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激烈之爭,舊事重提

林太師頓住腳步,並沒有回身,雙手負立站在原地。

“何事?”

聲音蒼老卻不掩精明,低沉而威嚴,像是在壓抑著怒氣一般。

秋明月抿了抿唇,“方才聽太師語氣,似乎認識我外祖父?”

林太師側了側臉,陽光灑下,他半側的臉線條冷漠,便是這暖日微微,也融化不了那樣冰冷的溫度。

“不認識。”他說完抬步就走,像似對秋府極為厭惡一般。

林老夫人氣結,回過頭來對著大老爺冷聲道:“秋仲卿,你看看你的好女兒。無視長輩,口出妄言,還毆打主母。剛才她自己都已經承認了,怎麽,你還想包庇她嗎?當真以為我林家無人,好欺負不成?”她剛才被秋明月那一番明朝暗諷和驟然發難給驚得怒氣交加,現在就見林太師自己一個人走了,更是恨得咬牙切齒。今日秋府若不給她個交代,這事兒休想了解。

大老爺臉色也很冷,“我相信明月不會無緣無故這麽做,定然是有什麽原因的。”

林老夫人更是氣得牙齒打顫,秋明蘭趕緊握住她的手,眼神示意她不要再過多糾纏。可是林老夫人哪裏肯聽,上前一步就吼道:“老太君,你兒子如此偏心庶女,難道你也縱容不成?剛才眾目睽睽,她是怎樣辱罵威脅玉芳的,你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老太君淡言,“她若問心無愧,又何懼威脅?”

“你—”林老夫人覺得,她這輩子所受的氣加起來都沒有今天多,一時之間隻覺得頭腦發暈,險些就要暈倒。幸好秋明蘭在旁邊扶著她,輕聲道:“外祖母,氣大傷身。”

林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卻又聽得老太君說道:“明月說的也並沒有錯。”

老太君一心希望一家子和睦,所以以前無論是大夫人惡意挑釁算計秋明月也好,秋明月暗自反擊也罷,她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大夫人卻得寸進尺,今日還帶來林太師和林老夫人,明顯的就想給秋府一個下馬威。林老夫人說話也忒難聽,拐著彎說自己沒有教好兒子。便是她在寬容大度,也受不了這個氣。

“你自己生養的女兒是什麽樣子,我想,沒人逼你自己更了解吧。你敢賭咒發誓說,你女兒真的仁善寬容,大度賢惠?你敢說她清清白白,沒有為難府中姨娘庶子女?剛才明月是打了她,可是你又敢說是明月一個人的錯?剛才你們母女倆人是怎樣羞辱她的?”

老太君開始聲音還平淡,到後麵來就多了幾分質問與淩厲,中氣十足。

“明月剛才那番話並沒有說錯。作為子女者,眼看自己生母受辱而不顧,才是真正的大不孝。”

林老夫人被老太君氣得夠嗆,“你…”

老太君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淡淡道:“明月再有過錯,她也姓秋,這似乎與林府沒什麽關係吧?剛才明月說的話很多,或許林老夫人年紀大了有些記不清了。我老婆子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不止是明月說過的話我記得,剛才你和令嬡說的話老婆子我也沒有少漏一個字。”

林老夫人一驚,隻因那‘令嬡’兩個字,老太君這是徹底想絕了和林府的關係了嗎?

大夫人也是一驚,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秋明蘭暗自惱怒,秋明玉被大老爺推開後傻呆呆的站著,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秋明月看了老太君一眼,又看了老太爺一眼。總覺得,今日的老太君和老太爺都有些反常。如果是換做以前,老太君定是希望家和萬事興的。可是今天從一開始,老太君似乎都在針對大夫人。不光是老太君,連老太爺也是,甚至對林太師說話也不客氣。

這是怎麽回事?老太爺最注重門風,老太君一家和睦。無論怎麽說,他們兩人也不會對大夫人這般絕情才是?更何況,林家和秋家還是姻親呢。老太爺的母親可是林太師的姑姑。即便讓大夫人脫離了秋府,還是斬不斷秋林兩家的姻親之誼。

那麽這裏麵,到底有什麽秘密?

老太君頓了頓,又道:“玉芳這些年在秋府都做了什麽,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你這個當娘的,莫非不了解自己女兒的脾性?”

