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驚豔全場,太妃之恨

珠玉光輝,白玉石階,宮燈搖曳,白天輝煌的皇宮夜幕下有一種靜夜的低調奢華。宮人們提著燈籠,蹣跚而行。

昭陽殿位於皇宮西南方,隱在碧瓦紅牆中,白天的時候隻隱隱看見燕子翻飛的角隅。而於這夜色中,一眼望去,隻燈光粼粼,樹枝斑駁。

今日宮宴,皇宮格外熱鬧,人影攢動如梭。

秋明月推著鳳傾璃一路走著,“今天好多人啊。”

“嗯,當然了,洛王一脈世代傳承,且又功勳卓著。如今宮中專門為他的進京舉辦宮宴,自然是熱鬧非凡。”

秋明月突然道:“洛竹英似乎快十六歲了,可還沒嫁人。洛老王妃和洛王留著她是想要做什麽?”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刻意的壓得很低,四周都是人,這種話還是莫要讓他人聽了造謠生事為好。

鳳傾璃瞥了她一眼,“你忘了薛雨華。”

秋明月一怔,這才想起來。如今孝仁帝沒有立太子,朝中為皇嗣之爭早就站好了自己的立場。唯有幾個清流官員和幾個侯爺在坐觀上方,其中就有薛國侯。薛雨華一直沒有成親,他是未來的薛國侯,薛國侯手裏掌握這兵權,如果能拉攏他,於皇位爭奪,絕對是一大助力。隻不過薛國侯這人剛烈刻板,不夠圓滑。不然的話,大皇子也不會到現在也無法拉攏他了。

難不成洛王和洛老王妃就是看中了這個漏缺,所以早就準備著將洛竹英嫁給薛雨華?可薛雨華願意?況且,即便是如此,薛國侯府不是曆來隻尊皇上?這…

等等,隻尊皇上!

秋明月腦海中忽然有什麽一閃而過,快得她抓不住,就消散了。

“五姐。”

忽然一個驚喜的聲音傳來,秋明月轉身,迷幻宮燈下,她看見秋明絮蹦蹦跳跳而來,滿臉的驚豔和喜悅。

“慢點,別摔了。”

秋明月伸手穩住她小小的身子,好笑的說道。

秋明絮睜著一雙大眼睛,滿眼驚歎的看著她。

“五姐,你今天這身衣服好漂亮啊。”

她又看向旁邊的鳳傾璃,清清脆脆的叫了聲。

“姐夫。”

鳳傾璃麵色柔和了下來,眼神也劃過一絲笑意。

沈氏抱著孩子和大老爺也走了過來,“明月。”

“姐姐。”

秋府如今人不多,這等宴會,也隻有嫡出子女才能參加。

“爹,娘,明瑞。”

鳳傾璃立即抱拳,“小婿見過嶽父嶽母。”

“快別多禮了。”

沈氏連忙虛扶了一把。

秋明月笑笑,“爹,娘,怎麽不見祖父祖母呢?還有二哥和二嫂呢?”

大老爺道:“你祖父早早就進宮了,你祖母年紀大了,最近身子有些不爽利,在家休養。若蘭要生了,不宜出行,明琦便在家裏陪著她。”

秋明月點點頭,眼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進去吧。”

“好。”

等秋明月推著鳳傾璃走進昭陽殿的時候,滿屋的華光璀璨,觥籌交錯,衣衫鬢影,歡聲笑語,齊齊一滯。每個人都將目光投到她和鳳傾璃身上,準確的說是落到她身上。

方才在宮門口的人不算太多,所以還是有很多人沒見過她這位開國以來第二位被特例封為一品貴爵夫人的榮親王世子妃。對於她的大名,自然好多人都如雷貫耳,隻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借著這宮宴,才見了真麵目。然而就這一眼,他們方知何為驚豔,何為風華,何為冠蓋群芳。

這世間女子千千萬,或嬌媚或柔弱或豔麗或清秀或妖嬈或清純,然而卻有那麽一個人,將這多種矛盾的氣質綜合於一身,形成獨一無二的絕代芳華。她便是那麽淡淡的站著,什麽也不做,隻是輕顰淺笑或者峨眉微蹙抑或者俯首低眉,便能演繹出千萬種風情,以至於讓人驚豔得失去了呼吸,天地間,隻剩下了那一抹遺世獨立的風姿。

