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鰈離鶼背

房間裏靜得可怕,香爐中升騰而起的煙霧在空中凝固成晦澀的詭異形狀。床上大哥的臉色蒼白如同窗外積累了一個冬季的雪,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漆黑的發淩亂地垂在枕頭上,襯托他的膚色更加透明。

我呆呆地坐在他的身邊,手足無措。從來不知道這世上真的存在讓我完全沒有辦法的事,這才知道統治這個世界的絕對不是人,命運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經注定。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楚大哥的臉。記憶中依然清楚的溫柔笑臉,猶如遙不可及卻早已湮滅的星辰,發出的光芒依然璀璨,其實早已成為幻境。

大哥,為什麽你要一直委屈自己?為什麽你要承擔所有的哀傷?為什麽你展現在我麵前的永遠是笑容?淚水一滴滴落在錦被上,慢慢被吸收進去,透出深沉的顏色,好像悲傷的另外一種轉世。忽然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撫摸上我的臉。我馬上握住這隻手,然後抹幹淨迷住眼睛的淚水,看到大哥蒼白的臉上勾畫出的一個笑容,像是一朵狂風暴雨中瑟瑟發抖的花朵,隨時都會被雨水帶走最後一絲生命力,揉進泥土中。

“阿舒,為什麽哭呢?”大哥的聲音有點沙啞,但是依然溫柔似水。

我哽咽到說不出話來,內心被什麽東西堵著,吐不出也咽不下去,隻能生生掛在半空中,墜墜的,弄得我滿腹委屈。我看著大哥一臉雲清風淡的表情,好像什麽都不關他的事,委屈更是像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索性哇一聲大哭出來。

終於看到大哥臉上有了一絲動容,他掙紮著坐起來,又被我一把按了下去。

“我去倒點水給你喝,你乖乖躺著別動。”我借機離開,回過身立馬抹了一把滿是淚水的臉,然後拿回了一杯溫水。

輕輕扶起大哥,把杯沿送到他幹涸的唇邊,然後緩緩傾倒杯子,讓水慢慢流進大哥的嘴中。大哥的眼睛越過杯子看向我,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蘊含其中,我卻一點也不想細細探究,我怕我會更加傷心,更加自責。一杯水終於見底了,我扶大哥躺下,正要轉身去放杯子,卻被一隻冰涼卻有力的手抓住了胳膊。

“阿舒,我沒事的,可能最近受涼後身體沒有好透,所以才會暈倒。”大哥試圖安慰我。

我卻感覺越發憋屈,難道我是個脆弱到不能一同分擔痛苦解決問題的人嗎?事到如今,還要瞞我。我的手一鬆,手中的杯子徑直落到地上,四分五裂。我呆呆看著地上的碎片,然後又抬頭看看大哥,心中油然升起一絲不安。默默蹲下身,開始撿起地上的碎片,一片又一片,繁複的花紋依然還在,但是再怎樣也無法恢複原狀了。

“阿舒,小心!”大哥才說完這句,我就感覺手指一痛,手中的碎片再次滑落。

殷紅的鮮血從手指中滲透而出,慢慢匯聚成一個小球,我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傻傻地看著越來越多的鮮血無動於衷。直到一隻骨骼分明的手輕輕握住我的手指,然後送進一處溫暖濕潤的地方,熱氣熏得傷口更疼,可是小心的吮吸卻時傷口漸漸麻木,直到傷口不再有血滲出,大哥才將我的手指從自己的嘴中拿出。

“大哥,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我看著握著我的那隻蒼白瘦削的手,聲音因為哭泣也變得沙啞。

我看到那隻手突然停下動作,然後慢慢鬆開。大哥坐回床上,抬頭看著屋頂。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不想連自己的人生都操縱在別人手中,與其窩囊地活,還不如自在地活,即使活的日子不久,至少心裏快活啊!”他輕輕歎息。

曾經一直欣賞大哥的處變不驚,現在我看著那張即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依然神色淡然的臉,心中的怒氣勃然而其,渾身亂竄,四處尋找出口。終於,這股怒氣找到了發泄的出口,我抓住大哥瘦得幾乎隻剩下骨頭的肩膀,猛地搖晃,眼睛逼迫大哥與我直視,然後我衝他大吼,聲音大到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告訴我,告訴我,蠱的主人是誰!”

