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夜訪及第
誰都知道,瑧皇雖說是讓青冥入宮給孝莊康文太後守歲盡孝,實則是要軟禁青冥以挾洛王罷了。原本耗費心力部下的熒惑守心之術本是要借瑧皇之力打壓高候的,卻不曾想被反咬一口,借著瑧皇對洛王的忌憚和嫌隙,竟讓他想出讓青冥入宮守歲盡孝的法子來。如此,高候不僅打壓了洛王和我,同時又更讓瑧皇看重,一箭雙雕!如此高候,我竟是要有多傻,才會以為他會就此乖乖就範,以為僅僅一個道術便可扳倒他!
青冥今日入宮,之驛向瑧皇進言,稱青冥王子乃是入宮替自己皇祖母守孝的,還是少見閑人的好。安定靜心的守孝才最是上上之道。應著人盡量避著些,莫要輕易上前打擾才是。此言甚得瑧皇之心,當真如此下了詔。如今我雖知青冥就在皇宮北邊的皇祠殿中,卻奈何多兵守衛,連皇後也沒有辦法讓我們相見。
我急於想要見他!自己千想萬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是我害了他。如若不是我布下這熒惑守心想要讓瑧皇轉接給高候,意圖借瑧皇之力削弱高候權利爵位,又怎麽會讓高候有機可乘直接轉嫁洛王?如若不是如此,青冥又怎麽會為了化解這所謂的熒惑守心而入宮守孝,生生的被軟禁?上次的貓鬼之術,這次的熒惑守心。高候都在利用我來對付青冥。想到這些,我有那麽一瞬的無力和挫敗感,不甘、憤恨和被利用的屈辱讓我恨的幾欲心碎。
這些心意無法傳達給青冥,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和青冥解釋,更不知道該如何才可救得青冥出來,隻心裏一遍遍的自問:青冥可會怪我麽?可會怪我麽?
如今青冥被軟禁,在皇祠殿中不知過得如何,不知兵衛是否為難於他,高候又是否暗算於他。我憂心難耐,輾轉難眠。快冬至了,晚風入窗,吹起桌上的紅燭輕晃。明月圓亮,透過窗欞,灑在我的臉上,身上。地上投射著我長長的黑色側影,愈發顯得蕭瑟孤單。
“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我穿著單薄的睡裙筆直立在窗前。晚風吹來,有透心的寒涼,我卻固執的站著,眼睜睜的向北而望。夜啊,這深不見底的夜,你可是融入了我的悲傷?你是否感受到了我的思念?不然,你又為何這般的清冷寂寥?一如我此時的心境?
想著此刻的青冥也許正與我這般輾轉反側痛苦難眠,我再也把持不住,回身披上外衣,轉身欲走,低頭發現這件外衣是淺藍色,夜中比較顯眼,便折回找了件深紫色外裙套上,隨後悄悄的躍過窗欞,隨著花叢樹影一路往北而去。
月華隨著霧水,飄渺如白紗,隨風輕輕蕩漾。臉上有露水細密而透心的冰涼。穿過後園,穿過後殿朱門,穿過樹隱婆娑的重重暗影。我一路急急往北而去。晚秋露重,不多時,頭發和裙擺便已被露水打濕。額頭沾滿了細密的露水,冰冷的讓人眩暈。
椒房殿在東宮,皇祠殿在北門。皇宮浩大,去皇祠殿需得經過金龜殿,金龜殿外有花園,名為及第園,裏麵奇木異草,百花爭豔,是僅次於禦花園的皇家園林。顧名思義,金龜殿內住的便是取得功名而尚未封官進爵的布衣才子。他們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是頂尖的飽學之士。前朝人王心知他們苦讀十數載,辛苦得名。於是特建金龜宮,設及第園,園林寬大,正中築有漢白玉高台,高台上立著一塊浩大恢弘的白玉碑,曰及第碑。碑上用金字按著年份仔細刻著殿試三甲。九州黃土,無數的青年才俊如過江之鯽,向一年一次的科舉蜂擁而至,對他們而言,在皇宮的及第碑上刻上自己的姓名及家鄉,那是無上的榮耀!
贏得生前身後名,也不過如此了。臻皇奪得天下後,皇宮多處都經過大肆更改,唯有這金龜宮,毫發無傷。無論是製度還是雕鏤,或是這裏的一花一草,都保留著前朝的模樣。想來這裏應是臻皇唯一讚同前朝的地方。
如今科舉剛剛結束,聽聞三甲已定,幾日前已告詔天下,我思慮如今這金龜殿定是住著許多學子,說不準這些學子及第後歡喜的整夜睡不著,此時正精神抖擻的在園中舉杯邀月品詩抒情也不一定,還是小心些的好。
還好及第園內樹木鬆柏較多,想來應是對著男兒心性,多植綠木。我一路隨著樹木暗影輕輕疾走。遠遠的便瞥見了恢弘大氣的及第碑。及第碑由白玉砌成,襯著如水的月光白霧,溫潤盈盈恍若泛著漣漣水光,那霧氣縈繞又似是九天之上才有的景象。碑上一半都刻上了金色的細密文字,遠遠看去點點金光,無端給人一種佛家**,而下麵一半尚未雕刻,光潔如鏡,反射著天上的瑩瑩月光,仿佛月亮正對鏡梳妝,天上人間,遙遙相望。我不知不覺的慢下腳步,第一次見這及第碑,隨即明白為何臻皇不願改造這金龜宮,為何這許多的青年才子想要名刻此碑,換做是我,若是能將名字刻上,那麽即使我無心為政,心內也有一種虛榮的滿足感。
邊望著及第碑,我邊沿著暗影慢慢走路。樹蔭茂密繁多,我輕巧的穿過一道道綠叢橫生的阡陌小道,當我終於走到及第園的後園門時,不禁輕舒一口氣,然後穿過院內最後一顆低矮而攀枝錯節的榕樹,準備一腳跨出後園拱門。不料就在此時,我眼角餘光瞥見了樹下石台上,仿佛有人影微動,我心中一跳,停下腳步,目光緊緊望著前方,良久不敢轉頭。隨後,我聞到了酒香!聞到了這飄渺在深秋寒涼的霧露中,清冷而濃鬱的酒香。我豁的回頭,雙眼直直盯過去。果然,榕樹下,石台中,有一人端坐其中。
月華如水流不進那黑暗,霧氣如沙縈繞著他的發絲眉間,朦朧的看不見他的長相。他端坐在暗影裏,仿若藐視這漫天月光星華般,不屑一顧的坐在人人難以發覺的樹蔭暗影中。
迎著我逼視的目光,他忽的噗嗤一笑,緩緩從桌上拿起酒杯,帶著三分醉意七分向往,他語氣低迷的說:“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說著仰頭,一飲而盡。
我心一動,抬腳走上前去,生硬著語氣說道:“都已經坐在及第園喝酒賞月了,還說什麽天子呼來不上船的空話,真是口不對心。”
暗影裏,他的手頓了頓。隨後低低一笑,起身,繞過石台向我走來。仿若月華突然之間的傾瀉而下,他就在那麽一瞬間融入了漫天光華之中。穿著墨綠色的綢衣,滿頭青絲高高束起,眉毛如山峰高聳,雙目如地海深邃,鼻梁高挺,唇角緊抿。乍看過去,整張臉說不出的堅韌剛毅,如此男兒,定是將相之才!隻是若為瑧皇效力,未免可惜。
他細細看著我,笑道:“姑娘嚴重了,所謂記得舊文章,便是新舉子。這及第倒不是很重要的。”他說著微微歎氣,補了一句:“我隻是,恨這明月的陰晴圓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