林老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大夫人被老太君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這樣不給情麵,麵上也很難堪。、

“娘,我做什麽了?我嫁到秋府近二十年,將秋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這難道錯了?”

“是嗎?”

老太君漠然,似乎還笑了一下。

“你是將秋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但是你敢說你沒有私心?不然,你今天回來做什麽?”

大夫人一噎,臉上有種被拆穿的心虛。

林老夫人跟老太君同輩,自然是聽不得老太君為了一個姨娘和庶女如此貶低自己的女兒,是以她立即梗著脖子道:“老太君,你這話什麽意思?玉芳是秋府的大夫人,也是秋府的當家主母,她自然應該回來。”

“哦?你剛才不是口口聲聲說秋府待她不公,氣得她回娘家了麽?既然她如此厭惡秋家大門,還回來作甚?”

林老夫人不服氣,“太君,話可不能這麽說。仲卿寵妾滅妻也就罷了,可你呢,你可是長輩,也由得他們小輩胡鬧?傳出去,沒得讓人看了笑話去。”

老太君不在意道:“不尊公婆私自會娘家的兒媳婦,別人看笑話也是看林府的。”

林老夫人一氣,“玉芳嫁到秋府,就是秋家的人。她…”

“你也知道她如今是秋家的人?”老太君反問著打斷她,“剛才你自己不是還說過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古女子就該賢良淑德,謙卑恭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林府也是百年書香門第,怎麽這閨閣子女自小就應該學習的三從四德竟都忘了呢?你出去問一問,有誰家的女兒嫁了人在夫家一個不高興就自己收拾包袱回娘家去的?更何況,原本就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她這是生哪門子氣?”

林老夫人氣急咬牙,猛地看向秋明月。

“玉芳是長房兒媳,秋府的當家主母,可你們卻讓二房掌家,這讓玉芳情何以堪?更何況不過一個小小的庶女,便是傷了手而已,有那麽嬌弱麽?玉芳身為她的嫡母,難道連教育她的資格都沒有了嗎?你秋府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秋明絮突然開口了。

“林老夫人,容我提醒你一句。第一,剛才是您口口聲聲說五姐不知禮數敗壞門風,甚至當不得母親的女兒。而你這個時候又說母親有教育五姐的資格。那麽敢問一句,五姐今日的不知禮數有辱門風,是否得益於母親的辛苦教導呢?”

少女清脆的聲音落下,所有人都齊刷刷的看向她。她聲音稚嫩,帶著幾分怒氣,顯得有些尖銳和逼人,讓人無法忽視。在秋府,秋明絮一直是個存在感不強的人。從她一出生,姨娘就死了,被大夫人關在一個破院子裏任人欺負了九年。好不容易秋明月救她脫離了苦海,她也心冷了,整個秋府,她就隻粘著秋明月,對其他人都不甚親近。

方才聽林老夫人和大夫人合夥欺負秋明月,她老早就為秋明月不平了。可是秋明月製止了她好多次,她這才勉強忍耐。可是林老夫人越說越難聽,她實在忍不住了,就站了出來。

林老夫人顯然也沒想到會突然迸出這麽一個小女娃來,麵色微訝。

“你是誰?”

“我叫秋明絮。”

秋明絮並不畏懼林老夫人,也無視房內其他人的表情,繼續說道:“第二,是母親自己心甘情願放權給二嬸子掌家的。秋家上上下下誰都可以作證,林老夫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問問您的兩個滴親外孫女,她們當時也在場的。您可以問問她們,到底是秋府欺人太甚,還是有人顛倒黑白得寸進尺。”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擲地有聲。在寂靜的大廳內顯得異常驚人。林老夫人臉色沉了沉,顯然並不知道有這回事。大夫人咬牙切齒,真後悔當年沒有處理掉這個小丫頭。

“娘,你別聽這個小丫頭片子胡說。她成天就喜歡跟在秋明月身邊,還不知道被教成什麽樣子了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秋明月對長輩無禮不尊,你瞧瞧,她對你態度也是如此。到底是庶出的,上不得台麵。”

秋明月原本還在擔心秋明絮,聽了這番話,她突然覺得好笑。大夫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明知道現在情況對她不利,她說兩句軟話也就罷了,偏偏說話還這麽鋒利,夾槍帶棒的,時時刻刻就想貶低庶女以抬高她女兒嫡女的身份。好像全天下就隻有她的女兒最尊貴一般。

