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金斯正和一群水手立在船尾說說笑笑,譏諷西班牙人船速太慢,忽見穀縝掉船,均是錯愕不堪,初時未解其意,片刻工夫,便覺出船隻正向群礁衝去,霍金斯頓時慌了手腳,高叫道:穀先生,方向錯了.穀縝笑道:沒錯,就是去礁石.霍金斯嚇了一跳,叫道:停下,快停下.穀縝笑笑,依舊如故.
霍金斯又驚又怒,快步衝到穀縝身前,要搶舵輪,嘴裏叫道:該死的,這是我的船……穀縝左手掌舵,右手一揮,霍金斯胸口發麻,渾身僵直,嘴巴大大張開,無數罵人言語堵在嗓子眼裏,眼睜睜望著愛船向那片烏壓壓的亂礁碰去。
西班牙船忽見對頭折回,初時不解,待到還醒過來,女王號已然衝到近前,霎時間,船頭水手已能看清敵船炮口,黑黝黝,冷森森,一時間,個個麵色蒼白,回望穀縝和霍金斯,卻見穀縝笑容不改,霍金斯則立在一旁,呆若木雞,水手們大生疑惑,紛紛嚷道:“船長,你要送死嗎?”
霍金斯穴道被封,嘴裏不能回答,心中難受已極。忽然間,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三發鐵彈破空射來,霍金斯驚得魂飛魄散,心中大叫上帝。
這世間穀縝猛一擺舵,船隻傾斜,兩發鐵彈落空,但餘下一發卻始終未躲過,直奔中桅。陸漸正巧立在桅下,眼疾手快,抓起身邊護桅索,迎著鐵彈旋風般一掛,鐵彈來勢略偏,嗖的一聲從桅旁掠過,飛出老遠,落入海中。
陸漸雖憑“天劫馭兵法”解了危局,卻是千鈞一發,驚出一身冷汗,一時攥緊繩索,心子撲撲亂跳。就在這一驚一乍之間,女王號乘風破浪,與一隻西班牙船擦肩而過。
透過兩船間衝天白浪,雙方水手均能看清彼此麵目,霎時間,兩船炮火全開。擦得一聲悶響,女王號船尾被炮彈削去一截,西班牙船則因體型龐大,躲閃不開,竟然連中三炮,其中一炮正中船腹要害,海水洶湧而入,船歪斜下沉,甲板上一陣騷亂,水手擲下舢板,跳水逃生。
女王號卻不停留,直直衝進礁石附近,前方怪石黝黑如鐵,或如猛虎利齒,或如將軍鐵盔,森然嵯峨,觸目驚心亂礁從中,狹窄水道猶如一張怪口,自古以來,也不知吞沒了多少船舶,留下多少冤魂。
前有礁石攔路,後有敵船逼近,亦且船快如箭,激流奔湧,此時此刻穀縝縱想停船也亦不能。水手一片驚呼之中,女王號衝下水道,船隻兩側,激起數丈巨浪,有如兩道雪白水牆。這麽兩轉三折之間,忽地遇上一個漩渦,船身陡橫,古鎮把持不住,船頭破開水牆,撞向一堆礁石。眾水手驚駭欲絕,縱聲狂呼。
虞照看得分明,隻一縱,跳到桅杆下方,那裏橫擱著三根備用桅杆,用繩索捆成一束,以便颶風吹斷桅杆,也好更換。虞照一把扯斷繩索,挑起一根桅杆,搶到船頭,咄的一聲大喝,將那桅杆杵向礁石。
卡擦一聲,桅杆斷了半截,巨力反衝,虞照不由倒退兩步,但他神威驚人,隻一晃,又紮馬站穩,雖然如此,腳下甲板卻吃力不住,粉碎洞穿。
借這一杵之力,女王號向後蕩回,反向另一根礁石撞去,虞照這一杵幾乎使盡力,見勢直叫糟糕,不料影一閃,陸漸亦攥著一根桅杆,一如虞照之法,盡力一杵,複將船舶蕩回。
