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融把易厭當成俘虜關了起來,平時行路時就關在籠子裏,像是關著什麽洪水猛獸似的。

雖然因為蕭玉融的命令,沒有人為難易厭,但是易厭每天都很無聊。

“殿下,人晾的夠久了,是否要去見一見?”李堯止問道。

李堯止代蕭玉融去見了易厭一麵,卻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隻是吩咐看守的衛兵不要讓人逃了,也不許讓人死了。

這讓易厭更鬱悶了,他成日裏無聊得都快要長蘑菇了。

蕭玉融正在看手裏的信,沒有抬頭。

李堯止問:“殿下可是在看京中信件?”

“……我在看你的信。”蕭玉融說。

信上所寫。

殿下見字如晤:

展信舒顏。

居處日久,窺殿下心有積鬱,紹兗愧不能解。紹兗代君祈乎上蒼,望君去憂永樂。

今殿下行蹤不明,一別數日,未悉近況,軍中宮中府中,皆為掛念心憂,紹兗亦然。

落筆此信,紹兗難書,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昔日聖上欲為殿下與紹兗賜婚,後不了了之。坊間傳聞,李家心比天高,隻願娶世家女。

然則實之,氏族風骨多為自傲,殿下曾問過紹兗此事是否也是那麽想,紹兗避而不答,惹惱了殿下。

殿下鴻鵠之誌,青雲之路,自然不想進李家這是非之地。

君臣之間,發乎情,止乎禮。

紹兗隨殿下十幾載,風雨同舟,自當生死相隨。

近來寒暑不常,懇祈殿下珍重,安康喜樂。

久不見君,流言蜚語四起,若殿下凶多吉少,紹兗自當主死,臣隨。

若殿下歸之,臣留此信,是以謝罪。

紹兗絕筆。

“此信……啊,殿下見笑了。”李堯止的目光落在蕭玉融手上,“本是應該處理掉的,隻是軍中事務繁忙,一時間忘卻了。”

他目光溫和,一如既往,仿佛信中那些生死相隨是怎麽也不值一提的小事。

李堯止說話從來好聽,蕭玉融卻很少聽過他說真心話。

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假人,家族用金玉雕塑供奉的神像而已。

信中已經是他克製之下,生死之前,寫下的真心之言了。

看著信中李堯止也說要陪她一起走,蕭玉融就想到前世。

根據易厭所說的那些奇言怪語,也證明她那回不僅僅是一場夢,也是前世她死後的事情。

李堯止真在她死後,抱著她自焚而亡。

明明背負著家族無法舍棄,明明推波助瀾,為什麽還要那樣子?

蕭玉融抬眸望向李堯止,“你寫這些,是覺得找不到我了?”

“我雖覺得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但一日一日的找不到,大家心焦,我亦心憂。”李堯止溫聲道,“若是殿下找不回來,我便想著……”

“想著給我抵命?”蕭玉融問,眼底已有濕潤。

李堯止低眸,“我……隻是想,若殿下真的不在了,一個人太寂寞了,我總是要陪著的。”

“你就沒想過,如果我活著呢?”蕭玉融問。

李堯止抬眼,怔忡地看著蕭玉融眼角墜下一滴淚。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就伸出手替蕭玉融擦拭眼淚。

他替蕭玉融拭淚,往往都是用指背。

君臣之間,身份不同,他怕冒犯,也怕更敏感的指腹觸碰到蕭玉融的溫度。

被蕭玉融的眼淚燙到指尖,他會比蕭玉融先哭。

李堯止壓抑、克製,他從來不表達,亦或者隻是自虐式的表達。

“殿下若安在……”他睫羽撲朔,展現了片刻的迷茫,“我留了信給殿下,並非不告而別。陛下和太子他們,也必然不會放棄尋找殿下的。”

蕭玉融看著他,淚水也被他拭去,悵然笑了笑,“我的好紹兗啊,你可真是算好了一切。”

“殿下。”李堯止輕輕握住了蕭玉融的手,“我本就無心天下。”

“是,你無心天下。”蕭玉融在低眸的刹那,眼淚也掉下。

她說:“你本就無心天下,是因我入的局。”

*

在回京的路途上,蕭玉融晾了易厭幾天,才去見他。

易厭見到蕭玉融很興奮,“你終於來見我了!這幾天沒來,該不會是在跟我玩囚禁play吧?”

