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晴“呸”了一聲,道:“你有什麽兵法,還不是全靠陸漸,至於那個‘天劫馭什麽法’,說了半天,我是半點兒也不信的。”見近處有一根晾衣竿,取來折成兩截,左手一揚,叫道:“接著。”“嗖”地擲給陸漸。
陸漸接過竹竿,微微一愣。姚晴望著他,手持竹竿,若有所思,忽地問道:“陸漸,你還記得‘斷水’劍法麽?”
陸漸聞言心動,眼前驀地浮現出那個迎著海風、翩然起舞的白影,不禁感慨萬千,笑了笑,說道:“怎麽不記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姚晴聽了,冷俏的臉上隱露笑意,恰似冰雪初融,春水微暈,陸漸見了,心跳不覺快了幾分。
姚晴笑容隻一現,忽又斂去,淡然道:“既然如此,今天我就用斷水劍法,看你能否奪下我的竹竿。”
陸漸愣了一下,姚晴卻不容他多想,以竹代劍,忽使一招“吉光片羽”,刺將過來。陸漸下意識應了一招“疾風驟雨”,卻不料他悟出“天劫馭兵法”,與人交手,便自然而然融入招式,故而竹劍刺出,形雖似而神已非,兩劍相交,姚晴便覺虎口發熱,手中竹竿如活了一般,躍躍欲出。
陸漸一招得手,頓然知覺,生恐贏了姚晴,叫她臉上難堪。忙將竹竿旁移,消去奪兵之勢。姚晴忽見他劍勢偏轉,露出破綻,便使一招“射鬥牛”,竹影一閃,電摯光轉,刺向陸漸心口。
陸漸自得仙碧點撥,學會“定脈”之法,劫力聚於“劫海”,雙手越發奇巧。若說當日與贏萬城交手,還隻能知覺對手內息變化,因敵變化而變化,那麽如今這知覺日益敏銳,已然變化為一種直覺,不自覺間,就能因應對方氣機,借人之力,奪人之兵,乃至於駕馭敵手本身。
然而他神通未足,縱有奇能,卻也不能收放自如,與人交手,盡憑直覺,是故姚晴竹竿刺來,陸漸也不及多想,竹竿轉回,當胸一攔。
姚晴不料他回劍如此之快,哪兒還像當年個半饑半飽、有氣無力的笨小子?“嗒”的一聲,姚晴劍勢被阻,幾乎全無征兆,她掌中竹竿遽(ju)爾脫手。
陸漸不自覺又用上“天劫馭兵法”,不喜反驚,暗叫一聲“苦也”,手腕急轉,複又將竹竿挑回姚晴手裏,這一奪一送疾逾閃電。姚晴芳心了然,抬眼望去,陸漸漲紅了臉,目光閃爍不定。姚晴心知若是比劍,自己算是輸了,但若就此認輸,卻不丟盡臉麵?又想穀縝武功淺薄,眼力差勁,縱然旁觀,也不能看清自己丟劍,既然如此,不如支撐到底,總不能叫這臭狐狸笑話。
想著厚了臉皮,緊咬銀牙,仗著陸漸不敢來奪兵器,右手竹竿“刷刷”一通亂刺,左手卻拈了一枚“孽因子”,覷(qu)準方位,屈指彈出,“孽因子”入土,“周流土勁”也自她足底湧出。這真氣性質奇特,與土相合,更生奇變,地麵微微一拱,“刷”的一聲,一根青灰藤蔓破土而出,見風就長,須臾粗逾兒臂,纏住陸漸雙足,“簌簌”繞將上來。
陸漸本領全在雙手,腳底功夫稀鬆平常,故而一纏便著。姚晴趁他無法動彈,左刺右刺,隻不與他竹竿相交。陸漸初時還能勉力揮竹竿,虛應故事,但隨“孽緣藤”漸纏漸密,從頭到腳捆個結實,別說出劍,張嘴說話也成難事,被姚晴一劍抵住胸口,微笑道:“認不認輸?”
陸漸有心認輸,無力說話,口中嗚嗚,兩眼骨碌碌亂轉,穀縝“呸”了一聲,冷笑道:“這算勞什子比劍,有本事撤了藤,重新比過。”
姚晴見陸漸辛苦,心中不忍,散去藤蔓,憋著穀縝道:“但使能勝,用劍用藤有何分別?‘孽緣藤’有六般變化,這種‘長生藤’是最不傷人的,其它的什麽‘蛇牙荊’呀、‘惡鬼刺’呀,無不要命。你不是瞧見了麽,桓中缺的臉就被‘蛇牙荊’紮傷過,變成那麽個怪樣子。”陸漸聽了,想到方才藤蔓纏身的光景,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姚晴“哧”了一聲,又說道:“你道這個‘天劫什麽法’能打遍天下,真是不自量力。”穀縝卻麵不改色,嗬嗬笑道:“陸漸自不能打遍天下,一個好漢三個幫,若無大美人襄助,憑我二人,斷乎不能成事。”
姚晴心中十分受用,嘴裏卻冷冷的道:“少拍馬屁,我就算去,也是為了陸漸的性命。哼,跟你臭狐狸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穀縝笑道:“自然,自然。”
姚晴轉眼望去,見陸漸定定望著自己,雙目泛紅,隱有淚光,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由暗歎,牽著他衣袖,走到屋後,低聲責怪道:“傻小子,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哭?你看臭狐狸,臉皮比地皮還厚,何時服軟過?”
