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思念成傷
慢慢走近那個積累了無數記憶的院子。我咬緊嘴唇,一次又一次逼退洶湧而至的哀傷。
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
東邊的籬笆還是缺了一個角,有小雞雛從那裏鑽進鑽出地玩樂;西邊的桃樹已經稀稀落落,不似春天時的繁花似錦,叢叢樹陰之後依然能夠看到一張石桌四張石凳,幾片枯黃的桃樹葉被風驅趕著在桌麵上滑行,幾分不舍,幾分蕭瑟;那扇竹門原本青翠的顏色被侵蝕成枯黃,沉澱出時光的厚重感。
可是有些東西終還是改變了。
院子裏原來的小雞早已長成了護崽的母雞或者驕傲的公雞,母雞的身後跟隨著一個個黃色的小絨球,嘰嘰叫個不停。有人推開竹門端著竹篩子出來,看到我的時候,整個人都呆掉。
“齊姐姐!”湛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顫顫地叫道。
我笑了,然後心中升騰起一股子內疚,我已經有將近一年沒有看到湛月了。自從微去了南疆,湛月便回到這灼華堂來幫忙了。踏香有事的時候,湛月也會幫著給孩子講課。踏香告訴我,湛月一直在等著自家少爺回來,他一直很後悔自己沒有照顧好少爺。
“湛月,你最近可好?”我走到湛月的身邊,為他輕輕拿下粘在肩上的一片殘葉。
湛月的笑容陽光一般綻開,他重重地點頭:“我很好啊!齊姐姐好嗎?”
我回想最近的日子,覺得蠻順的,於是也點點頭:“挺好的。”
“那麽……少爺呢?”湛月遲疑著問,小心打量我的神色。
我不知道湛月知道多少我和微之間的事。踏香告訴我她已經告訴湛月妖兒和微成婚的事,還說湛月聽說這件事的時候目瞪口呆,趴在床上埋在枕頭裏好半天,冷靜下來之後一直追問事情的經過,但是踏香沒有告訴湛月。踏香說,有些事情,外人是沒有置喙的權力的,隻有當事人能夠選擇結果。
“微他……應該和妖兒一起生活得很好吧!他是那麽溫柔的人,妖兒也是如此善解人意,他們沒道理不好的。”我吸吸鼻子,對著湛月笑笑。
“齊姐姐……”湛月的嘴角耷拉下來,一臉惋惜。
“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品嚐過湛月的手藝了,著實想念得緊呢!”我拍拍湛月的肩膀,挑挑自己的眉毛。
“好啊,今天我就下廚給姐姐你露一手!”湛月重新展顏微笑。
“那我就拭目以待啦!”我微笑。
我和踏香一起來到附近的小山上看楓葉。說是看楓葉,其實說是看心情更合適些。
那座小山上有微親自開墾出來的花田,沒什麽名貴的花種,都隻些尋常花朵,可是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也別有意境。春天的時候,微帶著我來過,那時候我震撼於無限延伸的花海,不敢相信這樣的美麗會出現在這個時代。
可是現在,花葉凋零,繁華不再,空留一地的思念。
第二次和微一起來到這裏的時候是在正月時分。猶記得他踏碎薄冰時留在土地上清晰的腳印,一直延伸下去,最終隱在某一株花枝下。那時候,我看著他查看植物時專注的模樣,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滿足,可是他卻忽然倒在我的懷中,那時候,我臉上的笑容都還來不及收斂。再然後,我和他就循著自己的路繼續走了下去,中間有交集,可是和終點無關。
細細想來,我和微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彈指一瞬,可是那些記憶卻是這般刻骨銘心--它們被鏤刻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輕輕一觸,五髒六腑都會痛得變形。
曾經越發美好,現在越發苦澀。
踏香站在我的身邊,輕輕摟住我的肩,清澈如泉的聲音在我身邊淡淡響起:“凋朱顏,往事繾綣,夢中不知年華限;
一生念,情殤夢魘,半世剪影摧鬢殘。”
風揚起我的發。我仰起頭,固執地不讓淚水流下,讓清風吹幹我的眼眸。
沒想到,我自己竟然是個情種,明明已經那麽久了,卻從來不曾忘懷。忙碌的時候也許沒有時間分心想這些兒女情長,一旦靜下來,重複走之前走過的路,思念就變成了脫韁的野馬,我壓根無法駕馭,實在嘲諷得很啊!
