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自甘出嫁,姨娘認罪
迎著陽光,走進來的女子一身清傲,往日張狂的眉眼如今僅剩淡漠。她已經換下了早上去鎮南王府參加賞花宴那一身華麗的裝扮,隻一身水綠『色』曳地綿綢長裙加身,頭上珠翠也早已卸去,臉上粉黛洗淨,還其素淨容顏,竟是分外的清秀美麗。
秋明月眯了眯眼,方才下馬車的時候她就發現了秋明玉的不同,好似一瞬間了悟了什麽,可也不如這一刻給她的感覺深刻。仿佛曆經蒼涼風雲,大徹大悟的通透。
她從未曾想過,秋明玉會褪去張狂潑辣,也從未想過她會棄奢華而擇素淡。
今日之事,總歸在她心裏留下了陰影。
不,或許是那夜寶華寺,她心中便早已留下了創傷。然而彼時,或許她還有所奢望,便是她心心念念的表哥。而今日,薛雨華雖然對她溫和,卻也是致命的冷漠。她最後一點夢幻破碎,怕是早已心死認命了。
秋明月忽而覺得有些煩躁。
秋明玉卻已經走到她麵前,眉眼平靜,不見昔日張揚不可一世。
“我娘做錯了再多,她也是爹的妻子。或許她心狠手辣,或許她善妒成狂,或許她心胸狹隘。但是她仍舊是秋府上下唯一的大夫人。秋家可以看不起他,可以討厭她可以痛恨她。但是沒資格不給予她尊重,沒道理剝奪她最後一絲尊嚴。”
秋明月眼神一顫,頗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老太君和老太爺也是一怔,顯然沒想到這樣一番話是出自曆來蠻橫無理取鬧的秋明玉。結合方才憐絲所說,在看秋明玉較之以往平和的眉眼,他們似乎一瞬間明白了什麽。
秋明玉目光從秋明月臉上移開,很淡定從容的走到大夫人身邊。
“明玉?”
大夫人有些恍惚,喃喃的喚了一聲。
秋明玉蹲下,扶她站起來,坐下。她從頭到尾行止自然而隨意,完全沒有拘束或者傲慢張揚,整個人都顯得沉靜而平和。
“娘,你坐下。你如今還是秋家的大夫人,整個秋府,除了祖父祖母和爹,你最尊貴。”
大夫人愣愣的隨著她坐下來,仍舊有些回不過神來。
“明玉,你…”
她似乎還想不明白,往日刁蠻任『性』囂張的女兒,為何突然變得懂事了?
秋明玉不看她,而是看向老太君和大老爺。
“祖母,爹。不用審問了,五妹說得對。這些事情都是我娘做的,不用拿出證據了,我替她承認了。”
秋明月眼眸一震,看著站在中央的秋明玉。她眉眼沉靜,似染上月『色』霜華般的清冷。一身素雅,遮蓋了往日華麗璀璨,卻更加流『露』出以往被她掩蓋的樸素清麗。
秋明月突然覺得,其實秋明玉並不比秋明蘭遜『色』。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或許更甚一籌。
“我娘嫁進秋家十九年有餘,為了穩固她的正室地位,為了抓住一個男人從未放在她身上的心。她做了許多錯事,打壓小妾,虐待庶女,不敬公婆…”
她平淡的訴說著,仿佛那個人不是她的母親一般。
“或許在所有人眼裏她都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但是她是我娘。她便是有千般過錯,也僅僅隻是為了她的女兒和她的丈夫。”
她看向不說話的大老爺,聲音清寂。
“爹,說一句大不孝的話。我娘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也有你一部分原因。”
這話的確算得上是不孝,但是卻沒有人責怪她或者斥責她。
大老爺看著她,老太君也看著她,似乎忘記了方才聽聞憐絲說起在鎮南王府發生之事時的憤怒。
秋明玉又道:“十九年前的事情究竟如何,既然五妹拿得出證據來,必然就不會有錯。不然她也用不著隱忍這麽就而無動於衷了。”
她側過頭來看著秋明月,極低極淺的笑了笑。
“我一直沒告訴你。我雖然討厭你,但是我也欽佩你。”
秋明月揚眉。
“你不信吧。”秋明玉移開目光,聲音仍舊淡靜。
“我也不信。”
她又笑了一聲,“以前我恨你,特別是寶華寺那一晚以後,我愈發痛恨你,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啃你的骨頭。”
秋明月不說話,秋明玉對她的嫉妒和仇恨從來就沒有掩飾過。