陸漸聽了,忍住淚,澀聲道:“阿晴,為了我,累你冒險,我、我心裏難過極了……”嗓子不覺哽咽了。
姚晴胸中滾熱,情難自禁,牽著陸漸的手,盈盈坐在一處斷垣上,將頭靠在他肩上,輕輕笑道:“隻要你心裏想著我,念著我,就算再險再累,我也不怕……”這話衝口而出,頓時又覺害羞,心道:“傻丫頭,你怎地變得心軟啦?近作些小女人的勾當,說些不尷不尬的話,不害臊麽……”
她心中不住自責,卻怎也鼓不起勇氣,將臉從陸漸肩上移開,唯有昏昏默默,一聲不吭,心裏隻盼這段光陰去得越慢越好.
陸漸我著那白嫩小手,隔著肩衣,感覺到那張芙蓉臉兒滑如凝脂,心中不覺熱流洶湧,跌若生情.縱然如此,卻也不敢去看姚睛,隻覺得此情此景,就但如此,倘若偷看一眼,也褻瀆了這難得的默契
相依相偎,不覺光陰之逝,忽聽一聲悠長悅耳的口哨,繼而便聽穀縝哼哼唧唧,唱起曲子來:“我把你半嚲(duǒ)的肩兒憑,他把個百媚臉兒擎。正是金闕西廂叩玉扃,悄悄回廊靜。靠著這招彩鳳、舞青鸞、金井梧桐樹影,雖無人竊聽,也索悄聲兒海誓山盟……”
陸漸未知所雲,姚晴出身豪室,自幼聽多了戲曲,心知這曲子出自《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唱的是李隆基和楊玉環交頸依偎,海誓山盟,心知必是穀縝偷看了這邊情形,故意調侃,一時又羞又氣,離了陸漸,頓足起身,陸漸不明所以,也茫然起身。
一時轉回庭院,隻見穀縝抱著雙手,背靠大樹,笑眯眯望著二人,說道:“抱歉則個,並非小弟有意打擾攪,隻怕二位光陰苦短,一坐一日,可就不妙了。”
陸漸這才明白穀縝唱曲的旨意,羞得麵紅心跳,幾乎要覓地而入。姚晴也是霞染雙頰,瞪著穀縝,眼裏幾欲噴出火來。
用罷早飯,三人啟程上路,那小男孩萬分不舍,扯著穀縝衣袖,眼淚汪汪。穀縝摸摸他頭,塞給他一塊大銀子,小孩不識,怪問道:“這是什麽呀,亮閃閃的,是糖麽?”穀縝笑道:“不是糖,給你爹娘,將來供你讀書用。”房東夫婦瞧見,歡天喜地,推謝兩句,也就笑納了。
三人別過房東,拍馬直趨徽州,姚晴馬快,陸、穀二人馬慢,她素來好勝,不是跑出去老遠,掉過頭來,撅著小嘴,向二人躍馬,惹得穀縝心中暗罵:“直娘賊,早知如此,還不如找兩頭山西毛驢兒騎著痛快。”
這不快轉頭即逝,瞧著沿途勝景,穀縝驀地意興大發,笑談風物。他胸中神氣鬼博,各方地理風俗、傳說土產,莫不信口道來,引人入勝。不知是陸漸聽得津津有味,姚晴也忘了炫耀馬力,雖在一旁,聽得入神,隻覺許多事兒,竟是從沒聽過的。
行了兩日,沿新安江向西,次早來到徽州地界,眼見峰巒連綿,疊青瀉翠,倒影江中,竟將一川煙水染成溶溶碧色。
穀縝觸景生情,揮鞭笑指道:“這徽州當得起物華天寶四字,西北就是黃山,七十二峰巧奪天下之美;這條新安江則是黃山百泉所聚,明澈如練,清寒侵肌。有道是‘徂(u)徠無老鬆,易水無良工’,這黃山鬆、新安水,有變化出天下第一的徽墨,‘黃金易得,徽墨難求’,自古都是大大有名。還有這水染的絲緞也極好,至於三潭的枇杷、黃山的木耳,那也都是難得的珍品了……”
說到這裏,他目光一轉,見路邊有幾個賣果子的小販,不覺笑道:“是了,我忘了這個。”翻身下馬,須臾買了一捧幹果,笑道,“這榧子是此間土產,來來來,咱們分而食之。”
姚晴以前吃過,並不稀罕,陸漸卻覺新鮮,見那榧子模樣平常,剝開一嚐,卻是滋味甘美。穀縝道:“這榧子有詩說得好,`味甘宣郡峰雛蜜,韻勝雍城駱乳酥,一點生春流齒頰,十年飛夢統江湖`,我就愛最末一句,`十年飛夢統江湖`,若能再將湖上自由自在,遨遊十年,那又是何等快活.說罷縱聲大笑,豪情意氣流露眉梢。
目下徽州在望,進一步危機四伏,穀縝卻談笑風生,若無其事,這份瀟灑氣度,饒是姚晴也覺心折,微笑道:臭狐狸,徽州還有一樣出產,你卻忘了說!
穀縝道:什麽出產?姚晴道:汪直算不算徽州的出產.穀縝一笑,歎道:自然也算!但這徽州不隻出了汪直,還出了一個大大有名的人物,你知道是誰?姚晴冷哼道:是誰?穀縝道便是督憲江南的胡宗憲胡大人了.
