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章 步真。。強悍的步真

九十八章

入眼處一片被踐踏成泥濘的血漿,就連空氣中都隱隱漂浮著紅色。

這一場四國之戰空前絕後,無論向前還是向後都找不到一次能與之媲美。

參戰國有三個,大殷、琅琊、西夏!旁觀國一個,宋國。

如今,參戰國損傷不計其數不說,連旁觀國宋國都頗有受損。

帳篷、連夜堆砌的防護牆。。。都被馬兒踐踏的一片狼藉。

更別說琅琊與西夏。

真正的四敗俱傷。偏偏敗的理由不是技不如人,卻是幾十萬匹馬引出的血案。

如今,這個罪魁禍首正全身瑟瑟發抖的縮在雪千尋懷裏。小手緊緊的扯著他的衣袖不肯鬆開,一遍一遍的喃喃道,她殺人了,殺人了!

夜旒熏抽回把脈的銀絲,一臉沉重。

“怎麽樣了?”雪千尋騰出空,按住懷裏不聽扭動發抖的人兒。轉頭望向夜旒熏。

“嚇壞了!”他道。手裏的銀線卻漸漸收緊。

“隻是嚇壞了?”雪千尋不信。

“恩!”夜旒熏聲音顫抖的應了一聲。

尚憐雨看了看暈過去的安心,這才放下心來對斬風道:“看來這次,我們惹出大禍了!”

誰說不是,給馬下毒這件事不可能瞞得很久,琅邪跟步真都不是傻子。稍微調查一下就能發現疑點。

斬風緊了緊手裏的銀槍,對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敵軍大帳哼了一口氣:“做已經做了,不怕琅邪跟步真報複!我已經答應了皇帝,要將安先生好端端送回宋國,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讓他人傷了安心一根毫毛!”

雪千尋打橫抱住安心回到剛剛搭建起來的帳篷。夜旒熏緊跟進去。

昏暗的燭光將她的臉照的慘白。她幽幽轉醒,卻不開口說話。

夜旒熏心疼的摸著她的下巴:“乖,安心,不要怕,人不是你殺的,是我!是我殺的!”

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安撫,隻好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安心兩眼發直,盯著他,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雪千尋低垂下頭,蹭著她:“安心,說句話,說出來就好了!”

良久,她囁囁的吐出幾個字。

琅邪會恨死她的!

半夜,對麵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斷斷續續,像勾魂的使者。

原本沉睡的人聽見笛聲,精神卻猛然一怔,好像一隻迷途的孩子,一下子找到了回家的路。

夜旒熏跟雪千尋帳外觀察敵情,那邊杉木慌慌張張來“不好了不好了!主子不見了!”

夜旒熏猛然朝黑暗的那一頭望去,暗自罵了一聲糟糕:“這是攝魂音!快塞住耳朵!”

。。。。。。。。。。。。。。。。。。。。。。。。。。。。。。。

安心晃晃悠悠穿過草地,一路循著笛聲前進。

不久,到達了目的地。

戰場的另一端原來是這樣的一副風景。

茂密的樹叢下,站著一位錦衣男子。風華絕代的樣貌與月色交匯,迸出璀璨的光華。

他緩緩回首,盯著眼前的安心,輕輕喚了一聲:“安心!”

聽聞這一聲,安心猛然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盯著眼前的人,張了張唇:“步真!”

身子一晃,瞬間落入一個溫暖至極的懷抱!

安心不知道睡了多久,夢中總是不踏實,好像很多人來回走動,走的頻率越來越密集。好像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她輕輕顫動下睫毛,不情願的張開眼睛。入眼,是一張疲憊的臉。

男人粗糲的手指緩緩勾勒起她的下巴,在肌膚上來回遊弋:“你終於醒了!”

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低沉沙啞。

安心呆呆的看看他,許久過後,哇得一聲哭了。

哭的抽抽噎噎,好像要將所有的委屈一並哭出來。

有人說,女人的眼淚會讓男人不禁憐憫,但這種憐憫隻能維持四十九分鍾,四十九分種之後,憐憫就變成了厭煩。

愛情專家說,如果有一個男人可以不動聲色的聽你哭五個小時,那麽就嫁給他吧!