虞照不覺讚道:“老弟好本事。”陸漸也笑道:“虞兄也不差。”兩人口中對答,手中卻各持桅杆,分立船舶左右,看到礁石,便運勁一杵,逼使船隻離明暗礁石,重回水道。穀縝得二人之助,終又把住舵輪,但覺掌心涼冰冰的,滿是汗水。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悶響,眾人回頭一望,卻是一艘西班牙船追逐太急,收不住勢,一頭撞上入口礁石,粉碎支離,船上水手紛紛落水,被暗礁旋渦攪動拉扯,在礁石上刮得血肉模糊。LJ見狀不忍,將桅杆交到左飛卿手中,自己抓起一隻舢板越過一堆亂礁,不偏不倚,落在遇難水手之間。
幸存水手絕處逢生,競相爬山舢板,用水裏破碎船板做槳,死命劃出亂礁,待到波平浪靜,回頭一看,女王號鑽入亂礁叢中,已然沒了蹤影。
鯨蹤經過一堆亂礁,水勢漸緩,船上的英國水手都是亡命之徒,險境一過,均又眉飛色舞,有說有笑。穀縝駕奴船隻,小心翼翼穿過水道,猛然間,前方豁然開朗水勢漸寬,化成一彎湖泊,澄澈蔚藍,波光粼粼,微微細浪若有若無,拍打四麵亂礁,發出輕微浪聲。
眾人不料險惡礁石之內,竟是別有洞天,一時間望著水麵,均感驚奇。穀縝鬆一口氣,放開舵輪,向莫乙道:“是這裏麽?”莫乙瞧了瞧紫薇儀,沉吟道:“入夜後看到北極星,方能斷定。”
穀縝點了點頭:“忙了一日,正好歇息一陣。”當下解開霍金斯穴道,笑道:“方才時機緊迫,對不住了。”霍金斯忽得自由,茫然不解,在身上摸來摸去,也猜不透點穴術的奧妙,一看船隻損壞處,又覺心如刀割,隻怕穀縝Z再釋魔法,不敢公然咒罵,哼了一聲,陰沉著臉,招呼水手修補船尾去了。
不久暮色漸深,郎月當空,天穹空靈無鬢,漸次閃現周天群星,莫乙將紫薇儀舉到頭頂,瞄準北極星,霎時間,一縷星光清晰穿過“紫”、“微”二極,落入莫乙眼中。
“三極合,紫薇定!”莫乙喜得跳將起來,“就是這裏,就是這裏!”他手舞足蹈,又叫又跳,鬧了一陣,驀覺四周寂靜,無人響應,掉頭望去,一幹人盯著自己,滿臉迷惑。莫乙怪道:“你們怎麽啦?到了地方,還一副喪氣摸樣?”穀縝接口道:“到了地方又如何?”莫乙一楞,支吾道:“到地方,到地方……沒有了。”
眾人頓時麵麵相對,仙碧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這麽拚命喊來,卻是為了什麽?”餘人均感失望,盡是默然,陸漸低頭望去,姚晴不知何時,又已昏睡,陸漸輕輕撫著她的臉旁,暗暗道:“她睡了也好,省得見了這般情形,徒自傷心。”
“穀先生。”霍金斯忽地負手走來,說道,“我有話跟你說。”穀縝聽了譯語,點頭道:“但說無妨。”霍金斯將手拿到身前,舉起一個鹿皮口袋,說道:“寶石都在這裏,你點一點數。”
穀縝猜到他的來意,並不伸手去接,隻笑道:“為何退還定金?”霍金斯道:“我要收回我的船,算我倒黴,這筆買賣是白做了。”穀縝道:“這是何故?”霍金斯重重哼了一聲,說道:“你是個瘋子,我不能把水手的性命交到你手裏。今天的事,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事出突然,中土眾人又驚又怒,仙碧道:“霍金斯船長……”霍金斯一擺手:“我決定啦,不用說了。”穀縝皺了皺眉,說道:“酬勞再漲一成如何?”霍金斯道:“不幹。”穀縝道:“兩成呢?”霍金斯冷笑道:“命沒了,錢有什麽用?”
虞照大怒,湧身欲上,穀縝伸臂將他攔住,說道:“霍金斯,一口價,我再漲三成……”眼見霍金斯要開口拒絕,便將手一揮,說道:“你須明白,我不是和你討價還價,錢我如數給你,船我是要定了,你走人,可以,我給你一條船板,能否回到英格蘭,全看你的運氣。”
霍金斯臉色一變,怒道:“你威脅我?”
