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浮生從省委黨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半月後,理論課和一些類似培養團隊精神的戶外培訓並不花費時間,主要是因為他在錢老爺子的安排下先後去了華西村和一家大型國企鋼鐵,體驗體製內的斡旋玄機,包括陳圓殊在內的許多人本以為這家夥十有八九會在此其間鬧出風波,沒想到七八十天下來愣是沒傳出一點動靜,最後黨校考評,甚至連老爺子老早安排好的筆杆子都沒用上,陳浮生自己就交出一份傳聞送達中央成為內參的考察材料,雖說不知道老爺子在裏頭做了多少功出了多少力,但陳浮生畢竟是給出了讓各方都滿意的成績單,圈子內說似乎與老爺子打冷戰的行政院郭老也重歸於好,於是難免有好事者感慨,省裏某方麵的凝聚力是越來越不可撼動了,嘴上也隻能說是好事啊有利於團結。

從那家遠離省府的鋼企趕回南京,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鍾,陳浮生把七八個年紀相仿卻明顯瞧上去比他嫩很多的年輕人丟到密碼酒吧,自己第一時間回到小窩。陳浮生並不是一個迂腐刻板的男人,否則他身邊不至於紅顏環繞,但他也是一個距離感清晰、底線嚴格的男人,要不然以他今天的位置和城府,養個把小蜜金絲雀什麽的太簡單了。也許是太忙,忙到隻能清心寡欲。

“吃飯了沒?”曹蒹葭柔聲問道,陳浮生則傻乎乎樂嗬嗬蹲在她腳下,輕輕撫摸她的肚子,這裏頭可是有兩個老陳家的小崽子,除了富貴那家夥還在藏省守衛邊疆,陳浮生人生中最珍貴的三個親人就都在眼前了。

“沒呢,急著趕回來。”陳浮生裂開嘴笑道,本來他這一年多在城市裏爾虞我詐,皮膚白了許多,可這兩個月天天在外頭跑業務,又曬黑了不少,晚飯是一頓給他們餞行的酒宴,純喝酒了,根本沒顧得上吃一口米飯,要不是身邊幾個夥伴替他擋下不少,陳浮生今天根本就別想回到南京,他撓撓頭道:“我在黨校認識幾個對脾氣的富二代,被我仍在密碼,馬上要趕去酒吧,大部分人在這兩個月都跟我混,對他們知根知底,晚飯替我擋酒,到了我地盤,我總得喝回來,哈哈,媳婦,這酒品和人品可是直接掛鉤的,我不能在這群小王八蛋麵前落了下風,他們難伺候得很呐,我這段時間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忽悠成大爺,要是今天慫了,明天就成孫子了,我還等著以後宰他們的老子呢。”

“我給你溫著小米粥,你先喝兩碗把肚子暖了。”曹蒹葭輕輕起身,走向廚房,像極了一個家庭主婦牢搔道:“身體是最大的本錢,你要喝酒抽煙要應酬我不反對,但你每次跟朋友耍豪邁的時候別忘了家裏還有老婆孩子等你回家。”

陳浮生沒有說話,老實坐在飯桌旁,接過曹蒹葭遞過來的青瓷碗小米粥,她同時還溫熱著幾樣菜,一齊端上桌子,陳浮生確實挺餓,加上也想多跟神仙一般水靈的媳婦多處一會兒,一口氣吃了六七碗米粥,然後休息了小半個鍾頭將黨校生活匯報了一遍,這才踏踏實實地出門。

密碼酒吧一如既往的沸騰,以姚峰為中心的圈子占據了一個2樓黃金地段的位置,因為是大老板的朋友,密碼方麵也就格外照顧,當然,最後該付錢的肯定是一分錢都不會少,密碼開業到今天還沒聽說誰能讓大老板自個兒掏腰包請人喝酒,哪怕死黨到江亞樓地步的哥們也是習慣了來密碼錦上添花一擲千金,密碼員工從不認為這是大老板摳門,反而覺得老板實在太有範兒了,虎人啊,在中國開酒吧辦夜場哪能這麽霸道賺錢的?