高貴也分很多種,或天生投生富貴人家,或因夫君榮耀等等。然而她的高貴不僅僅隻是當今天子給她冠上的那重令無數少女少婦都嫉妒羨慕的身份,不是世俗冠冕的所有外界加注上去的束縛。她的高貴,來自於血液和靈魂。那種一眼的睥睨和冷傲,那種不經意間揮手的威嚴和雍容華貴。

這世間,再無第二人能夠擁有。

大殿陷入了片刻的靜寂。而在這靜寂之中,秋明月卻已經大致打量完了大殿內的人。孝仁帝還沒有來,位居上座最中間那個位置空著。左右兩邊分別坐著穿著鳳袍的太後和皇後,皇後以下是以德妃為首的眾嬪妃。而太後左手邊瞧坐著一個人,一個令秋明月驚訝卻又似了然的人。

榮太妃。

她穿了一身淡藍底子五彩折枝菊花刺繡宮裝,很低調,坐在太後身邊,更是連月色旁邊的星星都不如。她一直沉靜的坐著,臉上表情淡淡的,眼神也是淡淡的,然而那淡然中又似乎升起一絲空茫和了悟。偶爾看向這華麗的喧囂宮宴,卻又多了幾分譏諷和疲憊。

太妃旁邊坐著一個妙齡少女。

一身緋紅的宮錦鈿花彩蝶錦衣上衫,配著同色的緋紅百摺羅裙,外麵罩著一層嫣紅的薄絲蠶錦細紋羅紗,那領口處和腰帶上,繡著幾粒晶瑩的北海珍珠,雪白的珠子一粒粒點綴在大紅的錦緞上,顯得很是驚豔。那鞋子是軟底的嫣紅細羅宮紗錦緞緞麵,上麵繡著一雙翩翩起舞的彩蝶,那雙彩蝶是用了五彩鑲金的金色絲線,繡工很是精巧,看起來栩栩如生。然而更精美的,卻是那少女明媚麗質的容顏。

她如雲墨發挽成垂雲髻,其間斜插了一支如雪玉釵,另戴了一彎皎月飾。清亮含情的淩波目,含丹如花的櫻桃唇,膚若凝脂,眉似墨描。精致的下巴微微垂下,與頸間雪白的肌膚相連,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了那麽一抹雪白。純淨,且誘人。

隻是一眼,秋明月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鄭馨怡!太後親口封的馨怡公主。

她坐在眾公主之上,方才微微低頭似乎在和長公主說著什麽,不時掩唇而笑。雪白的指尖與粉紅色的唇交相輝映,有一種對比的美麗。大殿陷入寂靜的那一刻,她似有些驚奇的抬頭。那一瞬的眼神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和奇怪,隱隱有著幾分不悅,似乎是在為他人搶了自己風頭而惱怒。

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到受眾人矚目的秋明月之時,清眸明顯凝定了一瞬,而後柔光滿溢的眸子刹那卷入幽暗,似海底波浪翻卷,不平不休。也僅僅隻是一瞬間,快得沒有人看見。

長公主鳳傾柔眼神含著嫉妒和不屑,忍不住對鄭馨怡說道:“裝什麽排場?如果不是父王恩典,她哪有如此威風的時候?”

鄭馨怡微微笑了笑,“傾柔好似不喜歡榮親王世子妃?我看榮親王世子妃挺好的啊,長得美,脾氣又好,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上次我進京的時候,她還幫過我呢。”

鳳傾柔哼了一聲,“你別被她的表象給迷惑了,她啊,最擅長偽裝,假惺惺的。不過是靠著一張狐媚子的容顏迷惑了榮親王世子,不然這世子妃的位置,哪裏輪得到她?”