大哥淡淡一笑,推開我的手臂,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寒風乘虛而入,凝在香爐上方的煙霧被吹得亂了原來鎮定的形狀。院子裏幾株梅花開得正旺,空氣中都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香氣。我的怒氣竟然一下子被消滅了蹤影,好像被當頭澆了冷水,可是一直支持著我的氣力也好像被拔了個幹淨,身體疲軟,頭腦空白。可是看到大哥身上單薄的衣衫,我還是拖著軟綿綿的雙腿取了一件裘皮披風披在他的身上,與他比肩站在窗前。

“大哥,告訴我蠱的主人是誰,我一定有辦法幫你解除身上的蠱毒的!”我看著大哥的側臉,信誓旦旦地說道。

“其實我的生命已經算是多得了許多,如今上天要拿去,也是應該。”大哥神色依然淡然。

“大哥,你為什麽要自暴自棄呢?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去尋找答案,我就不信我會找不到。”我真的要和他賭氣了。

“阿舒,何必執著……”歎息一般的語調從他單薄的嘴中說出。

“我執著?你又哪裏不執著了?我執著隻是因為不想失去你。”我一字一句強調著,試圖挽回他堅若磐石的心,“你知道嗎,一個人並不能隻為自己活著,那些愛他的人,更是他該活著的理由。”

“不,不應該有愛我的人,曾經愛過我的人都已經離開了,我不能再傷害其他人,我不能!我早已注定孤獨一生……”大哥閉上眼搖著頭,再睜開眼睛時,我看到他眼中深刻的痛楚。

“大哥,你不會孤獨,有我一直陪著你呢!我一定不會離開你,隻要你不要選擇離開我。”我緊緊握住他的胳膊,試圖證明我的堅定。大哥詫異地看著我,又看看落在他胳膊上的手,然後我才意識到這個姿勢似乎有些曖昧。於是我趕緊鬆手,臉倏忽發熱。

大哥的表情忽然變得落寞:“阿舒,我也不知道認識你,到底是對還是錯。若是為此害了你,我怎麽才能贖罪呢?”

“大哥,你在說什麽呢?莫不是你後悔認了我這個妹妹?”我假裝生氣。

“我……後悔嗎?”大哥的眼神又變得飄忽。

“等等,你別打岔,你還沒有告訴我是誰給你下蠱的呢!要是讓我知道,我絕對找他算賬!”我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要的答案還沒有到手。

“阿舒,不要再問了,知道了也不能改變什麽。我已經說過,我絕對不會做任何人的奴隸的。”林步微又關上窗,把一院子的美景都鎖在外麵。

我扶著他回到床上,幫他掖好被子,囑咐他好好休息,然後關門出去。從他嘴裏看來是要不到答案了,但是並不意味著我沒有其他辦法弄到答案了。

走到樓下,看到老頭子還在自得其樂地喝著酒。我慢慢踱著步子走到他的身邊坐下,悶悶地看著他。

回想起我手足無措地把昏迷不醒的大哥送到棲心驛的情形。

當時老頭子一把脈,歎了口氣,帶著些許憐惜說道:“終於還是開始了嗎?”

我的眼前忽然一陣陣發黑,心中的不安終於坐實了:“什麽開始了?”

“鰈離鶼背。”老頭子說著又歎了口氣。

“什麽東西?”我覺得自己的聲音都開始顫抖。

“一種產自南疆的蠱。”

“如何解?”雖然看到老頭子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已經猜到答案,但是沒有親耳聽到,總還是心存僥幸。

“首先必須找到另外一隻蠱蟲,不然一切免談。”

“到哪兒找?”聽到還有希望,我的心中升騰起一絲小小的火焰。

“這便要問你的大哥了。”

可是我的大哥明顯不肯配合,說了一大堆他該死的話來試圖說服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甘願求死的人,鬱悶死我了!

“爹,鰈離鶼背是怎樣一種蠱?”我一把奪下老頭子手中的酒壺,掰直了他的身子,一臉嚴肅地問道。

“總算開始問重點的了。真是關心則亂,之前看你那樣兒啊!我實在不想說什麽了。”老頭子揶揄我。

“這都什麽時候了,不和你開玩笑。”

“好吧好吧,聽我慢慢道來。鰈離鶼背在南疆其實是一種常見的蠱。一家女子若是擔心自己的丈夫背叛自己,離開自己,就會給自己的丈夫下這種蠱。一旦中蠱,兩個人便不能長久分離,若是分開十裏以上距離超過三十天,蠱便會發作。屆時,埋在男子身上的蠱會慢慢吸收男子的精神力,剛開始時,男子隻會感覺身體乏力或者精神恍惚,漸漸地,男子會常常無故昏迷,就像你那個大哥一樣了。而且隨著精神力被剝奪得越來越多,男子昏迷的時間會越來越長,發作的頻率也會越來越高。最後,男子便會在昏迷中死去。一般自第一次昏迷開始半年內一定會喪生。最玄乎的是,據說男子的魂魄會由寄生在他體內的蠱蟲帶到另一隻蠱蟲身邊,也就是女子身邊,永遠供女子驅使。嘖嘖,這南疆的女子真是心狠手辣,連死了都不願意放過人家。我可千萬不要碰到這種蛇蠍女人。”老頭子不斷感歎。

前兩天著實有些忙,於是一直沒更,所以今天打算補上些,請等待稍會兒的二更哦!先把寫的一些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