陸,姚二人均是驚訝,穀縝撫掌歎道:這一州之中,竟出了兩個勢如水火的大人物,也算是千古少有了.
說笑間,入了城門,穀縝引著二人,在城中轉了幾轉,來到一處大宅,宅門上書墨仙坊,門首一方石碑,鐫有隸書兩行:一技之精,上掩千古.
穀縝瞧了,失笑道:“這老程,自拍馬屁的功夫越發高明了。”才說罷,忽聽有人遠遠應道:“這小穀,話很不通。老夫是人非馬,哪兒來的馬屁,既無馬屁,又和來自拍之理?”
三人聞聲望去,一個寬袍峨冠老者背了一匣書,笑眯眯騎著毛驢,逍遙而來。穀縝將手一攤,笑道:“老程,你好。”那老者翻身下驢,一把抱住穀縝,笑逐顏開:“小穀,好幾年不見,你躲哪去了?是不是有了娘兒們,便忘了老友了。”
“哪裏話?”穀縝笑道,“娘兒們沒有,卻遇上幾隻臭蟲,叮得我滿頭是包,不得已來你宅上避避風頭,順道借幾錠墨使。”老程笑容一斂,正色道:“避風頭可以,這墨錠麽,隻賣不借。”
穀縝嘿嘿一笑,說道:“老程,三年不見,還是恁(nen嫩)的摳門。”老程道:“跟你穀少爺打交道,若不摳門些,豈不沒活路了?”兩人相視大笑,攜手入門,早有仆童出來牽馬引路。
入堂就座,穀縝為雙方引薦,說到老程時笑道:“這位程老哥大號公澤,自承祖業,製墨為生,先前我說的名墨‘清玉案’,就是他家的招牌,確然當得起‘一技之精,上掩千古’的讚語。”
程公澤與穀縝說笑不禁,對陸、姚二人卻甚是端方,聞言趕忙謙讓兩句。穀縝又道:“這世間我對頭不少,朋友也有幾個,卻不甚多,老程就是其中之一了。”程公澤聞言,眉間大有喜色。
這時間,下方奉上茶來,穀縝啜了小半口,一轉眼,忽見程公澤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神色頗為緊張,不覺失笑道:“這茶入口恬淡,餘味清奇,大有孤絕凜冽之氣,莫不是黃山絕壁上采來的野茶?”
程公澤喜上眉梢,嘖嘖道:“鬼靈精,鬼靈精,就你品得出來,就你品得出來……”穀縝笑道:“你這老程,還有什麽寶貝,不要吞吞吐吐,一股腦兒獻出來吧!”程公澤笑嗬嗬轉回後堂,拿來幾件玉玩字畫,以及一個製作精巧的檀木盒子。
穀縝逐一把玩,拿到玉玩時,笑道:這是`碾玉樓`洪得意的新手藝吧?幾年不見這老洪毫無長進,改天我去罵他.又拿起一軸畫,展開一瞥,嘖嘖道:韓幹的,不是贗品,是真跡!沒天理了.他縱然嬉笑怒罵,品評起來卻是毫不含糊,程公澤聽得拈須微笑,連連點頭.忽見穀縝拿起檀木盒子,揭開時,卻是一方墨綻.穀縝反複把玩,又用鼻嗅,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程公澤見了,神色又緊張起來.
穀縝放回墨綻,忽道:這墨綻製藝精絕不消多說,卻有一樣,不如從前.程公澤歎道:真被你瞧出來了.穀縝道:這墨綻的香氣為何差了許多?
說起來,要怪小穀你了!程公澤苦笑道,這幾年你不知去向,南海的商路竟然斷了,南海異香來不了中土.徽墨的微妙,一般妙的墨料,一半妙在墨香,南海異香不能入貢,隻能用些其他的香料充數,香氣自然差得遠了.
穀縝笑道:不打緊,這點小事,我來設法.程公澤大喜道:全賴老弟了,不過口說無憑.......
穀縝瞪眼道:去你的,得寸進尺,要我簽軍令狀麽?程公澤撓頭直笑,他專於製墨之藝,一歎道製墨,便有幾分癡氣.
穀縝又道:就這幾樣?程公澤笑道:還有一樣寶貝,卻是程某最愛,你猜是什麽?穀縝目光一轉,拍手笑道:不消說,定是令千金了!程公澤哈哈笑道:雪煙出來吧!
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從堂後轉出,螓首低垂,嬌弱不勝,向眾人打個萬福,眼角稍抬,怯怯道:穀少爺好!
穀縝打量她一陣,笑道:人道女大十八變,三年前還是小不點兒,如今卻出落成美人兒了.但這少爺二字叫的不妥,我跟你爹兄弟相稱,你該叫我穀叔叔才是.
程雪煙俏臉漲紅,咬著嘴唇,卻不吱聲.穀縝又轉向程公澤笑道:怪侄女有婆家了麽?程公澤道:還沒呢,小丫頭眼角高,瞧不起人,都怪我慣壞了.穀縝笑道:豪門公子,書香子弟我認得幾個,但大多不是東西.若不然倒不妨做個媒人.
姚晴冷眼旁觀,見程氏父女意興闌珊,心中雪亮,便淡淡說道:臭狐狸,少說幾句,會憋死你麽?穀縝眼珠一轉,嘻嘻笑道:好好,不說了.但有一件正事還要擺脫老程.
程公澤道:兄弟請講.穀縝道:你是此間商魁,眼線廣闊,且幫我査件事.說這讓他附耳過來,嘀咕幾聲,程公澤神色數變,點一點頭匆匆下堂去了.