鄭馨怡端著酒杯,淡笑自若。

“凡是不能光看表麵,傾柔或許對世子妃有所誤解了。”

……

秋明月自是不知道這番對話的,她帶給眾人的驚豔已經消弭。所以鳳傾柔和鄭馨怡的對話淹沒在新一輪的觥籌交錯中,她卻仍舊打量著眾人。

洛老王妃位於眾妃下首,在她以下,卻是昔日在鎮南王府有過一麵之緣的許老太君,兩人似乎在談論著什麽。洛老王妃神情甚少的寧和,甚至還有幾分笑意,仿佛見到了多年知己,相談甚歡。

許老太君下方依次而下都是京城各大貴族家中的老太太,其中一個穿著暗紅色銀線團福如意錦緞長袍的老婦人,對秋明月投來了幾位濃厚的敵意和不屑。

按照官員家眷排列,秋明月準確的判斷出那是右相府的吳老太君,也就是林太師的妹妹吳林氏。

她垂頭,默默的將鳳傾璃推到了榮親王府席位上。方一坐下,她就感受到對麵一束含著探究的目光。幾分冷,幾分不屑幾分玩味兒。

她抬頭看過去,對上一雙看似溫和實則犀利的眸子。那是一個中年男子,身穿紫色螭紋蟒袍,一身氣度尊嚴而華貴,眉宇間隱隱桀驁之氣橫生。那是成年位於高位之人才有的威嚴和戾氣。

洛王!

這個人,和洛老王妃一樣,都有著一種天生的傲氣和自負,旁人在他們眼裏都低如塵埃。

秋明月不禁在心裏覺得好笑,不愧是兩母子,端看神態便知一二。

宴會中,秋明月也看見了許多熟悉的麵孔。京都七絕,全都在這裏。其中上官陌雯已經在去年臘月嫁給了太史令的兒子,上個月便有喜訊傳來。聽說兩人夫妻感情甚篤,鬱大少對上官陌雯倒是也體貼溫和,唯獨有鬱薑氏見縫插針,總是想給上官陌雯臉色看。不過上官陌雯懷孕後,她倒是收斂了很多。

還有一個人,一個令秋明月很是意外的人。秋明霞!

她和秋明霞隻有一麵之緣,此刻見到她,隻覺得她容顏憔悴不堪,眼角間竟然有細細的皺紋衍生。水紅色繡桃花瓣的對襟長衫,也掩蓋不了她的蒼白和落寞。昔日那個京城第一才女加第一美女,竟落到如此地步?

她又看向秋明霞旁邊那個垂首喝酒的男子,一如初見,眉眼溫和而精銳,整個人說不出的俊逸和魅力。但是今日的他似乎也多了幾分愁悶,甚至都沒有搭理旁邊找他說話的貴族公子哥。大約察覺到自己打量的視線,他抬頭看過來。碧紗隱隱,琉樽玉器,折射出他眼神高遠而寧靜,又似不經意間回首,淡淡的譏誚,深深的自嘲。

隻是一眼,他又低下了頭,從始至終都沒有看他旁邊的秋明霞一眼。

“在想什麽?”

鳳傾璃開口了,目光卻是掃了上官陌塵一眼,落到了薛雨華身上。薛雨華今日也很沉默,最初看了秋明月一眼後就低下了頭,似乎要將麵前的桌子盯出一朵花來。

“隻是感歎世事變遷,當真非人力可為。”

秋明月歎息一聲,“我好久沒見過大姐了,不成想,如今的她,竟如此的…”她眉眼黯然,低低道:“我都不敢想象,這是昔日冠蓋群芳的京城第一人。”

鳳傾璃似乎笑了笑,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在你之前,你大姐也算是一個奇女子了。”

“為什麽在我之前?”

“因為你讓這滿殿的女子都自慚形穢。”

他聲音帶著三分笑意三分驕傲四分鬱卒,末了又有些煩悶的嘀咕。

“早知道咱們倆就稱病在家得了,省的你在這兒隱人注目。”

秋明月哭笑不得,“行了啊,別太過了,這可是皇宮,多少人看著呢。”

“放心吧,他們沒時間注意咱們倆的。今日的主角可是洛王和馨怡公主。”

鳳傾璃漫不經心的說道,眼神懶懶的掃了大殿一眼。

“今天可有好戲看了。”

秋明月湊到他耳邊,“祖母好像不太高興。”

鳳傾璃執起一杯酒放到唇邊,聞言頓了頓,眼睛向上殿瞥了一眼。

“在這皇宮,任何人都會令她不高興。”

還有一句鳳傾璃沒有說,尤其是坐在她身邊的那個女人,大昭國最尊貴的女人,太後!