安心趴在步真懷裏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從早上一直哭到黃昏,到了晚上,她終於能說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我。。。我做錯事了!”

“你做錯什麽了?”

“我在你們的馬廄裏下毒。。讓馬兒失去理智,死了好多人。。。也傷了好多。”

步真輕輕呼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抱緊懷裏,兩人緊貼,帳篷裏十分安靜,仿佛隻有心跳聲。

“你傷了人不假,可真正傷到的卻是琅邪跟我的心!”

安心猛然從他懷裏抬起頭,雙眼紅腫。這才發現自己本不該出現在這裏。

“我怎麽在這裏?斬風呢?沛然呢?他們人呢?”

步真定定的看著她,逆流抹去她掛在腮邊的淚:“是我單獨把你引出來的,他們應該還在宋國大帳裏!”

“你為什麽引我出來?是想懲罰我的對不對?”她仰起臉,淒慘的不得了。

心中一擰,步真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當日發現馬不對勁的時候,倒沒有想過是她做的手腳,事後盤查才找出原因所在,馬兒全都中了一種叫做‘忘魂’的毒,雖不致死,卻能忘記一切。這種藥惟獨碧水宮有,夜旒熏從來不與朝廷接觸,不可能閑的沒事幹給戰馬下毒,唯一有可能命令夜旒熏的也隻有安心一人!

說不生氣那是假的,可當他看見那些發瘋的馬兒一起朝她的營地跑去的時候,那氣不覺化成了擔心。

萬一夜旒熏應接不暇,擋不住那些瘋狂的馬怎麽辦?

所以才吹奏攝魂音,若她沒事一定會出現,若是有事。。。幸虧她沒事!

“懲罰你?做錯就是做錯了,懲罰能解決問題麽?”

這話不假,死了那麽多人,光懲罰她一人有何用?

安心窩在他懷裏漸漸停止抽泣,腦子裏回蕩著步真剛剛的話。

——你傷人不假,但真正傷的卻是我跟琅邪的心!

“步真。。。我很壞!你在心裏是不是這麽想我的!”

步真歎口氣,再次抹去她的淚:“夜旒熏沒告訴你,孕婦不能哭的麽?”

戰場上向來都是兵不厭詐,若換做其他人這麽幹,倒也沒事,惟獨她。。。

被心愛的人算計,那滋味實在不好受!

安心沒有理會步真刻意轉移的話題,一個勁的拉住他的衣袖:“你說,你說啊,我是不是很壞?是不是?”

他靜靜的看著她,一遍又一遍的抹去她溢出眼角的水漬,搖頭:“不壞!”

“我殺人了還不壞?”

“我也殺過,遠遠比你多!我也很壞!”

這種對比的解釋稍微安慰了她,混亂的思緒漸漸歸攏,下意識的摸摸肚子。

步真注意到她的動作,眼底忽然浮現起一陣期待:“幾個月了?”

“三個多月吧!”她渾然不覺頭頂上男人的表情漸漸暗淡。

三個多月。。應該不是他的!

步真掐指算了算,跟她歡好那次,離現在有半年之久呢。

突然,安心跳起來:“快,快送我回去,他們一定急死了!”

步真被她一驚一乍的樣子弄的愣了半晌,卻沒有任何動作。

涼風掃過來,臉上冰冷一片,看著他漸漸沉澱的臉色,有種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

“你。。。”

憐惜的擁她入懷:“現在不能放你回去!”

小手抵住他的胸口,安心無比驚懼:“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他極為冷酷道。

琅邪氣瘋了,現在放她回去,隻有死路一條,而這種話,他絕對不會跟她說,一方麵顧忌她的心情,另一方麵。。。卻是自己的私心!

“你隻要好好在這裏養著,等到了時候,便放你回去!”