程雪煙說道:還請穀少爺去後麵用膳.穀縝笑道:好說,好說.三人隨她來到後院,隻見石秀水區,茂竹幽深,卻是好一個清淨去處.
程雪煙將三人引至園中小廳,自己張羅膳食,她看似嬌怯,支使家中仆婦,卻是不卑不亢,井然有序,不像弱齡少女,倒似一家之主.奈何穀縝口角風流,調笑無忌,幾番撩得她麵紅耳赤,不侍張羅完畢,便慌張去了.
用罷飯,穀縝自去廂房睡覺.陸,姚二人則坐著說話,不多時丫環來報香湯燒好.姚晴好潔,沐浴一番,神清氣爽,當下回房小睡,不想睡至半
夜,回憶夢中烈火焦屍,姚睛心顫神搖,呆坐許久,待得披衣出門,已是深夜時分.閑雲掩月,園內寂靜,惟有一燈如豆,撩人幽思.
姚睛近前,透過窗紗,綽約可見女子倩影,她識的正是程雪煙,心中不由奇怪:這女孩兒夜半不眠,卻在做甚?縱上房頂,揭瓦瞧區,隻見程雪煙在案前,信筆書寫.姚睛定神細看,竟是吃了一驚,敢情那宣紙上大大小小,寫的全是穀縝二字.
如此寫滿一紙,程雪煙又發了一陣呆,將字紙引燃,丟入火盆,然後歎一口氣,坐回床邊,向著那堆灰燼呆呆出神.
姚睛不由暗自歎息,尋思道:臭狐狸又造孽了,至於這女子,哼,卻也白癡得緊,流水無意,落花又何必有情?但下既恨穀縝輕薄無聊,又對這程雪煙充滿鄙夷.
蓋上屋瓦,方要下房,驀地瞥見向月處閃過一道黑影,輕若雲絮,飄然而飛.
姚晴吃了一驚,縱身追趕,那人十分機警,姚晴一動,便覺出有人追蹤,足下加緊.姚晴自也隨之加快步子.這般一前一後,越過程家圍牆,在城中屋宇間攀桓走壁,你追我趕.過了時許,兩人始終相距三丈,那人既不能拋下姚晴,姚晴也不能追上.從後望去,那人窄肩細腰,窈窕多姿,分明是個年輕女子,如此一來,姚晴更憋足了一口氣,提氣輕身,緊追不舍.
不多時,她身子發熱,呼吸漸轉急促,這時間,忽見那女子高高縱起,身姿曼妙,落在一處屋頂上,將身一縮,貓在暗處.
姚晴隻怕對方暗算,也徒然止步,伏在左近,隻見那女子一雙眸子映射月華,在黑暗裏閃閃發亮,忽而哧哧輕笑,笑聲嬌媚入骨,如一縷細絲,在人心尖兒上撩撥.姚晴聽得心癢,捏下一塊碎瓦,嗖地射去.
兩人相距數丈,那碎瓦射去,卻如時沉大海,那女子眸子清亮如故,隻多了一絲笑意.姚晴暗暗吃驚,正要施展坤元神通,忽見那眸子下燃起兩點綠火,飄忽不定.
姚晴見此異象,心神大震,土勁蓄足,卻忘了發出,忽聽那女子咯咯笑道:粉獅子,別淘氣,你弄癢我了.
姚晴莫名其妙,那女子又笑道:還你,說著勁風襲來.姚晴一揮袖,輕輕裹住來物,正是那塊碎瓦,方要反擊,忽覺不妙,坤元所至,掌下屋瓦旋起,在身前布成屏障,隻聽叮叮急響,青瓦上迸出點點火星.
姚晴暗呼好險,原來這女子十分狡猾,先將碎瓦擲回,姚晴接下,但覺她受勁甚弱,便生輕視之心,誰料那女子擲瓦不過是迷惑對手,隨那瓦片,突然射出淩厲暗器,又多又狠,若非姚晴機智,必為所乘.
姚晴一揮手,細碎聲響過,漫天瓦片如有靈性,重疊如故,不曾驚動屋主,她舉目望去,滿城房舍重疊不盡,那女子所伏屋頂卻是空空蕩蕩,就似從來不曾有人停留.
姚晴迎著晚風,默立半晌,撕下一塊衣衫,裹住手掌,俯身摸索,摸到幾枚寸許長的三棱細錐,對著星光一映,微微泛藍,顯是有劇毒.
姚晴大惱,忖想這女子端地歹毒,對手若非自己,十九沒命.欲要窮追,又忌憚著棱錐暗器,是以猶豫良久,怏怏而回.
回到程家,已是天色微亮,遙見穀縝房中燈火通明,走近時,卻聽門內有人說話,推門一瞧,卻是穀陸二人坐在桌旁,穀縝手持一張素筏,眉頭微皺.
姚晴心頭一沉,叫道:又有留書?二人見她,均有訝色,穀縝笑著招呼道:大美人早,我昨晚聽到動靜,驚醒時,便見到這個了.姚晴接下一看,筆上墨跡未幹,歪歪扭扭寫了八個大字:大禍將至,速離徽州.
穀縝道:這字醜怪不堪,曲如春蚓,盤如秋蛇,依我看應是左手書寫.留字人想是老相識了,故意反手留字,叫我看不出他的身份.
