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太後召見,聲聲泣血
秋明月嘴角一勾,果然如此。
醉文立即氣呼呼道:“太妃也太欺負人了,這不明擺著讓世子妃難堪麽?”
孫嬤嬤沒說話,眼神裏也有不平之色。
秋明月手中書本隨意一丟,“既然是祖母吩咐,我又豈敢違背?走吧,陪我去沈府一趟。”
“世子妃。”醉文有些不太情願,“表小姐擺明了就想跟你爭,你如果今天去了,不是向表小姐低頭麽?太妃也會覺得你好拿捏,日後又得欺負你。”
本來身為丫鬟,是沒資格跟主子這樣說話的,多少都有點大不敬的味道。換做以前,便是孫嬤嬤也會斥責兩句。但是今天這事兒她也看不過眼了,便跟著說到:“世子妃,依老奴看,太妃這是故意刁難您。太妃以前就不喜歡世子,偏寵大少爺。如今世子的腿好了,她剛消停幾天,老奴還以為她對您態度改觀了,沒想到卻又暗藏了這樣的心思。還有表小姐,那日她來看您,老奴就覺得她神奇有些奇怪。沒想到,是故意去討好太妃,好以後…”
“好了。”
秋明月站了起來,目光清泠泠似雪,看的兩人立即低頭。
“無論如何,祖母是長輩,便是我也要尊敬幾分,今天這些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可明白了?”
兩人雖然不甘,卻也知道秋明月說一不二的脾氣,遂隻得點頭。
“是。”
秋明月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複又道:“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是她好歹是我表姐。無論她是真病了還是假病,於情於理我都該去看望她。”
她看了眼擺在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禮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難得祖母想得這麽周到,倒是省去我不少麻煩。”
榮太妃給她挑的禮物,如果出了什麽差漏,可不管自己的事。也就是說,沈千櫻別想在這些禮物裏麵搞破壞栽贓自己。
秋明月又有些矛盾了,不知道榮太妃究竟是怎麽想的。看著似乎想要給鳳傾璃納側妃來給自己添堵,但是吧,又好像從另一個方麵保護自己。既然如此,又為什麽非要讓自己給鳳傾璃納妾呢?這不是明擺著得罪自己麽?以她對榮太妃的了解,那個老太太可用不會打一個巴掌還好心的給自己一個甜棗。
自打她入王府以來,榮太妃就處處看她不順眼,但是說起來,榮太妃也沒有對她做過什麽實際上的傷害。所以有些人,不能看表麵。比如說王妃,看著平時對自己挺好的,可是背地裏卻總是耍些陰私手段來害自己。
榮太妃…
或許,她真的該進宮一趟,調查一番當年榮太妃到底和太後有什麽恩怨。
秋明月讓醉文帶著榮太妃準備的禮物,正準備出門,卻突然有丫鬟急匆匆而來。
“奴婢參見世子妃。”
“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
“稟世子妃,太後娘娘口諭,宣世子妃進宮覲見。”
秋明月揚眉,她才想著什麽時候進宮一趟,沒想到這麽快太後就傳召她了。這到底是巧合還是陰謀?鳳傾璃臨走之前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隨便進宮。如今這可怎麽推脫?
罷了,趁此機會進宮一趟也好,說不定會有所收獲呢。
思及此,她正準備開口,卻不防那邊太妃帶著人過來了。
“祖母…”
“我和你一起去。”
太妃麵無表情,淡淡落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秋明月有些愕然,這是什麽情況?
“還不走?”