“威脅你又怎的?”穀縝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了出海,豈能半途而廢?”霍金斯漲紅了臉,雙眼噴火,死死盯著穀縝,穀縝目不交睫,與他對視,霍金斯縱是梟雄之性,也漸漸敵不過穀縝的目光,過不多久,額上見汗,鼻孔裏氣息粗濁起來。
僵持之際,薛耳轉頭側耳,忽地叫道:“大夥兒快聽,這是什麽……”眾人聞言細聽,初時四方寂寂,不多時,細聲微響,伴隨微風飄然而至,時如睡人夢囈,時如(不認識)婦吟哦,囈語吟哦中,夾雜著奇怪顛鳴。
那聲音越來越響,就是霍金斯,穀縝二人也忘了爭執,循聲望去,隻見遠處的水波徐徐擴散,波心凸起一個黑黝黝的物事,仿佛一塊礁石,從海底升起。起初隻有一個,隨即多了起來,布滿船舶四周。猛然間,一聲裂帛也似的怪響,那些物事接二連三噴出水來,噴泉吸飽星月精華,一篷一篷,帶著醉人的銀色,大如棉堆,矮者也有丈許。
“我的天。”霍金斯喃喃道,“這麽多鯨魚。”
那些黑乎乎的東西正是鯨魚的背峰,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百十道泉水同時噴湧,壯觀無比。足足噴了半個時辰,鯨群又慢慢沉沒,海麵波平浪靜,重歸靜寂。
原來這個四麵環礁的小小內湖,竟是鯨群遷徙途中歇足之地。穀縝心中靈光一閃,高叫道:“扯起風帆,我要追趕這群鯨魚。”霍金斯聽到譯語,自定口呆,嚷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麽?這些噴水的畜生是海裏的鬼魂兒,隻有來找你,你休想找的到它。”
穀縝大皺眉頭:“酬勞再漲一杯,霍金斯,我要你追趕這些大鯨。”霍金斯哼了一聲,抿嘴不答。穀縝心中暗惱,正想是否用強,忽聽黑暗有裏有人說道:“船長,穀先生是對的,答應了就不應該返回,不該半途而廢。”那人一邊說話一變走出暗影,瘦小精悍,正是德雷克。
霍金斯額上青筋突出,大聲咆哮道:“滾開,小鬼頭,你知道什麽?”德雷克將尖尖的下巴猛的一揚,大聲道:“我知道,這些中土人都是了不起的硬漢,我們英格蘭人不能被他們小看了。”霍金斯一楞,盯著這個少年,緊攥的拳頭不覺鬆開了,猶豫半晌,恨聲道:“好,好,但大夥兒有言在先,追不上鯨魚,不關我的事。”
穀縝點了點頭,走到船後,手把舵輪,舉目望去,水麵黑沉沉的,遠出一片亂礁,有如魔鬼的巨齒,在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就這一陣的工夫,大的鯨群渾然不知去向,連一朵水花也沒留下。
穀縝隻覺心頭一涼,五指緊緊握住舵柄,心中茫然不勝,竟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霍金斯指揮水手拔錨升帆,準備停當,叫道:“穀先生,可以開船了。”片刻不聞動靜,不覺一陣焦躁,叫道:“穀先生,開船了麽?”
陸漸隱約瞧出不對,說道:“穀縝,你怎麽了?”穀縝長長吸一口氣,苦笑道:“陸漸,你猜,思禽先生會不會根本不想我們找到潛龍?”
這一語突出,直令中土人人變色,虞照皺眉道:“老弟,你一路豪氣幹雲叫為兄心中佩服,這當兒怎地突然說出泄氣的話?”仙碧也道:“穀縝,你遇到什麽難處了麽?一人計短,眾人計長,大可說出來,大夥兒一起參詳。”
穀縝微微苦笑,歎道:“我並非輕言放棄,隻是若要繼續,卻不知怎麽下手。所謂‘鯨蹤’,必是追蹤這些鯨魚,可是大夥兒瞧瞧,這鯨魚有如曇花一現,頃刻無蹤,穀某人縱然雄心萬丈,也是老虎與上了刺豬,不知如何下嘴。”
眾人聞言一看,盡皆黯然,這時霍金斯向青娥問明穀縝的言語。好不幸災樂禍,咧嘴直笑:“我不是說了麽?這鯨魚就是海裏的鬼魂兒,隻有它找你,你休想找得到它的。”
穀縝蹙眉拖腮,似若不聞,心中急想對策,行蹤之迷,委實不是人力所能洞悉,穀縝智謀再高,與上此事也是無用。眾人眼巴巴的望著他,甲板上寂靜無聲,海風掠過,吹得頭頂護桅素啦啦作響,也將眾人的心吹得冰涼。
“我聽見啦!”薛耳緊閉雙眼,忽然叫道:“穀爺,我,我聽見啦。”他出語唐突,數十道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臉上,隻見他神色專注,一雙出奇大的耳陣陣動。穀縝見他神氣,若有所悟,心中湧起一陣狂喜,喊道:“你聽到了什麽?”