秋明月不置可否,“我隻是奇怪,既然祖母這麽討厭皇宮,今日為什麽要進宮?”

鳳傾璃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很多事情,不是逃避就能夠解決的。祖母在這皇宮呆了大半輩子,所有愛恨都在這裏。先皇去後,她搬出皇宮,從此就再未踏足分毫。”

秋明月盯著他,覺得他語氣中似乎有些異樣。

又是那種感覺,榮太妃有秘密。而且——

她看向高坐的榮太妃和她身邊的太後。

這個秘密,和太後有關。

正待此刻,有太監的高呼聲傳來。

“皇上駕到。”

嘈雜的大殿頓時一陣靜默,而後所有人紛紛起立,跪在地上。

“武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秋明月跪在地上,眼角餘光看著門口,孝仁帝龍行虎步,緩緩而來,一身明黃龍傲加身,皇冠垂冕遮珠玉掩蓋了威嚴的容顏。無形的威嚴卻無處不在。

他首先對太後行了禮,太後笑著點頭。他一撩衣擺,坐了下來,對眾人道:“眾卿平身。”

“謝陛下。”

鳳傾璃扶著秋明月起來,立即就察覺到上方來自孝仁帝的視線。

探究、打量、複雜、深邃,還帶著幾分迫人的威壓。

“璃兒今日也來了。”

他淡淡的嗓音帶著幾分笑意和欣慰。

鳳傾璃麵無表情,“皇上聖諭,臣下不敢不來。”

如此場合,這話未免有幾分不敬。洛王已經皺了眉頭,其他大臣倒是沒有多大的表情。孝仁帝似乎歎了口氣,語氣帶著幾分關切。

“聽聞日前你受傷了,如今可好些了?”

鳳傾璃淡淡道:“謝皇上關心,已無大礙。”

“嗯。”

孝仁帝似乎對他這般冷淡的語氣有些傷懷,“那便好。”

秋明月原本以為鳳傾璃會提及上次街角遇刺一事,之前孝仁帝對這事置之不理,三言兩語揭了過去,不過也就是為保自己的帝王威嚴以及礙於洛王進京一事受到影響。

今日宮宴,如果鳳傾璃提起這件事,合情合理。但是聽在洛王耳中,洛王會如何想?

當然了,這些事私下裏都知道,但是如果放在明麵上的話,難免掃了今日宮宴的主題,於洛王的麵上無光。他是怕得罪洛王?還是覺得這種小兒科的手段不屑為之?

孝仁帝又開口了,卻是對著榮太妃。

“太妃已經離宮多年,許久不見,朕和母後都甚為想念。”孝仁帝的語氣有些感慨,又似回憶起什麽,道:“朕還記得,小時候,太妃還抱過朕。”

人人都看著上首的榮太妃,這個先帝駕崩後除了太後以外唯一的太妃。也是大昭立國百年,可以隨子封府離宮的太妃。她半生困於宮廷,昔日隻是肖家一個不起眼的庶女,初入宮之時也隻是一個小小的才人。然而誰都不曾想到,她會成為後來盛極一時的榮妃。甚至在先帝大去以後,還離開了皇宮。

對於這個早就離宮多年的女人,她曾經在皇宮裏所有的榮辱都早已湮沒在巍巍宮牆中。然而時隔二十年,她再一次踏入了皇宮。許多老臣見到她,都不免有些感觸。也想起了,那些於歲月長河中消失在深宮寂寥的血腥和殺戮。

當初榮太妃搬出宮廷的時候,也有大臣說這不符合禮製,大力反對。但是太後一道懿旨下來,生生堵住了所有人的口。

世事已往,二十年一晃而過。那些宮闈往事,還有誰在紗幔後輕言低語,唉唉歎息?