“可是今日在鎮南王府,那麽多人嘲笑我,我看著你站在人群,就那樣清冷的看著我。嗬嗬嗬,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跳梁的小醜。一直以來,我都在自作聰明。我自以為的聰明和高傲,在你眼裏或許低如塵埃。”
秋明月仍舊不說話,想著,秋明玉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
秋明玉長歎一聲,“任何事情都是雙麵『性』的。我娘固然可恨,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她隻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而已。一個可憐的女人,她便是罪大惡極,也有她的柔軟和善良。這一點,你不能否認。”
秋明月抿唇,忽而笑了一聲。
“三姐如今大徹大悟了,說起道理來頭頭是道的。”
秋明玉也笑了一聲,眉眼卻染上了一抹驕傲。
“大道理,不是隻有你才懂得。”
秋明月表示讚同。想著,以前她倒真是眼拙了。秋明玉雖然刁蠻,其實也還是聰慧的。隻不過可能以前太過驕縱,從小到大要什麽有什麽,養成了她不可一世的『性』格。所以,那些潛藏的智慧才淹沒在華麗的外表下。
今日經過此劫,華麗的鮮衣被掀開,揭『露』了她深藏心底的蕙質蘭心。
“三姐今日來,是想說明什麽?為大夫人求情?”
“求情?”
秋明月低喃了一句,眼中不知是諷刺還是自嘲。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她既是如此罪惡滔天,豈能一句求情就能抹去的?”
秋明月挑眉,“哦?”
秋明玉突然跪了下來,對著老太君和大老爺道:“祖母,爹,我知道娘做了很多錯事,你們對她失望透頂。但是無論如何,她終究是我娘,她給了我生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秋府掃地出門,不能看著她連最後一點尊嚴也不保。”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也知道,娘做了這些事,你們無法寬恕她,也無法容忍她繼續在秋家為惡。那麽,就讓她去祖廟裏念經祈福吧。用她下半生的自由,來超度那些被她害死的人,也在念經聲中洗刷她的罪過。我唯一所求,保留她大夫人的身份。她一生驕傲,一生自負,從未對任何人低頭。秋家大夫人,或許對很多人而言是一個稱呼,是權柄的象征。可是我知道,對於她而言,那是她這些年心裏唯一的安慰和寄托。”
秋明月抿唇,老太君麵『色』有些動容,大老爺眼皮也動了動,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呆呆的坐著,此時眼淚一顆顆留下,模糊了視線,卻一眨也不眨的落在秋明玉身上,幾次張口欲言,最終欲言又止。
沈氏早就不苦了,她看著秋明玉,似乎沉思著什麽。
“祖廟?”
秋明月呢喃著這兩個字,似乎在思索什麽。
“對,祖廟。”
秋明玉看著秋明月,“我娘進了祖廟,再不能算計你,再不能給你臉『色』看。你想要的,無非如此。我隻求為她保留正室名分,從此這秋府,她退出局外,再不問繁瑣事事。”
“你憑什麽?”
秋明月忽而冷下眉眼,“既然你知道她都做了什麽事,又憑什麽覺得僅僅將她關進祖廟就夠了?她所犯下的罪,便是以死也難以贖過。”
“那就將六妹一起關進祖廟,陪著我娘日夜念經祈福,不再留戀塵世紛繁雜『亂』。”
秋明月突然眸光犀利的看著她。
大夫人老太君大老爺齊齊看著她,目光驚異。
秋明玉仍舊臉『色』淡然,“五妹,你是個聰明人。你拿著那封信,無非就是想揭『露』當年的真相而已。就算今日如你所願處置了我娘,莫非你還能將當年的事公布於眾麽?要知道,秋府和林府早在聯姻那一日便榮辱與共。我知你自小學識通徹,鑽研曆史政治。你也應該明白,欺君之罪,牽連甚廣。為了定我娘的罪,用幾千上萬人的『性』命做陪葬,值得麽?嗬嗬嗬,不值得吧。至少在你眼裏,我娘的命不值錢,對吧?”