剛剛穩定下來的情緒又開始煩躁,她瞪著步真,一字一句:“你騙我,你根本沒想過放我!你想拿我要挾雪千尋讓他退兵,對不對?或者,你想背著我報複宋國對不對?”

一連幾句失去理智的逼問將步真的隱忍逼到牆角,冷冷一笑,原來在她心裏,自己一直是個這樣的形象。

身為一國之君,不能說閱人無數,但安心卻是異數,有時候呆得夠嗆,有時候卻滿腦子的點子,他隻恨自己沒誌氣,若能下狠手殺了她倒算了,偏偏又下不了手。

“你要這麽想,也可以!”

自己的軟肋抓在自己手裏才放心不是麽?

衣袖一甩,人已經掀起帳篷簾子出去了,臨了,聽見他對外麵看守的人低聲吩咐:“看好了,少一根毫毛提頭來見!”

安心恍然跌倒在床上。

她現在手無縛雞之力,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就算逃出去了,在西夏大營裏,她一人怎麽可能擋得住千軍萬馬?

越想越急,越急越沒有頭緒,一連幾天萎靡不振,步真過來看她,看著她日益消瘦,沒有安慰,隻冷冷道一句:“你想你的孩子胎死腹中,就這麽下去好了!”

安心忙的捂住肚子,淚又下來,可步真卻再也沒有耐心哄她,逼近:“你再敢掉一滴淚,我便叫宋國上下陪你一起哭!”

安心瞪著他,眼淚一下子被吸回去。

見到威脅有效果,步真滿意的直起身子,抬手喚來旁邊的侍從,安心發現,那侍從手裏端著的盤子裏,是她今天上午發脾氣打翻的藥,不多不少,重新裝進碗裏,正好小半碗。

“該今天喝完的東西,我不想看見還有剩餘!”他不像雪千尋跟夜旒熏對她百依百順,甚至從語氣上都不如琅邪溫柔。

安心向來吃軟不吃硬,猛的一揮手,又將盤子打翻。瞪著他:“我不喝!就不喝!”

“來人,重新再弄一碗!”

熱氣騰騰的,還是小半碗。

安心眼眸一縮,別過臉。

步真也不惱,在她帳篷裏放了一張桌子,將所有公文全都搬進來:“別跟我鬧脾氣,我不是夜旒熏!”

兩人的關係一下子生硬起來,現在才知道,步真不會耐心,也不會溫柔,更不懂得哄人。

初見他還想問問,當初給她的字條上最後那一句是什麽意思,可現在。。。現在已經沒想法去問了!

“步真,你最好祈禱我永遠也回不去,要不然。。。”她端起碗,捏著鼻子吞咽下苦澀的安胎藥。

夜旒熏總會在湯藥裏多多少少添加些蜜糖之類的東西,喝下去也不會多苦,可步真給她的藥,濃濃的苦味,睡覺時都能被苦醒!好像有意整她才把藥弄的那麽濃稠。

步真從公文裏抬起頭,盯著她心不甘情不願的仰頭灌下安胎藥,臉上的神色漸漸暈染出一團溫柔,可隨著她放下藥碗,立即恢複到原來冷冰冰的摸樣,重新低頭注視著麵前的奏章:“要不然如何?換句話說你又能將孤如何呢?若不是孤,宋國豈會有今日的勢力?”

“你隻是提點了我而已!”其他的都是她自學成才!

“哦?是麽?可你想過沒有,沒有哪個師傅會把所有東西都交給徒弟!”

“那你教我那些又是為什麽?一刀了結我算了!”

他沒有惱:“學海無涯,我也隻是想看看,自己教出的東西,最後會變成什麽樣!”

將她比作東西?

安心的火蹭的上來,一想到自己還在敵軍大帳,不得已將火壓下去,隻拿一雙大眼瞪著他,恨不得瞪出一個洞來。

步真一笑:“你終於想明白自己處境了,這樣也好,這世上的事原本就沒有什麽道義可言,量你再怎麽折騰,可曾傷過孤一分?”

安心猛一抬頭,不語。

是的,再怎麽發憤圖強,也不曾傷到步真一分一毫!

