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經年往事,大膽家奴
沉香咬了咬唇,“太君已經把話說得那麽明白了,斷然不會允許奴婢不答應的。奴婢沒辦法,隻得來求五小姐。奴婢不慕榮華富貴,隻求能覓得良人,一生安穩。”
她說著就給秋明月磕起頭來,“求五小姐救救奴婢。”
紅萼和綠鳶有些同情沉香,不免就想求情,秋明月卻伸手打斷了她們。
“你憑什麽認為我有能力幫你?你可是祖母的丫鬟,我可是沒權利幹涉你的。”
沉香道:“太君本就喜愛五小姐,昨晚大夫人責罰了雪月閣的丫鬟,太君更是對你心生憐惜。奴婢出來的時候,太君還在讓韓嬤嬤給你挑選幾個伶俐的丫鬟呢。隻要五小姐對太君說看中了奴婢,太君定然會應允的。到時候奴婢到了雪月閣,就是五小姐你的丫鬟了。三老爺作為長輩,斷然不好意思向自己的侄女兒開口要人。”
秋明月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手掌被繃帶纏著,隻露出白嫩青蔥的手指。
“你倒是把由頭都想好了。”這話語氣意味不明。
沉香低頭道:“奴婢不敢欺瞞五小姐,也知道五小姐如今處境艱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也不是不識時務的人,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奴婢才來求五小姐的。”
秋明月不說胡,她又道:“五小姐若能救奴婢出得苦海,奴婢必定為小姐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秋明月笑了笑,“話不要說得太早。”
“五小姐不信奴婢嗎?”沉香抬起頭來,目光沉靜。
秋明月搖晃著茶杯,淡淡道:“你今日從我這兒回去,我後腳就去向祖母要人,你以為祖母不會猜出各種緣由嗎?到時候祖母非但你不能如願,祖母也會厭棄我。就像你說的,我本就處境簡單,在這群狼環嗣的秋府生存,也就靠著祖母幾分憐惜而已。如果連這份憐惜也沒了,我還怎麽在大夫人爪牙下存活?”
紅萼綠鳶之前聽了沉香那番話,本來心中對她有了幾分同情心,現在聽秋明月這麽一說起,立刻警覺了,看向沉香的目光也頗為不善。
沉香卻不卑不亢道:“五小姐可知,大夫人今早已經收拾包袱回娘家了。”
“什麽?”紅萼綠鳶齊齊驚呼,而後不約而同看向秋明月。
秋明月卻是淡定自若,不動聲色。
“那又如何?那不代表她永遠不會來。”
沉香看著她沉靜從容的樣子,心中暗暗歎服,今日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可是在大夫人離開這段時間,五小姐若想做什麽事,卻是少了很多阻礙,不是嗎?”
秋明月挑了挑眉,“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沉香苦笑,“五小姐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何苦裝作不知呢?太君因紫憐的關係,對奴婢格外優容寵愛。她其實是不想把奴婢送給三老爺糟蹋的。如果五小姐能救奴婢,太君則更有好的理由,皆大歡喜。”
“可是我也得罪三叔了。”秋明月淡然陳述這個事實。
沉香又道:“三老爺並不知道奴婢向五小姐求助,如何會…”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秋明月嘴角微勾,眼神微微俯視的看著她。
“沉香,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並不是隻有你才張了顆聰明的腦袋。三叔一時可能想不明白,但是不代表他身邊就沒有通透的人兒。何況你今日來我這裏,又有多少人看見了,這個,不必我多說吧。所以,你以為如果我真把你要來,假以時日,三叔不會發現這其中的貓膩?”
沉香臉色白了白,眼神蒙上了灰暗之色。
“五小姐…”
“所以…”秋明月笑了笑,道:“再說了,你讓我幫你,我有什麽好處?”
沉香眼睛亮了亮,道:“五小姐,奴婢知道小姐處境艱難。奴婢雖然不濟,但願能幫的小姐一二。”
秋明月不說話,隻是淡淡看著她。
沉香想了想,道:“五小姐對當年大夫人嫁給大老爺一事已經了解了吧。那麽,五小姐可知道,大老爺這樣厭惡大夫人,大夫人為何還會生下三個女兒?”
秋明月眼神深了深,“你不是才跟著祖母幾年?這些陳年往事,你是如何知曉的?”
