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浩的脾氣,拿趙宇航的話來說,就整個一悶騷,什麽事都壓心裏,什麽事都不告兒別人,特別是他怎麽不聲不響地把杜浩然身邊那個漂亮女朋友就撬走的,自己好奇地打聽了三年,他居然能一句也吭,這不是悶騷是什麽?

趙宇航剛開始還拿勺子喂王哲浩喝雞湯呢,後來就不耐煩起來,把碗丟王哲浩手裏,自己捧著鍋在喝了。

“我說,你帶這雞湯來到底是來慰勞我的啊,還是假公濟私自己喝的啊?”王哲浩吃了藥,喝了雞湯,精神好多了,也有力氣和趙宇航開玩笑了。

周宇航臉皮不夠厚,被他這麽一嘲就有點發紅,把鍋往桌上一頓,“哥們不是太無聊了麽?你又不告訴我你和顏燁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總不能就在這裏跟你大眼瞪小眼吧?”

王哲浩瞥了趙宇航一眼,這是一張雖然不夠可靠,卻十分真誠的臉。在那一瞬,他的確不想再一個人扛著所有的事情,他需要有人跟他分擔,但他頑固的自尊心又阻止他把這些事原原本本地說出來,這兩種思想激烈地在王哲浩的腦子裏交鋒著,最後他妥協地歎了口氣,“也沒什麽,燁子要出國。”

“燁子要出國?”趙宇航鸚鵡學舌般地尖叫,不可置信地說道,“怎麽沒聽她提一句?”

王哲浩低下頭沒有說話。

“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聽著那麽突然呢?”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昨天晚上她以為我們兩個都醉了,跟浩然說起的。聽起來,浩然很早就知道了。”

“這麽說,這麽說,他們兩個真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嘍?”

王哲浩捂著頭,他覺得頭更痛了。

趙宇航看著王哲浩這個樣子,登時覺得自己有點過分,連忙說道:“出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看我和小清分隔兩地四年也熬過來了,何況她可能隻出去兩年,你也知道,金融專業嘛,不可能拿綠卡在外國留住的,所以兩年後她就回來了。何況,她要不要出去還是個未知數呢,也許她覺得舍不得你,又留下了呢!”

“我不知道。”王哲浩眼裏有茫然。

“別這麽沒有信心嘛!不是有句話說嘛:There/is/a/will,there/is/a/road.”

“別跟我飆英文行不行?我現在聽到英文就頭疼。”

“對不起啊,”趙宇航對安慰人這事沒有經驗,以往都是吳小清安慰他的,他想了一會說道,“不過依我看,浩然這人平時雖然囂張了些,不過絕對不卑鄙,他說過祝福你跟燁子,就絕對不會是假的。他不也準備出國嗎?可能兩人上什麽補習班碰到的呢?你也知道,上海也就那麽幾個補習點。”

“他們兩個……”王哲浩歎了口氣,倒在床上,“也不用在補習班上碰到,本來就是世交,他們兩個之間的默契,遠遠高於我和燁子的默契。”

趙宇航想著顏燁子今天態度的冷淡,心裏漸漸有了不祥的預感,他在為王哲浩難過的同時卻又覺得自己很幸福,盡管他也知道這種情緒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形成,因為那看起來就更像是一種幸災樂禍。

“哎,今天也耽擱你很久了,你先回去吧,謝謝你了。”王哲浩一向是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今天他對耽擱了趙宇航那麽多時間已經覺得不安,所以他躺了一會就說道。

趙宇航至少還是知道自己這個兄弟是有多倔強、自尊心有多頑強的一個人,他這麽說就是很有禮貌地在下“逐客令”了,因此他也不打算打攪他,抱著鍋站起來說道:“那麽,我先走了。你如果有什麽不對勁記得打電話給我。”

“恩。我知道了。”王哲浩雖然這麽回答,但他的臉上分明寫著“我不會”三個字。

在那一刻,有一種真實的叫憐憫的情緒湧過趙宇航的內心,他忽然意識到二十二歲的他們在成長著,他們走出了校園,必須要自己去承擔一種叫做“命運”的東西,如果說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並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的話,那麽現在看著王哲浩,他分明感到了它的真實和沉重。

“哲浩,我們也大學四年同學了,有些話我一直不敢跟你說,現在你這樣病著,也不是說這些的好時機。不過……。”

王哲浩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嚇到,半開玩笑地說道:“別囉囉嗦嗦得跟唐僧似的好不好,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趙宇航放下鍋,重又坐下道:“我知道,你個性固執,自尊心頑強,很怕給別人添麻煩。不過我跟你說,兄弟友誼什麽時候用的啊,就是這時候用的!你被女人拋棄了,你找不著工作了,反正你有什麽困難,電話兄弟一聲,我肯定是隨叫隨到。不僅我這樣,我相信浩然也會一樣。”