太後已經走了一段路,沒有回頭,聲音仍舊有些冷淡。
“哦,馬上就來。”
眼下這個情況,秋明月也來不及多想。隻是心中思忖著,有太妃在,大抵自己進宮的危險會降低幾分吧。喚了丫鬟將禮物放回去,便帶著醉文和冷香跟了上去。
這一次,榮太妃倒是不嫌棄她,難得讓自己跟她坐一輛馬車。
嗯,雖然這馬車內的氣氛,嗯,有些尷尬和凝滯。但是比起以前榮太妃和她相看兩相厭,已經好了態度。
秋明月靠在窗邊,眼睛時不時的打量榮太妃,見她目不斜視,端正姿態的坐著,腰板挺得筆直。而且她似乎還刻意換了衣服,一身寶藍色宮裝,胸前有佛珠垂掛,連頭上都綴了發飾步搖。整個人看起來端莊而威嚴,比起太後也不差。
秋明月這才恍然記起,眼前這個老太太到底不是榮親王妃那等隻在後院奮鬥了一輩子有些小家子氣的女人。她是從宮裏出來的,在那個滿是白骨血腥裏麵走出來的女人。骨子裏隱藏著冰冷與無情,威嚴與狠辣。
這樣的人,如果真的有心要害當年還年幼羽翼未豐的鳳傾璃,簡直易如反掌。
可是這些年鳳傾璃卻活得好好的,並且還是在榮親王妃那些女人手底下活得好好的。
隻有兩個理由,第一,榮太妃或許覺得鳳傾璃不配自己親自動手。第二,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害鳳傾璃。相反,那些冷言冷語其實還算是另外一種保護。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為何要這麽做?
秋明月正在思考,冷不防榮太妃卻開口了。
“待會兒無論太後說什麽,都不要反駁。知道了嗎?”
秋明月回神,抬頭看過去,卻見榮太妃仍舊沒有看她,目光仍及目不斜視,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自己的錯覺。
她眯了眯眼,覺得事情越來越奇怪了。榮太妃不是很討厭皇宮嗎?為何這次會主動陪自己進宮?而且還如此這般叮囑自己。這是,在保護自己?
為什麽?
一切的答案…
她掀開車簾,遠望那色彩斑斕的綠瓦紅牆。
或許,就在今天,她將會知道很多以前盤繞在心裏的疑惑。
嘴角一勾,她道:“是。”
榮太妃卻回過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前所未有的複雜。
秋明月沒回頭,眼神由疑惑慢慢變得決然而堅定。
既然是衝著她來的,那麽,就讓她來解開這一切的謎團吧。
馬車很快在宮門口停了下來,金嬤嬤早就等在那裏。見到榮太妃,她似乎有些驚訝。也不過一瞬,立即就恢複了處之泰然。
“老奴參見太妃。”
秋明月瞥了她一眼,太後竟然讓自己貼身的嬤嬤出來迎接她,倒是真看得起她。
榮太妃看都沒有看金嬤嬤一眼,徑自進去。
“你去侍奉太後吧,這個時候,去金鳳宮的路我熟悉得很,用不著你帶路。”
不知為何,秋明月總覺得榮太妃的口氣有幾分冷嘲和厭惡,以及,不得不為的深深無奈。
金嬤嬤倒是沒有推辭,“是。”說罷看了秋明月一眼,而後轉身離去。
秋明月眯了眯眼,又看向榮太妃。
“走吧。”
榮太妃仍舊不理她,自己走在前麵,背影比剛才在馬車上還直。
秋明月目光有些玩味兒,低聲問身後的冷香。
“前兩天讓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冷香也低低回答:“出門前屬下已經得到了消息。”
“說。”
“世子妃可記得,封後大典那天,皇上在禦書房召見世子?”
“嗯。”
秋明月點頭,“那天他回來後似乎心情不好,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冷香沉聲道:“皇上要給世子娶側妃,世子不同意,和皇上起了爭執。”
秋明月腳步一頓,而後繼續向前走。
“然後呢?”
“世子一氣之下就出了宮,他知道皇上定然不會甘心,原本想留在王府陪著世子妃。可是前段時間正在和敵軍交戰的鎮南王不慎被軒轅大皇子所傷,如今我軍氣勢大減。”冷香眉眼籠罩了一層暗流,“皇上派了援軍,可遲遲未到。”
秋明月眼神眯了眯,已經明白了幾分。皇上這是要趁此機會殺鎮南王,以絕後患。
“那麽主帥呢?如今鎮南王受傷,是誰做主帥?”