姚峰不是身邊小團體中最有錢的,趴在欄杆上搖屁股的沈暉家裏公司每個月能賺1個億,在杭州g+玩白菜的王朝新也差不多哪裏去,姚峰也不是最有姓格的,他最多玩玩電子競技戰隊,一個月也花費不了幾萬塊錢,在滬浙一帶廝混的“小驢”跟一位據說“世外高人”玩股票,最多一個月砸進去8位數字,就跟打水漂一樣沒了影,他家老頭子不一樣打不敢罵不敢。

可姚峰現在就是這個團體中最有威信的角色,原因隻有一個,他是陳浮生在黨校的室友,也是第一個選擇往陳浮生那邊站隊的聰明人,通俗一點解釋,後來公認“大虎人”的陳浮生願意帶他們這幫二世祖玩,是看在姚峰的麵子上,沒有瘋子姚峰牽線搭橋,也就沒有後來一係列在公子哥們眼中跌宕起伏的精彩故事。

陳浮生到達密碼酒吧門外,發現狗王俞晗亮的幹兒子牛蛙正和孫潤農鬧著玩,身邊還跟著已經好幾個月大的小守山犬,陳浮生在黨校學習期間得知俞晗亮帶著牛蛙和一輛賓利上門,隻是給牛蛙求一條小狗,曹蒹葭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詢問意見,陳浮生稍加考慮就同意了,倒不是說小守山犬崽子就是那個價,隻不過他了解過牛蛙大致情況,如果說喬麥是生活背景最像他的女人,那麽這孩子也有相似的氣息,屬於氣味相投的類型,陳浮生信命,越來越相信緣分這東西。

後來賓利車就送到了石青峰俱樂部,恰巧曹蒹葭又答應下讓李青烏父親李紅旗做俱樂部司機,幹脆就讓這位出獄後並不容易找工作的男人給石青峰做事,聽說他愛車如命,待人謙遜和善,得到石青峰方麵一致好評,陳浮生也鬆一口氣,能在能力範圍內去幫助一個曆經過大風浪的男人,而不是居高臨下的施舍,終歸是一件好事。他做掉過不止一個人,作孽的事情也沒少幹,總得給自己尚未出生的雙胞胎孩子多積一點陽德。

“你給他取了什麽名?”陳浮生走過去笑問道,小守山犬很有靈氣,雖然不大,但清晰記得陳浮生的氣息,跑到他身邊很起勁地搖尾巴。

牛蛙見孫潤農喊這家夥老板,自然而然知道眼前男人就是讓幹爹心悅誠服的猛人,也知道狗是從他那裏“買”來的,略微局促而心懷敬畏道:“陳叔,我叫牛蛙,就給它取了個帶牛字的名,青牛。”

“青牛。”

陳浮生喃喃自語道:“果然是緣分呐。”

不知為何,每當遇到讓人感慨的巧合,陳浮生都會想起雞鳴寺裏那個撐傘穿青花布鞋年輕女人的口頭禪,都是緣分呐。

陳浮生爺爺給老一輩守山犬取名就有一頭叫青牛。

進入密碼,很容易就找到姚峰一夥人,賈朋親自伺候這一大堆來自江蘇各地的紈絝,其中四個都跟著大老板一起在華西村或者某大型鋼企實習過,在陳浮生到場之前,都是這四個人在眉飛色舞講述一環接一環的段子,什麽在蘇北某小地方跟一群村民發生摩擦,最後被浩浩蕩蕩百來號扛鋤頭鐵鍬的家夥追了幾裏路,被堵進山裏,最後嚐到了浮生哥燒烤野味的手藝,要麽就是陳哥在鋼企文化部把某棵女神級的水靈白菜糟蹋了,事後輕熟女美眉要死要活就差沒把陳哥綁架起來,偶爾憋悶了,陳哥還會忙裏偷閑,帶他們去用最原始的傳統弓組合反曲或者複合弓進山玩弓獵,或者帶他們去廉價大排檔嚐鮮,吃最便宜的菜,喝最便宜的酒,抽最劣質的煙,酒足飯飽後甚至教他們玩玩刀,那叫一個眼花繚亂,把一幫富家公子哥給熏陶得一臉崇拜,五體投地啊,估摸著那幾個家夥打從出生起就沒這麽佩服過誰,加上實習期間陳浮生確實沒少給他們出主意,情感生活上和家族商業領域都會出謀劃策,這兩個月多時間,對他們而言,當然是豐富多彩跌宕起伏的難忘時光。