不得不說,大夫人還真是愚蠢到家了,無藥可救了。這種隻懂得張狂蠻橫予取予求的人,不是明絮的對手。是以她不說話,在一旁看好戲。

果然,大夫人話落,秋明絮便哦了一聲,而且聲調故意拖長。清澈的大眼睛看著大夫人,似乎明白了什麽。

“也對,我是沒家教。一個從小就被丟在破院裏無人看管連丫鬟婆子都可以隨意欺淩辱罵的人,又沒有人教過我什麽是禮教,什麽是尊老愛幼,什麽是對上尊敬,對下寬容。自然是上不得台麵的。母親說五姐不尊嫡母,對長輩不恭,有辱門風。那我這個從小就被當做丫鬟訓練長大的小丫頭,隻怕能礙母親的眼。所以啊,為了不讓母親以後在外提起我覺得丟了秋府和林府的麵子,我還是不要臉皮厚的再貼上去叫一聲‘母親’了。”

她說話語氣雲淡風輕,幾分嘲諷,幾分不屑,幾分鄙夷。本來這些話如果放在平時說出來,的確是對大夫人的大不敬。但是她又故意提起自己自幼的經曆,反倒是讓人同情憐惜了幾分。

秋明月低著頭,眼神裏有欣慰也有歎息。明絮太過早熟,即便日後在這秋府不畏冷刀霜劍,隻怕日後也過得不開心吧。

大夫人原本就氣得不行,聽了秋明絮這番話,更是氣得想把她碎屍萬段。她還沒發作,秋明蘭就低聲斥道:“明絮,你怎麽能這樣跟母親說話?”

林老夫人怪笑一聲,“原來秋府是庶為尊,嫡為卑啊,今日我可算是見識了。”

老太君麵色一沉,卻聽秋明絮忽而一笑,聲音輕快道:“哎呀林老夫人,這話您可說錯了。母親身份尊貴,堂堂太師府嫡女呢,秋家莫不以之為尊呢。三姐和六姐也是嫡女,這秋府所有女兒,哪及得上她們半分尊貴啊?這自古就有家訓,嫡女所受待遇包括吃穿住行詩書教義,都比庶女好上數倍。所以大夫人對三姐和六姐悉心教導因而屬於對咱們這些庶出子女的教習也是應當的。隻是我們本來就是‘上不得台麵的庶女’,又沒有了親生母親在一旁諄諄教導,這為人禮儀嘛,難免就有所紕漏。於我們自己嘛,勤能補拙也就可以了。怕隻怕母親太過尊貴,有了我們這些愚笨的女兒在身旁,日後怕是會遭人笑柄。所以啊,為了保住母親的尊貴和威嚴,明絮便是再不舍,也不敢再尊大夫人為母了。”

她眼神誠摯,語氣散漫不羈,偏生讓人責怪不起來。

“沒辦法,誰讓我是上不得台麵的庶女呢?剛才林老夫人和大夫人可是提醒了好多次了,我便是再蠢笨不堪,也得將這句話牢牢刻在心裏不是?再怎麽說,這也是大夫人的一番細心。作為卑微的庶女,應當以此為榮。所以大夫人和林老夫人放心吧,以後明絮一定遵從大夫人的教導,絕對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

秋明月險些控製不住笑起來,這個小妮子何時說話也這麽犀利了?這一番話說的那叫一個絕啊,語言順暢,毫不停頓,句句貶低自己抬高大夫人,卻又字字諷刺大夫人自以為是,就像高傲的孔雀一般,自戀自負,實際上卻是外強中空,經不住打擊。

大夫人估計已經快要氣出心髒病了吧。再看大老爺以及老太君和老太爺,人人臉色不佳,顯然因為秋明絮的話對大夫人更是痛惡厭絕。

林老夫人目光陰狠的瞪著秋明絮,“小小年紀這般伶牙俐齒,長大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還說什麽沒人教你,沒人教能說出這些歪理來?果真是近墨者黑,跟著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也學不到什麽好的。這麽小就知道和主母作對,長大了還不定得怎麽樣呢,我看啊,就該——”

“林老夫人是說我也該被逐出家門於宗譜除名麽?”秋明絮眨巴著大眼睛打斷她,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林老夫人頓時一噎,有些氣恨的瞪著她。

秋明絮忽然一笑,對著大老爺甜甜道:“爹,照林老夫人的說法。好像咱們秋府的庶女,都應該被從宗譜除名才對,不然的話,秋家百年門風,估計真的保不住了。”

大老爺原本鐵青的臉色更黑了,若說原本他對林老夫人還有幾分尊敬,此刻便是半分顧忌也沒有了。

“我秋家的女兒如何,還用不著一個外人說三道四。”

外人?