“什麽?”蕭玉融皺了皺眉,“你又在胡言亂語什麽?我這幾日忙著跟京中親友回信,哪有功夫搭理你這個階下之囚?”

“好吧。”易厭趴在籠子的欄杆邊,“我親愛的小公主,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什麽啊?”

蕭玉融看著他,“你先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哦,那些啊。”易厭坦然道,“不知道這麽說你能不能理解,總而言之,我是穿越的,也就是從後世來到這裏的人。”

“後世?”蕭玉融確認了心中的猜測,“什麽時候?”

易厭坦**到沒有絲毫隱瞞,“很久很久以後,大概是幾千年後吧。”

“所以,楚樂王朝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了曆史。而你,也知道我們所有人的結局?”蕭玉融問。

易厭點頭,“是,你怎麽這麽確信楚樂已經不複存在了呢?”

蕭玉融平靜地說:“任何王朝的統治都會結束,十年百年千年萬年,總有時間點。我隻是想要史書記住我,記住楚樂,無論是什麽樣的名聲。”

“真是好覺悟啊,公主殿下。”易厭笑了笑,“不過你為什麽不問問我你自己的結局呢?”

“因為我知道我自己的結局。”蕭玉融說。

易厭猛地抬起頭,眼底愕然。

隨即他便大肆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我說怎麽就不一樣了呢原來這蝴蝶不止我一個人啊!”

“真有意思,原來你還是重生的呀,小公主。”易厭目光灼灼,“隻是,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蕭玉融似笑非笑道:“你坦誠,我也如實相告。我與你推心置腹,互訴衷腸,你不聲淚俱下感激我?”

易厭擺了擺手,“誒?你直接說想要招攬我不就成了嗎?還跟我彎彎繞什麽呀?”

“那你是怎麽想的呢?”蕭玉融問。

易厭回答:“我原本是想自己做主公的,因為文王遲早要死。現在我改主意了,跟著你,更有趣些。”

蕭玉融挑眉,“哦?這麽說你願意效忠於我了?”

“不不不。”易厭搖了搖手指,“我隻是願意跟著你而已,我也可以幫你,但不會給你做奴才。能不能收服我,看你自己本事。”

他齜著牙笑,“當然,你不滿,也可以直接殺了我,我們各憑本事。”

“好一個各憑本事。”蕭玉融笑了。

易厭笑嘻嘻地問:“意下如何?”

蕭玉融道:“本宮向來喜歡飼養凶獸。”

“那就成交了。”易厭從籠子裏伸出一隻手來。

“什麽意思?”蕭玉融問。

易厭額了一聲:“我們那時候成交和表示友好,要握手。”

“我險些忘記了,算了。”他要收回手。

收了一半,卻又被蕭玉融握住了,他愣了愣。

握著易厭的手,蕭玉融說:“成交。”

“好哇好哇。”易厭期待地問,“既然如此,是不是該放我出來了?”

蕭玉融說:“這倒是也不著急,我可以放你出來透透氣,但是到玉京之前,你還是得待在籠子裏。”

在易厭疑惑的眼神下,蕭玉融微笑:“我要向父皇稟明,彰顯我的氣度,再把你要過來。”

易厭頓時垮了臉,“不是吧?大小姐,你還打算拿我當踏腳石來謀取賢才,傳播你求賢若渴的美名啊?”

“不然?”蕭玉融麵不改色,絲毫不愧疚,“我允許你每日出去逛兩個小時,已經是很信任你了。”

“好吧好吧,兩個時辰就是兩個時辰,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易厭小聲嘀咕。

蕭玉融提醒:“不過我可提醒你,別到處亂晃悠。雖然有我命令,但是軍中仇視你的人不在少數,多的是人想要取你項上人頭。”

“我知道啊,尤其是你身邊那個崔氏小將軍,那個眼神真是恐怖的哦,像是要把我吞了。”易厭聳了聳肩膀。

他捏著下巴,“好像我再多說一句,多在他眼前晃一晃,他真會殺我。”