小驢和王朝新幾個都是臨時從浙江趕來南京湊熱鬧的“外行”,一開始不太理解死黨幾個為什麽腦子抽筋了一股腦拜服一個年紀並不大的男人,聽故事的時候也是半信半疑,他們最多也就二十七八歲,在學校都隻顧玩白菜了,等好不容易熬出一張畢業證,走出象牙塔踏上社會,怎麽都要適應個兩三年,好好揮霍青春,所以一夥人中除了少數幾個天生對商業有興趣的優秀家族接班人,大多都沒有太多值得稱道的人生閱曆,不坎坷不波折,何來真正深厚的底蘊,碰上一個被同伴吹上天的猛人,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懷疑。

“又開始拉火車皮了?”陳浮生走上二樓,姚峰四個人立即全部起身,不約而同讓出位置,態度好得足夠讓他們老子感到憋屈。

“沒,咱說的可都是實話,沒半點水分!”姚峰笑道,給坐下後的陳浮生倒了一杯酒,他們現在跟陳浮生處久了就開始習慣喝白的,因為陳浮生說了,跟狐朋狗友客套那就看價值喝啥等級啥價格的紅酒,跟哥們死黨一起打屁,那還得上白的,所以他們喊的酒都是白酒,十足另類,拉火車皮是陳浮生的術語,意指吹牛,他們沒能看透其實不算一個圈子得陳浮生,但他的脾氣琢磨得七七八八,知道不喜歡玩虛的。

“就是,在鋼企那會兒,那個叫程纖的妞,多驕傲的一座冰山,在陳哥麵前還不一樣融化了,天天在食堂等你,一臉的以身相許啊,咱們幾個又不是瞎子,會瞧不出?”一位麵貌憨厚其實骨子裏無比風搔的家夥笑眯眯道,稍稍放低聲音,“我們可記得好幾晚陳哥你都挺晚回宿舍,雖說也就是一兩個鍾頭的事情,可一兩個鍾頭能做多少事情啊,瘋子,你們說是不是?再說了,蘇家那位‘蜻蜓’妹子當初也沒少去華西村找陳哥,每次都是神采奕奕的來,略微憔悴地拖著疲憊身子離開,足見陳哥在某個方麵能力不是一般彪悍啊。”

陳浮生周圍響起一陣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怪笑,一個個眼神也跟純潔八杆子打不著。

“她跟我不是你們這幫兔崽子想的那回事。”陳浮生無可奈何地笑道,事實上他的確跟那個程纖沒太多情感上的瓜葛,甚至連曖昧都稱不上,這裏頭牽扯到一點魏公公的早年恩怨,加上她的確有點想要攀上陳浮生這棵大樹完成飛上高枝變鳳凰的念想,陳浮生也沒戳破,因為有成圓芳在前,他對這一類女人並不太反感,不過他肯定不會“入套”,不過力所能及地拉她一把還是可以的,天曉得這種女人以後會不會一躍而起,天底下有幸鯉魚跳龍門的角色多了去,多結一份善緣總比多得罪一個怨婦來得劃算。

至於蘇青婷,陳浮生也一樣沒有下嘴,他知道什麽樣的女人是注定糾纏不清的野心家,與蘇青婷打交道,在他看來還不如跟李芙蓉套近乎來得輕鬆,沒有後顧之憂,在陳浮生心裏,周驚蟄這類紅顏才是最安全的曖昧對象,能躲就躲,等哪一天耐心極佳野心極大的蘇青婷也熬不住,跑來南京攤牌撕破最後一層紙,進城後各個方麵都在瘋狂進化升級的陳浮生想必那時候道行也足夠對付一個“黃毛丫頭”。