“鯨。。。。。。魚”辥耳唯恐失去耳中細微生息,不敢分神,結結巴巴地道,“小奴。。。。。。聽得。。。。。。到。。。。。。鯨。。。。。。。的。。。。。。聲音。。
。。。。它在。。。。。。水。。。。。。裏。。。。。。叫呢。。。。。。”眾人驚喜交迸,霍金斯忍不住到:“胡扯,這怎麽可能。”穀縝卻是喜上眉梢,招手到:“大耳朵,到我身邊來。”辥耳抿嘴閉眼,摸索著一步步挪到穀縝身邊,口中說道:“穀爺,小奴。。。。。。不敢。。。。。。張眼。。分不清。。。。。。東南西北,我手。。。。。。指向哪兒,你就。。。。。上哪去。。。”說著舉起手來,指定一個方向。
“我省得。”穀縝笑道,“好辥耳,生受你了,趕上鯨群,記你頭等大功。”辥耳卻如不聞,要知道他此時將渾身精神氣力盡皆富於雙耳,除了鯨魚鳴聲,身無外物,即便頭頂千雷其發,他也聞如未聞。
穀縝隨薛耳所指,對照羅盤,由亂礁間的狹窄水道使出內湖,轉回大海,隻見夜色濃烈混濁,沉沉壓著海麵,海天渾然一色,漆黑靜謐,偶爾大海中星光一蕩,才令人察覺海水洶湧。
“女王號”扯足風帆,在茫茫大海中孤獨而行。不多久,拂曉乍破,晨光如洗,從身後悠悠照來,對值夜的水手而言,這景色再也奇特不過,身後是微露的晨曦,給一片海水染上明麗無方的暖色,前方卻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冰冷幽深。“就像是從天堂駛入地獄。”霍金斯猶自憤憤,“追蹤鯨魚,我看是追趕撒旦!”
辰時左右,桅杆上的稅收忽地大聲呼叫起來:“看,噴水啦,他們噴水啦。”眾人聞聲,感到船頭,果見海平麵上白浪洶湧,百十頭大鯨在水中翻滾噴水,縱情嬉戲。
穀縝驚喜交集,說道:“大耳朵,真有你的,趕上鯨群啦。”薛耳閉眼木然,驀地微微一晃,屈膝軟倒,青娥就在近旁,急忙伸手將他扶住,但見她臉色慘白,竟以昏了過去,頓時大為惶急,尖聲呼喊陸漸,陸漸聞聲趕來,一手度入真氣,一手把握薛耳脈搏,說道“不是黑天劫,他心力耗費太甚,昏過去了。”
真氣如題,辥耳悠悠醒轉,入眼便是陸漸關切目光,忙到:“部主,不礙事,小奴支撐得住。”陸漸道:“你且歇一陣。”薛耳道:“若歇息了,就趕不上鯨魚啦。”陸漸略一沉默,歎道:“辥兄,為我的事,有勞你啦。既然如此,我為你護法。”說罷妥青娥照拂姚晴,自己將手按在薛耳後心,如入真氣,真氣化為劫力,薛耳精神為之一振。
鯨群休憩之後,複又下潛,這一次潛得既深,遊的又快,將女王號遠遠拋開,雙方相距越遠,薛耳聆聽鯨聲越來越發不易,過了一陣,薛耳張開雙眼,眼圈發紅,說道:部主,不知怎地,我,我聽不到啦……一想到自己誤了主任大事,心中發急,竟然流下淚來.