林老夫人一口氣沒接上來,差點背過氣去。

“秋仲卿,你說誰是外人?”

大老爺並不畏懼,“這裏誰不姓秋,誰就是外人。”

林老夫人這次是真的震怒了,“你,秋仲卿,你別欺人太甚。”

大老爺還沒開口,秋明絮又說話了。

“哎呀呀,林老夫人,您可別生氣,您年紀大了,千萬不能與我們這些小輩計較。沒得傷了自己的身子,說出去,大夫人又要說我們這些個小輩對您不敬了。哎,五姐說得好啊,庶女難為啊。咱們注定是上不得台麵的庶女,又不知禮數,就算日後被人嘲笑也是活該。如果再因此氣病了林老夫人,可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她說完還甜甜一笑,天真道:“至於剛才林老夫人說我小小年紀一大堆歪理嘛。嘿嘿,我是庶女嘛,又上不得台麵,沒人教導,自然不懂什麽大家禮儀了。剛才大夫人也說了啊,我向來就喜歡跟五姐呆在一起。您不也說了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我這些歪理,自然就是跟五姐學得嘍。不過能得林老夫人口中一個理字,明絮真是榮幸呢。”她說完也不顧林老夫人臉色,回過頭認真對秋明月道:“五姐,看來咱們也不是那麽見不得人嘛。這歪理和道理,不都是理麽?哎呀,我沒讀過什麽書,你得教教我,這兩個詞有什麽區別啊?省得我弄混了,日後被人笑話,連累了大夫人就不好了。”

秋明月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笑意,道:“你沒聽剛才大夫人說了嘛?我是在山村野外長大的,上不得台麵的,哪裏懂那麽多?我至今都不明白什麽是真理什麽是歪理呢?古人不是說了嗎?女子無才便是德。哎呀,我又是個愚笨的,哪裏分得清那麽許多?”她又瞥了眼臉色鐵青的太老爺,對秋明月道:“祖父是大學士,以前還是帝師,皇上都誇祖父才華滿腹呢,你去問問祖父吧,想必定能得到最佳答案。”

老太爺一愣,似乎沒想到秋明月突然把他給扯進來了。秋明絮卻是眼睛一亮,“對啊,我怎麽忘了?”她說著真的急匆匆跑到老太爺麵前,非常天真的問。

“祖父,剛剛林老夫人說我小小年紀就會一大堆歪理。既然是歪理,為什麽還要占一個理字啊?這真理和歪理,都是同一個字嗎?有什麽區別啊?哎呀,祖父,我知道問這樣的問題很愚蠢啦。但是…”她說到這兒有些臉紅,聲音也有些呐呐的。

“祖父也知道,我自小就沒讀過書,成天就隻有嬤嬤教導,難免耳濡目染學了寫不好的東西。我記得五姐以前說過,漢字呢,是博大精深的,寓意深厚的。所以也不敢隨便教我什麽。可是我覺得五姐說的話很有道理啊。譬如說,五姐說,天生我材必有用。意思是說上天生下我,一定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需要我去完成。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低頭板著手指一句一句的數著,絲毫不顧及在場所有人的麵部表情已經驚訝到了何種程度了。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說到這一句,忽而停了下來,眼神亮亮的看重老太爺。

“祖父,這句話的意思我記得,五姐特意給我強調過的。”她輕咳一聲,一副老成學究的樣子道:“在贍養孝敬自己的長輩時,不應忘記其他沒有親緣關係的老人。在撫養教育自己的小孩時不應忘記其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孩。”她似乎很興奮,竟失態的拉住了老太爺的衣袖,道:“祖父,是不是這個意思啊?哦對了,五姐還說過一句話,叫做‘盡信書,不如無書。’”

“盡信書,不如無書?”老太爺尚且還沉浸在秋明絮方才那一番話裏,此刻聽聞她這句話,更是一愣。目光有些愕然又有些深邃的看向秋明月。

“明月,這話是你說的?”

