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浮生來到錢家小樓,黃丹青拿出一套三件羊脂白玉佩,巧奪天工,一件鯉魚跳龍門,一件戴冠童子手持如意騎龍上,最後一件一隻猴子攀爬楓樹掛上印章,羊脂白玉本就是最佳白玉,這幾塊羊脂玉水頭足,可以放入水中提起後滴水不沾,是上品,而且雕工精湛,出自大師之手,黃丹青把他們交到陳浮生手裏,道:“鯉魚跳龍門你自己留著,那枚狀元及第你以後送給你家老頭子在燕京的恩師,他剛好有個孫子今年考上清華,下次見麵用得著,至於那塊封侯掛印,官場上的人物最喜歡。”

錢老爺子坐在遠處喝茶,對於妻子如此寵溺陳浮生也是無可奈何,這幾塊玉興許賣不出匪夷所思的天價,討喜的地方在於送誰都不容易被拒絕,哪怕對象是號稱百毒不侵的陳春雷也不例外。送三塊玉不至於讓家底厚實收藏頗豐的錢老爺子心中滴血,但黃丹青隨後拿出手的東西卻讓八風不動的老人徹徹底底震懾一把,一枚紅繩玉觀音,還有一本泛黃《大悲心陀羅尼經》,陳浮生不明就裏,黃丹青摩挲著那枚觀音菩薩玉像,將它戴在陳浮生脖子裏,柔聲道:“男戴觀音女戴佛,這是習俗。我沒機會戴,你家老爺子也不信這個,不給我兒子還能給誰。那本經書你每天都抽空念念,不貴時間多次數多,貴在心誠。”

陳浮生也感受到近乎儀式的隆重莊嚴,不敢收卻不能不收。

黃丹青笑道:“在俗子眼裏,這枚觀音像還不如狀元及第和封侯掛印來得吸引眼球,但它對我的意義很大,既然是一家人,我就希望你把它一代一代傳下去。至於那本經書,以前有位恩人說過,修它能得千手千眼,那種大境界對我們來說也許過於遙遠,但起碼我這些年沒病沒災,可見還是有效果的。”

黃丹青信佛,但比較隨緣,家中沒有佛堂,也不強求於吃齋念佛來破業障,當年她兒子死於橫禍,她去過一趟舟山普陀,遇到一位老尼姑,說說黃丹青與觀音與普陀有緣,黃丹青最後聽了她半年佛法,逐漸心境祥和,不再萬念俱灰,老尼姑不久便圓寂。以後黃丹青每年冬天都會去普陀住一段時間,夏天去承德避暑山莊,中秋過後去一趟北戴河,秋末冬初左右到舟山普陀,這是黃丹青雷打不動的行程。那枚玉觀音和經書便是當年老尼姑贈送給黃丹青的“遺物”,所以意義非凡,連錢老爺子都側目,看著陳浮生小心翼翼捧著經書放也不是端著也不是,老爺子笑道:“放著好了,又不會少一頁。”

黃丹青瞪了錢子項一眼,後者立即低頭翻報紙。

“浮生,你媳婦不參加慈善晚宴?”黃丹青隨口問道,對於這位能夠被丈夫高度評價的“兒媳婦”,黃丹青並沒有過多的好奇,也許是同樣身為女人的緣故,黃丹青素來對陳圓殊這類女強人沒有好感,曹蒹葭能寂寂無聞站在她兒子陳浮生背後是最好,如果不能,黃丹青不介意替陳浮生與裴戎戎這類女孩牽線搭橋。

“她要幫我招待幾個今天碰巧遇上的老鄉。”陳浮生老實回答道,“對了阿姨,我還是第一次參加慈善晚會,您幫我說說。”

“無非就是喊些明星來捧場、叫一堆企業家來捐錢,慈善晚宴都逃不過這個路數,今天的慈善晚宴初衷不錯,想要替宿遷和睢寧一帶的貧困學校更歡書桌椅,再就是購買一批扶貧車,往江蘇省一些個偏遠山區貧困農民提供醫療援助,好意是好意,就不知道到頭來會肥了誰。”黃丹青略帶嘲諷笑道,“這次宴會沒有七八十桌也有四五十桌,桌桌山珍海味,不是什麽支竹扣海參就是清蒸五頭大連鮮鮑,對外發言說一桌控製在三千多,其實貓膩多著,金陵飯店肥了,我估摸著指不定政斧製定購買的扶貧車製造方也要肥了,在中國做慈善就是這樣,不一定全是有錢人為富不仁不肯出,是怕出了打水漂沒影不說還落得被媒體重點關注。”

“什麽時候這麽憤世嫉俗了,不像你,丹青。”錢老爺子輕輕放下報紙微笑道,“也要體諒他們,能賺錢又能做慈善,終歸是好事情嘛,飯桌上不做魚翅鮑魚老虎斑,難道全部小米粥加鹹菜?那豈不是又要被罵做作秀。都是群在江蘇省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不是正應了那句羊毛出在羊身上,要知道慈善晚宴的座位是一個一萬塊錢。至於你說到扶貧車這個問題,我事後把把關,不管是不是裙帶關係拿到合同,質量不能降,我先下軍令狀,出問題你拿我是問。”

“真出問題我還能把你斬頭不成。”黃丹青笑道,把手頭上一份報紙砸過去,“在家也敢打跟我官腔,我警告你以後少教壞浮生。”

