖然楚雲娥被楚家驅除了族譜,但是這事兒到底還是牽連到了楚家,孝仁帝沒有斬盡殺絕,隻是將楚家一律有功名的全部貶為了庶人。楚家,也完了。”
這是孝仁帝的作風,秋明月不奇怪。
“孝仁帝雖然已經解了毒,但是容燁似乎又給他下了另一種毒藥,讓他能活命,身子卻每況愈下,大不如前。三天前,孝仁帝已經下令讓太子監國,處理朝中所有大小事務。太子監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之前孝仁帝從鎮南王那兒收回去的兵權交到了鎮南王世子手上…哦,對了。還有一件事,鎮南王在那日壽宴後也受了傷,傷好以後就遞了辭呈不再臨朝,將王爵傳給了鳳傾玥,如今鳳傾玥才是鎮南王。隨後榮親王也遞了辭呈,榮親王一位,由鳳傾霖承襲,是太子批閱的。”
這個結局在秋明月意料之中。
“太後大約還有多少時間?”
司徒紫欣想了想,道:“左右不過這幾天吧。”
秋明月垂頭沉思,太後死了要舉行國喪。到那個時候,軒轅的使臣也要回國了。
這些她都不想關心,她擔心的是鳳傾璃。想起之前燕居說他重傷未愈又酗酒,她就心焦。看到她留給他的那張絲絹,也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了吧。他定然會欣喜萬分,盡管之後隻怕會更憤怒。但是,隻要他好好養傷就好。隻要他好好的…
夕陽漸落,有斑斑點點的日光從樹幹枝葉寸寸瀉下來,她麵色沉靜而安詳。
等我回來,等我…強大,等我能真正與你平等的站在一起。等我…到時候不用再害怕任何人,也不用擔心這國破山河。
天要阻撓我們在一起,那就弄天吧。
這天下風雲,這亂世江山。既然躲不過,就盡收囊中吧。
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堅決,如出鞘的劍,清淩淩寒澈澈,卻又豔光逼人。
“郡主。”
有小丫鬟走了過來,“國師來了,請姑娘去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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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想讓榮親王妃被休了再瘋癲的,不過劇情發展不太合適,就這樣吧。反正最後她也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讓人淩辱就算了吧,死了就行了。更多的戲還是給咱們男女主吧,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