日後的幾天安心果然安分不少,要喝藥就喝藥,要吃飯就吃飯,隻是越來越安靜,經常一個人抱著膝蓋蹲在牆角。像是在思索什麽問題!

步真一點不在意她的反常。

然而,某一天,在他視察完糧草回營地的路上,侍衛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在他耳邊低聲幾句,步真立即跨上馬朝營帳奔去。

掀起簾子,瞧見牆角處圍了一圈人。見步真一臉陰鷙的走進來。眾人連忙讓了一條通道。

隻見安心披著頭發,一人獨自蹲在牆角,任人怎麽呼喚擺布都不吭聲,也不理會,好像沒聽見一般。

步真一揮手,遣退所有人,麵色凝重的靠近她蹲下。

鷹隼般的眸子直直盯著她垂下的臉,手指一勾,抬起來:“你在玩什麽花樣?”

說時遲,那是快,安心突然俯身咬住他的手,那麽用力,好像泄憤一樣。

步真沒有動,任她咬。

出血了也不鬆口,最後看她咬的著實費力,這才捏著她的後腦讓後拉。

看見手腕上一彎血印子,步真冷笑:“跟孤裝瘋賣傻?嗯?你才幾年的道行?”

安心不語,又縮回牆角。

漆黑的眸子掃了一圈,他拍拍手:“你以為孤不忍心看你變傻,會將你送回到夜旒熏身邊診治對不對?可你算盤是打錯了,孤跟夜旒熏本就是一家,他會的,孤也會!”

安心照樣是一副乖順的摸樣。

步真嗤笑一聲便不再管她。

晚上照例是要喝安胎藥的,這一次她倒是沒有反抗,一口一口的喝完。

喝完之後又蹲在牆角。他也不為難,點了蠟燭在她身邊批閱公文。

突然,一顆石子砸過來,正好落在步真麵前的硯台裏,墨汁飛濺,公文汙漬一片。

埋首於公文裏的男人猛的抬頭,冷不丁又一顆砸過來。

也不知道安心從哪裏弄來一堆小石子藏在身下麵。

見他抬頭,安心又安靜了。乖順的蹲在一邊在地上畫圈。

隻等他一低頭,石子又跟著飛過來。

“安心!”步真警告一聲。

牆角的小人聽見叫喚,茫然的望過去,連忙縮回牆角處,繼續畫圈。

步真站起來,作勢要強她的石子,安心連忙緊緊抱在懷裏,又哭又叫:“不要,不要!”

因為她有孕在身,步真不敢用強的,也隻好任由她去了。

隻要他一低頭幹事,石子就飛過來砸他。有時候趁他不注意,她竟能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搶過他手裏的毛筆在奏章上胡亂畫一通。

看著她興致勃勃的樣子,步真冷笑。

重新翻過一章,重新抄寫!

這隻是個小小的開頭。

後來越演越烈,

到最後安心已經不願意好好吃飯了,非要人一邊哄一邊逗才勉強吃幾口,然後又縮回牆角蹲著。

步真從一開始隻是看戲,可事情到了這份上,竟有些無可奈何。

她誰都不理,一有人靠近就大哭大叫。尤其對他,十分戒備,好像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

給她把脈,那可要了親命了,又叫又咬的,弄半個時辰,到頭來他滿手的傷。

軍中男人頗多,他絕對不可能讓別人來照顧她,隻好將她放在自己身邊看著。

初時,她還能自己清楚些,到後來,越來越鬧,越來越不聽話,恐嚇已經不管用,甚至還用吃飯的湯勺敲他的頭。

每一下都用力的狠,步真隻得苦笑,將她抱進懷裏按著,一口一口喂著。

一頓飯吃半個時辰很平常!

青岩看見步真手上的傷越來越多,忍不住多問:“主人,她好好的時候,您不搶過來就算了,現在這副樣子。。。您倒樂意的很呢!這為什麽?”

步真漫不經心為自己塗藥,盯著那傷口看了許久,輕輕一歎:“她要真瘋了,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