沉香低著頭,聲音有些低落。
“其實那些事也算不得有多隱秘,當年的老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奴婢跟著太君三年,太君很信任奴婢,很多事情都會斷斷續續的告訴奴婢。大夫人脾氣不好,大老爺不喜歡她,一個月鮮少進她的房。大夫人又是個跋扈的,仗著太老夫人的寵愛。又自持當年對太君的救命之恩,有時候還給太君拿喬。老太君一直念著她當年恩德,忍一忍也就過去了。隻不過偶爾私下裏卻也要抱怨幾句。”
她說到這兒頓了頓,歎了口氣。
“老太君說,大夫人剛過門的時候,本來不是這樣的。溫柔端莊,大度賢惠。隻不過大老爺一直不喜歡她,對她也沒有好臉色。時間一久,她就心中生了怨恨,漸露本性,越加囂張跋扈起來…老太君也拿她沒有辦法。”
秋明月抿唇,靜靜的聽著。
“也正是因為如此,本就對這門婚事不滿的大老爺,更加厭惡大夫人。五小姐可能知道,大夫人剛過門的時候,連新婚之夜大老爺都沒有去她的屋子。當年,這事兒在整個秋府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的。隻不過這種事情不能外傳,太老夫人下了死令,不準傳出去,還因此仗殺了好些人,才將這事兒個止住了。”
“大老爺常常就往揚州跑,老太君心裏對大夫人有氣,也不阻止。可這事兒被太老夫人知道了,太老夫人非常生氣,還動手打了大老爺。”
秋明月挑眉,嘴角抿出一抹涼薄的笑。那位大林氏太老夫人,想必也是個狠辣的主兒。還好她死了,不然還不知道今日怎麽刁難欺負自己呢?不過如果她不死,怕自己和母親弟弟,一輩子也別想踏進秋家的大門吧。
“大老爺也很固執,就算太老夫人對他動用家法,他也不認錯,怎樣都不肯供出揚州的沈姨娘來。”沉香說到這裏有些歎息,似在為大老爺對沈姨娘的癡情而感動。
秋明月眼神微動,腦海中顯現出大老爺的摸樣。大老爺有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唇很薄,看似一張薄情而多情的麵容。他的容顏結合了老太君和老太爺所有的優點,在幾個兄弟當中,大老爺的容貌最為出色。聽說當年也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自然了,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大夫人也不會這樣沒臉沒皮的纏上來。
即便是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大老爺,也仍舊俊朗不減當年,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風姿無華的美少年。
其實秋明月很理解大老爺對沈氏的感情,想一想,那個時候,大老爺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又沒有富家少爺風流紈絝喜愛美色不知進取的惡習。家世良好,容顏出色,才華出眾,自然是對普通女子不屑一顧的。然而在那個時候,在揚州那個煙雨朦朧的早上,邂逅了美麗溫婉的少女,自此一見傾心,自然情根深種。
後來兩人不得已分開,但是愛情有時候就有那麽奇怪。天天見到說不定還會厭煩,然而如果相隔兩地,還是少年情動的少男少女,自然相思愈甚,感情日益加深。
那個時候的大老爺,完全就是一個一頭栽入感情中的癡狂少年,心中眼中隻想著那個美麗溫柔的少女。終於有一天,他克製不住思念,千裏奔到揚州去。而沈氏,本就溫柔懷春的少女,見心心念念的男子為自己這樣不顧一切,哪有不感動的?
