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他喜歡她頑固的樣子(4)

像是做了一個冗長而又時斷時續的噩夢,方晨睡得極不安穩。

夢中的自己一會兒是穿過幹旱沙漠的旅人,被熾烈的驕陽熏烤得口幹舌燥,感覺全身幾乎都要冒火了。

然而下一刻仿佛又跌進冰川以下的無底深淵,被可怕的黑暗和冰凍包圍,找不到出口,冷得牙齒咯咯打顫。

就是這樣冷熱交織的狀態一直糾纏著她,讓她一整夜都翻來覆去。

可是無論夢到什麽,她始終感覺身體的某處似乎被某種尖銳的東西貫穿了,以至於十分疼痛。

她想叫,偶爾聽見模糊沙啞的低吟聲,在不清醒的狀態下,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屬於她的聲音。

夢中的她孤身一人,四處尋去,在最痛最累的時候找不到任何依靠。

她極其想念她的父母、朋友,還有陸夕。

周圍始終是昏暗的,床邊隱約有人影在走動,她睜開眼撐了兩秒,又極疲倦地昏睡過去。

等到最後,終於完全清醒過來,方晨看向正彎著腰替她檢查的醫生,動了動烏黑的眼珠,問:“我傷在哪裏?”

“右邊肩胛。”手下動作沒停,臉上卻露出近似於讚賞的表情,“才剛醒過來,居然還能立刻記起之前發生的事?”

方晨淡淡一笑。

其實在睜開眼睛之前,她就在腦海裏將中槍的事情回憶了一遍,當時隻感覺身體不由自主地猛烈震動了一下,火辣的疼痛便從一點迅速蔓延至全身,直到昏倒。

她很安分地側躺著一動不動,隻是皺了皺眉,“感覺很痛,嚴重嗎?”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休息兩三個月就會好的。”醫生阿青說。

她點頭,“我相信你。”

結果卻見阿青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臉上掛著一抹奇怪的笑意,仿佛忍俊不禁。

她奇道:“怎麽了?”

“沒事。”阿青將身體直起來,收拾了手邊的紗布和剪刀,說,“明早我再來看你。”

為了不防礙方晨休息,阿青臨走的時候順手關掉床頭的開關、熄了頂燈。

方晨微微闔上眼睛,傷口附近仍是火熱的疼痛。

傷口的最深處仿佛冰冷徹骨,一直刺穿到骨髓裏,這種感覺很奇怪,竟和糾纏著她的那個夢境在某種程度上十分吻合。

她很安靜地休息了一會兒,憑借著積蓄起來的力量嚐試著想要動一動。結果身體剛有這個意圖,隻聽見一道聲音從某個角落裏平穩地傳過來,“不要亂動。”

被嚇了一跳,方晨猛地睜大眼睛。

循著聲音的方向,她這才注意到房間裏居然一直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韓睿靜靜地立在窗邊,修長的身體被林間稀疏的夜光投映在地上,形成一抹極淡的影子。

倘若不是他突然出聲,她恐怕還不能這樣快地發現他。

方晨用傷後缺乏精神的視力努力望過去,覺得韓睿已經與這無邊無際的黑夜融為一體。

他在這裏站了多久?為什麽阿青完全沒有提醒她?

難怪之前半夢半醒間,她總恍惚地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旁邊注視著自己。

那個人是不是他?

心裏揣著各種各樣的疑問,方晨最終卻隻是問:“幾點了?”

現在時間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可韓睿抬腕看了看手表,還是回答她:“十二點半。”

“那你為什麽還不去睡覺?”

“這和你無關。”韓睿的站姿沒變,連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她卻仿佛能感受到他直直注視過來的目光,帶著幾分未解的專注,甚至還有奇異的灼熱感。

他說:“你今天的問題太多了。”

她微微一怔,才笑道:“我以為受傷的人會有特權。”

他的氣息似乎頓了一下,才沉著聲說:“所以你就這麽主動地去喂子彈?”

一字一句清晰分明,方晨從中隱約嗅到了一絲怒意。

也不知是感覺累了,還是故意哂笑,隻見她眨了眨眼睛,略失血色的嘴唇邊笑意愈深。

“記不記得你曾經嘲笑過我強烈的正義感?在那種情況下,應該就是它在驅使我的行動。”她停了停,臉色發白地略微喘了口氣,才接下去說,“況且,我的本意隻是推開你,並非是要讓自己去做盾牌。怪隻怪動作慢了一點,現在這麽疼,我已經後悔了。”

她說完便緊抿著嘴角,背後傳來一陣緊過一陣的抽痛,看來一次說太多的話實在是不太明智的行為,如今不得不屏住呼吸才能壓抑住幾乎脫口而出的呻吟。

可是她仍然堅持睜著眼睛,好將對麵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清楚地收入眼底。

韓睿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也不知他陷在黑暗之中在想些什麽,似乎是在看著她,又似乎隻是將目光落在她身旁某個虛無的點上。

最後,他邁開步子走過來,在床邊停了一下。

她這才看清楚他的眉目,竟然帶著明顯的疲憊之色,下巴上也長出一片淺青色的胡楂。

她何時見過他這副樣子?心中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當時隻覺得心下微微震動,迎著他的眼睛,似乎身體裏某處倏然緊繃,升騰出一種近乎莫名的惶恐與不安。

“早點睡。”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什麽都不再多說,轉身便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