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雨停煙消

暴雨滂沱,澆得嫉妒與渴望就像蔓燒的野草

“你知嗎,我對他熟悉到……他碰過你哪裏,你抱過他那裏,我都一清二楚。”

一個旋身,冷鋒劃過,若是常人早已斷頸,但暴雨心奴詭異體質竟是毫發無損。

“我記得很清楚,他身上的氣息甜美得就像隔著一層血肉即將噴濺的鮮血一樣……你說,他碰過你哪裏?在你頸間呼吸過嗎?他吻過你嗎?”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望,陰柔的聲調,就像慢慢勾纏上脖頸的蛇,吐著信子愛撫咽喉。

劍上的殺氣愈濃,意琦行向來潔身自好,這樣的瘋子,在他眼中辱及綺羅生的時候,便是血性已起。

汙言穢語,觸怒意琦行底線,凜然眉目染慍色:“意琦行平生三不忍,濫殺無信者,坐深淵而不回頭者,傷吾兄弟者,斷不能容。”

但暴雨是個瘋子,瘋子……怎能了解?

他手上的鐮刀怎能就這樣輕易地收了麵前這高傲的劍者去?他身上有那個人的牡丹香,濃得他都能嗅出那掩在香氣下沉沉的愛慕之心。

愛慕之心啊……

九千勝大人,他深愛的九千勝大人,真是,多情啊。

若是您的手願意愛撫心奴的臉龐,你的嘴唇能碾壓心奴的唇舌,心奴願意獻祭上包括靈魂在內的一切……

但,為什麽每一次,都給了別人?

“搶走他的人,我一向很寬容,因為你們身上都帶著他的血香,咬得太急,纏繞在舌尖上的人命會不夠豔香~”

回答暴雨的是鋪天蓋地的劍意襲殺。

但分明已經是千刀萬剮,暴雨的黑影仍然如被光割裂的陰影一般毫發無損。

直到一陣風色卷過戰場隔開雙方交手,無數突然出現的風鐮回環困鎖暴雨身形,暴雨才轉移了注意力,似笑非笑的嘲諷神色溢於言表:“杜舞雩。”

風色盡卻,露出一劍風徽杜舞雩神色複雜的眉目,聲調沉沉:“絕代天驕,請收手,將此人交吾。”

“一劍風徽,你以何立場來要求吾收手?”杜舞雩不出現倒罷,一現身立即勾動意琦行不悅:“盜走巨魔神置雲宮於死地之事風島難道不該有所解釋?”

三頭巨魔神,兩頭為煙都所竊,如今立場對立也無話可說。但杜舞雩帶走巨魔神,一沒交代,二不解釋原因,若非杜舞雩往昔聲望清潔,如此涉嫌滅界之舉,說是仇人相見也無不可。

“抱歉,此事吾不能解釋。”

“你若非冰王摯友,吾會聽你解釋?”眉眼冷然,意琦行倒提春秋:“對苦衷的隱忍不會讓吾欣賞你,沉默隻會令事情的解決遙遙無期。”

杜舞雩報以沉默。

不遠處兩頭巨魔神受命纏鬥古陵逝煙,檮杌不世雄力震懾全場,竟無人膽敢插手。

眼見煙都之事要收尾,禦宇雲識傳音催得越急,意琦行這才轉身:“最後一次作情於你,此人辱吾兄弟,權且寄下,下次見麵,定殺不留……至於你,一劍風徽杜舞雩,四奇觀交情,是戰是和,你自行決斷。”

淡淡扔下一句,意琦行禦劍衝霄,巨魔神為之所馭,當空嘶吼,禁忌蠻荒氣息自周身血色雷電中蕩開,隻見血色雷電慢慢變身,頓時黑色禁忌雷殛籠罩全場……

一劍風徽轉過眼……古陵逝煙,論交多年,你之結局,竟是虧在自己手中。

“心疼嗎?想去救贖嗎?”似乎是瞧夠了杜舞雩糾結的狀態,困在風鐮的暴雨心奴慢慢勾出一個冷笑:“你可知你這副所謂仁心在吾眼中有多虛偽?”

“吾再問一遍,是古陵逝煙將你放出?”

“哦~你是想做什麽呢?想借吾的口來為古陵逝煙減輕一點罪孽,然後你就有借口去插手了嗎?何必這樣麻煩,你去殺了那邊戰雲界和什麽樓的人不就可以了?哈哈~不對,你又舍不得那一邊的,真是痛苦的仁心啊……”無視了纏繞周身的風鐮,任憑鋒銳無匹的風刃將皮肉骨骼穿割而過,祆撒邪術卻是讓這種可怖的傷痛麻木不已。

“你自以為是的仁心永遠讓吾惡心……”

“暴雨!”