榮太妃似乎麵容有些僵硬,半晌才扯了扯嘴角,聲音似乎也有些僵硬,仿佛許久沒說過話似的。

“勞太後和皇上掛念。”

隻淡淡一句後便不再多言,目光空無的看著下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孝仁帝似也不在意的笑了笑,忽而又道:“太妃難得進宮,不如多住些時日,也好和母後一敘多年姐妹之情。”

榮太妃臉色更是僵硬了幾分,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接口。

太後歎了口氣,“罷了,這宮裏人多口雜的,素心怕是也不喜歡。不過哀家還是希望你日後能夠時常進宮陪陪哀家。皇上又國事繁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哀家老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從前在家中,也就數咱們倆姐妹關係最好了。”

不知道為何,秋明月覺得,太後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閃過歉疚和複雜。

她皺了皺眉。

榮太妃麵色卻變得淡漠甚至有些冷漠,“太後說笑了,皇上國事繁忙,是因為皇上心懷天下,心係民生。我大昭有此聖明君主,是大昭的福分,也是天下百姓的福分。再說太後福澤深厚,定會長命百歲的。這宮中嬪妃數不勝數,更有皇後坐陣後宮,太後又怎會寂寞呢?”

她嘴角似乎含有幾分譏誚,淡淡道:“素心一直記得太後當年恩情,才得以進宮為妃,陪伴聖駕。”

這話看似恭敬,實則諷刺意味兒頗濃,氣氛一瞬間有些僵硬。

太後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淹沒在太妃淡漠譏誚的眸子裏。

這時候,淑妃微笑道:“太後莫不是賢臣妾等無用,不會陪太後解悶。哎,也怪臣妾笨拙木訥,怕不討太後喜歡。如果太後不嫌棄,那日後臣妾天天都來叨擾您。到時候,太後莫要嫌棄臣妾煩就好。”

她語笑淡然,很快就替太後解了圍。

太後也微微含笑,“你平素不愛說話,倒是個嘴巴甜的。”

“太後這樣說,便是答應了?”

淑妃端起酒杯,姿態高雅而端莊。

“如此,臣妾就先敬薄酒一杯,以謝太後隆恩。”

秋明月在下方看著,頓時覺得,這個淑妃當真是個妙人兒。平時不爭寵,淡淡靜靜的,可是一到關鍵時刻吧,又不顯山露水的出一把風頭,還生生讓人恨不起來。

她微微的笑,對旁邊的鳳傾璃道:“皇後強勢,德妃圓滑,可是如果淑妃有兒子的話,你說,會不會早就淩駕在兩人之上了?”

鳳傾璃麵色似乎變了一變,很快,快得連坐在他身邊的秋明月都沒有看清楚便已經恢複了平靜。

“這種話私下裏說也就罷了,在這深宮中,還是少說為妙。”

他低語,“淑妃是個聰明的女子,隻是可惜…”

他歎息一了一聲,語氣不無憐憫。

“葬送在了這無情的宮廷裏。”

秋明月不說話,這深宮紅顏寂寂悲涼,多少白骨堆成?可憐得過來麽?

上方,孝仁帝開口了。

“洛王世代乃我大昭肱骨之臣,曾隨先祖立下赫赫戰功,朕一直銘記於心。今千裏而來,朕特設此筵,為爾接風洗塵。以慕天下。”

洛王站起來,道:“皇上厚愛,臣不勝榮幸。身為大昭臣子,效勞皇上,是臣等的本分。臣,不敢居功。”

孝仁帝擺擺手,“洛王兄不必客氣,今日宮宴,眾卿不必拘禮,盡管暢飲即可。”

“謝皇上。”

百官同道。

然後就開始開懷暢飲,窈窕舞姬翩躚而舞,明眸皓齒,搔首弄姿,整個大殿觥籌交錯,浮光掠影,好一派富貴奢侈景象。

秋明月搶過鳳傾璃手中酒杯,“你傷還沒好,不許喝酒。”

楚玉盈回首看到了,就笑道:“弟妹就是貼心,什麽時候都不忘為二弟著想。”

秋明月飲了少量的酒,玉一般的臉頰泛上幾分紅暈,眼眸流光似水,瀲灩風華。

“大嫂莫要拿我說笑,相公不日前重傷未愈,他自個兒馬虎不在意,我這個做妻子的怎能容他胡來?”