楓葉沒看成,空悲戚了一場。還是下山吃飯得實在。
湛月早已做好了一大桌子菜等著我們吃。我自然毫不客氣狼吞虎咽,順便讚揚湛月的手藝。分手的時候,我要湛月沒事多來棲心驛轉轉,畢竟自己一個人呆在山上也是寂寞得緊。
湛月卻靦腆地搔搔後腦勺:“我想少爺一回來就能夠看見我,所以還是待在這裏吧!我已經把少爺弄丟過一次了,可不想再弄丟一次。”
“你家少爺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抓緊就行了。”我忍俊不禁。
“嗯!”湛月開心地點頭,然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了?”我問。
“齊姐姐,我不知道少爺和您之間直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知道在少爺心中,你從來都是與眾不同的。”湛月從袖中摸索出一本小本子,看了看又交給我,“這是少爺的手劄,我覺得它應該屬於姐姐你。”
我接過,疑惑地翻開,隻看了幾行字,我便淚如雨下。
第一頁,微清秀的筆跡記錄了這樣的字樣:才分開,便開始想念。可是我從來都知道,阿舒,我不應該和你糾纏。我的愛,隻能一直沉澱下去,我犯的最大的錯誤,便是告訴了你我的感情。
第二頁,今天到了洋縣,這裏盛產菊花糕,記得阿舒很喜歡這些吃食,有機會的話要帶給她嚐嚐。
第三頁,昨晚夢見阿舒,她,哭了。
第四頁,早上淋了雨,晚上的時候有些發燒,不知道阿舒有沒有帶好雨傘。
……
這是微的旅行日記,一筆一劃,都承載著千年萬載的思念。每一頁,或者寥寥數字,或者長篇大論,無論涉及什麽內容,永遠都不會逃離兩個字--我的名字--阿舒。
這念想,太過沉重,重到我都失去了翻開的勇氣。
每一字每一句,微像一個囉嗦的老媽子在為女兒寫一本詳盡的備忘錄,衣食住行,沿途風景,無所不包。他想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都告訴我,可是又不能告訴我,所以隻能把這份愛埋得深深的,永遠不見天日。我想,若不是我忽然明了了自己的感情,吵鬧著逼他接受,我和微恐怕永遠都不會有開始的一天吧!
我苦笑,人生奈何!
這一切,我知道得太晚。漫漫人生路上,我和他,早已經把對方弄丟了,越行越遠,再也找不回來。
這一年冬季來得特別早。可憐我偏偏擁有極度畏寒的體質,於是早早跑到裁縫店去定了好幾件棉衣。
冬天一來,日子就變得有盼頭了,因為新年就快來臨。過年是讓大家夥都開心的事,尤其今年還是個不錯的年份,至少踏香和落月的寶寶會在今年三月出生。
自從落月和踏香成婚後,灼華堂那批小子們仗著踏香的麵子,死皮賴臉要跟著落月好好學功夫,說要擁有和馨兒一樣的待遇,不要再學三腳貓功夫。落月無法,隻得勉為其難接受,雖然沒有正式收了這些弟子,其實也和收了沒什麽兩樣。馨兒因為武學底子打得好,進步神速,雖然我不曾親眼目睹,但是落月對自己幹女兒的不時稱讚已經對此表露無遺。其實金瀾疏死後,馨兒的心結也算解開了,可是她習武的興致反而日益濃厚。文有踏香,武有落月,馨兒有了這樣一對義父義母,實在是前途無量。
離大年三十還有兩個月的時候我們就已經開始準備辦年貨。今年一塊兒過年的人可比去年多了,至少留下來的人裏還要多出銀紅榭這一塊,其他親近的人,譬如老爹,落月,踏香,楓雪,馨兒,羅老等都隻能夠算小頭,我也叫了湛月一塊兒過年,畢竟這日子比較特殊嘛!
去年的時候,年貨是我和妖兒一同置辦的,現在妖兒不在了,這重任便壓到了楓雪的身上。這兩個月裏寂殆苑上演的劇本,我專挑全部隻有男性角色的,這樣才好把楓雪給挪出來,好為我所用。為此我沒少受楓雪的白眼。
雖說現在身處古代,我骨子裏帶著的小資情調一點沒少。手裏的錢多了,我就一心想著怎麽倒騰倒騰。恰好進布莊的時候看上了幾匹紅綃,甩出一張大額銀票就抱著回來了,然後讓手下把棲心驛裝飾起來,於是無數飄逸的紅布從屋頂上麵垂下來,形成好看的波浪形,風一吹,甚有情調。再加上幾盞大紅燈籠,這意境簡直堪比婚禮了。
恰好某一天,殤夜琪隱和秋葉到棲心驛來,看到此番場景,統統傻愣了眼,我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待讚揚。
“六弟,對於這種浪費國家錢財的行為,你有什麽看法?”琪隱咽咽口水。
殤夜笑得很生硬:“我覺得宮裏的排場不夠大了,倒是該從這兒借鑒下。”
“我估摸著要是我把自己那宮搞成這副模樣,父皇非把我劈了不可。”琪隱撫額。
“可是這就是很好看嘛!就是晚上的時候看起來會可怕點。”秋葉一臉認真表情。
我立馬灰溜溜閃到一旁,心肝在淌血:我的藝術!我的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