“陳哥,手感咋樣?小芊芊那妞可是那邊的頭號花旦,要不是人家對你心有所屬,我早就越級挑戰了,咱是無良紈絝不假,可紈絝也有一顆追求美的紅心不是?”某斯文男火上澆油道。

“死遠點。”陳浮生笑罵道,“敢陰我,等下灌得你連男人女人都認不出來。”

“咱們的酒品都被陳哥你帶出來了,一點不慫啊!”斯文男“猖狂”笑道。

陳浮生突然察覺到某個方向眼神不善,抬起頭,發現袁淳那張白蓮花一般的純淨臉蛋,還有眸子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意味,顯然這妮子聽到某些家夥的確不能全算信口雌黃的段子,這種真假摻半的話最容易讓人相信,陳浮生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於是幹脆懶得解釋,給同樣開始打量袁淳的二世祖們介紹道:“袁淳,這才是真正的頭號花旦,水靈吧?我們密碼的台柱,酒吧少了我一樣賺錢,少了她就冷清了。我警告你們這群牲口別動歪腦筋,人家是好姑娘,你們配不上的。”

袁淳臉色略微好轉,眼神也溫柔幾分。

“陳哥,不帶你這麽埋汰有誌青年的啊,被你教育後我們可都立誌於做一名對黨和人民都有貢獻的良民,不能把我們都一棒子打死不給機會噻?”斯文男叫苦含冤道。

“你們先扯,我談點事情。”陳浮生笑道,他並沒有趁這個機會跟小驢這幾個新加入者寒暄客套,沒必要,跟這種圈子打交道,有實力的就能順理成章進入其中,沒資本的就是撞得頭破血流了也爬不進去,跟魏端公和老爺子學來一個道理,生活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有些手段可以精益求精,不擇手段地去趁熱打鐵,但有些事情,就得溫火慢燉,急了反而顯得用心不純,所謂路遙知馬力,絕不是空話大話。

和袁淳來到相對安靜的角落,陳浮生見妮子臉色還是不如往常溫暖,調笑道:“難道我們的南京夜場皇後吃醋了?這可是大新聞。”

“沒有!”袁淳鄭重聲明道,格外加重了語氣,“我這也絕對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沒吃醋好,不傷神,不傷神就不傷心,不傷心就能像一朵花兒無憂無慮地綻放,多好。”陳浮生輕聲感慨道,興許是在黨校期間死命吸收係統知識,多了點知識儲備,在想吐露點什麽的時候也不至於卡住,他斜靠著欄杆,先瞥了眼依然清純無敵的小妮子,繼而望向一樓酒吧大廳,掃視著樓下一張張各異的臉龐,“如果我當時考上大學,走出張家寨,現在應該剛剛畢業三四年,運氣好的話能在大城市找到一份工作,最多剛經曆完磨合期,小小起步,一個月多的話拿四五千的工資,為買房努力拚搏,為討上城裏媳婦而奮鬥,偶爾朋友喊我來密碼這種高檔地方,也肯定惴惴不安,也許跟樓下某個小夥子一樣,隻能眼睜睜巴望著樓上天仙一般的你陪在另一個成功男人身邊。”

袁淳愕然,似乎從沒有考慮過這種“幼稚”的問題。

她心目中,這個近乎白手起家、以空手掏白狼著稱並且手腕跋扈的未來江蘇省天字號鳳凰男,總是跟平庸、惆悵和萎靡不沾邊,仿佛他永遠充滿鬥誌,是一隻如頭狼般的猛犬,帶著一群拉風強悍的家夥一起朝終點毫無阻礙地狂奔。

“哈哈,其實我進密碼前是有擔心的,怕一進來就發現我的台柱被某個牲口給拐騙得手了。”陳浮生打趣道,轉頭笑眯眯凝視著不得不跟著他一起思維跳躍的女孩,“你不吃醋,我可是會吃醋的,你看,我比你老實多了。”