楚玉盈笑笑,對鳳傾璃關心道:“二弟啊,弟妹都這樣說了,你還是莫要喝酒了,省得她擔心。”

鳳傾璃回首,目光溫溫如水,迷離若夢,勾唇輕柔一笑。

“嗯,一切聽憑娘子吩咐。”

楚玉盈道:“二弟對弟妹真好,看得我好生羨慕呢。”她說著,又看了眼鳳傾翔。鳳傾翔卻根本沒看她,目光在殿中央那幾個美麗妖嬈的舞姬上流連忘返,想著上次在大皇子府中,那個叫小伶的舞姬,當真身段妖嬈又嫵媚,讓人欲仙欲死。

秋明月嬌羞道:“大嫂說笑了。”

她低頭,掩唇,借此瞪了鳳傾璃一眼。

鳳傾璃卻向她投來溫柔的目光,還體貼的給她夾了一塊紅燒魚。

“娘子,吃魚。”

秋明月鳳眸一瞥,流轉間無限風華,周圍的人看得都不由得魂飛天外,心蕩神馳。旁邊立即就有人道:“久聞世子妃傾城絕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秋明月聞言看過去,卻是一個中年婦人,穿著淡紅色福壽圓領長袍,眼神和善慈愛。她坐的位置,正是中山伯府一桌。秋明月立即就猜測出了她的身份,中山伯夫人。

她端起酒杯,溫雅而笑。

“夫人謬讚,明月愧不敢當,以薄酒敬夫人。”

她說罷衣袖遮掩,一杯酒入腹,麵頰瞬間皎若桃花,眉間柔弱堪憐,眼神卻似波光流水,唇邊酒水沾惹,更是如春水玫瑰,引人采擷。

鳳傾璃眼神深了一分,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他恨不得把她抱在懷裏,狠狠的蹂躪她殷紅的唇。感受到無數火辣辣的視線,鳳傾漓更是黑了臉,一個森冷的眼神掃過去,那些少年公子哥立即渾身一顫,再也不敢多看一眼美人芳姿。隻是在心中感歎著,可惜了,如此美人,怎的就嫁了一個殘廢呢?

秋明月自己不覺,她本就容顏絕色,今日又是特意盛裝赴宴。平時她淡然淺笑便已經讓人暈頭轉向,此刻酒染酡雲,嬌花照水,更是令見者失心。

“狐媚。”

鳳傾柔低低罵了一聲,眼神赤裸裸的嫉妒。

鄭馨怡坐在她旁邊,笑得從容而溫雅。

“傾柔妹妹怎麽了?可是心情不好?”

鳳傾柔眼神惡狠狠的,“我就是不明白,那個秋明月有什麽好?不過就是長得漂亮點。哼,我聽說她那個下賤的娘就是靠的一張狐媚的容顏,迷惑得秋尚書寵妾滅妻,竟然不顧林太師,竟然廢了正妻。本宮就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女人,有其母必有其女。這個秋明月比起她娘,隻會更加得寸進尺。”

鄭馨怡瞥了一眼下方的秋明月,見她玉顏酡紅,鳳眸如月華照水,流蕩出清波碧泉,瀲灩生姿。她身邊的男子也是容色傾國。兩人那樣並排而坐,仿佛集天地光輝於一處,任誰都會被那光芒壓得黯然失色。尤其是,那個據聞由於不良於行以至於脾氣暴躁的少年,對她那般溫柔似水,嗬護備至。讓人感覺,全世界在他眼中都如浮雲,唯有他身邊的女子才是世上瑰寶。

她手指緊了緊,心中忽而升起幾分嫉妒。

身患殘疾又如何?脾氣暴躁又如何?這世間男兒萬千,可誰又有這般似水柔情?包括——

她看向筵席中的鳳傾玥,白衣如雪,清貴無暇,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淡然脫俗的氣質。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似深不見底的海水,有時又溫柔如泉。但那溫柔隻是浮動於表麵上,眼底深處,仍舊是無盡的淡漠與冰冷。