陸漸心中黯然,歎道:罷了,這莫不是天意?鯨在水中,船在水上,如魚得水,船怎麽快得過魚?穀縝搖了搖頭,苦笑道:可這船已快到極點,再也快不得了.薛耳聞言,伸袖將淚一抹,說道:要是離水近些就好了,這些鯨魚會發無聲之聲,無聲之聲入水聽來,方才真切.無聲之聲?穀縝奇道,什麽東西?薛耳道:這種音聲常人聽不見,卻是真真有的.蝙蝠也能發出無聲之聲,但在陸上,一下便能聽見,這些境遇在水裏發聲,隔空傳來,較之水中弱了好多,故而我離水越近,越能聽見.便向霍金斯討了一個喝光的空酒桶,在桶口木板處鑽了兩個孔,再將纜繩穿孔而過,繞著桶身纏繞數匝,打個死結,桶底放了若幹重物,再交薛耳鑽入,從船尾放入海中.
木桶入水,沉沒近半,薛耳將耳朵貼近桶壁,凝神一聽,無聲之聲有如潮水一般湧向耳鼓,薛耳大喜,叫道:成啦,成啦.陸漸放心不下,順著纜繩滑入桶中,為薛耳護法,穀縝則將纜繩一頭係在船後,這麽一來,大船向前,也拖著酒桶破浪尾隨.
原本五大條線索,數這鯨蹤最難,大海茫茫,追逐一群鯨魚,真如撈針一般.梁思禽設下如此難題,對於當時之人,已成不破之局,但他萬料想不到,後世劫奴之中,竟會出現一個聽幾.
所謂無聲之聲,即是後世稱之為超聲者,聽之無聲,卻較之尋常音聲傳遞更遠.這群大鯨後世呼之為抹香鯨,鯨腦之中蘊藉奇香龍涎,此類鯨目力本弱,又長年潛伏深海,四周漆黑無光,是故多發超聲,一來與同類聯絡,二來捕食獵物,三則確定航向,以便長途遷徙,不離其宗.
薛耳劫力在耳,能辯世間萬音,縱是超聲,卻逃不出此人一雙大耳.鯨群所發超聲,無遠不屆,薛耳水中聽來,鯨群去向曆曆分明,當下據以指明方向,陸漸再以內力出聲,轉告穀縝.
如此行了一日,金烏又落,薛耳穀縝均是疲憊不堪,陸漸心係姚晴,也不耐久處桶中,便與青娥換過,穀縝多日來幾乎不曾睡過,意疲神弛,支撐不住,便叫來德雷克,令其掌舵,自己則坐到一邊運功調息.
陸漸回了艙內,姚晴仍處昏迷,深受探她口鼻,呼吸雖然輕細,卻還平穩,脈搏雖然細弱,尚不紊亂,隻是頭發亂蓬蓬的,顯得雙頰格外清瘦.陸漸伸出五指,輕輕掠起姚晴額前亂發,指尖拂過肌膚,忽然間,一陣莫名悲戚循著五指傳入心田.陸漸心一酸,眼眶又熱又澀,心知再瞧下去,勢必哭出來.當下起身走出艙門,長長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難過,找到仙碧,托她照看姚晴,才又回到甲板。
繁星漫天,四周靜的出奇,陸漸沿著船舷漫步,凝聽風濤,眼望星辰,多日以來,要麽與姚睛相伴,心懷傷感,要麽擔憂前途,焦慮不安,對於四周景物變幻,多半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行程萬裏,竟是難得有此閑暇。
走到船尾,德雷克守在舵前,縱是尋常值夜,亦是神采奕奕,身形挺直,雙眼一瞬不瞬,盯著遠方。陸漸瞧得暗暗點頭:“這少年真有些與眾不同,不論做甚,都是恁地專注,倘若機緣來到,將來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欲要出聲招呼,卻又言語不通,便向德雷克招了招手,微露笑意。