姚晴冷笑一聲,將素筏擲還給他,道:什麽老相識,是老相好才對.
陸穀二人對視一眼,陸漸道:阿晴,怎的這樣說?姚晴將夜裏的遭遇說了一遍,又將那棱錐丟在桌上,說道:分明就是這女子投書,你且想一想,生平哪位相好,有這樣的好心?
穀縝盯著棱錐,審視了一會兒,忽道:你說那女子語聲又媚又軟?姚晴倒:比萃雲樓的姑娘還媚還軟呢!
穀縝眼中閃過一絲恍惚.驚覺時,忽見姚陸二人望著自己,意似詢問,不覺笑道:看我做甚?陸漸道:你猜到是誰了?穀縝搖頭道:有個人選,卻拿不準.姚晴呸了一聲,道:什麽叫拿不準?老相好太多了麽.穀縝苦笑道:隻因那人沒有這麽好的武功,與我半斤八兩罷了.姚晴一愣,也不再問.
三人呆坐到天亮,程雪煙備好早點,前來相邀.用了飯,三人正品香茶,忽見程公澤滿頭大汗,跑了進來,眉間大有喜色.穀縝一見,鬱悶煙消,笑道:必有好消息了.
程公澤跑得急了,端碗茶一氣喝光,笑道:我查了一夜,發覺兩件事情,跟你吩咐的有關,第一件,是黃山西南柏壽村富戶劉正德家失竊了十石新米兩口肥羊,昨日報官,官差去查,見地上有米粒散落成線,向山裏去了,官差怕是山賊所為,不敢深入:第二件,是黃山東南方的泰光鎮,鎮裏的'福齡堂'丟了若幹藥材,我派人問了,卻是砒霜.小穀你說可怪不可怪?砒霜?穀縝沉吟一陣,百思不解,當下拱手笑道,多勞程兄了,小弟叨擾一夜,也當告辭.程公澤吃驚道:怎不多住兩天?穀縝道:我仇家很多,又很厲害,再住下去,會給你惹來莫大災禍,越早告辭,越無後患.
程公澤終不是江湖中人,聽得臉色發白,怔忡無語.穀縝討了些幹糧美酒,又換了兩匹好馬.其間程雪煙再未現身,直待三人臨行,才來相送,雙目微微紅腫,低頭不語.姚晴瞧在眼裏,不禁看了陸漸一眼,暗自慶幸:還好他土頭土腦,言語無味,沒有拈花惹草的本事.
一陣風出了城外,穀縝忽地勒住馬匹,說道:陸漸,這一去,有兩件事,一好一壞,你先聽哪個?姚晴冷哼道:故弄玄虛.陸漸則想了想,說:先聽好的吧.穀縝笑道:汪老鬼必然藏在黃山,這是好事.陸漸精神一振,說道:壞事呢?穀縝道:壞事麽,那就是東島高手已至徽州.陸漸吃了一驚,默然半晌,道:此話當真?穀縝道:八九不離十,如今之計,若要洗刷我的冤屈,就須在徽州逗留,若要保命,那就逃得越遠越好.
陸漸,姚晴對視幾眼,陸漸皺眉道:若是逃了,你我又能活麽?穀縝道:多活幾天,也說不定.陸漸也笑了笑,淡然道:這麽說,逃與不逃,均是不免一死,既然如此,我選不逃.穀縝注視他道:你不後悔?陸漸略一遲疑,回望姚晴,姚晴露出不耐神色,扭頭道:瞧我做甚,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陸漸心中一陣激動,穀縝不覺歎了口氣,拍馬走在前麵.
奔突不久,忽聽蹄聲,隻見前方道旁,一左一右,弛出兩匹白馬,毛羽光亮,騎士均為英俊少年,一色如雪白衣,背上劍柄紅櫻飄展,英姿颯爽.見了三人,驀地調轉馬頭,原路弛回.
穀縝眼神一變,哼了一聲.再行一裏,忽又見迎麵奔來兩匹黑馬,通體烏黑如碳,騎者是兩名娟秀少女,墨綠衣裙,各背一麵金燦燦的琵琶,見了三人,忽又掉轉馬頭,原路弛回.
姚晴奇道:這些人弄什麽玄虛?穀縝笑笑不語.
再進裏許,忽又見兩匹黃驃馬馳騁而來,馬上坐著一對黃衫少年,各背一張古箏,仍是不到近前,便即轉回.陸漸姚晴越瞧越奇.其後再行一裏,又來兩騎棗紅馬,鬃毛飛揚,如烈焰翻騰,兩名紅衣少女,一帶玉蕭,一佩玉笛,見了三人,打個轉兒,又奔了回去.
姚晴凝視穀縝,狐疑道:臭狐狸,你知道緣故,是不是?