“你倒是膽大包天。”蕭玉融揚眉,“明陽是真真切切從死人堆裏殺出來的將軍,他對你,可謂是恨之入骨。”

易厭點頭,“看得出來啊,不過你也不知道我之前是做什麽的吧?是地下組織的間諜,嗯……換句話說,跟你的扶陽衛挺像的。所以,我也殺人。”

蕭玉融嗤笑:“大話少說,崟洲崔氏跟扶陽衛可是兩碼事。”

“無所謂啊,反正最後天下歸於柳氏與獨孤氏,南北分庭抗禮。”易厭懶洋洋地說道。

“獨孤氏?!”蕭玉融猛地抬起了頭。

她邁出一步,靠得更近,“你剛剛說,最後柳氏和獨孤氏二分天下?”

“對啊。”易厭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

蕭玉融緊盯著他,“你接著說下去。”

易厭說:“未來有一個人物,在北邊全麵推進,最後二分天下。從此楚樂一分為二,南人北人,涇河分明。”

他陷入思考,“他焚市肆,憎惡楚樂南人,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門閥。”

“你的意思是……”蕭玉融神情恍惚地後退一步。

“華軒繡轂皆銷散,甲第朱門無一半。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殺人滿街,從此門閥門第威權不再。”易厭說道。

他咬字清晰:“世家門閥皆可殺。”

蕭玉融看向易厭,“他就是……”

“他叫獨孤英。”易厭道。

“獨孤英……”蕭玉融喃喃道。

獨孤英……獨孤英是誰?為什麽她的記憶裏完全沒有這個人?

前世她死得太早了,連柳品玨稱帝都沒有看到,更別提後麵的事情。

能跟柳品玨那樣的人二分天下,這個獨孤英到底是誰?

未知的定數更多了,而易厭作為後來者根本不知道那麽多的細節,意味著她以後還得分出很多的心神去應付那個獨孤英。

北國四十九部到底是有哪個部有這樣的人物?

獨孤氏……有這個部嗎?

蕭玉融皺著眉頭又細細思索了片刻,“這個人是北國人?”

“那麽恨你們,自然是。”易厭笑了一下,“你居然不知道這事兒?”

蕭玉融冷冷斜睨他一眼,“你分明知道我死得早,後麵的事情一概不知。”

“哦——”易厭拉長了音調。

那就有意思了,也就是說蕭玉融對於身邊之人複雜的情愫一概不知。

“行了。”蕭玉融現在也沒心情跟他掰扯了,丟了一把鑰匙給他,“這是籠子的鑰匙,每日兩個時辰準你出來放風。”

當務之急還是得解決她所知道的事情,畢竟既然這個獨孤英是在後麵才出現的。

攘外必先安內,她得先解決了後方之患,再放眼前方。

所以,這個獨孤英,先且放一放吧。

易厭接過鑰匙,喜笑顏開。

蕭玉融警告:“別亂跑,也不許超出時間,我會讓扶陽衛盯著你的。”

“好吧。”易厭頓時不嘻嘻了。

蕭玉融轉身離去,在她離開十分鍾不到之後,易厭就開了籠子的門跑出來瞎兜圈了。

很快蕭玉融就後悔了,她為什麽要那麽快就把易厭這個禍害放出來瞎逛?

這才不到三天,就惹出事了。

想要易厭安分守己那是不可能的。

易厭在拿到鑰匙第三天出來放風,就逛到了崔辭寧麵前,還被人逮著了。

吹著口哨瞎溜達的易厭被崔辭寧用刀兵攔住了,“哎呦呦,你這是幹什麽啊?”

“易、厭!”崔辭寧恨聲念出這個名字,“你怎麽在這裏?”

他拿刀指著易厭,“你是怎麽逃出來的?殺了守衛?”

“你可別亂冤枉好人啊!”易厭立馬否認,“我可是光明正大出來的,是你們公主下令的,你懂嗎?她準許的!”

崔辭寧咬牙,“她怎麽可能放你走?”

易厭抱臂,“她也沒放我走啊,隻是收納我入麾下而已。”

“收納你?”崔辭寧臉色更難看了,上下打量易厭,最後目光定格在他的臉上,“她喜歡你這張臉?”

“雖然我也知道自己很帥,但是她沒準更喜歡我的才華呢?”易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