年少輕狂的二人,終究抵不過心底熾熱的感情,轟然燃燒起來。
然而,天不遂人願,情比金堅的二人,終究還是抵不過上天的捉弄和有心人的算計,勞燕分飛。大老爺覺得愧對沈氏,更加厭惡自己的結發妻子,根本連碰她一下都覺得惡心。成親半年,大夫人卻還是處子之身。
沉香說到這兒的時候,完全沒有避諱什麽。縱然這些事,秋明月已經知道,但是由另外一個人說出來,心中的感觸卻是不一樣的。
在這個封建禮教嚴謹的朝代,在這個男子以三妻四妾為榮女子以三從四德為美的時代,大老爺能為了沈氏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大老爺突然就要娶那位在揚州的沈姑娘為平妻。太老夫人很生氣,無論如何也不同意。這事兒被老太爺知道了,那時大夫人才嫁過來幾個月,正室夫人都名不副實,大老爺卻要娶平妻。傳出去,整個秋府也會沒臉,也無法和太師府交代。而且,那個時候大夫人的姐姐已經嫁給薛國侯世子為妻,並且已經懷孕兩個月了。大夫人如果在這個時候失寵,那麽對於她的姐姐也是不利的。所以便是顧忌這些重重的因素,老太爺也不允許大老爺任性而為。”
“可是大老爺卻一意孤行,甚至跪在太老夫人門前三天三夜,隻為求太老夫人和老太爺成全。那幾天,天天暴雨傾盆。大老爺就跪在院子裏,一動不動。老太君去勸他,他不聽。他說,如果太老夫人和老太爺不答應他,他就一直跪著。”
秋明月眼波動了動。男兒膝下有黃金,古代的男子隻跪父母君王。沒想到,大老爺居然會為了沈氏下跪。這份癡情,便是連她自己也不得不動容。綠鳶和紅萼不用說了,兩個丫頭早就聽得眼淚吧啦吧啦的流個不停。
沉香也有些動容,眼圈兒微微紅了紅。
“後來老太爺終究是不忍心,也求太老夫人答應。太老夫人脾氣比牛還倔,又一心為著自己的侄女兒,哪裏肯同意大老爺娶其他女人更加冷落自己的侄女兒。不過大老爺終究是他的孫子,她還是心疼,但又不想這麽容易的就成全了大老爺。所以她就發了狠話,要讓她同意大老爺娶平妻也可以,除非大夫人生出嫡長子。不然,大老爺就是跪死在門外,她也絕不點頭。”
“名門貴族聯姻,最講究顏麵和名聲。當年無論大老爺是怎樣娶的大夫人,無論他心裏有多委屈有多不甘。他把大夫人娶過來卻置之不理,終究是對不起大夫人。”
秋明月這個時候才開口了,“所以我爹同意了?”
難怪會有了秋明霞!
“不。”沉香卻是搖頭,“大老爺沒有答應。”
秋明月有些訝異,“沒有答應?”
沉香點點頭,又道:“大老爺那個時候固執得不得了,又最恨被人威脅,太老夫人這樣威脅他,他更加不會妥協了。他仍舊跪著,跪了七天七夜,滴米未進。哎~大老爺雖然有一番熱血,但終歸是文弱書生,在連續十天十夜狂風暴雨的折磨下,終究還是倒下了。老太君心疼他,也跟著勸他,讓他向太老夫人妥協。再說,大夫人雖然跋扈囂張了些,到底是秋家嫡長媳。如果大老爺一直不進她的房,讓林府被人嘲笑議論的同時,秋家也不能獨善其身。況且林太師眼看自己的女兒受這麽大委屈,能不去調查那個讓他不惜跪在大雨裏求著太老夫人同意他娶為平妻的人嗎?沈大人不過一個小小知州,如何能與太師府和薛國侯府抗衡?到那個時候,隻會兩敗俱傷。再說,大夫人好歹也是他八抬大轎娶回來的原配妻子。無論如何,她都應該給長房生下嫡長子。”
“大老爺很痛苦,但是又不得不承認,老太君說的都是事實。他把自己關在房裏半個月。老太君說,大老爺曾經還想過離家出走。若非老太君不放心他,在他身邊留了眼線,也不會發現大老爺偷偷寫下的書信。信上麵大致的意思,就是說他不想負了沈姑娘,他想帶沈姑娘走,請求老太君和老太爺原諒他的不孝。”
綠鳶和紅萼已經忍不住抽噎出聲了,兩人一直拿著帕子抹眼淚,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
沉香眼角也有淚水,她用袖子擦了擦,道:“老太君發現了那封信,大老爺自然就走不了了。本來這事兒隻有老太君知道,可不知道為什麽,太老夫人卻聽聞了風聲,非常震怒。她直接放下狠話,如果大老爺敢離開這個家門,她就會不惜一切代價…除掉沈姑娘。”