“你也會吃醋?”袁淳眨巴著水靈眸子,似乎比較期待在這個問題上一直延伸下去。陳浮生在公子哥那些富貴圈子的縱橫捭闔左右逢源,袁淳不懂,也不想去深思,而這位老板在黑道上的風雲,她更是遙不可及,所以她看上去比較珍惜偶爾的拉家常,尤其當家常圍繞一個比較有那麽點深意的話題展開,袁淳會情不自禁有小小的遐想。

可惜陳浮生卻沒有如她所願,很快轉移了話題,“前段時間我也有跟江亞樓那邊聯係,他說可能將在上海和杭州的酒吧議程進度提前,因為雙方在酒吧業都有成熟的經驗,加上他近期挖牆角到一個完整的團隊,我也能提供一批芳姐留下來的資源,所以有可能需要你提早趕去上海熟悉情況,因為我希望你能夠參與到酒吧創業的每一個環節,而不隻是一個以外來者身份空降插進去,到時候沒有我鎮場子,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你一個麵善心慈的小妮子會怯場。酒吧名字想好了,就叫queen,皇後酒吧,怎麽樣,不錯吧?”

袁淳沒有發言,那張也許會一直幹幹淨淨下去的動人臉龐有著淡淡的落寞。

她原本隻是一個安分守己知足常樂的孩子,就像被一個野心家強行拖上戰車,然後就徹底身不由己。也許在聽到他說出“在長三角打下一片大大的天下”會興奮雀躍,但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喜悅出人頭地還是更多開心成為他人生中的參與者而不是旁觀者。

“你放心,小寶和林鈞他們都會跟過去,我不會讓你做光杆司令。”陳浮生輕笑道,不知道是真誤解了她那點孩子氣的小心思,還是在裝傻。

袁淳點點頭,擠出一個不太勉強的笑臉,一如既往的陽光燦爛。

“我到時候會常去你那邊蹭酒喝的。”陳浮生玩笑道,“如果你遇上不介意已婚和相貌的漂亮美眉,記得第一時間推銷我。”

“流氓!怪叔叔!”

袁淳毫無殺傷力罵道,望向一個角落,收斂神色道:“黃養神在那邊等你,有話要跟你說。”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陳浮生點頭道,輕輕歎氣。

“晚上你可以送我回去嗎?”袁淳突然問道,很決絕。

陳浮生當時已經轉身,看不清臉色,平靜道:“沒問題。”

第43章黃養神本以為經過長時間醞釀已經能夠做到坦然麵對陳浮生,可當陳浮生走向他,今非昔比的黃養神發現自己倒酒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幅度不大,這一刻,南京上九流裏的新貴人物徹底明白,一些烙印在骨子裏的東西,也許一輩子都抹不掉。

“先喝酒,換瓶白的,一人一半。”陳浮生坐下後沒有接黃養神遞過來的紅酒,示意領班去拿瓶白酒。

沉默的黃養神也幹脆,直接用差不多能倒2量的玻璃杯敬酒,先自罰3杯,然後一人一杯,一瓶酒很快就見底,陳浮生又要了一瓶。酒量並不出眾的黃養神依然沒有罷休的意思,繼續灌酒,滿臉通紅,然後轉青,陳浮生也不阻攔,在自己喝下差不多半斤後說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能好聚好散不容易。都說酒後吐真言,現在回想一下,除了跟你喝過幾次茶,喝酒的機會不多,你有什麽想說的盡管說,別留下遺憾。”

黃養神又倒了一杯酒,灌進喉嚨,差點吐出來,硬是憋回肚子,紅著眼睛滿嘴酒氣道:“陳哥,我跟你一樣都是苦孩子出身,我呢,學習出息不了,小時候也不懂事,渾渾噩噩,混吃等死的貨。等老媽死了,才知道自己的不做人。我現在覺得一個人啊,窮怕了逼瘋了,難免沒心沒肺,能往上爬什麽都顧不上。”

陳浮生笑了笑。

黃養神往死裏喝了口,繼續道:“現在說什麽感謝啊感激啊感恩的話,都太他媽矯情惡心了。我黃養神要不是你陳哥拉扯上來,就是一坨屎啊,還他媽是隨便拉出個公子哥踩上一腳都嫌髒的那種!可現在呢,那些不可一世斜眼看人的家夥跟老子勾肩搭臂稱兄道弟的,一起出去吃雞還他娘的知道把最漂亮的小姐讓給老子,這世道啊,太牛掰了!哈哈,誰說一坨屎就不能翻身?!”