我自然知道.穀縝笑道:這叫做‘八駿迎君歸’。”陸漸道:“迎君歸?歸哪兒去?”穀縝笑容一斂,徐徐道:“歸閻羅地府,十八地獄。”
“什麽話!”姚晴啐了一口,怒道,“我不受他迎接,他又怎地?”穀縝搖頭道:“被‘不漏海眼’看上的人,哪兒是說逃就能逃的?”陸漸心神劇震,衝口而出:“‘不漏海眼’,獄島葉梵?”穀縝笑道:“不錯,葉老梵親臨中土,給足了穀某麵子,倘若不去,大大失禮。”
姚晴輕哼一聲,道:“什麽漏眼不漏眼的,本姑娘不受他牽製,他向西迎,我偏向北。”將鞭一揮,便向道邊歧路疾走。才奔數丈,忽聽“咻”的一聲,姚晴坐騎猛然下沉。她反應竒快,將身一縱飄然掠出丈餘,回頭望去,那馬癱倒在地,耳邊一個小孔,血水如注,竟是一擊入腦,當即殞命。
姚晴呆了呆,縱身上前,在那馬頭上一拍,勁力所至,小孔裏滾出一顆血淋淋的鬆子,她心頭一沉,轉眼望去,四周林木森森,煙雲霏霏,雲林深處,杳不可測,似有無數鬼怪妖物藏身其中,以姚晴包天之膽,也覺陣陣發怵。
穀縝朗朗一笑,揚聲道:“葉叔叔,你何苦這般猴急?”話音未落,又是“咻咻”兩聲,穀縝坐騎應聲倒斃,將他顛下馬來。
陸漸也沒看清暗器來勢,但他神通在手,見與不見,全不相幹,銳響一起,他手揮出,驀覺掌心一痛,幾被貫穿。與此同時,“天捷馭兵法”應勢而生,掌肌凸凹,筋脈流轉,倏爾抵消來勢,陸漸攤掌一瞧,掌心一粒綠鬆子,餘勢不盡,滴溜溜轉個不停。
忽聽左方林子裏有人讚道:“好身手。”“手”字落地,複歸沉寂。穀縝側耳聆聽,笑道:“好個葉老梵,藏頭露尾,著實憊懶。”陸漸微一沉吟,跳下馬來,一拍馬臀,那馬原路奔回。穀縝道:“怎麽不要馬了?”陸漸歎道:“無辜畜類,何苦讓它隨我送命?”穀縝笑道:“說得極是。”回望姚晴,見她臉色慘白,緊咬下唇,不由笑道:“大美人,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呢。”
姚晴雙頰血色一湧,叱道:“臭狐狸再胡說,我打你老大耳刮子。”穀縝哈哈大笑,邁步前行。陸漸瞧他背影,忽地歎了口氣。姚晴扯他衣袖一下,小聲道:“你害怕麽?”
陸漸搖頭道:“怕是不怕,但這樣處處受製於人,當真悶煞人了。”說罷深深望她一眼,摹地伸手握住她手。
姚晴芳心一顫,雙頰泛紅,驀然記起相識以來,陸漸第一次主動來拉自己。霎時間,一股暖意蕩過心胸,頰上綻出溫柔笑意,陸漸也報之一笑,二人攜手並肩,尾隨穀縝而去。
又行了二裏,遠處山前樂聲大作,有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蕭管嗚咽,笛聲清揚,古箏慢如流水,琵琶亂如碎玉.其間叮叮錯雜,仿佛有人擊劍一般.走得進了,遙見山前空地上鋪了一方波斯地毯,花紋豔麗,繁複耀眼,上置一張矮榻,臥著一名三旬男子,他眉目英挺,長發披落,絲袍蔚藍如海,織有雲龍戲鼇圖,隨他舉手投足,絲光流轉,龍遊鼇戲,栩栩如生.八名少年男女均各在座,鼓箏吹笛,撥弄琵琶,兩名白衣少年舉劍對舞,舞姿清妙,有如兩隻玉蝶,翩然來去.
陸漸尋思:這藍袍人當是葉梵了.想起鬆子斃馬之事,心中有氣,驀地轉身,搶到兩名白衣少年中間,那二人恰好揮劍對刺,收勢不及,眼看刺穿陸漸腰腹.陸漸駢起食中二指,雙手一分,間不容發地捺住二人劍尖.天劫奴兵法原本得自補天劫手,並非要兵刃才能.嗡嗡兩聲,二少年長劍脫手,陸漸喝一聲起,手臂倏震,兩道劍光衝天而起,淩空轉折,如電墜下,兩名少年轉念不及,便聽噌噌兩聲,長劍雙雙貫如鞘中.這奪劍還劍,勁力之巧,拿捏之準,端地驚世駭俗.二少年瞪大眼睛,擊劍姿勢殊無變化,屈膝探身,光陰仿佛凝滯一般.絲竹聲也忽然消失,眾少年男女望著陸漸,人人麵無血色.
陸漸雙手奪劍,兩眼卻不離葉梵,見他從頭到尾,眼不眨,手不抬,悠哉悠哉,滿臉笑意,不覺甚是困惑,心道這人要麽冷血無情,混不在意屬下生死,要麽就是看穿自身武功,奪劍還劍均是意料中事,故而無須出手.一念及此,他雙拳緊臥,不覺沁出汗來.穀縝微微一笑,忽道:葉老梵,你這排場太過老套怎麽不換句阿新的?葉梵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好呀,你說說,換什麽新的?穀縝道:比方道,男人辦女人,女人辦男人,至於'八駿迎君歸',卻不防改為'八駿騎人歸',人不騎馬,馬來騎人.”
眾少年聽了,暗叫苦也,無不瞪視穀縝,露出氣憤之色.葉梵卻是雙眼一亮,一拍大腿,笑道:你這猴兒,鬼點子多.說到這裏,又生疑惑,皺眉道:這人騎馬容易,馬騎人麽…身形忽閃,將一匹白馬扛了起來.陸漸瞧得目定口呆.那白馬本是難得良駒,體重千斤,驟然被人舉起,驚得四蹄亂蹬.葉梵任其掙紮,屹然不動,驀地足不點地,繞場飛奔一周,才將馬放下,拍拍手道:趙武,你也來試試.趙武煞白了臉,哆嗦兩下,撲通倒下,流淚道:主人,屬下能力低微,哪能擔如此重任.葉梵皺了皺眉,怒哼一聲,又對令一白衣少年道:錢嘉,那麽你來.錢嘉麵如死色,身子前傾,兩腳死死釘在地上.葉梵不耐,又將白馬扛起,騰騰騰直奔過來.