德雷克也點點頭,仍是木無表情,陸漸又打手勢,詢問穀縝何在,德雷克指了指一堆纜繩,陸漸定眼望去,隻見穀縝合衣臥在繩索後麵,似坐非坐,似躺非躺,既似打坐,又似入睡。原來穀縝唯恐情形有變,不敢遠離,不顧勞苦,露天而眠。
陸漸望著這個兄弟,心中感慨萬千:“若道認真,誰又及的上他,隻是這一路肩負千鈞,到底讓他累啦。”當下走上前去,脫下外衣,披在穀縝身上,穀縝睡夢中若有所覺,濃黑長眉微微蹙起,陸漸正要起身,忽覺一股絕大潛力從穀縝身上湧起,那件外衣如被狂風卷起,呼的一聲,直衝而來。
陸漸已達神而明之的境界,驟然遇襲,神通應機而動,大金剛神力湧出體外,兩股真氣半空交擊,外衣進退不能,竟爾定在半空,德雷克望著這咄咄怪事,一時瞠目結舌。
穀縝雖在夢中,八勁齊出,仍是非同小可,大金剛神力與之遭遇,有如冰融雪化,不住消解。陸漸微微一驚,他原本怕傷穀縝,未盡全力,是時不敢大意,雙拳緊握,內力陡增。
周流八勁雖強,穀縝修為卻淺,遠不如萬歸藏那般淩厲,陸漸的真氣卻是雄渾無比,生生不絕,一重未淌,二重又至,有如洪波相疊,愈來愈強,那外衣受不住兩股大力來回撕扯,片片碎裂,紛飛漫空,飄零如蝶。
陸漸眉頭微皺,沉聲道:“穀縝,是我。”他有心喝醒穀縝,這一聲以內力發出,有如獅吼虎嘯,振聾發聵。德雷克在一旁聽見,耳中嗡嗡亂響。誰知穀縝仿佛魘住了,不但不醒,反而將身一挺,魚躍而起,呼的一掌向陸漸拍來。
陸漸驚訝之極,但來掌玄妙無方,無奈之下,隻得出手接住。悄沒聲息間,兩人疾如電光石火,已拆了二十餘招。穀縝人氣互馭,出手神出鬼沒,陸漸心懷疑慮,隻恐傷他,處處留手,一時連連後退,須臾間已到船舷,身後便是汪洋大海,前方穀縝攻勢卻如驚濤駭浪,一陣陣呼嘯而來。
陸漸進退維穀,一咬牙,驀地右拳送出,拳勁如山,逼住穀縝掌勢,左拳似送非送,引得穀縝揮掌劈來,作弊倏爾圈轉,將來掌鎖住,穀縝餘下一手疾疾來攻,亦被陸漸手臂纏住,輕喝一聲,神力迸發,將穀縝按在當地。
穀縝連掙數下,額上汗如雨落,陡然間一個激靈,張開雙眼,神情迷茫,看到陸漸,心中忽有幾分明白,驀然一股酸軟之一走遍全身,雙膝下屈,給予軟倒。陸漸始終留有餘地,盡力含而不吐,見狀收勁,將它輕輕扶了起來。穀縝汗透重衣,訝然道:“我方才做了什麽?”
陸漸苦笑道:“你向我大打出手,幾乎將我逼到海裏去。”穀縝心中一驚,皺了皺眉,思索半晌,徐徐道:“方才我夢見萬歸藏了。他就在我的麵前,向著我笑,我伸手打他,卻怎麽也打不著。”陸漸心道:“你夢裏打的是萬歸藏,其實是我。”
“奇怪。”穀縝沉吟道:“老頭子方才不像是在夢裏,看得到,摸得著,活靈活現,近在眼前。姥姥的,夢什麽不好,偏偏夢見老頭子,呸,晦氣晦氣……他喃喃自語,轉身走了幾走,雙腳一定,身子突然僵直,呆了一會兒,轉過頭來,臉上神氣十分怪異,說道:”陸漸,你那日中了六虛毒,和老頭子同氣相求,到底是個什麽情形?“陸漸道:”那件事啊?說也奇怪,隻覺丹田一跳,心裏便出現萬歸藏的樣子,仿佛就在左近……說到這裏,陸漸忽地住口,臉色發白。
穀縝神色凝重,微微點頭道:老頭子說過,周流六虛功,大製小,強製弱,那日在東島,他便能遙製我體內真氣,委實可怪.或許是我的周流八勁源自老頭子,故能感知,或許就是但凡周流八勁,均能遙相感應……說到這裏,隻覺心煩意亂,再也無心細想其中緣由.