秋明月剛才還在想著,明絮這小丫頭,今天是鐵定要讓自己出名了。不過她也知道明絮一番心思,無外乎就是讓大夫人和林老夫人看一看。她們口中不知禮數上不得台麵的庶女,實際上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才女,讓她們自打嘴巴。

見老太爺看過來的目光,她心中一歎,隻怕日後再不能隱藏下去了。苦笑一聲,道:“祖父說笑了,孫女哪能懂那麽多啊?不過是幼時聽外祖父時常說起。”她頓了頓,眼神染上了一抹懷念之色。

“外祖父說,學海無涯,學無止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能盲目地迷信書本,不能完全相信它,應當辨證地去看問題。任何人,任何事,都應以唯物的觀點來論證和認識,不應盲目和盲從。要知道,無論是什麽四書五經曆史文學,無論是多麽精辟的經典名言,那都是曆代聖人說著。聖人也是人,他們也會犯錯。他們說的話,並不一定就是完全正確的。比如說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看法。事事有矛盾,又互相製衡製約,所以不能一概而論,固步自封。”

大廳裏已經鴉雀無聲,人人屏息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她有如此精辟的言論一般。秋明月停了下來,有些赧顏道:“這隻是孫女微末見解,還請祖父原諒明月一時妄言。”

老太爺看著她,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微末見解都這般精辟獨到,若仔細研究,隻怕…”老太爺忽而住了口,想著如果林太師聽到了這番話,會是什麽表情?榮親王說榮親王世子非明月不娶,是否便早已看出她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這時候,忽聽得一個淡雅的聲音響起來。

“有如此才華還能讓秋府蒙羞的話,那我等豈非再無顏立足於世間?”

秋明月回頭,卻是一隻安靜坐著的雲姨娘。她眯了眯眸子,雲姨娘向來安靜不多話,卻也從來不招惹是非。早知道她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即便是在公眾場合,雲姨娘幾乎也是寥寥數語,根本不會在這樣僵持的局麵突然開口。這話看似在表揚自己,實際上更是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五小姐如此大才,應是我秋家之福啊。五小姐大智若愚,妾身敬服。”

她站起來,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麵色柔和,眼神真誠,沒有絲毫算計。

秋明月卻再次眯了眯眸子,這個女人,比她想象得更加不簡單。

雲姨娘話音剛落,就聽得林老夫人冷哼一聲。

“女子無才便是德,身為女子,多讀女戒女則就是了,讀那些詩言簡直有辱名門之風。”

任誰都聽得出林老夫人語氣裏的刻薄和嫉妒。她自己的嫡孫女沒有如此才華,卻不想被她一直貶低的庶女居然能出口成典。尤其是想到自己還一個勁兒的說她粗鄙不堪,如今秋明月和秋明絮兩人各自一番話下來,這不是在打她的臉麽?

林老夫人一生高傲不遜於大夫人,自然是不服氣的,值得用這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給自己找台階下。

秋明月不以為意,秋明絮道:“咦,剛才林老夫人的意思不是說,身為名門閨秀,就該識體統曉以大理麽?這麽說,五姐那番話還是有道理的。哦,原來五姐不是上不得台麵啊,是林老夫人和大夫人之前誤會了罷。”她似恍然大悟,又跑過來拽著秋明月道:“五姐,剛才我說錯了,應該是近朱者赤。對吧?”

秋明月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我也不知道。”

大夫人見不得她們姐妹倆在那兒唱雙簧,但是明顯也不能在這個當口對秋明月發怒,想起剛才雲姨娘居然誇讚秋明月,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朝著雲姨娘就怒吼道:“下賤的胚子,你懂什麽?還敢在這兒妄言,沒得丟盡臉麵。”

雲姨娘被罵了也不在意,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秋明絮又歪過頭去,“雲姨娘說錯了嗎?”

大夫人狠狠的瞪著她,“你也是個下賤…”

“閉嘴。”

大老爺陡然怒喝一聲,大夫人不甘。

“怎麽了?現在連我說都不許說她們了?”她冷笑,“秋仲卿,你夠狠。”

“昏聵!”