“啊——”綠鳶忍不住驚呼一聲。
秋明月被繃帶纏緊的手緊緊的握著茶杯,她自然知道,這個除掉,是指滅口。
“大老爺被逼得沒辦法,隻得妥協,終於進了大夫人的房。”沉香的聲音低了下去,“不過大老爺從來不宿在大夫人那兒,每次去不到一炷香便出來了,而且那半個月不跟任何人說話,冷冷的像個冰塊。尤其看太老夫人的眼神,森冷而冰涼,讓一貫強勢的太老夫人都不禁有些害怕。大老爺隻對太老夫人說了一句話,如果太老夫人敢動沈姑娘一根汗毛,他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毀了林府。太老夫人被他那番話給嚇住了,私下裏也不敢對遠在揚州的沈姑娘有任何舉動。”
秋明月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兒。從前她覺得沈氏這樣等著大老爺十幾年不值得,大老爺在京城安享榮華富貴,妻妾成群,沈氏卻在揚州獨自誕下一兒一女,還要忍受左領右舍的嘲諷譏誚。到最後,又不得不委屈自己給大老爺做妾。
刻絲現在,她突然覺得,沈氏其實很幸福。真的,很幸福。至少,她愛的那個男人,曾經也為她那樣不顧一切過。
這個朝代的男子,向來奉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想到,年輕時候的大老爺,居然能為沈氏做到這樣的地步,便是在二十一世紀,也沒幾個男人能夠做到為了愛情而這般瘋狂。當然,這其中或許也包括了其他的因素。
古代的文人墨客對那些風花雪月總是向往的,好多詩人都喜歡用纏纏綿綿的詩句來寄托他們心目中的愛情,他們心目中的仙女。
大老爺出身富貴,自幼一帆風順,金玉滿堂,不識人間疾苦。他當年或許根本不知道也沒有想過,離開家族的避諱,還要麵對幾方勢力的打壓尋找。一無所有的他,帶著沈氏如何生存?
或許,那隻是年少輕狂時的衝動。為美好愛情的瘋狂。
然而,愛情,原本就是始於衝動。
沒有第一眼的悸動,哪來為愛不顧一切的衝動?誰能說那樣的衝動,就不是愛呢?
大老爺和沈氏的感情,也曾刻骨銘心過。隻因年少之時那一封信,足以見證那一顆少年的赤子之心。
這一刻,秋明月忽然很羨慕沈氏。
世界上有多少人一生都追尋不到的真愛,沈氏遇到了。所以她珍惜,她執著,她願意等待,願意為大老爺委屈自己。隻因那個男人曾經願意為她對抗整個家族,願意為她冷落新婚妻子,願意為她跪在大雨裏十天十夜,願意為了她背離這個世界所謂的人倫禮教,帶著她遠走天涯…
雖然,那隻是一個還未成型就被掐死的計劃。但是至少他有這份心,有這份熱烈的心。
想起剛剛沉香說大老爺每次去大夫人房間不到一炷香就離開,想必就是為了去播撒種子吧。若是換了旁人,她定然要笑出聲來。不過這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就另當別論了。
“後來呢?”她輕聲問道。
窗外的風徐徐吹進來,吹散了屋中有些沉悶的空氣。
沉香穩了穩講述大老爺和沈氏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戀所帶來的心靈震撼,道:“沒過多久,大夫人就懷孕了。”
秋明月嘴角淡淡的勾起,大夫人懷孕了,沈氏卻也因此落胎了。不,沈氏的孩子,是大夫人害死的。
沉香沒有察覺到秋明月周身突然散發出來的冷意,繼續說道:“不過自打大夫人懷孕後,大老爺就沒再多看她一眼,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卻再也沒有提及娶平妻一事。”
秋明月嘴角冷諷更甚,當然了,沈氏流產了,大老爺也是間接的凶手之一。他心虛愧疚,如何敢在那個時候提出娶沈氏為平妻的事?那樣豈不是讓沈氏覺得,他是在彌補她,而不是因為愛?