錢嘉見那駿馬嚇得半死,大叫一聲,轉頭就跑.葉梵緊追不舍,沒口子叫:別怕,別怕…錢嘉怎能不怕,跑得十多步,忽覺背後風急,心知葉梵趕到,不覺雙腿一軟,攤倒在地,葉梵見錢嘉蜷在地上,渾如一堆爛泥,一時大皺眉頭,又望四周,見眾屬下擁成一堆,神色驚恐,見他目光掃蕩來,俱往後退.葉梵大為不悅,放下馬匹,悻悻道:可惜,主意是好,這幫奴才卻不爭氣.姚晴陸漸又是好笑,又覺得吃驚,穀縝卻苦忍笑意,一本正經說:不怪別人,怪隻怪葉老梵你不知變通,這世上原本還有個法子,不須費力,也能馬騎人的.葉梵道:小子又想騙人,世上哪有這等便宜法子?穀縝攤手笑道:你若不信,我也沒法.葉梵好出風頭,生平最愛幹些招搖驚聳,嘩眾取寵的勾當,以顯得與眾不同.此時一時想到八名屬下扛馬開路,世人瞠目結舌的場麵,便覺心癢,當即轉怒為笑,和顏悅色道:好啊,你說來聽聽.
穀縝笑道:有道是'法不空取',要我告訴你法子也成,你須得告訴我一件事,若不然,我寧死不說.葉梵道什麽事?穀縝道:你先說說,你是怎麽找來徽州的?葉梵漫不經心道:這個麽,卻是別人告訴我的.穀縝心頭一動,問道:是誰?葉梵笑了笑,說道:非說不可?穀縝道:不說不行!葉梵一字字道:那就是你老子穀神通了.穀縝身子微震,衝口而出:你說謊.葉梵皺眉道:我騙你做甚.前日傍晚,我收到他的手書,說你就在此間,我趕了一晝夜,方才趕到.穀縝伸手道:手書拿來.葉梵失笑道:你糊塗了嗎,忘了島上的規矩?穀縝猛可想到,東島規矩,收到傳書,看完即毀.葉梵見穀縝神色疑惑,不覺笑到:有道是'虎毒不食子'穀神通不忍心親手拿你,故而委托我.嘿嘿,你還是乖乖聽話,跟我回去,換一個從輕發落,若不然…穀縝沉吟半晌,忽地笑著打斷他道:葉老梵,你想知道馬騎人的訣竅嗎?葉梵道:那是自然.穀縝道:很好.轉向趙武招手道,你騎上馬去.趙武莫名奇妙,但覺隻需不被馬騎,一切好辦,當即乖乖上馬.葉梵摸摸下巴,疑惑道:這個還是人騎馬,哪裏馬騎人?
快拉,快拉!穀縝笑道,煩情葉叔叔豎個蜻蜓.葉梵二話不說,頭下腳上,豎了個蜻蜓,問道:再要怎的?穀縝哈哈大笑,大聲道:葉老梵教你個乖,正著看是人騎馬,倒著看就是馬騎人,從今往後,不要忘了.誠然,葉梵倒著身子望過去,趙武豈不是馬騎人.聽到這話,葉梵勃然大怒,翻轉過來,厲聲道:臭小子,你敢戲弄長輩?穀縝笑道:誰叫你不說實話,載贓給我老爹.葉梵聞言,目光鬥曆,陸漸見狀,橫身攔住.葉梵瞥他一眼,笑道:你就是那個陸漸?陸漸不料他以五尊之身,也知道自己姓名,微感訝異,點了點頭.葉梵笑道:你的武功有點意思.身形忽閃,刷刷兩聲,葉梵雙手持劍,轉回原處.趙武錢嘉回手一摸,背後劍鞘空空如也.葉梵道:你來奪我劍試試.說著雙手舉劍,慢慢刺出.陸漸素來謹慎,見他身法,暗自稟然,此時見他出劍雖慢,自也不敢大意,當即注視劍尖,凝眸不動.眼見劍越逼越進,驀地駢起二指,揮指捺出.指劍相交,陸漸便覺一股絕強內勁自劍身傳來,指掌劇痛.當下運轉天劫奴兵法,化解內勁,進而反擊.不料他手勁一變,葉梵內勁亦變,正好克製陸漸的勁力,陸劍無法,天劫奴兵法隨之生變.如此一來,二人勁力遙相克製,如潮來去,激得那劍身如流水波動,顫吟不絕.陸漸吃驚無比,劫力所至,細察葉梵體內真氣,但覺浩然奔湧,變化莫測,渾不覺其凝滯之處.天劫奴兵法縱是發揮到極至,也占不到絲毫便宜.不多時,陸漸滿臉漲紅,汗水順著發梢滴落,呼吸慢慢拙重起來,他自悟這法門以來,無往不勝,從未遇到如此敵手,葉梵內勁變化之奇,幾乎可說敵不變,我不變,敵若變,我先變正當陸漸絕望之際,忽聽葉梵縱身長笑,內勁忽收,陸漸手中壓力陡輕,錚錚兩聲奪回雙漸,他不及欣喜,葉梵一隻左掌,已然抵在胸前.陸漸功夫在手,卻被雙劍牽製,葉梵棄劍用掌,頓時抵擋不及,隻覺腦中轟的一聲,變成空白.姚晴遠遠瞧去,渾身冰涼,欲咱呼喊,卻被一口氣堵在喉間,無法出口.誰料葉梵掌力含而不吐,凝視陸漸,忽地微笑道:奇怪,你的本領竟然隻在雙手,別的地方很是差勁,嘿嘿,葉某高估你呢.這時間,忽聽穀縝道:葉老梵,那艘紅毛戰艇,你還要不要?葉梵目光一寒,怒道:我也正想問你,乖乖說出,少頓板子.
