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之心
那支翼魔殲滅者部隊始終在距離煉金飛行船船隊一千五百米左右的地方盤旋往來,從亞瑟王軍的陣列之中抬頭上望,仿佛是漸漸渲染成深藍色的天穹上的一小群飛舞不休的蒼蠅。
然而這群蒼蠅可是具有相當程度的威脅,翼魔殲滅者的尖牙和利爪都具有強烈的黑暗毒素,一旦刺破皮膚,就會導致出血不止。而且爪牙的鋒銳程度也相當可怕,重裝騎士的鎧甲還勉強能夠抵禦,輕裝步兵的鑲釘皮甲和厚外套在翼魔殲滅者麵前,起到的作用不比一張羊皮紙更多。
除了高速飛行和毒牙利爪之外,這些深淵惡魔還擁有一種名為“黑暗旌旗”的天賦魔法,每一隻翼魔殲滅者都能夠釋放出一片數十米方圓的魔法黑暗,可以遮蔽一切普通光源——營火、火把和牛眼提燈——的照明,除非是利用魔法或者神術製造出來的光明才能與其對抗。
眼看著周圍的環境逐漸陰暗下來,而前去偵察的騎兵部隊卻始終沒有返回,李維?史頓眼底的綠色火焰燃燒的更加旺盛,以至於他不得不閉上雙眼,防止被其他人看到這駭人的一幕。
迪什先生的魔法固然能夠讓他偽裝成羅德裏格斯爵士的外貌,但是天譴騎士所具有的特點就隻能依靠其他辦法,那身黑色鎧甲裏麵暗藏有一個“恐懼氣息”的煉金魔法陣,能夠在啟動之後模擬出天譴騎士那種冰冷無情的氣息;同時李維的雙眼還被附加了一個小小的魔法伎倆,每當他情緒出現劇烈波動的時候,眼底就會轟然燒起兩簇幽綠色的無害火焰。
“李維……咳,我是說,羅德裏格斯爵士。”弗萊希爾女王從馬上把身體微微傾斜過來,剛一開口,就有些不自在的幹咳了一聲,然後修正了稱呼,“我記得你並沒有和那隻深淵邪神簽訂具有約束力的魔法契約。那麽他會不會選擇背棄約定呢?”
李維沉吟了幾秒鍾,隨後搖了搖頭,語氣肯定的回答說,“不會。那隻深淵邪神是焚滅龍王達裏迦的部下,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經與獅鷲騎士團兩度交手,對於彼此力量的差距有一個很清楚的認識。”
“深淵惡魔或許從來不把背信棄義當一回事,但是他們都是非常務實的家夥,自尋死路的事情可絕對不會去做。”瑞斯特?魯濱遜捧著七弦琴加入討論,“即使不將獅鷲騎士團、煉金飛行船和統帥輪宮的力量算進來。光是亞瑟王軍之中幾位傳奇強者的存在,就足夠他惶惶不可終日的了。”
“但是……這些翼魔殲滅者是怎麽回事?”弗萊希爾女王抬起雙眼望向天空,目光之中流露出幾分警惕和厭惡來,“雖然我對軍旅之事不算精通,但是至少知道,如果我們貿然進入劍刃裂穀的話,在相對狹窄的區域內,這些家夥很可能造成嚴重的混亂和殺傷。”
“你沒有說錯。這些翼魔的確是一個麻煩,但是這個麻煩是我主動提出要求所致,我並不想兵不血刃的占領聖白石堡。而是希望用這場注定勝利的戰鬥來磨練一下我們的部隊。”李維的嘴裏輕輕逸出一聲歎息,語氣顯得有些疲憊,“從表麵看,北境郡目前以一隅之地,就擁有足夠與亞瑟王國全盛時期的大軍相抗衡、甚至還有所超出的實力,但是實際上除了獅鷲騎士團之外,其他部隊都沒有得到良好的磨練,就像是再好的鋼鐵鍛造出來的長劍,也需要匠人的巧手打磨之後,才能真正綻放出銳利的光芒。”
“可是……有獅鷲騎士團就已經夠了啊。”弗萊希爾女王用力抿起嘴唇。眼底泛起的全是不解的光芒,“難道咱們的全境守護者閣下會突然貪戀起坐上那把鋼鐵王座的滋味嗎?這樣似乎也不錯,反正那把椅子硬得嚇人,上麵還有許多未曾磨去的銳利劍鋒,每次都讓人家坐得心驚膽顫的。”