秋明月冷笑一聲,“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她的命,在我眼裏的確一文不值。”
“我一直都有自知之明的,隻是你不知道罷了。”
秋明玉沒有生氣,隻淡淡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曾祖母之死…”
秋明月猛然看向秋明玉,目光如清冷月『色』。
老太君眼眶一縮,大老爺也驟然看向她。屋子裏所有人,十幾雙眼睛,齊齊看向她。
她忽然笑了笑,“五妹,你定然很奇怪,對吧?奇怪我為什麽會知道。嗬嗬嗬,連明珊都知道的事情,我為何不能知道呢?”
秋明月抿唇不語,眸光刹那變化又片刻寂靜如水。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重要麽?”
秋明玉盯著躺在床榻上的沈姨娘,眨了眨眼睛,道:“當年曾祖母病逝的時候,也是這般躺在床上。”
她眼神恍惚,似回憶起了多年的往事。
“罷了,與其等著你拿著證據來『逼』問,倒不如我代替六妹說出真相便罷,也省得你多費口舌,步步算計。”
秋明月別開了眼睛,想著她以前的確看錯了人。
秋明琦都能夠以風流浮誇掩飾如海心思,秋明玉為何不能?終究是她太過自負了。
“曾祖母不是病逝的。”
秋明玉突然輕輕吐出這樣一句話。
除了秋明月,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秋明玉閉了閉眼,似乎深深壓抑了多年的秘密即將托出口,那樣的沉重讓她胸口如堆積的山脈,令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深深的吸氣,再長長的吐氣。最後睜開眼睛,一望無際的平靜。
“是六妹在她最後一碗『藥』裏多加了一味『藥』材,加重了她的病情,然後說了很多刺激她的話,氣死了曾祖母。”
她聲音很平靜,但是說出的話卻如石破天驚,震得人人耳膜作響,幾乎無法自製。
大夫人突然身子一軟,向地上倒去。周嬤嬤立即扶住她,連聲驚呼。
“夫人…”
老太君坐著的身子也晃了晃,眼中仍舊有著不可置信。
雲姨娘似還未從方才的思緒裏回過神來,仍及有些呆滯。沈姨娘更是震驚得無以複加。
大老爺直接站了起來,目光如電。
“你說什麽?”
秋明玉譏嘲的笑了一聲,“爹,你沒聽錯,我也沒數錯。是六妹殺了曾祖母。曾祖母那個時候雖然被你給氣病了,但是卻不是很嚴重,隻要好好調養,是可以痊愈的。”
大老爺身形晃了晃,壓抑住心中翻滾的情緒,似痛心疾首的問。
“她為何那麽做?那可是她的親曾祖母啊。她怎麽可以…”
秋明玉冷笑了一下,“爹難道沒發現,六妹與我一母同胞,卻無論如何也與我親近不起來麽?因為娘喜歡我,曾祖母也喜歡我。你視我為你畢生恥辱,娘卻愛我如至寶,曾祖母亦然。六妹的出生讓曾祖母在你麵前大失顏麵,所以她厭惡六妹,自小就不喜歡六妹。曾祖母生病那段時間,六妹每每去探望,必定受她冷言譏諷一番才罷。後來,曾祖母更是罵得厲害,說她不是秋家的子孫,還用滾燙的茶水潑她…”
大老爺有些恍惚,她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的。
秋明玉靜默了一會兒,“那是最後一次吧。六妹去看她,遭她淩辱唾罵以後。她便在曾祖母『藥』裏多加了一抹料,那『藥』其實不算毒『藥』,頂多讓人神智有短時間的昏聵『迷』茫。她站在窗邊,冷眼看著曾祖母。報複著以往曾祖母對她一切的冷言逆耳,用更加殘忍的話刺激她…後來,曾祖母就斷了氣…丁香在門前守著,但是她不知道,我也在窗子外躲著,親眼看見她是如何氣死了曾祖母的。我從來也沒有看見她那般瘋狂的『摸』樣…”
大老爺雙拳緊握,好一會兒才平複了心境。
“你既然看見了,為什麽不阻止?”
秋明玉沉默。
“難道你也希望你曾祖母死?”