冷香抿了抿唇,“薛國侯世子暫代主帥一職。”
“薛雨華?”
秋明月心中有些訝異,麵上卻不動聲色。
“對。薛世子年輕,又不曾擔任過軍中事務,是以很多大將不服,間接導致幾場戰爭失力。不過好在薛世子力挽狂瀾,自身武藝高強且書讀兵法,親自帶兵突圍,這才逐漸穩定了軍心。但是自從鎮南王受傷大敗後,我軍損失慘重,朝廷援軍如果再不到,隻怕…”
她沒有說完,秋明月卻已經明白。
“所以隻有他去,援軍才會及時趕到,對嗎?”
秋明月臉上帶著笑意,眼神卻有些冷。兩人說話聲音很低,便是後麵的醉文也沒聽清楚。
孝仁帝即便再冷血,如今也不會看著唯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兒子去死。所以,鳳傾璃一去戰場,那些援軍自然而然也會很快趕到了。
“如今援軍已經到了?”
“是。”
秋明月臉上笑意更燦爛了,“好一招拋磚引玉調虎離山啊。”
孝仁帝果真好謀算啊,早在派鎮南王出兵的時候,就沒打算讓他活著回來。鎮南王如果輸了,喪失國威,不用孝仁帝處置,全天下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足夠他受的了。如果他勝了,難免功高震主,孝仁帝絕對會讓他死在回來的路途中。此次宮廷政變,也自然掌控在他手裏,大皇子和四皇子以及洛王不可能成事。
如今皇室之中也就隻有鳳傾璃一人可繼承大統,可他至今除了一個正妻沒有一個妾室,且沒有子嗣。在皇家,這可是大忌。
君王,向來不需要感情。
鳳傾璃對她越是癡情,孝仁帝就越容不得她。
鳳傾璃舍不得娶妾室讓她傷心,那麽孝仁帝就幫他。提出納側妃來試探他,如果他答應,也就說明對她不慎在意,死活都無所謂了。如果他不答應,孝仁帝必定要除去她這個紅顏禍水。他了解自己的兒子,鳳傾璃自然是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的。恰在此刻,邊境傳來消息,鎮南王受傷,我軍大敗。
鳳傾璃因自己的生母慘死在宮中而自己的生父冷眼旁觀而心生仇恨,甚至對這個所謂的江山也一並恨了去。所以此番戰事,無論勝敗與否,鳳傾璃壓根兒就不會在意。他此番前去邊境,不過因為那個人是鎮南王,是鳳傾玥的父親而已。
他去了,自己就孤軍奮戰,任孝仁帝隨意拿捏。如果自己乖乖聽話給鳳傾璃納妾也就罷了,如果自己不答應,那麽…
秋明月心中泛起絲絲冷意。
一個父親,居然這樣算計自己的兒子。即便是過了這麽多年,他那些所謂的愧疚,在皇權麵前,仍舊無足輕重。有這樣的父親,鳳傾璃不可謂不悲哀。
這樣想著,秋明月就有些心疼。
孝仁帝,他一生為皇權算計,連自己的妻子兒子也一個個的算計。到頭來,他不怕妻離子散一無所有麽?