黃養神雙眼恍惚,貌似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陳哥第一次給我個位置,那是在石青峰,我第一次喝上了龍井茶,味道忘記了,因為當時太緊張,也不懂茶,但陳哥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我都一清二楚,那時候,我這坨屎才知道機遇這玩意,就得親手去抓,陳哥你後來閑聊的時候說過一個人能抓住人生中最重要的幾次機會,就算混出人模狗樣了,第一次,是你打賞的,我接住了,現在第二個來了,我還是會去抓,就是下跪磕頭,我也要求陳哥你別攔我,我就是這麽一個勢利的混蛋,有更好的平台,有更好的跳板,就一定要去撞一撞南牆,張玉荷算什麽,一個地方上處級幹部的女兒,還勢利精明得跟什麽一樣,看不上老子,老子還看不上她!現在那燕京妞不一樣啊,進出省委大院就跟上趟公廁一樣輕鬆,說句心裏話,我是真覺得吃她得軟飯,不丟臉!”

“你喜歡她嗎?”陳浮生問道。

“喜歡。”黃養神毫不猶豫道,酣醉醺醺,“張玉荷跟她比根本就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她有錢,有氣質,有背景有靠山,有魄力有野心,我憑什麽不選她?”

“那就是不會後悔了。”陳浮生輕聲道,“很好。”

黃養神突然哽咽起來,醉眼蒙朧地望著陳浮生,道:“陳哥,我是不是很忘恩負義?”

陳浮生道:“有點,不過還算在情理之中,我能理解,也能接受。你別怕我給你小鞋穿,等你有一天坐到我這個位置上,就會明白我現在的想法。你放心跟著她,我就一句話,賭贏了逢年過節別忘了回來請你的陳哥喝好酒,賭輸了也別覺得走投無路,再回來,給我做事,總有你一口飯吃。”

黃養神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糊了一臉,是真醉了。

接下來就是黃養神嘮叨他的,陳浮生說自己的,雞同鴨講一般,兩個人各說各自的,兩瓶白酒在一個半個鍾頭內就解決掉,然後兩個人卻又廢話了半個鍾頭。最後是相對清醒的陳浮生讓餘雲豹和林鈞把黃養神送回住處,據說他第二天就要跟燕京妞去天津,事後還要轉戰海南,都是淘金的好地方,不比陳浮生的山西差。

看著一手栽培起來的黃養神被攙扶下樓,其實一直清醒的陳浮生百感交集,說不別扭實在太假,不太願意糾結這個頭疼問題,陳浮生趁著狀態去姚峰那邊湊熱鬧,皇後酒吧會在上海和杭州陸續啟動,到時候免不了要接受滬浙一帶金主的照顧,尤其小驢和王朝新在杭州是泡吧族裏出了名的標杆式角色,能量不小,對待這類人物,度的把握很要緊,太給他們麵子對方容易輕飄飄,太不給麵子也容易冷場,而且陳浮生跟這群“年輕”家夥相處沒什麽壓力,無傷大雅的借酒澆愁起來也不會有心理負擔。

和他們一起喝到11點多,密碼也開始火爆起來,陳浮生還得到處逛悠,這裏一杯酒那裏幾根煙,很快就堅持到淩晨袁淳下班,他陪著南京夜場知名度儼然超過自己的密碼花旦走出酒吧,沒急著上車,而是在車外緩了口氣,過慣了黨校培訓裏正常規律的生活,一下子撞進都市中的繁華夜生活還真有點不適應,袁淳就靠著車門看他蹲在地上深呼吸,見他蹲了挺久都沒站起身,有些擔心,便也蹲下去,皺眉道:“不舒服?”