鄭馨怡有些失神的望著鳳傾玥,此刻他正在和旁邊的宇文硯記憶薛雨華說著什麽,神態一派的溫雅從容,姿態灑脫如九天上謫仙。

那樣的人,仿佛本來就不該屬於凡塵俗世。這些天,他一直陪在她身邊,言語溫和,也時常笑意清淺柔和。然而她卻感受不到絲毫溫暖。因為那樣的笑容,更像是敷衍和應付。就像小時候,他和幾個皇子以及世家子弟在一起。白衣如雪,清潔高雅。他不愛說話,但是任誰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在那樣一群人中之龍裏,他依舊是最出眾的一個。(當然,情人眼裏出西施。在鄭馨怡眼裏,鳳傾玥什麽都是最好的。)從小她就喜歡那個總是穿白衣的男子,喜歡他嘴角清淺的笑意。然而久而久之,她就不喜歡他總是笑著,卻略顯寂寞的眼神。她希望,他對她是不一樣的。所以她總是追在他身後跑。看著她不甚嬌弱的摸樣,他會對她露出關切的笑。

那時候,她以為他對她是不一樣的。她去五台山養病,他再不踏進宮門一步。她心中欣喜,認為他心裏果然是有自己的。然而十年歸來,他對她仍舊溫和淺笑。可她就是有種感覺,許多東西,冥冥之中吧變了。不,或許是,從來就沒有擁有過。

不,她不甘心。十多年癡心相戀,怎能付之東流?昨晚太後就對她說過,再過兩個月她便及笄了,太後有意給她挑選駙馬,並且也有意無意暗示對鳳傾玥比較滿意。她嬌羞掩麵,隻說單憑太後做主。今日宴會之後,大抵太後就會下旨了。

鄭馨怡穩了穩心神,她不能對自己沒有自信。有太後相助,她很快就會如願的嫁給鳳傾玥,到時候自己就是他名副其實的妻子。以後那幾十年,無數個日日夜夜,她總有辦法讓他對她傾心的。

對,會的。從小到大,她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這一次,也一樣。

“馨怡姐姐,你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

鳳傾柔久等不到鄭馨怡的回應,不由得有些奇怪。

鄭馨怡溫柔的笑了笑,搖搖頭。

“傾柔,我看你對世子妃真的有些誤會,以後切莫再如此說了,小心被人拿了話柄去。”

鳳傾柔有些憤憤不平,“你幹嘛老是幫著她?”

鄭馨怡按了按她的手,對她安撫性的笑笑,然後起身走到太後麵前,徐徐福身一禮。

“太後。”

太後掉過頭來,眼神慈愛的看著她。

“馨怡啊,有什麽事嗎?”

鄭馨怡笑得靦腆而溫柔,“回稟太後,那日馨怡進京之時,曾與榮親王世子妃有過一麵之緣。世子妃高雅尊貴,氣度不凡,讓馨怡好生敬佩。這些天裏一直想要前去拜訪,奈何前些日子聽說榮親王世子受傷了,不好去打擾。算起來,馨怡還應該叫世子妃一聲嫂子呢。”

她一雙美眸清光流轉,天真而無邪。

“上次馨怡曾答應了世嫂,要補送她新婚之禮。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世嫂進宮了,馨怡理當去給世嫂見禮,還望太後應允。”

太後嗬嗬的笑笑,看了旁邊的榮太妃一眼。

“素心啊,你瞧,你的孫媳婦多受歡迎啊。連僅對她隻有一麵之緣的馨怡也這般對她喜愛有加,我還真是羨慕你呢。”

榮太妃麵無表情,“那也是多虧太後慧眼識珠,才為璃兒覓得如此嬌妻,是榮親王之福。”

這話看似在表揚秋明月,實則暗含機鋒。榮太妃知道鳳傾璃的身份,鳳傾璃是太後的親孫子,秋明月本就是她的孫媳婦。她羨慕個什麽?