奇怪.陸漸沉思道,要是這樣,前些日子你怎地不覺?穀縝懊惱道:這些日子我心急事繁,不曾留意自身,而今回想起來,途中確有幾次丹田跳動,心中出現萬歸藏的影子.但那念頭輕微迅疾,一閃而過,我一時大意,以為念由心生,自然觸發.何況那些感應,都不似今日強烈……陸漸聽得頭皮發麻,四處望望,大為心虛,搖頭道:“這四周都是海水,他會躲在哪裏?莫非…”說到這兒,他臉色倏地發白,一字字道:“…莫非就在這艘船上?”說完這句,二人四目相對,甲板上一片寂靜,倏爾一股冷風吹過,隱隱傳來浪打船舷的聲音。
忽聽船後一個清軟的聲音道:“上麵是部主麽?”陸漸微一激靈,心道:“糟糕,我怎麽將他們忘了?”當即俯身道:“薛耳,青娥,你們上來歇一陣。”說著將酒桶拽上甲板,二人渾身濕漉漉的,冷的發抖,說是風浪太大,海水灌進捅裏。陸漸忙帶二人回房更衣。穀縝則將眾人召集來,說明此事,眾人均感不可思議,於是兵分兩路,將船隻上下裏外搜索一遍,卻不見萬歸藏的蹤跡。虞照沒好氣道:“老弟,你這膽子越發小了,縱然怕了萬歸藏,也不用這麽疑神疑鬼,咋咋呼呼的,不是折騰人麽?”
穀縝不耐道:“我說的都是真話,老頭子明明就在不遠。”
“不遠?”虞照冷哼一聲,“這四麵空蕩蕩的,除了鳥就是魚,萬老鬼不在船上,難道變成鳥,化了魚?”仙碧也道:“是啊,穀縝你或許多心了些。”穀縝欲辯無語,忽見左飛卿一言不發,走出艙門,縱身躍上中桅頂端,極目眺望。穀縝不覺心頭一動,叫到:“風君侯,你瞧見什麽?”左飛卿道:“天色太暗,看不明白。”寧凝微一沉吟,說道:“我來試試。”仙碧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笑道:“是啦,色空玄瞳,夜能視物。”寧凝雙頰微微一熱,縱身攀上桅頂,舉母一瞧,失聲叫道:“後麵,後麵有一艘船。”
下方眾人心頭一沉,這時間,一個聲音由遠而近,隨風而至:“諸位同道,好久不見,可無恙否?”每說一字,那聲音便近一些,說到“否”字,一道青光咻地劃破濃濃夜色,萬歸藏襟袖灑然,傲立船頭。
眾人被他這等神出鬼沒的手段驚得說不出話來,虞照不由得怒道:“萬歸藏,少套近乎,誰是你的同道?”萬歸藏笑了笑,說道“此同道非彼同道,乃是道路之道,大家同行一條道路尋找潛龍,不是同道是什麽?”他笑語吟吟,但每走一步,眾人心裏便是一跳,霍金斯遠遠瞧見,大感驚奇,暗自咕噥:“這老頭兒是人是鬼,從哪兒鑽出來的?這些中國人古裏古怪,莫非都是《天方夜譚》裏的魔法師?唉,真是倒黴,頭一次栽客,就裝了一船怪人,下一回挑乘客,管他是中國人,摩爾人,阿拉伯人還是印度人,統統不要……”
思忖間,萬歸藏走到帆下,拍了拍桅杆,目光射來,用英格蘭語笑道:“真是一艘好船,比我那艘可快得多了,船長先生,你有這等快船,我教你一個法兒,包你能賺大錢,比你國女王還要豪富。”他將英國說得流暢自如,已是一奇,又說有富可敵國的法兒,更叫霍金斯驚詫不已。
仙碧忍不住低聲道:“奇了怪了,我認識萬歸藏好多年,竟不知他會說英格蘭語,小時候我娘和爹議論他時,怕他聽到,常用英格蘭語交談,萬歸藏雖然聽到,也從沒理會過。”
穀縝淡然道:“老頭子精通九國夷語,一個英格蘭語又算什麽?”
仙碧吃了一驚,眼中的萬歸藏越發難以捉摸,忍不住道:“萬歸藏,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萬歸藏瞧她一眼,歎道:“小碧兒,你就這麽直呼我名,也不肯叫我一聲義父麽?”
B微微一怔,搖頭道:“你殺死左城主的那一日,仙碧的義父就已死了,東島上重見你的那一刻,我真想你死了才好,你若死了,就還是我的義父,你活著……”說到這兒,她嗓子微微一哽,雙眼浮現蒙蒙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