大老爺太陽『穴』突突的跳,手指握得咯吱咯吱作響,眼神風雲殘卷,顯然是怒極。
“你曾祖母生前最是疼你護你,你眼看她被人謀害而冷眼旁觀,你…你如何對得起她?如何堪為秋家子孫?”
“在爹你的眼裏,或許除了五妹,其他任何子女都不配為你的女兒吧。”
秋明玉平靜的回視他,笑了一下。
“無論是大姐,我,還是六妹。在你眼裏,隻是你的恥辱,對嗎?這些年,你甚至都從未關注過我們是如何成長的。”
大老爺啞口無言。
“既然如此,為何當初娘懷著我們的時候,你不幹脆給她一碗『藥』打掉我們罷了。便也沒有今日這許多事了。”
她自從踏進這個屋子,眼神就是平靜而淡漠的。而此刻,她眼神中終於浮現不符合年齡的蒼涼和哀默。淺淺的,卻深刻骨髓的悲涼。
一滴清淚,自她眼角滑落,滴落滿地的憂傷成冰。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痛苦和悲哀。
大老爺渾身一顫,退後了兩步。
秋明月清冷的開口了,“因為那個時候,如果她阻止了。曾祖母清醒後如何能不記仇?她本就不喜歡六妹,可想而知,事後她會如何的報複?”
她看著秋明玉,以前覺得她高傲不可理喻,對秋明蘭也沒有半點姐妹親情。可是今天,她卻發現她錯了。秋明玉終究還是對秋明蘭寬恕的,終究還是愛她這個妹妹的。
隱瞞著那個秘密,她也不好受吧。
“所以那個時候,她隻能冷眼看著,然後在時候替她隱瞞下這件事。讓曾祖母的死,理所當然的隻是病逝而已。”
大老爺頹然的跌坐了下來,神『色』有些呆滯。老太君手指顫抖,臉『色』慘白,幾次蠕動唇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門外綠鳶的驚呼聲傳來,打破了這一瞬的寂靜。
“六小姐?”
秋明月猛然回頭,見秋明蘭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欄,麵『色』霜白似雪,眼神空洞而『迷』茫,直直的看著跪在地上的秋明玉,似成了雕刻般。
綠鳶站在她身邊,看起來似乎是想扶住她,卻被她這個樣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呆站在原地,麵『色』幾分為難。
老太君和大老爺此時也看向門外,臉『色』立即冷了下來。
大夫人卻猶如突然被驚醒,猛然站了起來。
“明蘭。”
秋明蘭深吸一口氣,手指泛起青白『色』。她慢慢的,一步步的走進來,腳步都在顫抖。走到秋明玉身邊的時候,她站定,聲音低弱而空茫。
“原來那天躲在窗子外麵的人是你,我還一直以為是四姐。嗬嗬嗬,後來幾經試探,我以為是我太過敏感了。卻原來,真的有人在那裏。”
大老爺陡然怒喝,“孽女,跪下。”
秋明蘭跪了下來,卻仍舊是對著秋明玉說話。
“我一直以為你除了張狂傲慢以外一無是處,這些年來一直以有你這樣的姐姐為恥辱。卻不想,到頭來卻是你一直在護著我。嗬嗬嗬,命運,真的太可笑了。”
秋明玉抬頭,眼神一瞬的複雜後又歸於平靜。
“早就告訴你了,不要自作聰明。”
秋明蘭自嘲一笑,“如今我怕是想自作聰明,都沒有資格了吧。”
秋明玉不說話。
秋明蘭又低笑一聲,“五姐當真好算計。處處籌謀,步步為營,就為了今天將我母女三人一網打盡,對嗎?不,應該說還有太師府。哈,果然三姐說得對。我真是自作自受,悔不該與你為敵。隻是我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敗在你手上。”
“你不是敗在我手上,因為我從未想過和你們爭什麽。是你們一步步緊『逼』,我不得不如此。”
秋明月淡漠的回道。
秋明蘭自嘲道:“你當然不想跟我們爭,因為即便是你不爭,你都能擁有我們爭破頭顱也無法擁有的東西。”