金鳳宮已經到了,看著門匾上幾個金燦燦的大字,榮太妃有些恍惚。似在那金黃的燦璧中找回當年那些悲傷苦痛,又似乎覺得那些血淚太過沉重而萌生了退卻之意。然而最後又不知為何,仍舊停止了背脊,走了進去。
剛才那一瞬間,秋明月分明看到她似乎輕微的做了個側頭的姿勢。她,是在看自己吧。
今日委屈進宮,也是為自己吧。這樣的想法劃過腦海的時候,秋明月有一瞬的奇怪,卻又覺得理所當然。她想,或許從此刻開始,她應該要重新審視榮太妃了。
平複了心境,她跟著走了進去。
金鳳宮依舊如從前那般華麗明亮,甚至燦亮得有些刺眼。太後坐在上座,庭下階梯白如玉,照壁上的珠光照射下,原本柔和的光色硬生生顯得有些森冷。
皇後一身正裝鳳袍坐在太後身側,表情仍舊不播不驚,從容不迫。眼神似乎掃過秋明月,卻又似乎根本沒有看她一眼。
還未得及行禮,太後便揮手打斷了。
“坐吧。”
秋明月挑眉,太後好似在看了榮太妃一眼才有這般動作。不過正好,她最討厭這些個動不動就下擺的禮節了。
“是。”
秋明月跟著榮太妃坐了下來。
太後懶懶的坐著,身邊宮女奉上好茶。她用茶蓋掀著麵上嫩綠的茶葉,用散漫的語氣說:“素心今天怎麽有空進宮了?往日哀家便是再三召見,你也稱病推辭。”她笑了笑,茶煙寥寥,遮住了她眼中神色。
“這麽多年來,哀家從未想過,你我還能在金鳳宮這般相對。”
秋明月心中有些怪異,太後對榮太妃的態度,明顯沒有上次在宮宴那般溫和殷切,連稱呼都不一樣了,說話更是綿裏藏針。看來今日進宮,當真有重大的事情發生。
榮太妃寵辱不驚,“閑來無事,倒是有些記掛宮中故人,太後不會不歡迎吧?”
太後笑意越發濃了,“當然,你我姐妹一場,多年來也鮮少見麵。上次封後大典,哀家宣你來金鳳宮,你卻以府中諸事纏繞推辭。”
她看了秋明月一眼,眼神溫和,然而秋明月卻看到了森冷的…殺意。
殺意!
秋明月心中一驚,看來不止是孝仁帝,連太後都已經容不下自己了。
“雲娥重傷,明月又入府不久,且一心照顧璃兒,自然無暇顧及庶務。索性我這個老太婆還沒有到年老昏花的地步,多少可以忙著幫幾分。好在玉盈是個聰明的孩子,她們倆素來妯娌關係又好,互相幫襯著,才不至於王府大亂。”
榮太妃至始至終眼神都淡漠如水,說到此,抬頭竟對太後一笑。
“以後我老婆子便有時間了,太後若是覺得宮中寂寞,日後我便日日來陪太後如何?也不知道,太後是否嫌棄。嗯,我出宮幾十年了,宮裏好多規矩都不太記得了。”太妃笑意溫和,太後的臉色卻有些變了。
“日後若是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太後多多教導。就像從前那樣…”
“夠了。”
太後有些煩躁的打斷榮太妃,素來淡定威嚴的眉目間籠罩著一抹青色,眼神也隱隱有幾分憤怒和鬱悶,以及隱忍多年的無奈何心酸歉疚。
秋明月再次揚眉,太後和榮太妃這番對話看似簡單,實際上隱藏了無數刀槍箭雨。什麽叫綿裏藏針,她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太後方才那句話,不過就是想借題發揮說她一個堂堂世子妃還管不過來一個王府內宅好理所當然的給鳳傾璃納妾麽?榮太妃卻這樣不溫不火的給頂了回去,而且似乎又牽扯到了當年兩人之間的那些恩怨,迫使太後不得不敗下陣來。
秋明月再次感歎,不愧是皇宮中的人啊,即便是口角相爭氣氛劍拔弩張,也仍舊氣定神閑仿佛閑話家常。
話說回來,她還沒見過太後在誰麵前這般吃癟呢。然而看似太妃略勝一籌,可她端著茶杯的手指卻微微有些青白。秋明月知道,榮太妃此刻心裏正驚天大浪,不過隻是表麵的淡定從容罷了。
過了一會兒,太後總算收拾好了心情。
“璃兒去邊境也有一段日子了吧,明月一個人在王府可習慣?”