“十個月後,大夫人生下了一個女兒。”
“就是我大姐?”秋明月很自然的接過話。
沉香點點頭,“對。大夫人快臨盆的時候,大老爺遠在揚州,根本就不知道。直到大小姐出生後的第二天,他才急急的趕回來,而且很高興。太老夫人以為他是急著回來看剛出生的女兒,也忘記斥責他,想著或許有了這個女兒,大老爺會對大夫人好一點。沒想到,大老爺根本就不知道大小姐出生了。他回來對太老夫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要娶平妻。”
秋明月斂下眼睫,已然明白。那個時候,沈氏已經原諒了大老爺。所以大老爺才興奮的趕回來,舊話重提。反正太老夫人說要大夫人生下秋家的血脈,他已經做到了,這一次,太老夫人沒有理由反對了。
可是——
“太老夫人本來以為大老爺這一年都沒有提起此事,可能早就忘記了,對那位沈姑娘,也隻是一時迷戀而已。如今大夫人已經生下了孩子,他的心也該定了。沒想到,大老爺居然一直還念念不忘沈姑娘,此次匆忙回來又是為了她。太老夫人當即勃然大怒,忘記自己手中還抱著剛剛出生的大小姐,差一點就把大小姐當做出氣的瓷器給摔在了地上。”
“啊?”
這一聲驚呼,又是綠鳶的。
沒辦法,這事兒太過驚悚了,就連秋明月,也麵有驚訝之色。
“居然有這種事?”
沉香點點頭,“大老爺也是那個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有了個孩子,不過那時候大老爺一心想著娶沈姑娘為平妻,壓根兒就不關心那孩子是男是女,急急的就要太老夫人答應。太老夫人心中那個氣啊,怎麽可能答應?於是她又給大老爺出難題,她當初說的是讓大夫人生下嫡長子,可現在大夫人隻生了嫡長女,大老爺沒有做到她的要求。所以,那個合約不算。”
沉香說起這兒,臉色有些不自然。到底是未出嫁的少女,提及這些男女之事,難免害羞。就連綠鳶和紅萼,也低了頭。
秋明月倒是一臉的鎮定自若,差點就忍不住笑起來。心中著實佩服那死去的祖奶奶。臉皮厚的人她見過,臉皮可以跟城牆相比的,倒是少見。她現在終於明白大夫人和秋明玉為什麽都那麽猖狂和厚臉皮了。敢情這林家的女人都一個樣子,都是這種奇葩?還有那個薛國侯夫人,即便是再端莊高貴心機深沉,也掩不住囂張猖狂的本性。
她現在突然很想見見大夫人的母親林老夫人,不知道是怎樣厲害的一個角色,居然教出這麽奇葩的女兒來。還有丞相府的那個吳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一個奇葩?
當然,等到她終於有一天見到那兩個老太婆的時候,就…
“後來呢?我爹又妥協了?”
“哪能啊?”
或許是見秋明月語氣和善,沒有絲毫驕縱小姐脾氣,也沒有對自己疾言厲色,沉香漸漸也變得大膽起來。
“大老爺本就是個傲氣的人,上次迫不得已受太老夫人威脅,這次怎麽可能再讓太老夫人故技重施?而且那個時候大老爺已經有功名在身,皇上也很欣賞他。大老爺本就不喜太老夫人的刻薄和對老太君的刁難,自然不可能再聽太老夫人的話。他也不怕太老夫人對沈姑娘動手,大不了他將事情鬧大。林家再是勢大,也總不至於這樣草菅人命殺害無辜都不受律法製裁吧?”
“太老夫人會威脅,大老爺也會威脅。而且大老爺本來就是在刑部當值的,最是懂這些律法條款。惹急了他,大家一拍兩散。其實太老夫人知道大老爺隻是那麽說說,他不會真的拿秋林兩家家族最為他和沈姑娘愛情的代價。不過太老夫人心中害怕啊,也不想因為這事兒讓大老爺更加厭惡大夫人以及大小姐,便不再用沈姑娘威脅他了。可是太老夫人是個有手段的,一計不成她再施一計。”
說到這兒,沉香有些難以啟齒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麽為好。
其實後麵的秋明月都知道,不外乎就是太老夫人聯合大夫人給大老爺下藥一事。
“行了,你不用說了,後麵的我都知道。”
奇怪的是,沉香竟然對她的知情毫不意外。
秋明月眼神輕閃,道:“也因為這事兒,所以我爹才不喜歡三姐麽?”