如果說這番話是開玩笑的話,那麽弗萊希爾女王的語氣未免顯得有些過於認真了。李維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了一下。仿佛要找出更多玩笑的成分,隨後苦笑著搖了搖頭。“弗萊希爾,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但是那些王國的臣民並不清楚,他們說不定會把你的某一句話誤讀,從而讓政局發生我們全都始料未及的變化。”
“聽起來實在是太複雜了。”弗萊希爾女王皺起眉頭,英氣勃勃的麵孔上流露出厭惡的神情,“尤其是你出征在外的時候,我的身邊總被狂妄自大的傻瓜和卑躬屈膝的馬屁精所充斥,圓桌議事會的那些重臣也經常提出這樣那樣的提案,每個提案的後麵都似乎隱藏著若有所指的東西。”
“不,弗萊希爾女王陛下,其實那一點都不複雜,隻要您懂得那些政客的心思。”迪什先生的聲音從另外一側響起,隨後老魔法師的身影伴隨著一團青白色的光芒出現,“您不妨這麽想,普通人在沒有星月光芒的夜晚通常都看不清東西,而權力鬥爭的牌局也是如此。一切都隱藏在黑幕之下,那些政客已經習慣了運用勾心鬥角、謊言欺詐、同床異夢等等手段,無論您和李維少爺的相處有多麽和諧,他們都拚命揣摩心思,想要從中找出那麽一絲半點的問題來。”
迪什先生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停頓了一下,李維敢發誓他看到了老魔法師的眼眶裏麵突然盈滿淚花,不過隨後就消隱無蹤。
“……因為他們不相信麵對權力甘美的滋味,有人肯於主動後退。”老魔法師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低沉緩慢,簡直如同囈語一般。“無論怎麽耐心解釋,無論證據如何充分,也不能把懷疑從那些人的心中驅離,簡直如同幽靈一般……過去如此,現在亦然,我知道……他們總是這樣。”
在護麵甲後麵,李維的嘴唇不滿卷了起來,“腓特烈大師,並不是每個人都貪戀權力。即使是史書典籍上麵記載的那些英雄人物並不都是光明磊落,您也不能否認其中確有堅守箴言的真正騎士。”
李維的這番話讓迪什先生臉上的陰霾消散了不少,老魔法師隨後捋了捋胡須,嘴角牽起一個溫和的微笑。“李維少爺,您的這句話我完全同意,但是那正是英雄和普通人之間的區別。”他用手畫了一個圈子,將周圍眾人全都圈在其中,“真正的騎士在行伍當中當然很多,但是朝堂之上……恕我直言,這種人稀少到了一個罕見的地步。即使是歐西裏斯侯爵也一樣。”
“歐西裏斯侯爵是一位忠勇的騎士。”李維輕輕皺了皺眉,語氣有些不讚同的回答說。
“從品行方麵來說,歐西裏斯侯爵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他談不上真正遵循了騎士箴言。”羅德裏格斯爵士用帶點變聲期少年的粗啞嗓音插口說,“或許是精靈這個種族生性浪漫的原因,這位天騎士可從來都沒有及時勸阻龍王菲德爾陛下,讓他放棄那些異想天開和尋歡作樂的念頭。”
李維還想說些什麽,不過話到嘴邊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沒有什麽用來為歐西裏斯侯爵辯解的好理由。精靈天騎士或許從來沒有背叛過亞瑟國王,但是他更忠誠的是對於那把黃金王座,至於王座上麵坐著的究竟是什麽人。歐西裏斯侯爵似乎並不如何在意。
甚至在王都陷落的前夕,勞爾大公親口承認了自己的謀害王兄的罪行之際,歐西裏斯侯爵也沒有斷然向其拔劍,而是將全部敵意都投注於那位同謀的王後莉拉雅的身上。如果勞爾大公沒有隨後死在那個可怕的血脈詛咒之下,那麽毫無疑問具有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地位的他,是否會得到歐西裏斯侯爵的支持呢?