秋明月不語。她知道秋明蘭指的是大老爺的寵愛。
秋明蘭又深深吸氣,“你幾次用那件事威脅我,如今終於下定決心了麽?為了對付我們,你當真是用盡心機,我不得不佩服你呢,五姐。”
她不知道是譏嘲還是不甘,終究是無法釋懷。
秋明月笑了笑,“用盡心機?嗬嗬嗬,如果你不做那些事,我便是再用盡手段,也奈何你不得。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
秋明蘭眉眼低垂,笑得無謂而釋然。
“你說得對,我們都是自作孽。這深深後院,唯有你一人心明如鏡。所以我們鬥不過你,誰也都不過你。從玉姨娘的死,到八妹中毒,四哥的偽裝,三嬸子的神誌不清…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你揭開的。是你揭開著滿府庭院華麗的麵紗,將那些醜陋的齷齪的陰暗全都展『露』出來。嗬嗬嗬,五妹,你當真是好本事啊。那麽多年的事情,也可以挖掘出來。”
“你若心中無愧,就不怕我調查。”
秋明月神『色』輕輕,毫無愧意。
“玉姨娘做了那麽多年的棋子傀儡,八妹受劇毒折磨多年,三嬸子用懦弱的麵具來掩藏鋒芒銳利。她們害死了多少人,這諾大個庭院,又有多少無辜的冤魂?我便是揭穿她們,也是做了一件好事。”
“嗬嗬…”
秋明蘭隻是輕笑,目光落在老太君和大老爺身上,淡靜了麵容。
“三姐說的都對,我恨曾祖母,所以殺了她。”
再多的懷疑,再多的震撼,也沒有這一刻秋明玉自己承認來得震撼。
大老爺瞪著她,幾乎要將她瞪出一個洞來。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秋明蘭笑了一下,“我做都做了,又何懼承認?”
老太君突然震怒,“逆女,秋家有你這樣的子孫,乃世代恥辱啊。”
“恥辱?”
秋明蘭嗤笑一聲,“三姐說得對,從我們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先成為爹的恥辱,然後才是秋家的恥辱。‘恥辱’這兩個字背了這麽多年,也無懼是大是小了。”
“你—”
老太君氣得說不出話來,大口大口的喘氣。
秋明月忽而又看向秋明玉,“三姐方才的話沒有說完。”
秋明玉看來她一眼,眸中不知是嘲諷還是欣賞。
“保住我娘的身份,太師府再不幹涉沈姨娘提平妻之事。”
大夫人渾身一震,“明玉。”
秋明玉不看她,隻看著秋明月。
“這一筆交易,你不虧。”
秋明月看著她,直直看盡她眼底,忽而笑了起來。
“你以為,就憑這個,你有資本與我談條件麽?”
秋明玉也笑,“你心裏清楚,今日這件事不是我娘做的。如果是她做的,大可以做得絕一點,沒必要這樣小打小鬧的。沈姨娘孩子未失,她到是被人懷疑,得不償失。在你眼裏,莫非我娘這麽沒頭腦?這些日子她可沒招惹沈姨娘半分。”
秋明月不說話。
秋明玉又道:“剛才我回來的時候就仔細的查過了,那個妙翠似乎與沈姨娘院子裏的雪巧關係很好,哦,也就是以前你屋裏的那個丫鬟,你沒忘記吧?我也已經審問過雪巧了,她承認是她指使妙翠故意來刺激沈姨娘的。沈姨娘這段時間困乏無力,而且還厭食。她聽府中的嬤嬤說起過,女子有孕,便是如此症狀。因此她借刀殺人。如今雪巧被我關在柴房裏,你如果不信,我大可以讓人把她帶來給你審問。”
秋明月眯了眯眼,“雪巧沒必要關心我娘平時的生活習慣。”
“她是沒必要,但是有人卻很關心。”
秋明玉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一直未曾說話的雲姨娘身上。
秋明月也看了過去,雲姨娘一愣,而後笑了一下。
“三小姐看著妾身幹什麽?”