話都說開了,沉香也不再扭捏,老實的點點頭。
“對,大老爺以三小姐為畢生恥辱,更是厭憎大夫人到了極點。聽說得知大夫人懷孕的時候,大老爺還曾經勒令她打掉這個孩子。大夫人拚死抱住了腹中的胎兒,又有太老夫人日日派人保護著,大夫人這才平安的誕下一個女嬰。也是因為這個孩子來得不易,所以大夫人從小就對三小姐格外偏愛一些。”
事情都清楚了,秋明月現在總算明白大夫人為何對秋明玉那麽驕縱了。
“那六妹呢?”別怪她八卦,這些事兒老早就在她心裏埋下了疑惑,今日既然沉香說了,她索性就要知道得透透徹徹的才安心。
要說沉香知道得還真不少,“大夫人接連生了兩個女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這個時候大老爺再一意孤行的要娶平妻,老太爺也不會同意的。所以這事兒也就暫時這麽擱下了。至於六小姐…”沉香咬了咬唇,聲音有些低。
“跟三小姐差不多吧。”
差不多?也就是說還是用藥咯?
嗬嗬嗬,秋明月不得不感歎大夫人的好運氣,除了秋明霞,每次她都能一舉懷孕。
“大老爺喝醉了酒,誤闖進了大夫人的房間,所以…”
秋明月唇瓣微勾,的確是差不多。男人酒後亂性,可能在大多數女人眼裏,值得原諒吧。也不知的當年的沈氏,是否原諒大老爺的這次錯誤?或許會原諒吧,因為那個時候,自己也才剛剛出生。
“太老夫人對大夫人這一胎希望很大,大夫人接連生了兩個女兒,這一胎一定要是個兒子。隻要大夫人生下了兒子,以後無論大老爺有多少女人,都撼動不了大夫人的地位。可是讓她們失望的是,大夫人還是生下一個女兒。這一次,大夫人生產的時候,大老爺沒有離開。他就坐在產房外麵,很淡定的喝茶。產婆抱著孩子出來的時候,他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問,‘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產婆諾諾的告訴他,男孩兒。大老爺放下茶杯,譏諷的笑了,然後拂袖就走了出去,仍舊沒有看一眼六小姐。他走的時候,太老夫人剛巧進來,與他擦身而過。大老爺譏嘲的眼神正好對上太老夫人的眼睛,太老夫人滿腔的期待和興奮落空了,隻剩下被大老爺看笑話的羞惱和憤恨。可是她不能對大老爺發怒,她要大夫人生下嫡長子,大老爺已經給了大夫人三次機會,是大夫人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又能怪得了誰?”
“太老夫人一口氣憋在心裏,又是惱恨又是無奈,所以把滿腔的憤怒都撒到大夫人和六小姐身上,第一次對著剛生產完還虛弱的大夫人破口大罵,罵得極為難聽。大夫人被她罵得哭了,太老夫人卻拂袖離去,甚至連她期盼的孫女兒都沒有看一眼,也沒有抱一下。打那以後,太老夫人對大夫人的態度明顯變了,也更刻薄了,她不止刁難老太君,還刁難大夫人,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對六小姐更是厭棄。不過中饋之權還是在大夫人手上,其實太老夫人這個人很奇怪。她一麵責怪惱恨大夫人辜負了她的重視與期待,沒有生下秋家的嫡長子而讓自己在大老爺麵前丟了麵子,又一麵不許秋府其他人欺負大夫人。感覺就是…怎麽說呢,她好像覺得,她林家的人,除了她自己,誰也不能欺負一樣。所以就算大夫人在她麵前失寵了,府中其他人也不敢落井下石。”
秋明月簡直要失笑,奇葩,這位太老夫人簡直是奇葩中的奇葩。綠鳶和紅萼早就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沉香又說,“不過六小姐可就沒那麽好運了,以前大夫人帶著六小姐去給太老夫人請安,太老夫人總是一臉的嫌棄厭惡,還言語粗俗的辱罵六小姐。六小姐那個時候小,被太老夫人一罵就哭,太老夫人見她哭就更厭煩。大夫人不敢惹怒太老夫人,後來就不帶六小姐去給太老夫人請安了,反而帶著大小姐和三小姐。說來也怪,太老夫人不喜歡六小姐,對大小姐也不是極其寵愛,唯獨就和大夫人一樣偏愛三小姐。三小姐那驕縱的性子,大部分就是被她給寵出來的。”
秋明月倒是不關心這個,秋明玉有多刁蠻任性,她早就領略過了。她倒是關心另一個問題。
“你說祖母不喜歡六妹?”