因為沉思的緣故,李維下意識的用手撫摸著**那匹毛色灰白的戰馬的頭顱,然而就是這個習慣性的動作,卻引起羅德裏格斯爵士**的北境黑魘發出了一聲不滿的低嘶。這聲低嘶頓時讓灰白色的戰馬四蹄一軟,如果不是李維立刻施展了一個治愈術。驅散了戰馬的恐懼,險些連人帶馬栽倒在地。
“小黑,你怎麽了?”李維穩住身體之後,有些不滿的回過頭來,在心靈通訊裏麵對北境黑魘說。
“大,可是你摸他的頭。我卻要載著這麽沉的一個家夥。”心靈通訊裏麵傳回了北境黑魘十分委屈的回答。
“真抱歉,我的體重或許比李維少爺沉了一些?”羅德裏格斯爵士沒好氣的說,“不過這你應該去責怪老迪什才對,他明明能夠用魔法將錮魂之鎧變成一件輕裝戰甲的模樣,為什麽不能將重量也一起變輕一些呢?”
“因為錮魂之鎧是一件很強大的魔法裝備,甚至稱之為準神器也沒有什麽誇張。”迪什先生看到黑色駿馬把燃燒著血焰的雙眼瞪了過來,忙不迭的為自己辯解說,“能夠讓其改變外形已經是我所能夠做到的極限,要向連同質地和重量一起改變,恐怕並非凡俗的力量所能做到。”
北境黑魘有些不滿的打了個響鼻,幾顆黑色的火星從鼻孔噴了出來,差點燒焦了迪什先生雪白的胡須。老魔法師苦笑著揮動手杖,銀白色的光芒一閃而逝,將那些黑色火星全都包裹起來,然後在掌心打開一個微型傳送門,全部丟進城堡之心裏麵。
這種來自深淵地獄的火焰可不是用普通方式能夠熄滅的,雖然隻是幾顆火星而已,卻能夠燒焦大地、蝕穿岩石,或者引發起一場非常糟糕的大火。
考慮到冬季的銀霜山脈草木早已發黃幹枯,這種情況並非不可能發生。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緊接著是幾聲短促的號角聲,麵前的騎兵陣列整齊的向著左右分開,讓一小隊偵察騎兵直抵李維等人麵前。這些騎兵都穿著上了黑色釉彩的鎖鏈甲,肩披深灰色披風,**的戰馬也都選擇了毛色深黑的那種,遠遠看去幾乎像是一團團大致呈現人形的影子,騎著由灰色陰霾凝聚而成的幽魂鬼馬。
“女王陛下,還有諸位大人,不眠之眼偵察隊長,血匕首艾森爵士向您致敬。”為首的那名身材瘦高的騎士在馬上行了一個叩胸禮,聲音仿佛也像是幽靈一樣飄渺深遠。“我們已經完成了偵察任務,路上遭遇到一小撮惡魔的巡哨,宰了十幾頭地獄犬和一隻,有三名血匕首的弟兄受了輕傷。”
“艾森爵士。我代表亞瑟王國感謝你們的忠勇,請讓受傷者馬上離開,前去接受隨軍牧師的治療。”弗萊希爾女王鎮定了一下心神,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之中已經出現了身為一國之王的威嚴。“現在我們想要知道的是,占據著聖白石堡的惡魔大軍現在士氣怎麽樣?在劍刃裂穀之中有沒有布置什麽陷阱?”
艾森爵士緩緩搖頭,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什麽情緒泄露。“聖白石堡的惡魔守軍不能說士氣很高,但是至少沒有因為我軍的逼近而發生混亂,根據我的經驗來判斷,應該是這座要塞的指揮官還具有一定威信和能力,而數量差距有限也讓他們有了一定信心。而且這些惡魔已經在聖白石堡北側城牆上麵堆起了許多石壘,在進攻的時候很可能會帶來不小的麻煩。至於劍刃裂穀裏麵的陷阱……我們沒有任何發現。”
“看來沒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發生,女王陛下,下令進攻吧。”羅德裏格斯爵士以李維的口氣說。除了語調有些幹巴巴之外,表現得相當完美。
弗萊希爾女王沉吟了幾秒鍾,隨後拔劍出鞘。銀白色的犧牲鬥氣從劍柄開始燃燒而起,旋即布滿劍身。“德拉鞏遜騎士,吹響號角,命令部隊按計劃向前推進,準備攻擊聖白石堡!”
身材魁梧高大的鋼拳騎士回答的聲音宛如響起一聲悶雷,“悉聽尊願,女王陛下!”