秋明玉看了她半晌,忽然譏笑出聲。
“我一直以為整個秋府裏最與世無爭的人是雲姨娘你,卻沒想到,你瞞過了我們所有人的眼睛。”
雲姨娘麵『色』自若,“妾身不明白三小姐在說什麽。”
秋明玉嗤笑一聲,“你和麗姨娘掌管中饋,短短半個月,換了好幾個重要的管事。我查過府中記事錄,發現這段時間你對沈姨娘尤為關注。不,應該是說麗姨娘對沈姨娘尤為關注。嗬嗬,你倒是聰明,什麽事做得滴水不漏。不過你忽略了一點。一個從來都默默無聞淡出所有人視線太久的人,突然以一種高調的姿態出現,隻會引人懷疑。麗姨娘曾經是我娘身邊的人,她這個人膽小怯懦,貪慕虛榮。跟了我爹這麽多年,沒有子嗣傍身,好不容易有幸可掌中饋之權,她自然要牢牢的抓住,如何還會顧及其他?這便是你最大的失誤。”
雲姨娘不說話。
秋明玉突然說道:“雪巧早就被你收買了吧。”
雲姨娘寂靜的眼神一閃,淡淡道:“三小姐說話可要講證據。”
秋明玉嗤笑一聲,“如此境地,還在殊死搏鬥。早告訴你了,雪巧如今在我手上。怪隻怪你今日太過不淡定,沈姨娘摔跤後你讓人傳信給了麗姨娘,讓她盛裝而來,如果沈姨娘的孩子沒了,你可以順勢推到她身上。如果沈姨娘的孩子沒掉,她可以趁此博得沈姨娘信任。那個女人,枉費有幾分小心思,卻還是被你掌握在手中,當做棋子隨意利用。可是你還是不放心,仍舊跟著過來了。如果我晚一步抓住雪巧,她就被你給滅口了吧?嗬嗬嗬,雲姨娘,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豈不知,一招錯,步步皆錯。”
她話音方落,老太君本就鐵青的臉『色』越發難看。大老爺也是一臉的陰沉,比方才聽聞秋明蘭殺了太老夫人更加憤怒。
雲姨娘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動了動,紅唇緊抿。
秋明玉又看向秋明月,嘴角的笑愈發濃烈。
“五妹早就知道了吧,今日故意冤枉我娘,不過是為了等待這一刻而已。”
所有人都看向秋明月。
秋明月不語,沉默的看著秋明玉。
秋明玉又笑了一聲,“上次明瑞墜馬,我記得是沈姨娘屋中一個叫做醉曼的丫鬟告訴沈姨娘的吧。事後五妹去查了,查出來的結果與麗姨娘有關。可五妹卻毫無動作,隻怕那個時候就已經懷疑了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雲姨娘借刀殺人,讓麗姨娘背黑鍋,偏偏五妹就不如你的意。你心思細膩,卻也沒想到吧?”
她看著雲姨娘有些破裂的表情,眼神涼薄。
“你固然恨我娘,但是你最恨的人,是沈姨娘。她心裏知道,我娘不過白白擔了一個正室夫人的稱呼而已,你根本不放在眼裏。比起我娘,你更恨的,是奪走爹所有寵愛的沈姨娘。”
她目光直直對上雲姨娘的眼睛,清冽,而譏嘲。
“前段日子你鏟除了門前的芍『藥』,換了牌匾。從那一刻起,你已經不甘寂寞了。”
秋明月想著,她還真是沒有想到,退去張狂的秋明玉,居然心思這麽細膩。她自己也是在得到雲姨娘鏟花換匾的時候才敢肯定之前的猜測。
雲姨娘緊緊抿著唇瓣,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秋明蘭又笑了,“你還不承認麽?當真以為我是嚇你的?其實你今日既然這麽做,就沒想過會隱瞞所有人一輩子吧。你隻是可惜,沈姨娘的孩子沒有流掉,可惜了你一番算計而已。”
雲姨娘突然笑了一聲,“三小姐的想象力很豐富。”
“到底是我想象力豐富,還是你心機如海深沉?”秋明玉冷下了臉,“如果你不死心,我現在就讓人喚雪巧過來。”
雲姨娘仿若沒察覺到大老爺和老太君質問的眼神,目光淡淡的看向前方,突然開口了。
“三小姐可知,在你來之前。鎮南王府的丫鬟剛剛離開。”
秋明玉譏笑一聲,“那又如何?我今日既然敢跪在這兒,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像你,到現在還在自欺欺人。”
“最壞的打算?”