沉香點點頭,看了秋明月一眼,“不止老太君,大老爺以前也也極為討厭六小姐。甚至比三小姐更甚,六小姐在十歲以前,大老爺幾乎都沒怎麽注意過她。大夫人的三個女兒,都不是大老爺娶取的名字,是老太爺給取的,可見大老爺有多麽厭惡大夫人了。”
原來是這樣!秋明月心中明了,怪不得秋明蘭會做出那樣滅絕人性的事了。
“那麗姨娘她們呢?”其實秋明月不該問這個問題的,這個時代的男人奉行三妻四妾,即便大老爺對沈氏再是鍾情,也不會為了她而浪費甚至在這個時代男人理所應當的花心和多情。
“大夫人不得寵,那個時候大老爺又一心要娶平妻,她這個正室的位置岌岌可危。所以大夫人懷上大小姐沒多久,就把自己的貼身丫鬟麗文昕開了臉做通房。沒想到大老爺居然對這個丫鬟格外寵愛。那個時候太君已經把身邊的丫鬟紫雲安排到了大老爺房裏,大老爺卻對她視若無睹,居然很快的就把麗文昕提為姨娘,恩寵有家。”
沉香說到這裏又歎息一聲,道:“隻可惜,麗姨娘雖然得寵,這麽多年以來,卻沒能為大老爺誕下子嗣。大老爺寵了她幾個月,到後來就不再近她的房了,她徹底的成了黃花菜涼,獨坐冷宮了。”沉香不免有些歎息,似為這個時代女子不得不依靠男人又不得不麵對他們的花心無情而孤獨一生的下場。
秋明月沉默,她見過麗姨娘,與沈氏長得有幾分相似。那個時候沈氏剛剛流產,對大老爺也不理不睬,大老爺想必也很痛苦。自己第一個孩子流掉了,還是他與心愛的女人所孕育的孩子。他本就痛心,沈氏又對他那樣冷漠,他自然身心疲憊,痛不欲生。
那個時候,又出現了麗姨娘,這個與他心上人有幾分相似的女人。
人都是感情動物,男人更是理性大於感性。大老爺那個時候或許有萬念俱灰之感,麗姨娘又溫柔小意,不隻與沈氏相貌相似,連神態性格也相似。大老爺那時候情感空虛,就下意識的把麗姨娘當作了沈氏。
其實說白了,大老爺完全就是一種鴕鳥心態。他把麗姨娘當作沈氏,幻想著沈氏已經原諒了他,他沉浸在這種溫柔的夢幻裏不可自拔。企圖在這樣的溫柔裏淡化心中的傷痛。
作為女兒,或許秋明月不該對大老爺這樣的行為評論是非對錯。作為一個旁觀者,或許她該不恥於大老爺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然而出身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家族。其實,他也並沒有什麽錯的。
隻能說造化弄人吧。
沉香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著。
“至於雲姨娘,本來就是老太君送給大老爺做妾的。從前大佬我不理會她,可麗姨娘失寵後,老太君就發話了,反正收一個是收,收兩個也是收,麗姨娘不討他歡心,那就給雲姨娘一個機會吧。反正無論如何,大老爺一定要有一個兒子的。既然大夫人生不出來了,太老夫人也對大夫人失望了,不敢再脅迫大老爺了,那麽生下長房子嗣的重任,就隻有交給其他人了。大老爺不好拂了老太君的意,便也收了雲姨娘。”
這算是破罐破摔了?秋明月沒有笑意的笑了一下。或許這就是男人的本性。無論有多愛一個女人,當背叛已經成了不可改變的事實,其他的,也就順其自然了。不過大老爺倒也不算太花心,除了後麵再收過一個甄姨娘以外,便再也沒有過妾室了。
那個時候,秋明瑞已經出生,大老爺用不著再納妾生兒子了。
秋明月斂眉沉思,這個時代的男子,無論怎樣悖倫道德禮教,終究逃不過傳宗接代的革命桎梏。她笑了一下,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沉香又道:“這些年來,大老爺無數次提起娶平妻一事。那個時候,五少爺也已經出生了。老太君很高興,也支持大老爺。可是太老夫人一直壓著,大夫人背後的勢力也越老越大。如果大老爺一意孤行,到時候隻會兩敗俱傷。老太爺也是不允許的。”
沉香又歎了口氣,“那麽多年過去了,大老爺雖然一直對沈…夫人念念不忘,歲月的消磨卻也淡化了年輕時的衝動和不顧一切。老太君給大老爺支了個招,如果沈老爺的官位上去了,身份上也配得上大老爺,又給大老爺生了個兒子,到時候可以讓老太爺去求求皇上做主。那個時候,太老夫人也沒話說了。”
“沈大人為官多年,也是可為國為民的好官。前兩年揚州西部桐河發大水,河道兩旁的村子被大水淹沒,傷亡慘重。沈大人脫下官袍,躬身慰問受災百姓,沈夫人也開了粥棚施齋…後來災禍去了,百姓過上了好日子,大老爺本想趁機遞奏折給皇上,將沈大人遷居朝堂。皇上也是龍心大悅,本來就快要應允了。可是當時的禮部侍郎參了沈大人一本,說他貪汙朝廷撥款賑災的銀子。並且拿出了重重證據,皇上龍顏大怒,當即就要抄沈大人的家。還好大老爺和老太爺等人求情才免了一死,老太爺說這事兒事有蹊蹺,沈大人在揚州的名聲為人,揚州人人都可以作證。大老爺要徹查,皇上看在老太爺的麵子上也應允了。”
秋明月點點頭,“這事兒查了一年?”