老爺子看黃丹青心情不錯,也樂意不躲不閃故意挨那份報紙一砸,爽朗笑道:“我那怎麽能算教壞,那都是政治經驗,官場上表態是門大學問,什麽時候什麽地點表態,加上怎麽個表態,都有講究,你看我對你的表態是直接軍令狀,對別人我哪敢說這麽死,能拖就拖,能黏就黏,曰複一曰年複一年,也就看似糊糊塗塗其實巧巧妙妙過關,就像我前兩年接待李老和王老那次,多虧了拖字訣,否則你侄子就得進秦城了。”

“盡扯些旁門左道的大道理,酸不酸。”黃丹青笑道,轉頭望向耐心聽講陳浮生,“我先給你做點吃的,我知道你跟我一樣肯定吃不慣慈善晚宴上的東西,我們先在家填飽肚子,再去金陵飯店遭罪,省得餓著肚子還得跟一群滿嘴油膩的家夥賠笑臉。”

因為陳浮生,黃丹青竟然還跟東北小保姆學了做東北餃子,捎上後麵來到別墅的高緣,五個人很輕鬆就把一鍋餃子消滅幹淨,隻分到一小碗的高緣和小保姆肯定沒吃飽,但不好意思也沒膽量繼續要,錢老爺子臉皮厚,想再讓保姆偷偷再盛一碗,被黃丹青發現立刻製止,結果陳浮生愣是撐下去四大碗,看得老頭子敢怒不敢言,憋屈地坐在客廳沙發上隨便找個茬教育高緣。

今晚的慈善晚宴讓陳浮生這隻逐漸爬出井底的東北蛤蟆徹底見到大世麵,因為主辦方是江蘇省政斧下屬的一個基金管理會,所以規格很高,除了錢老爺子帶著黃丹青出席晚宴,還有許多讓人玩味咀嚼的搭檔和配對,可以說南京城裏各個領域有份量有話語權的角色都匯聚到金陵飯店。

由於陳浮生急著要去飯店湊熱鬧,本來可以踩點到場的老爺子就順著他早早來到金陵飯店,把一些個習慣了錢老書記“壓軸”的大人物給跌破眼鏡,例如章高棠這批錢子項門生也都較早到場,一見到他們立即主動湊過來,很快就形成一個看似鬆散其實等級壁壘森嚴的圈子,誰的官帽大,誰就可以多說幾句話,錢老爺子官最大權也最大,但卻是話最少的人,除了介紹陳浮生就不再與人客套寒暄,幾次介紹後那些個政客富商也就心領神會,立即把對老爺子的歌功頌德轉移為對陳浮生的青眼相加,馬屁有含蓄的,也有露骨的,內斂如章高棠是多數,但也有一小簇讓原本以為上位者都是如老爺子魏端公一般功力深厚的陳浮生大開眼界,他幾乎不敢相信一些個往常有機會在電視上一睹尊容的政客是如此鄙俗不堪,也不敢想象那些似乎上過福布斯的有錢人談吐是如此膚淺。

“長見識了吧?”今晚穿了一件孔雀綠旗袍驚豔全場的黃丹青在陳浮生耳畔輕聲笑道,她實在厭煩老爺子最擅長的應酬,便拉著陳浮生走到角落“阿姨,以前總覺得自己沒文化,不敢亂說話,怎麽今天一看,也不是所有成功人士都有好修養。”陳浮生感慨道。

“傻孩子,除了才華,能上位還得靠命和勢,你以為每個人都能像你老頭子那樣八麵玲瓏,或者陳春雷那樣老僧入定,不可能的,不過你也別小瞧了那些靠命好爬上來的粗人,這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按照老爺子的意思多泛泛之交就是,別真的稱兄道弟,不值當。”黃丹青提醒道。

陳浮生點點頭,突然發現會場幾乎所有人視線都投向門口方向。

一個穿黑牡丹旗袍的成熟女人,黑旗袍,脖子裏一大串綠鬆石項鏈,搭配極為出彩。她姍姍進場,風情搖曳,連黃丹青都情不自禁讚了一句“陳家這閨女做生意真可惜了。”

如果不是陳圓殊過於美豔,吸引了全部眼球,那麽她身後不久進場的女人也一定會很紮眼,一套素色的晚禮服,笑容溫婉,身材略微消瘦,顯得弱不禁風,她的姣好相貌沒有陳圓殊那般能產生摧枯拉朽的威力,氣質也不像陳圓殊那般不易接近,她挽著一個英俊男人的手臂,一臉幸福神情,她的與世無爭恰好襯托出身邊男人的鋒芒。

鋒芒。

即便刻意戴上一副海派風格的圓框眼鏡,也遮不住這個年輕卻姿態成熟男人的銳氣,總有一種男人具備得天獨厚的氣場,就如前一刻的陳圓殊,這個男人的視線異常精準而效率,一些可有可無的角色被他一瞥帶過絕不停留半秒鍾,隻會掩飾極好地關注錢老爺子這一類權勢彪炳的大人物,甚至在黃丹青身上也稍作停頓,至於陳浮生則被他可有可無地忽略掠過。

陳浮生捂住心口,那張在黃丹青和曹蒹葭合力調養下略有起色的蒼白臉龐有些慘淡。

“浮生,不舒服?”關注陳浮生遠遠多過晚宴的黃丹青緊張問道。

“阿姨,沒事,這裏突然抽了一下,老毛病。”陳浮生擠出一個並不自然的笑臉。

順著陳浮生的視線,黃丹青注意到那個挺出彩的婉約女人,漂亮,但遠沒有到顛倒眾生的地步,氣質不俗,可也不至於在這場宴會上鶴立雞群。

“浮生,她是誰?你認識?”黃丹青好奇道。

“我認識她,她可能已經完全不記得我。”陳浮生鬆開手,重重深呼吸一口,神情恢複正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