陣陣雄壯有力的號角聲響徹深藍色天穹的時候,哥頓騎士頓時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和盾牌。他所在的獅鷲第一團位於亞瑟王軍的前陣,由於劍刃裂穀的狹窄地形所限,精怪投石器、統帥輪宮和撞城車都沒有了用武之地。而麵對堅固的要塞,重裝騎士也同樣無法發揮出集團衝鋒的驚人攻擊力,而隻能下馬作戰。
第二陣號角聲傳來,這一次響起的是銅號,聲音更為嘹亮高亢,顯得有些桀驁不馴。“前進。保持隊列整齊!”隊列最前方的團隊長低聲下令,隨後整支隊伍開始緩緩推進,腳踏著咚咚作響的行軍戰鼓的鼓點,宛如一條巨大的鋼蛇一般爬入劍刃裂穀。
最開始前進的幾百米非常順利,惡魔都仿佛龜縮在聖白石堡的壁壘之後,連頭都不敢探出來。像是哥頓這樣的新晉騎士都感到暗暗鬆了一口氣,雖然他們在走上戰場之前都已經自認為能夠做到像騎士箴言所述那樣——掃除黑暗、憐憫弱小、無所畏懼,然而他們畢竟還是第一次麵對戰爭,幻想當中的號角聲聲,旗幟獵獵的景象一旦化為身邊的真實,依舊讓這些年輕人感到無比緊張。
惡魔的身影就在下一瞬間突然出現,宛如一股紅黑色的濁流一般從正麵蜂擁而來,頭頂上同時響起了尖利如怪笑的聲音和無數撲打翅膀的聲音。“保護自己的頭頂,是翼魔殲滅者!”哥頓騎士聽到團隊長在怒吼著發號施令,示警的號角聲也在同時鳴響,剛剛放鬆一些的心弦驟然繃緊,抓著長劍和盾牌的雙手幾乎都失去了知覺。
一聲尖叫從他身邊發出,一名同伴遭到了翼魔殲滅者的襲擊,哥頓騎士急忙轉過身來,眼中所見的是一片混亂,一麵盾牌被丟在了地上,鋼鐵、皮革和醜陋的惡魔軀體攪成一團,根本看不出那是什麽東西。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向著那團黑影揮出長劍,劍刃切入惡魔的皮膜翅膀的時候,傳來的手感就仿佛是切進了堅韌的老皮革。緊接著是一聲刺耳的慘叫,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降臨在周圍,哥頓騎士頓時失去了視力,恐懼頓時像是冰水一樣浸透了他的身體。
他無法看到任何敵人,但是從聲音判斷,敵人卻始終沒有放過他。哥頓騎士用力揮動長劍,同時大喊著想要將敵人驅離自己,然而鼻端的硫磺氣息卻越來越濃,甚至壓下了無處不在的血腥……哥頓騎士突然感到肩膀一陣劇痛,熱辣辣的感覺隨後傳來,宛如無數鋼針刺進骨髓。
“我受傷了!”粘稠而溫熱的鮮血淌下肩頭的時候,哥頓騎士心裏幾乎被這個念頭所塞滿,隻是依靠本能,他把盾牌擋在身前,推開了翼魔接踵而至的一記爪擊。“我被惡魔的毒爪抓傷了!”哥頓騎士的心裏一片混亂,他很想轉身逃跑,翼魔殲滅者不可能將整個戰場都用魔法黑暗遮蔽,隻要他能夠逃出劍刃裂穀,就能夠得到隨軍牧師的治療,從而幸運的活下來。
但是另一個念頭卻讓他的腳步像是釘子一樣牢牢站在原地。那隻翼魔近在咫尺,如果他掉頭逃跑,那麽就有可能造成陣線的動搖,讓翼魔的毒牙和利爪能夠傷害到更多的人……那些人都是和他並肩作戰的戰友,他不能……
哥頓騎士突然丟下了掩護身體的盾牌,雙手握住劍柄,像是一頭發了瘋的野獸一樣反猛撲過去,他撞在了那隻措手不及的翼魔的身上,將那家夥撞倒在地。受傷的肩膀同時傳來了絲絲灼燒疼痛,但是哥頓騎士不管不顧,發出一聲狂怒的咆哮,長劍高舉過頭,然後用力向下揮出一道凶狠的圓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