榮太妃嘴角噙起一抹譏諷的笑,眼神卻是冷冷的,似嘲笑這滿殿的輝煌,也嘲笑世人的愚昧無知。更是嘲笑悲憫自己的少年無知,青春少艾,皆都葬送在了這肮髒的宮廷。到了如今,仍舊不死不休。

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這宮裏又都住著一群什麽樣的人?

她看著滿殿的繁華,嘴上笑著,心中卻似一點點的冷到了骨子裏。

太後麵色似乎有片刻的變化,眼底又是莫名的歎息,參雜著幾分愧疚。

鄭馨怡有些奇怪的看著太後和榮太妃,覺得這個榮太妃也太過心高氣傲了些。她和太後說話,總是硬邦邦的,甚至還帶著幾分恨意和不甘。

她有什麽不甘的?一個庶女,靠著嫡姐的扶持爬到了妃位,且還是位於四妃之上。甚至在先皇大去後,也可憑著太後的關係和兒子搬出皇宮,分府而住,後世子孫享受世代榮華。她不應該感激太後麽?為什麽還對太後似乎有怨恨?當然,不止是她,很多人都不明白,不理解。甚至很多了解榮太妃的人,都會覺得她無理取鬧,不知所謂。

太後卻已經擺了擺手,“你去吧。”

“是。”

鄭馨怡款款步下台階而去。太後才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對榮太妃道:“素心,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恨我。”

榮太妃臉色立即冷了下來,“不敢。太後您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又有誰敢恨您呢?再說當年若非太後一手安排,素心又豈能在這泱泱後宮占得一席之位?太後大恩大德,素心沒齒難忘。隻得在王府裏日夜誦經祈福,祈禱太後長壽永存,才好保得榮親王府一生安穩榮華。”

她字字帶刺,太後卻沒絲毫責怪,反而眼中愧疚之情愈濃。她低低道:“素心,我答應過你,榮親王府永遠都是煜兒的,沒有任何人能夠撼動榮親王府半分。”

“是嗎?”

榮太妃似笑非笑,“那素心就在這兒先謝過太後了。”

她言罷不再說話,隻是看著下方舞姬。想到許多年前,自己也是攻於舞技,曾一舞博得滿堂華彩,也更受先皇寵愛。卻也有人因此說自己魅惑聖主,諫言先皇把自己打入冷宮…

她看著那些舞姬旋轉的舞步,冷冷的笑了,笑意裏湧出森寒的冷意和悲絕。

那些日子,那些在冷宮備受欺壓的日子,那些受人嘲辱責罵不屑的攻擊。那些肮髒的一切,將一個天真無邪少女打入了無間地獄。也讓她看清了這宮闈的森冷和血腥。她在無助中絕望,在絕望中萌生恨意。

最後,一雙鞋出現在自己麵前。那雙鞋很精致,明黃鍛料,繡著栩栩如生的金鳳凰,前簷綴著祖母綠石,華貴非常。正如同那個人,高高在上,雍容華貴。

當時的正宮皇後,她的姐姐!

榮太妃突然閉上眼睛,想要斬斷那許多年被她刻意封存在腦海裏此刻卻不斷湧現的記憶和痛苦。那些在掙紮中徘徊,在徘徊中寂寞的日子…那是她一生的噩夢。

曾經以為她走出了那個噩夢,卻不想,那僅僅隻是另外一個噩夢的開始。從此,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做著那個夢。二十年前,她走出了那座埋葬了她一生最美好年華,埋葬她一生悲苦喜樂的宮廷。以為走出了那個噩夢,然而時隔二十年,這個噩夢卻再次延續。

這世上,有些人,永遠也不會放過她。就像這森冷宮闕裏永不消退的殷殷血跡,隻多不少。

鄭馨怡走到秋明月麵前的時候,她正在細心的給鳳傾璃夾菜。

“世嫂。”

秋明月一愣,抬頭對上鄭馨怡微笑的眼睛,下意識的蹙了蹙眉。

鄭馨怡端過侍女奉上托盤中的酒杯,對秋明月笑笑。

“那日一別,馨怡為世嫂風姿折服,甚是想念,隻是一直無緣拜訪,心中難安,今日得此機會,特意敬此薄酒一杯,還望世嫂莫要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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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看到這裏,不知道大家對榮太妃有什麽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