她又忽然掉頭過來,神情溫和的看著秋明月。
秋明月心中不無感慨,什麽叫高手,悄悄,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這般溫和慈愛,都差點讓她誤以為最開始太後眼中森冷的殺氣隻是一種錯覺罷了。
她垂眉斂目,微笑自若。
“多謝皇祖母關心,我很好。”
這一聲皇祖母似乎觸動了太後心中某種情腸,眼神中的柔軟真實了幾分。
“那就好。”
她喝了口茶,這才淡淡道:“從前璃兒身有不便,多虧了你細心照顧,才恢複得這麽快,難為你了。”
秋明月恭順道:“這是明月身為妻子應該盡的義務。”
太後滿意的點點頭,放下了茶杯,道:“你從前忙著照顧璃兒,對於府中庶務難免遊戲應接不暇,多虧有你祖母和你嫂子幫襯著,才不至於榮親王府大亂。”
“是,祖母慈愛,大嫂溫厚,有她們幫忙時時教導,是明月的福氣。”
秋明月已經明白,今日太後讓自己來擺明了是有陰謀的。就像鳳傾璃說的,如果實在躲不過,那不妨裝柔弱,順著太後也罷,反正也不少塊肉不是?
“話雖如此。”
太後似乎不想再跟她繼續打太極了,神色慵懶而語氣淩厲。
“你好歹是世子妃,將來的榮親王妃,日後這榮親王府,還是要交到你和璃兒手上的。無論如何,你還是要學著打理中饋的。身為正妻,這是最基本的。”
在旁邊喝茶的榮太妃這時抬頭看了太後一眼,眼中幾分嘲諷。
“如今璃兒遠赴邊境了,明月也正好空出時間來了,我會慢慢教她的。”
她似乎總愛和太後作對,然而卻每一次都反駁得恰到好處不溫不火。便是太後想要發作都拿不到把柄。
太後斜睨著榮太妃,眼神裏隱著幾分笑意。
“嗯,也對,倒是我多操心了。”
秋明月不說話,她知道,這個時候,說得越多,就越容易讓太後從中找到為難的當口。所以她幹脆閉口不言。她算是看出來了,太後定然是早些年對榮太妃做了什麽虧心事,所以一直對榮太妃心懷愧疚。可是卻又有所顧忌,不敢動榮太妃。所以無論榮太妃對她如何的不敬,隻要沒有妨礙到她的底線,她便不會追究。
這榮太妃也是個聰明人,即便對太後心懷仇恨,卻仍舊能夠做到淡定自若,不波不驚。這兩姐妹,當年在宮中定然有一番傳奇作為。
當然了,一個做了太後,一個做了有史以來可以跟著兒子出宮分府的太妃。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了。
她低著頭,手裏捧著茶杯,小口的喝著,然而她不會喝太多。宮裏見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下毒什麽的更是家常便飯。每次進宮她都會很小心。每到一個宮殿,她都會小心的查看香爐裏的香,茶、點心,以及所有人身上佩戴的飾品和她們身上不同的胭脂水粉。
這些都無毒,但是難保混合起來就成了劇毒。
可即便是如此,即便她已經再三小心,可是宮裏的東西,她還是不得不謹慎防備。榮太妃在這宮裏呆了大半生,對這些小把戲自然是不看在眼底。她能放心的喝太後的茶,也就證明這些茶裏麵沒毒。而秋明月本身就精通醫藥,自然也知道。
不過知道是一回事,下意思的防備卻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今日太後的行為太過古怪,任何時候她都不能掉以輕心。有一句話說得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即便是為了寬鳳傾璃的心,她也不能讓自己出事。
過了一會兒,太後又漫不經心的說道:“明月也嫁給璃兒快一年了吧?”
一聽這話秋明月就知道太後打什麽主意,不就是拿她一直沒有懷孕說事兒麽?