雲姨娘眯了眯眼,神情幾分嘲諷。
秋明玉忽而別過臉去,神『色』恢複了以前的驕傲。
“左右不過就是嫁進薛國侯府而已,我何須懼怕?”
大夫人忽然一抖,老太君和大老爺都麵有驚『色』。他們都知道秋明玉有多高傲,哪怕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以為她會想盡辦法的澄清,卻沒想到,她居然會這樣認命的答應嫁入薛國侯府。
秋明月卻沒有絲毫意外。從剛才秋明玉走進來,不,或許從下馬車那一刻起,她就隱隱發覺了秋明玉的變化。如果早先寶華寺那一夜過後,她還有所希冀的話,那麽今日過後,她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
無論如何,今日當著那麽多人,無論這件事無論是何說法,她和秋明珍以及薛雨傑被關在一個屋子裏,是鐵打的事實,誰也改變不了。如果她還妄想嫁給薛雨華的話,別說薛國侯夫人不會同意,薛府林府秋府也都會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
雲姨娘似乎也有些詫然。
秋明玉眼神又恢複了之前的死寂,“既然注定如此,我又何必再做他想?二姐今日為我所累,不過也是自作自受。”
秋明月嘴角忽而扯出一抹笑意。這個時候她覺得秋明玉還是有幾分可愛的。
老太君抿唇不語,隻是沉沉的看著她。大老爺卻是看著雲姨娘,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秋明玉這時候又發話了,目光卻是盯著跪在地上的香凡。
“雲姨娘如今還想狡辯麽?嗬嗬嗬…其實大可不必,你心中也知道了吧。今日知道了這些秘辛,未免給秋府帶來災禍,你以為你還能獨善其身?”
雲姨娘臉『色』立即變了。
方才秋明月說起十幾年前太師府欺君罔上之事,如果傳出去,整個秋府都會被牽連滅門。大夫人和秋明蘭被關入祖廟,秋明玉嫁入薛國侯府。秋明月隱忍這麽久沒有說出來,自然是考慮到這一重的。今日她選私聊而非將事情鬧大,就斷然不會將這件事傳出去,沈姨娘更不可能。
那麽如今知情的人就隻有她一個人了。為保住秋府百年基業,老太君會如何做?幾乎不用多做思考,今日她,必死無疑!
雲姨娘手指微微顫抖,麵『色』有幾分白。
秋明月突然開口了,“曾祖母死的時候,六妹才不過十一歲吧。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如何懂下毒?或者說,如何能下了毒以後還能讓人查不出絲毫痕跡?”
秋明蘭臉『色』也變了變。
“你想說什麽?”
秋明月雲淡風輕的一笑,“沒什麽,我隻是聽說。曾祖母病逝之前,林老夫人好像讓人請六妹去林府。”
這一次不止是秋明蘭,老太君大老爺包括大夫人以及秋明玉,均是臉『色』大變。
“明蘭,你—”
老太君何其精明,自然猜測出了什麽,麵『色』微微發白,眼瞳沉冷而震怒。
秋明蘭跪著的身子發顫,麵『色』白得透明。
大夫人仿佛一瞬間失去了魂魄,呆呆的坐著,不知今夕是何夕。
大老爺沉著一張臉,死死的瞪著秋明蘭。
滿屋寂靜中,雲姨娘忽而笑出聲來。
“嗬嗬,原來是這樣。”
她美目流轉,緩緩站起來,臉『色』沒有了方才的蒼白和驚惶。反而一改沉鬱,恢複了從容之『色』。
“五小姐好本事,妾身心悅誠服。”
“雲姨娘也好本事,能暗藏鋒芒那麽多年而不動聲『色』。甚至連被人斷去了生育能力也可以容忍,隻為保住一條命。這份隱忍之功,實在讓人不得不敬佩。”
秋明月淡淡回擊。
雲姨娘目光空茫,卻是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沈氏,聲音低低淺淺,如絲如縷。
“命沒有了,便什麽都沒有了。所以比起終生不孕,有什麽比命還重要?”