老太君今日實在是被氣得夠嗆,“你,你瞧瞧你現在是什麽樣子?你出去看看,有哪家的名門貴婦如你這般稱呼大呼自己丈夫的名字?又有誰如你這般任性?這些年你做了那許多事,我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罷了,你現在倒是越來越猖獗了啊。”

她眼神陡然一曆,直直看向大夫人,話卻是對著林老夫人說的。

“林老夫人口口聲聲說我秋家虐待了你女兒,那你是否又知道你的好女兒,在秋家又做了多少陰狠毒辣之事?她好意思說明月行德不端,有辱門風。那你看看她自己,敢問一句,令媳也如她這般對著令郎大呼小叫?也如她這般對著你和太師咆哮撒潑?是不是這京城所有的名門貴婦都如她這般,可以肆無忌憚的毆打辱罵庶女姨娘,可以一不高興就拎包走人,回來後還趾高氣昂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她一般。”

她忽然回眸,眼神銳利的看著林老夫人。

“你說,隻要你說令媳也是這般,今日就算我老婆子倒黴,不予計較。”

林老夫人被她一番話說得一噎,想反駁,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不由得也瞪了大夫人一眼。這個女兒怎麽這般愚蠢?輕易的就讓人給抓住了把柄。

她輕咳一聲,想說什麽。大夫人卻紅了眼眶道:“難道不是嗎?秋家對不起我,秋仲卿對不起我。她—”她指著沈氏,惡狠狠道:“就是這個女人,她狐媚妖冶,專門蠱惑男人。我們秋府本來好好的,就是因為她進府後,才如此的烏煙瘴氣。”

她又對大老爺質問,“我當年好好的嫁給你,你卻為了這個女人屢次與我夫妻失和。為了一個賤妾,你居然要休了我?嗬嗬嗬,秋仲卿,你說,你可對得起我?”

大老爺也是氣,“我…”

老太爺突然開口了,“當年你是怎麽嫁入秋府的,你心裏清楚。”

秋明月忽然看向老太爺,隻見他若有似無的看了眼大夫人和林老夫人,眼神有些深邃。她抿唇,忽然明白了什麽,嘴角噙起一縷嘲諷。

怪不得…

大夫人和林老夫人則是心底一驚,眼底迅速劃過慌亂。

林老夫人到底資曆比之大夫人身後,很快就反應過來,道:“親家,你這話是何意?”

秋明月在心中冷笑。林家的人都一個樣,有理的時候飛揚跋扈,無理的時候就賣乖討好。果真也隻有這樣的奇葩父母,才能教出大夫人那樣不知羞恥為何物的女兒。

老太爺卻似乎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麵多做糾結,淡淡道:“既然玉芳已經回來了,便回去休息吧。”

秋明月眼眶一縮,老太爺這是輕飄飄的揭過去了嗎?不予計較了?

老太君看了老太爺一眼,似乎有些不憤,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然而大夫人卻不識好歹,梗著脖子道:“爹,這事兒沒完。秋明月她剛才辱罵毆打我,如此逆女,您也要包庇嗎?”

秋明蘭幾次扯她衣袖都無果,隻得在旁邊暗暗生氣。

這時候,秋明玉也反應過來,立即道:“對啊,祖父,剛才來的時候,她還對我出言不遜。適才又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都對外祖母和母親不敬,甚至還動手打了母親。如此粗俗不堪之人,怎配為我秋家兒孫?”

老太君心裏本來就憋著一口氣,隻是礙於老太爺開了口,也不想在這麽多人的麵把事情鬧得不可開交的地步。偏偏秋明玉和大夫人這兩個愚蠢的東西還不知死活,非要往槍口子上撞,她本來壓抑的怒氣立刻就爆發了。抓著桌子上的青玉茶盞就直接扔了過來。

“都給我閉嘴。”

上好的青玉茶盞碎於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音,滾燙的茶水也灑了一地,濺在秋明玉嶄新的羅裙上。她驚叫一聲退開了,眼神驚恐的看著一臉鐵青的老太君。

老太君的怒氣來得突然又濃烈,所有人都怔了怔。連老太爺和大老爺以及秋明月都怔住了。

“娘?”大夫人有些回不過神來,雙手卻是下意識的護住秋明玉,卻忽略了距離更近的秋明蘭。

老太君猛然站起來,怒道:“這就是你教的好女兒?對上不敬,對下不仁,中間還對自己的庶妹都肆意辱罵,粗言穢語。這就是一個嫡女該有的風範?你再看看你自己的樣子,連自己的女兒都教不好,你有什麽資格說別人?我看明月就比你那兩個女兒好得多。還真是得了你的真傳啊。”

秋明蘭咬緊唇瓣,有些不甘心。祖母罵三姐也就罷了,她可是一個字都沒有說,緣何殃及池魚到她身上?