杜舞雩眉頭深深皺起,最後仍是發出一聲沉重歎息:“當年你父親將你托付於吾,這些年將你困在圈雨井,是望你回頭……現在,罷了,杜舞雩有負你父所托,這殺孽,吾擔了。”

祆撒邪術一陣黑異之氣似乎被杜舞雩所設陣勢暫且壓製住,直到薄涼的熹光籠罩祆撒邪術下不毀之身,暴雨陰魅的麵容才淡淡浮現出一種微妙的神情……他的身體早已感受不到什麽叫做痛,但是杜舞雩顯然是有備而來。

抬手撫摩了一下唇上留下的疤痕,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並沒有反抗這種死亡的侵蝕感,而是慢慢露出一種詭異的笑。

“你是要殺我啊……我可是不能死在你手上,我還有至愛的九千勝大人,他還沒有為我的死亡動容啊~”輕鄙的嗜血微笑,飛了一個毫無溫度的吻,魔魅的身影化作黑霧消失在空氣中。

……

“你的戰意淡了。”殊十二一戟挑開朱劍,意識到宮無後戰意渙散,便順勢收了手。

這個人眼裏對那位大宗師有恨意……

宮無後眼中的恨意太過明晰,甚至於有一種瘋狂的意味。

“又如何呢……”宮無後笑得豔中帶殺,看著困戰兩頭巨魔神之中的古陵逝煙,眼睛露出一分複雜的情感,而後又冷下來淡淡道:“你們殺不死他,吾的師尊是這世上頂無情的人。”

“你……”十二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師徒,會有這樣憎恨的眼神。

“不過吾是該感謝你們給了吾今生唯一一次殺他的機會……”

朱劍斜挑,宮無後輕緩地說道:“意外嗎,少年人……哈,互相折磨的人,羈絆最深,吾不可能讓古陵逝煙死在別人手中。”

茜紅袍袖翻飛得如同紅蝶,身形撲火般沒入巨魔神交織而成的黑色電網中。

殊十二清晰地看到宮無後最後自廢經脈的動作,他的眼睛像是解脫了什麽。

來不及阻止,隻覺得下一刻一道彌天衝霄的劍氣劈開電網,甚至於一劍之下重創一頭巨魔神。

之後……便再沒之後了。

十二還是不明白,隻是依稀覺得宮無後是想拿自己來折磨他所謂無情的師尊,應該是抱著微末的賭注來做這樣的事……但最後,畢竟賭贏了。

這一戰最後古陵逝煙爆發前所未有的劍道修為,巨魔神一傷一廢,然而為了救宮無後,卻也是沒能撐過冰王一箭穿心。

母親說過,這世上梟雄雖多,但也總是敗在情這一個字上。

雨,滂沱。人,寥落。

刻意將最光陰灌醉了,九千勝也不知自己是出於什麽心情撐著把傘回到這個自己被暴雨心奴撕下珊瑚角的地方。

刀神是出了名的脾性溫和,但也從來是殺伐隨心的人,殺一個暴雨心奴,一個無可救藥的惡者,是理所當然。

但對暴雨心奴,又不那麽理所當然。

紅傘微微抬起,廢棄的十八層地獄陣中央的十字木樁已經朽爛得碰一下就成了灰,上麵陳年的血跡已經風幹,再也不複原貌。

說實話九千勝大人的記性也不太好,這些年睡得久了,隻是依稀記者暴雨是煉化了上萬個武道高手的屍骨來祭煉這樣血腥的陣勢,然後自己就這樣一路殺進來……莫不是這樣又刺激到了這位烈劍宗少主脆弱的心肝?

按上心口,九千勝大人唏噓不已……一刀穿心,這個暴雨下手倒是狠。

轉著木製的傘柄,傘上的雨滴孩子氣樣地旋轉著飛出去,見了背後黑色的惡魔,也未見趴,落在略顯泥濘的地表。

慢悠悠回過頭,九千勝終是正眼瞧了暴雨一眼,那眼神大致與打量那木頭樁子沒兩樣,倒不見什麽特別憎恨的意味。

大人端的是好脾氣,傷不到其他人的時候,便是自己被偷襲暗算,也是歸類在自己技不如人的範疇。

但這種無意識的漠視,似乎也澆熄不了暴雨狂熱的愛恨。

“九千勝大人,你可知我有多麽愛你?”

真是直接的表白。

大人微微露出迷惑的表情……如果他的老年癡呆沒有複發的話,他記得暴雨這娃應該是個傲嬌騷年才對,這一副病嬌黑化的轉變是從哪個變態次元裏旅遊過了嗎?

一把好聽的清雅嗓音慢慢出聲道:“雨太大了。”

大人這樣說著,暴雨便立時停了,隻見他心愛的大人不緊不慢地抖落了紅傘上的水珠,合了下來。一雙瑰紫色的、令他沉迷瘋狂的眼睛淡淡地看著自己。

“有遺言嗎?”

雖然大人是這樣問著,但大人的每一句話在他耳朵裏都是這樣甜美得要命,暴雨便滿眼癡迷地看著他。

“你可以看看心奴的心嗎?”