秋明月第一次正視雲姨娘。但見她眉目清淡,眼神沉寂,卻似繚繞看盡蒼穹的悲涼與滄桑。
雲姨娘靜默了一會兒,道:“三小姐說得對,比起夫人,我確實更恨你。”
她目光落在沈姨娘身上,看不出絲毫的憤恨和怒意更或者嫉妒。或許歲月匆忙,已經淡化了曾經年少的嫉妒和不甘,隻留下無休無止的寂寞和悵惘。
沈姨娘不說話,目光流『露』出幾分同情。
雲姨娘忽然一笑,她看著大老爺厭棄失望的臉,看著老太君頹然無力的眼神,看著大夫人呆滯空洞的表情,最後落在秋明月身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終還是五小姐做了那個獵人啊。”
她似感歎又似惆悵,似譏諷又似欽佩。
秋明月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雲姨娘站在原地,一瞬間似千帆過盡,更古洪荒後隻餘清淡的眉眼。
“對,都是我做的。”
秋明月一震,看著雲姨娘,目光有些複雜。
她想過無數次,當所有的真相解開後,雲姨娘,大夫人,秋明蘭…所有人都該有的反應。或者憤怒回擊,或者死不承認,或者破口大罵,抑或者狠毒詛咒…
唯一沒想過的是,她們居然就這樣承認了?這一切竟這般的順利,順利到她有些恍惚。
忽然覺得,兩個月的點點滴滴,兩個月的籌謀算計,似海深似『迷』霧的隱忍壓抑,在這一刻變得輕如鴻『毛』。
沒有預料中的大老爺的震怒,沒有預料中的老太君的失望,也沒有預料中的所有人大驚失『色』…
這一刻,所有人的反應都出乎意料的平靜而淡漠。
她不禁懷疑,這是否在做夢?
雲姨娘對上她的眼睛,輕輕笑開。
“五小姐,你贏了。”
秋明月不說話,目光霧『色』更濃。
雲姨娘又看向老太君和大老爺,忽然跪了下來。
“太君,妾身認罪。三小姐說的都是對的。醉曼是我的人,是我用麗姨娘的簪子收買了她。雪巧和妙翠也是我的人,是我讓她們密切注意沈姨娘的一舉一動,我知道她有了身孕,讓妙翠告訴沈姨娘榮親王世子的事,想要刺激她就此流產。”
她深呼一口氣,一瞬間卸去了全身的力氣。
“妾身居心不良,理應受到責罰,今日但憑處置。”
“姨娘—”
秋明珊突然跑了進來,跪在她身邊,滿臉淚水。
“怎麽會這樣?不可能的,怎麽會這樣…”她滿眼的不可置信,用力的搖頭,淚水紛飛而下。
雲姨娘見到秋明珊,麵『色』有幾分動容。她伸出手,輕輕給她拭去淚水,歎了一聲,語氣似憐似痛,又似無盡的悔意和悲愴。
“明珊,以後好好做人,不要學姨娘,算計一生,到頭來卻是得不償失。”
“不—”
秋明珊悲呼一聲,跪著來到秋明月麵前,雙手扯著她的裙擺。
“五姐,不是這樣的,姨娘不會那麽做的,你放過她好不好?你放過她好不好?”
秋明月看著她,不說話。
秋明珊還在哭泣,“五姐…”
“明珊。”
雲姨娘喚了一聲,眼神寂靜。
“不許哭,我早料到有今日的結局,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便是今日沒有被三小姐和五小姐拆穿,我也厭煩了這樣的日子。隻是一反算計,終究成空。”
她看向秋明月,眼神沒有不甘心也不由仇恨,隻剩下平靜。
“五小姐,明珊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妾身隻求你讓過她。”
秋明月眼神冷漠,“求我作甚?她既是無辜,莫不成我還想盡辦法給她潑髒水不成?”
雲姨娘,她還是不甘心麽?到了最後一刻還得在老太君和大老爺麵前給她上眼『藥』。心底那一絲同情也盡數消散。
雲姨娘沉默一瞬,苦笑一聲。
秋明月覺得,她最後那一眼,別有意味深長,似乎看懂了什麽。
春夏交替的季節,窗外空氣是暖的,屋子裏卻是壓抑的沉默和冷意,每個人都不說話,連呼吸聲都清淡得似乎刻意的壓抑。隻聽得沙漏沙沙作響。
老太君閉了閉眼,問了一聲。
“明月,你是何時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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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全部虐完了,然後就剩下秋明軒的事兒了了,也就大婚了。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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