古縝笑道:“那你先撤掌,我就告訴你艦船的下落。”陸漸心中奇怪極了,“紅毛戰艦已經沉入大海,還有什麽好說的?”卻見葉梵神色變幻,墓地撤掌,後退兩步道:“好,你說。”
姚晴忍不住縱身奔上,握住陸漸之手,急道:“你沒事麽?”
陸漸搖頭道:“我沒事。”
姚晴道“先吐納三次,看看有無異樣。”
陸漸如法做了,又道無事。姚晴這才鬆了一口氣。
穀縝笑了笑,拍掌道:“幾年不見,葉老梵內功越發高明了,當真浩如大海,收放自如。”
“少來這套。”葉梵不耐道,“快說紅毛戰艦下落。”穀縝摸摸下巴,說道:“說也無妨,但這紅毛戰艦,需得小小改動一字。”葉梵道:“什麽字?”穀縝道“將紅字改成無字。”
“無毛戰艦?”葉梵大皺眉頭。“是呀是呀。”穀縝一本正經道:“那戰艦已經沉入大海,別說紅毛,一根毛都沒留下,故而叫做無毛戰艦。”
葉梵眉峰顫動幾下,驀地怒極反笑:“穀笑兒,你真當我不敢殺你?”穀縝笑道:“你的鯨息功獨步天下,殺我容易無比,太過容易的事,你葉老梵是不屑做的。”
葉梵愛聽好話,聽了怒意稍平,冷哼道:“死罪可免,活罪難繞,即便不殺你,也得打斷你兩條狗腿,給我的寶船報仇。”將手一招,叫道:“乖乖過來受罰,若讓我出手,除了雙腿,外加兩手。”
陸漸心頭一震,驀地調轉常見,刷刷刺向葉梵。葉梵眼也不轉,輕哼一聲,雙腳凝立不動,舉起右手,按中陸漸左手劍脊,向前一推、
陸漸一覺內勁用來,天劫馭兵法立時運轉,卻不料葉梵這輕輕一推,卻用上了鯨息神通中的滔天(上無下四點水),勁力前後相疊,少說也有十重,陸漸化解一重,又來一重。正自應接不暇,葉梵又舉左手,推中他右手長劍。
這先後兩推,勁力迥然大異,方向也各不同。陸漸身不由己,雙劍偏轉,倏地刺向姚晴。
這一下,陸姚二人均感意外。姚晴愣在那裏,睜著一雙妙目,渾然忘了抵禦。陸漸情急間左劍搭上右劍,雙手運轉天劫馭兵法,左劍馭右劍,右劍馭左劍,互消去勢。眼看距離姚晴不過半尺,雙劍遽爾下沉,哧哧兩聲,刺入土裏。
陸漸雖然扭轉劍勢,身子仍是不能自主,手舞足蹈,直撲姚晴。姚晴方要閃避,又怕他摔倒,猶豫間,已被陸漸抱個正著。葉梵的鯨息功餘勢不衰,姚晴足下踉蹌,也被帶倒,兩人相擁著滾了一匝,方才停住,均是滿麵羞紅,疾疾分開。
葉梵見了,雙手按腰,哈哈大笑。
姚晴一咬牙,雙手按地,土破藤出,縛住葉梵雙腳,她方才趁著葉梵說話,早將孽因子布下,隻待時機發動。
葉梵眼見藤蔓繞身,微露訝色,繼而笑道:“好一個化生妖術,一晃多年,溫黛那妖婦竟有了傳人。”他嘴裏說笑,身形不動,任那藤蔓纏繞,直至姚晴將化生術崔到極致,再也無法多纏一匝。那藤蔓糾纏縱橫,將葉梵囫圇裹在正中,離地而起,懸在半空,形如一個青灰色的碩大蟲繭。
姚晴胸口起伏,汗如雨落,喘一口氣,正想歇息,忽聽那藤繭中葉梵輕輕笑一聲,甕聲甕氣道:“纏好了麽?我要出來了!”
姚晴聞聲變色,隻覺手下驟緊,所有藤蔓同時繃緊,那藤繭向內微微一縮,遽爾鼓脹起來,砰的一聲,節節寸斷,一道藍影衝天而起,葉梵發出一聲長笑,高叫道:“小的們,奏起樂來。”
眾少年紛紛坐回原地,各操樂器,趙武問道:“奏何樂曲,還請主人明示。”
葉梵身法翩然,淩空轉折,笑道:“先奏一曲《秦王破陣樂》,壯我聲威。”趙武應一聲是,將劍一揮,眾少年絲竹齊鳴,威武雄壯,直如陣馬突出,萬眾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