她垂眸斂眉,低聲道:“是。”
她低頭的時候,頭上的梅花金簪垂落而下,珠玉碰撞聲清脆悅耳,響徹在這大殿內,異常清晰。
皇後突然眯了眼,“這金簪…”
秋明月伸手拔下簪子,嘴角抿一絲笑意。
“娘娘是說這個麽?這是新婚第二日,堇側母妃賞的,據說還是靜月軒所製呢,這上麵還有靜月軒的標誌。”她將金簪翻過來,尾部明顯一個月字赫然入目。
太後和皇後隔得遠沒有看清楚,然而坐在她身邊的太妃卻是看的清清楚楚,當即臉色就變了。
“這是堇側妃送給你的?”
“是啊。”秋明月眨眨眼,“怎麽了?有什麽不妥麽?”
太後和皇後雖然沒看清那支簪子上麵的標誌,但是一聽說是新婚第二日送的,而且還是一隻梅花簪,當即就變了臉色。婦人之見,向來都比較迷信,何況關乎到子嗣承繼,自然萬分看重。
太妃剛要拿過那簪子過來仔細看看,皇後卻微微一笑,緩步走下了玉階。
“給本宮瞧瞧。”
太妃伸出的手一頓,而後若無其事的收了回去。秋明月眼波一轉,將那簪子交給了皇後。
皇後接過來打量半晌,唇邊溢出一絲笑意。
“的確是精致呢,本宮瞧著就喜愛得很。”
秋明月剛準備說什麽,皇後卻呀了一聲,伴隨著輕微的脆響,響徹大殿。
“怎麽了?”
太後皺了皺眉,皇後卻看著自己的手,那梅花簪如今已經不是一隻完好無損的簪子了,簪身還好好的,依舊光潔明亮,然而頭部的梅花卻已經裂開了一條縫隙,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秋明月短促的啊了一聲,隨即閉上嘴巴,眼神裏卻有遺憾之色。
太妃說了一句,“靜月軒的東西也不過如此,這麽輕易的就壞了,這簪子戴著不吉利,還是扔了吧。”
秋明月正準備點頭答應,皇後卻眉頭擰緊。
“這簪子有問題。”
“什麽?”
秋明月瞪大了眼睛,“有問題?”
皇後卻已經拿著簪子走向太後,“母後,您問問,臣妾覺得這味道似乎有異。”
太後挑了挑眉,已經聞到那斷裂處有淡淡的香味傳開,那味道…
她臉色立即就變了,皇後已經將那赤金梅花給扳斷,卻見那簪子居然是空心的。太後臉色更沉,接過了那簪子,將開口處傾斜抵在手心,立即倒出了一些粉末狀的砂礫。方才那香味,便是由此而來。太後已經知道這香味是什麽,抬頭去看秋明月,見她刹那間臉色雪白,眼神睜大,明顯已經聞到那股香味,並且猜到了是什麽。
想來也是,她自己本來就是醫者,這味道如此濃鬱,如果這還聞不出來的話,也未免太過做作了。
秋明月精通藥理,卻如何猜測得到一隻小小的金簪居然內有乾坤?
太後歎了口氣,怪不得她這麽久都沒有身孕。
“這簪子你天天佩戴?”
秋明月似乎受到了驚嚇,此刻方才回神,聲音卻仍舊還有些顫顫的。
“沒。我不太喜歡這些金銀飾物,平時也極少佩戴,隻是這簪子是堇側妃贈送,我出門的時候,大多都會佩戴。平時在府裏,都是放在梳妝盒裏鎖起來的。”她眼神中已經蒙上了一層白霧,眼睫顫抖,唇色發白,聲音也弱弱的,甚為可憐。
“皇祖母,那香料…可是…可是麝香?”
說出最後兩個字,她似乎渾身失去了力氣般,癱軟在椅子上,麵色發白,眼神卻仍舊還有一絲茫然跟希冀。
一看她這個樣子,便是不知情的。
太後原本有些懷疑此番是她故意為之,就是為了將遲遲不孕一事推托他人進而延緩自己給鳳傾璃納側妃的安排。然而看她這摸樣,卻又實在不像是做戲。況且她自己都身為大夫,知道麝香對女人的身體傷害有多大。作為女人,誰能那麽狠心的為了陷害她人而冒讓自己有可能懷不上孩子的危險?