秋明玉卻是被老太君這一番怒火給嚇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身子瑟瑟的躲到大夫人懷裏。

“祖母,我…”

“閉嘴。”

老太君是氣急了,推開扶著她的韓嬤嬤和沉香,恨恨的對著秋明月罵道:“名門閨秀,大家禮儀,言必恭,行必正,容必端,德必賢。你從小學到大的東西,如今還留幾分?”

大夫人不忍自己女兒受委屈,有些抱怨的看向老太君。

“娘,你…”

“你也給我閉嘴。”老太君猶不解氣,對著大夫人就吼道:“你也一樣,什麽樣的母親就教出什麽樣的女兒。昨兒個不聲不響就自己會娘家去了,有本事你就別回來啊。我秋府沒了還少那血多麻煩。你看看,你一回來就鬧得人仰馬翻的,像什麽樣子?你是不是以為我當真不敢動你?是不是以為你太師府當真無法無天,你有恃無恐了?”

秋明月忍不住看了老太君一眼,其實這番話她自己準備說的,不過就怕說出來會遭了老太爺的忌諱。老太君不同,她和老太爺是夫妻,自然不會怪罪,也頂多隻是皺皺眉頭不聲不響的過去了而已。

大夫人被罵的臉色陣青陣白的,更是在這麽多人的麵前有些難堪。

“娘,我如何…”

老太君又猛地看向林老夫人,道:“你不是說我對你女兒不公平嗎?好,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麽是公平。”

林老夫人被老太君威嚴淩厲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怵,卻聽老太君猛然叫道:“明月,過來。”

沈氏有些擔心的抓緊秋明月的手,秋明月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對她搖搖頭,然後走過去。

“祖母。”

老太君不看她,眼睛仍舊落在林老夫人身上。

“抬起頭來,讓林老夫人好好看看你的脖子。”

大夫人一驚,眼神閃過慌亂。

“娘,不…”

老太君眼神一曆,喝道:“你不是說我秋家對不起你嗎?你不是問心無愧嗎?你不是理直氣壯嗎?今天當著你娘的麵,我就讓大家看一看,你這個嫡母,是如何的惡毒。”

大夫人這時候是真的害怕了,“娘,不是的,我…”

老太君卻看向秋明月,“抬起頭來。”

秋明月自然也不會矯情,大大方方的抬起頭來,手指扯了扯脖子上特意加上去的一層絲巾,露出觸目驚心的紅痕來。前天晚上才留下的傷,自然不會這麽快就好了。這兩天她一直都用紗巾將脖子的傷口纏住,所以除了那日在雪月閣中的人見過她脖子上的傷痕,其他的人都沒有見過。包括老太爺,也隻是昨天早上去書房的時候,她故意露出來讓老太爺見到的。

此時紗巾一扯開,那道淡粉色的傷痕就這樣清晰的暴露在林老夫人的眼前,周圍的其他丫鬟也都看了個一清二楚,紛紛驚愕的睜大眼睛,然後又低下頭,裝聾作啞。

林老夫人麵色驚異,“這是?”

老太君看了眼麵色慘白的大夫人,“看看吧,這就是你女兒做的好事。”

“不可能。”林老夫人語氣雖然堅決,但是眼神卻明顯有些懷疑了。老太君即便再是偏袒秋明月,也不至於當著這麽多人就信口雌黃吧。可是如果真的是玉芳做的,那麽…

“不可能?”老太君冷笑,“我親眼看見的,你說不可能?我老婆子還沒到瞎了的地步。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去得早,估計你今天也無緣見到明月了。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知書達理?溫婉賢惠?我看到大街上隨便找一個普通婦人,也比她好得多。”

林老夫人麵色有些難堪,“老太君,你怎麽能將那些粗鄙婦人與玉芳相比?再怎麽說她可是你的兒媳婦。”

“是啊,她當真是我的好兒媳。”老太君語氣涼涼道:“欺辱姨娘,毆打庶女甚至想要殺人滅口。虧得你還說得出口她是如何的孝義並重,如何的知禮賢德。我真是瞎了眼睛,當年才會讓仲卿娶了她。”

林老夫人臉色徹底黑了下去,怒道:“當年是——”

大夫人卻突然推開秋明玉撲過來,尖叫道:“秋明月,她是個妖孽,她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