“是嗎?”王哲浩苦笑。

“哲浩,說句你不愛聽的,我就覺得你這人看起來很強,其實內心挺弱的。其實浩然說得沒錯,你的心裏一直是有條警戒線的,我們一直把你當兄弟,但你卻沒有真正信賴我們。”

王哲浩看著趙宇航,大學四年,趙宇航從來沒有這麽認真跟自己說過話,在哪一瞬,他突然覺得自己一直覺得有些被寵壞了的、個性不大成熟的趙宇航其實看事情挺透的,起碼比自己要透徹很多。

“我承認,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和你、浩然、燁子都不一樣,我越是努力想向你們追,可就離你們得越遠;我越是努力,結果卻越背道而馳。”

“哲浩,我覺得是你太偏執了。你知道我家小清經常跟我說什麽嗎?她老說如果我有你一半努力一半優秀就夠了。我知道我這人,得過且過,容易驕傲自滿,老有人說我跟就小清兒子似的。”趙宇航瞥王哲浩一眼,看他臉上露出笑容,連忙說道,“我批評我自己可以啊,你可別給我落井下石在心裏嘲笑我啊!”

王哲浩連忙收起那一抹笑,但終究憋笑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他反而暴笑起來。

趙宇航歎口氣,“算了,算了,你愛笑就笑吧,別妨礙我把話說完就成。”

王哲浩做了個在嘴巴拉拉鏈的姿勢,“說吧,我保證不再笑了。”

“這還差不多。”趙宇航其實也就想活躍一下氣氛,不想自己把氣氛搞得跟個犯罪心理調查似的,他聳聳肩,繼續說道,“其實浩然也跟我一樣,生活對我們來說,就是混的,隻不過他條件比我好,以後一定也會比我出色很多。我和浩然之所以那麽把你當兄弟,就是看你敢拚敢扛,車到山前必有路,沒有路你也要鑿出條路來。我們羨慕你,知道嗎?看到你在奮鬥,看到你一步步往上爬,我們哥倆沒事也很激動,就覺得好像我們也有份兒似的。”

王哲浩心裏動容,他沒有想到趙宇航會跟他說這些,更沒有想到在他和杜浩然心裏,竟然是這樣看重自己,他突然覺得羞愧,為了以前那些多少有些狹隘的想法。

“記得大一那年你跟那個組織部的老師頂了嗎?你一甩手,就把組織部長這職位丟下了。那會兒我和浩然都挺震撼的,因為以前我們覺得像你們這樣……呃,這樣……”

“這樣出身的人吧?”王哲浩一直很介意的外籍身份,突然間他覺得一點也不重要了,他很輕鬆地說了出來,還看著趙宇航笑。

趙宇航鬆了口氣,說道:“是。我們總覺得你們會比我們更在乎這些東西,因為你們要留滬,要工作,就必須需要那些東西點綴你們的檔案。所以我和浩然其實特看不起那號為了點芝麻綠豆事兒就整天泡在輔導員那裏的人,我們都覺得這樣的人特虛偽。”

“其實如果能不求人,能堂堂正正地找份工作、留在這裏,誰又願意老這麽求著別人呢?”王哲浩歎口氣,“宇航,你和浩然都太優越了,你們是永遠無法理解我們這些人的。”

“你的確是比我們努力,會爭取一些東西,但是,哲浩,你也從來不諂媚,你活得很有自己的骨氣。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和浩然覺得特敬佩你,特把你當兄弟。”

王哲浩笑了一笑,“那會兒我覺得特奇怪呢,怎麽你和杜浩然兩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家夥突然對我這麽好了,態度簡直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啊!原來就因為這事啊。其實也沒什麽,我這人從小到大都這脾氣,對看不慣的人從來不會阿諛的。其實這是個壞脾氣,我爸就經常說,以後到社會上是要吃虧的。”

“我覺得挺好的啊,在大學就學得這麽虛偽,何必呢?”趙宇航不以為然。

“以前我也覺得你和浩然一副城市裏紈絝子弟作風,挺看不慣的,不過後來接觸下來,才覺得你們倆是很真誠的人,所以我也很樂意和你們做朋友。隻是燁子的事,的確來得有些突然,我這人心事重,多少就對浩然有了界限。“

“嗬嗬,也就是你辭職組織部長那件事,才會讓我和浩然,在你競選學生會會長的時候,那麽一邊倒支持啊!”

“最後不也沒競選上。”

“不過你至少爭取過了嘛!而且最後好歹也是個副會長,也很拉風的哦!”

“是啊,在我印象中,我就專給你和浩然批發假條,給你們放風,把你們的警告處分什麽的都偷偷銷毀了。”

“嘿嘿,這不,你得回報我們兄弟當年那麽支持你嗎?”

“嗬,我還以為你們就為了行這個方便才那麽支持我當會長呢!”

趙宇航看說著說著,王哲浩臉色又差了下去,連忙說道:“你看,我一說起來話就多,你還是先睡吧,有什麽事記得打我電話。這次可不許答應得那麽違心!”

“我知道,如果有事我一定會打的。”這一次,王哲浩的笑容是沒有警戒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