更何況,還隻是一個側妃,還不是她丈夫的側妃。一個,對她根本沒威脅的側妃而已。
榮太妃臉色有些沉,她看著身邊的秋明月,眼神有冷意掠過,然而也有些疑惑。她自然是知道秋明月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但是要說堇側妃有這般深的心機,她絕對不信。秋明月這個人,雖然看著溫順無害,但是以她多年經驗,自然看出這個小女孩兒不簡單。心思細膩,且聰明絕頂,敢為天下人不敢為之事,且嫉惡如仇。未達目的,幾乎可以不擇手段。
但如果給自己下麝香,這種事情她相信秋明月不會做。而且那簪子裏麵的麝香太多,如果有身孕的人戴著,她敢保證不出一個月必定小產。便是正常人戴上幾個月,隻怕也會絕育。秋明月不會這麽愚蠢。
那麽這梅花簪子是怎麽回事?
太後不說話,皇後卻已經坐了下來,神色有些凝重。
“明月,這簪子可有他人動過?”
秋明月茫然的搖頭,“那是堇側母妃送我的,我一直都是小心收藏著的,除了我自己,沒人打得開那梳妝盒的。”她說到這裏,身子越發顫抖,眼中彌漫的水霧也快要凝聚成淚珠滑落臉龐,看著越發楚楚可憐。
“是麝香,對不對?”
皇後垂下眼,似乎不忍心告訴她。
殿內氣氛沉寂,宮女都站在兩側,低著頭,默不作聲。至於秋明月和太妃的丫鬟,已經在踏入金鳳宮的時候就等在門外,不經傳召,不得入內。
“來人,宣太醫。”
沉默中,太後開始吩咐。
榮太妃忽然抬頭,眸光有些犀利。
“太後當日痼疾,太醫院群醫束手無措,後來還是明月一紙藥方解救。太後認為,太醫院那些庸碌的太醫,比得上明月的醫術?”
榮太妃麵對太後的時候都是不溫不火的,即便有時候說話帶刺,卻也適可而止。然而這話說出來,難免就有些挑釁的味道。
太後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神少有的冷意和決然,有片刻的恍惚,聲音也緩和了幾分。
“你何必著急?我隻是想問問太醫,明月究竟有沒有被這麝香…”
“明月自己就是醫者,如果身子不適,她自己就能及時發現,用不著檢查。何況方才明月也說了,這簪子她並不時常佩戴,況且那麝香又隱藏得那麽深,隻怕短時間內還是無用的。”
榮太妃語氣冷然,態度卻很強硬,絕不允許宮中的太醫給秋明月把脈。太後今日傳秋明月進宮之舉早在她意料之中,就知道太後會拿子嗣說事兒,如果請太醫來,便是秋明月身子無恙,怕是也得在太後的有心安排下多出一些不該有的毛病。
太後深深看她一眼,“醫者不自醫。”
比起榮太妃的強勢,太後倒是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何況她自嫁人王府便三天兩頭的躺在病床上,焉知沒有受這麝香所害?哀家讓太醫來查看一番,如果有異,也好及時診治。”她換了個姿勢坐著,語氣越發的雲淡風輕,眼神卻有壓迫閃爍。
“如今璃兒身邊隻她一人,關係到皇嗣傳承,哀家自然要著重關心幾分。”
榮太妃臉色變了變,眼神止不住的歎息。太後總歸是太後,她決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四十年前如是,四十年後亦如是。
她閉了閉眼,還打算說什麽,忽然覺得袖子一緊,她回頭,卻見秋明月眉頭緊皺,似有不適。
“祖母,我…”
榮太妃臉色一變,“明月——”
秋明月卻閉上了眼睛,軟軟的倒在桌椅上,桌上的茶盞立即打翻碎了一地。
榮太妃驀然回首,目光大熾,卻是盯著皇後。秋明月素來小心,自己方才特意注意過了,便是知道這些茶水裏麵沒毒,她也沒用多少,緣何會暈倒?況且她和秋明月一起踏入這宮殿,自己卻相安無事。想來想去,也就剛才皇後靠近過秋明月。別人不知道,她卻知道。這個表麵看起來溫婉端莊的皇後,不僅有一身好武藝,且心機深沉心思縝密。方才那般情況,誰能料想得到她會害秋明月?