“發現自己沒有當初的適應能力了,難不成這麽快就老了?”陳浮生自嘲道。

“一個人在爆發初期潛力值總是很可觀的,到了成熟期,當然不可能繼續保持一開始的狀態,要不然那個人就是神仙了。”袁淳安慰道,聽起來是一個很專業的解釋。

“好官方發言。”陳浮生搖頭笑道,這段時間他實在是聽膩了體製內人員的語調,現在再聽小妮子有老氣橫秋嫌疑的好心安慰,有點忍俊不禁。

袁淳賭氣地不說話。

“怎麽送你回去?酒駕被抓可是要被扣駕照的。”陳浮生尷尬道。

“我考出來了,你敢坐我就敢開。”袁淳打起精神道,躍躍欲試。

“敢啊,我跳車水平跟飆車一樣生猛。”陳浮生樂嗬嗬道,還真把車鑰匙丟給袁淳,小妮子也不含糊,徑直坐上駕駛席。

馬路上車輛不比白天,袁淳這位新手也謹慎,所以陳浮生得以平安地到達袁淳所住小區,在袁淳提議下他們先在小區門口的小飯館吃宵夜,她特地給陳浮生倒了杯開水,估計是想要給他醒酒,她其實並沒有吃宵夜的習慣,不過見陳浮生狼吞虎咽,也就隨便要了一份油膩最少的蛋炒飯,她細嚼慢咽,柔聲問道:“問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你怎麽處理黃養神的事情?”

陳浮生隨口道:“還能怎麽樣,讓他走唄,就當讓他欠下這筆人情。其實我要整他也不是不可以,也沒有什麽難度,不過沒必要,我不知道別人怎麽想,一個人不能把腳下的路越走越窄,在張家寨的時候我其實也懂這道理,但不想去做而已,說到底還是任姓,現在手裏頭有點錢了,也快是做父親的人,就不能不在乎這個,我很信現世報。你呢,做你的簡單孩子就行了,牽扯進來的話沒好處。”

袁淳呆滯了一下,低頭吃飯。

吃完宵夜把袁淳送到公寓樓下,她突然說想要去不遠處的小公園坐一坐,陳浮生也就順著她來到一個有亭子有流水有秋千的安靜地方,袁淳坐在秋千上輕輕搖晃,似乎根本不當陳浮生存在,並且打算一直沉默下去,陳浮生出飯館的時候就端著一隻一次姓紙杯的茶水,等他喝完也沒見小妮子有說話的念頭,百般無奈之下隻好嚐試著坐在她附近的秋千上,望著天空,怔怔出神。

“如果他是一個單純的孩子,就讓他傻傻一輩子;如果他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就讓他慈悲一輩子;不要教他太多故事,不要給他誠仁的嗬斥。如果他是一個癡情的孩子,就讓他堅持一輩子;如果他是一個快樂的孩子,就讓他幸福一輩子;不要在他心中埋下刺,不要讓他有太多的相思??”

袁淳蕩著秋千,輕輕哼起從沒有唱給別人聽的《孩子》。

“我剛到上海那會兒,在阿梅飯館打雜,每天必須跑菜市場,所以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一斤白菜是多少錢,一斤豬肝賣多少,一毛錢一毛錢的省,現在偶爾也會想,那時候的井底之蛙窮歸窮,寒酸歸寒酸,可還是能偷懶的,不需要像現在這樣累死累活,不過,你真要讓我回到過去,打死都不願意了。”

陳浮生依舊望著比張家寨更大的天空,輕聲道:“我爺爺說過,如果一個人能有重新活過一次的機會,都不願意回去,那才說明這輩子沒有白過,我想起碼我現在做到了。”

袁淳跳下秋千,走到陳浮生背後,抱住他。

“你不後悔嗎?以後某一天不會遺憾嗎?”陳浮生喃喃道,似乎在詢問另一個人。

“我不聰明,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怎麽樣,但我確定如果我現在不這麽做決定,就會後悔一輩子。”袁淳回答道,使勁抱住陳浮生,似乎生怕他從她的世界裏溜走,然後一去不複還。上海很大,比南京還要大,花花世界有那麽多誘惑,她總需要一個依靠,讓她繼續單純下去。

對一個不複雜的傻孩子來說,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