沉香點點頭,“老太君對這些事似乎也不太清楚,隻是隱隱約約知道好像大老爺查案子的時候被人多番阻撓。僵持了大半年都沒什麽進展。不過就在大老爺焦頭爛額的時候,卻突然有人提供了線索。當初禮部侍郎指證沈大人的證據,是沈府一個提供的。沈大人入獄後,那管家莫名失蹤了。大老爺一直在找他,找了半年都沒找到,他卻突然出現了,承認當初是自己鬼迷心竅為了拿錢給得了疾病的妻子治病,才暗自挪動了官銀,並且也交代了那些銀子的去處。”
秋明月冷笑,“一個家奴,能有那麽大的膽子貪汙朝廷賑災的官銀?爹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沉香搖搖頭,“大老爺自然不信,正要審問,可那家奴交代完這一切後就口吐黑血死了。他將所有的罪都攬在了自己身上,留下的遺書裏隻簡單的說明。他的妻子難產生下一個死嬰,受不了打擊而病倒了,他沒錢給妻子治病。那天看到朝廷運送的災銀就動了心思,本來他是想少拿一點的,可是抵不過誘惑,就拿了好幾百兩。可朝廷的官銀都有標記,他拿去給妻子買藥,很快就被人給發現了。這時候,沈大人也發現了災銀數目有變,根據藥店老板提供的線索,很快的抓到了那家奴。家奴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請求沈大人原諒。本來如果他早些說明實情,以沈大人的為人,是可以幫他的,可是他自己鬼迷心竅貪汙災銀,而且那個時候在場的還有朝廷派去的監官,眾目睽睽之下,沈大人也不能徇私,便把他關押了起來,等候處置。後來不知道怎麽逃了出去,對沈大人嫉恨在心,就陷害沈大人。”
“後來呢?他又為什麽又自己承認了?”秋明月淡淡問著,眼神沒有絲毫溫度。
“他的妻子死了,他日日遭受良心的譴責,終於投案自首。”
秋明月站了起來,“精彩,真是精彩。”她臉上笑意盈盈,眼瞳內卻涼薄而無情。
“一個家奴,居然有機會靠近被重重看管的官銀?有這樣的本事,做家奴真是可惜了。”
沉香抬頭,“五小姐?”
秋明月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嘴角一抹玩味兒的笑光。
“沉香,我沒想到,你一個小小的丫鬟,倒是知道得挺多的。這些幾乎可以堪稱是朝廷機密的事,祖母竟也會對你一個丫鬟說起。看來,祖母對你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啊。”
她微微俯身,身上薔薇花的香味清香撲鼻,混著晨間清幽的空氣,格外的令人目眩神迷。沉香看著她的眼睛,忽然便有些心虛起來。勉強的笑笑,“五小姐,您在說什麽?奴婢不明白。”
秋明月另一隻手勾起她的下巴,眼神似笑非笑,像極了一個調戲良家婦女的浪蕩公子哥,聲音低迷而蠱惑。
“沉香,你今日之行,是祖母吩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