榮太妃當即冷笑,“太後可否告訴老身,這是怎麽回事?”
太後麵色倒是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揮了揮手,皇後便帶著宮人都退了出去,整個大殿頓時就隻剩下了太後和榮太妃兩人。
“外麵那兩個丫鬟已經被書雪製住了,你也不用喊了,沒用的。”
榮太妃臉色又變了變,千防萬防,沒想到還是中計了。事到臨頭,她反而淡定了,冷冷譏嘲道:“不就是想給璃兒納側妃麽?區區一件小事,也用得著太後這般苦心經營?”
太後對她的冷嘲絲毫不在意,麵上甚至帶著幾分微笑。
“那丫頭防備心太重,旁人還真是無法算計得到她。”
榮太妃臉色更冷。
太後垂頭看著榮太妃,麵色依舊溫和淡定。
“素心,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的脾氣一點都沒有變。”
榮太妃側過頭去,忍不住譏諷道:“那也得多虧當年太後的調教。”
太後眉眼一暗,低低歎息一聲。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在怪我。”
榮太妃緊抿著唇,看著暈倒的秋明月。
“你對她做了什麽?”
“放心,璃兒那麽寶貝她,哀家如何會動她?不過隻是讓她短暫的昏迷而已,不礙事的。”
榮太妃暗自舒了一口氣,太後卻又笑道:“我很奇怪,你不是一直很討厭她麽?怎麽如今倒是這般關心她來了?”
榮太妃冷眼看過去,眼神裏滿是嘲諷和不屑。
“我沒太後那麽心狠,對自己的孫媳婦也下得了手。虧得璃兒還這般信任你,要是知道你對他的妻子做出這種事,不知道該有多失望。”
太後有些失落的歎了口氣,看著倒在楠木桌上的秋明月,喃喃自語。
“我若真的心狠,就不隻是讓她昏迷這麽簡單了。”
榮太妃哼笑一聲,“調虎離山,然後殺人滅口,這不是你們母子慣常喜歡用的手段麽?有什麽可奇怪的?”
“素心。”
太後微沉了臉色,“哀家知道當年有愧於你,這些年哀家也在盡力的補償,處處容忍你,但你莫要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
榮太妃重複著這四個字,忽然笑了起來,低低的笑轉而放聲大笑,在整個空蕩蕩的大殿內徘徊,淒絕而哀鳴。
“哈哈哈哈…得寸進尺?哈哈哈,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哈哈哈…”
太後抿著唇不發一言,目光裏有沉痛有愧疚也有決然和不悔。
半晌,榮太妃笑夠了,慢慢的停了下來,眉眼間卻有濃濃的憂鬱和悲愴。以及,一絲被命運捉弄被人操縱的憤恨無奈。
“從四十五年開始,到得今日,究竟是誰步步相逼得寸進尺?我又是緣何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太後莫非忘記了?”她一聲聲低低的敘述,到得後麵慢慢的質問,到最後,聲音變得淒厲而森冷,悲痛而憤恨。
“當年是誰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讓我進宮爭寵?又是誰在我人生得意之時將我打入地獄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
太後氣勢弱了下來,“我不是把你救出來了嗎?”
榮太妃冷笑,眼神裏是徹骨的恨意和冷意。
“是,你是將我從冷宮裏救了出來,可是代價是什麽?”榮太妃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淒厲而哀絕,藏著莫大的悲慟。
“是一碗絕子湯,是我終生無孕。你——”
榮太妃指著眼神震動身子僵硬的太後,老眼裏終於流露出遲來四十多年的仇恨和痛苦來。
“你給我無限恩寵,卻讓我失去了一個做母親的權利。你說,我該如何原諒你?我的姐姐?肖素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