微微頓了片刻,九千勝沒有拒絕,他是要殺暴雨的,陳年的夙願不宜拖得太久,但更多的是冷眼旁觀下總覺得死亡才是對暴雨的救贖。

冰涼的手慢慢捧起自己的手,貼上同樣冰涼的臉頰,那感覺就像是隔著一層玻璃觸摸窗外的冷雨。

“九千勝大人,你是想在殺了心奴之後隨著時間慢慢將心奴淡去是吧……”

“很難,不過吾會盡量。”

“心奴一直都是極惡的,怎能讓大人如願呢?”帶著那隻手慢慢滑到自己心口處,那處的心跳冰涼而瘋狂,九千勝似乎意識到什麽,抽身不及,便教暴雨帶著自己的手狠狠撕進胸膛裏抓上什麽濕冷的,跳動的東西。

暗紫色的瞳孔為之一縮。

“大人,你看到心奴的心了嗎?它不會為別人跳得這樣快……”

“大人,這樣你就忘不了心奴了……”

“大人……”

一場荒唐的恩怨,到如今,幾多蕭索。

“啊……就這樣死了。”九千勝大人的心情很不好,總覺得手上的冷意再也洗不幹淨了。

紅傘再次撐起,掩在地上早已失去氣息的魔鬼身上。

抬起頭……雨徹底停了。

“真是胡鬧。”

硝煙彌散的矗天壁戰場,那一戰自逢魔之刻戰至時劫過後的昏曉,一頁書召喚烽火關鍵殘骸合以雙佛三大源流之力一舉將波旬三體擊得再度崩潰,便分頭去追擊散裂的三體去了。

蒼生堅持要一個人獨行,結果就是有些時候不得不說是某種緣分。

蒼生的劍鋒抵在昏死的迷達喉間,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姍姍來遲的忘塵緣。

蒼生的樣子與平時別無二致,隻是仿佛是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黑色的眼睛顯得尤為平靜:“……我以為你不會再來見我了。”

“我也同樣以為。”苦笑,蒼生仿佛是那種永遠不會對朋友產生仇恨的人,就算是背叛已成事實的朋友。

蒼生仰起臉看了看天色,啞著嗓子說:“我知道你是來救迷達的,但我不想讓你對我說‘求’這個字。”

“你可以選擇同時殺掉我和魔佛,這樣也是一種解脫。”

蒼生笑了,笑得怎麽看都是有點慘:“雖然這麽說很惡俗……你這是在逼我。”

“有時候罪犯得太多,人就麻木了,我殺你那一次,就已經罪無可赦了,不在乎再多犯一樁罪。”忘塵緣笑著說著,膝蓋已經落了地,“我求你,放他。”

“他是智體,有他在,欲界還是會禍亂人間。”

“我求你,放他。”

“站在我的立場,這不可能。”

“我求你,放他。”

“……”

“我求你,放他。”

什麽**順著臉頰落下,燙得驚人。

平生很少落淚,是因為對人心的麻木,而現在,人的感情烙印得太深,早已脫身不及。

“我養你那幾年怎麽沒發現你像今天這麽討厭……真對不起你的名字。”

忘塵緣的神情寧謐如昔,聲調平淡:“你要殺他無妨,他到哪裏,忘塵緣便到哪裏,或者由你來殺,我會安心一些。”

“生死相依……這種狗血的戲碼你也演,演的出來……妖僧。”語不成調,一低頭,雙指猛然並為劍指,在迷達眉心劃下時印,封印住迷達身為欲界魔佛的一切記憶。

“朋友這兩個字不是誰對不起誰,誰欠了誰,就能撇清的。”紅塵煙跡在地上一插,蒼生倚在一側枯朽的樹木上閉上眼:“別談感情,你擔不起了,我也不想再見你……後會無期。”

“……嗯。”

斜陽暮,似乎很多人在這場大戰中並沒有意識到這一日的黃昏竟然有十二個時辰之長,但慢慢的,看著黃昏漸暗,也知道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荒山,枯木,連浮廊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

直到視野裏出現一方霜雪白衣迤邐而來,蒼生才慢慢睜開眼看他。

“我以為這樣亂跑,不會被你找到的。”

不緩不急,隨著一身雪色紛飛漫身,再現時已然不是鸞清商的樣貌,清清冷冷的就像是雪茸花尖上一片偶然飄落的冰晶。

這樣的人呀,合該讓最烈的酒燙過肺腑,才能覷得見全貌。

劍者無話,隻是順著蒼生伸開的手臂擁上去,沒有什麽特別意味地壓著蒼生顏色有些淡的唇角幾分繾,靡啞出聲。

“你想去哪兒?”

“回家,不是回時間城……想去見兩個人,你跟我去吧。”

“好。”

誰都沒提這個黃昏有多短。

作者有話要說:意嬌嬌對杜舞雩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丫裝毛深沉!說人話!

以及我就不明白了,就算以最大的善意來猜杜舞雩,說他是半路劫走煙都竊走的三隻巨魔神其一,那戰雲界毀滅之後,帶走巨魔神你為毛不跟朝天驕解釋?人家辛辛苦苦找真相,最後直到被殺你杜舞雩就在一邊看著?這是一個好人定位應該有的舉動?

冰王的事我都懶得再提了,人家三番兩次請你出山,你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樣子就表態說希望兩邊都別打了就完了?前腳見了公主一麵後腳就讓暴雨給碎屍了……

要不是救過九千勝和最光陰我就直接黑杜舞雩了==

看這尿性為毛有一種要be圓不回來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