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婉與大多數女子不同,即使明天就要成親她也不會閑著什麽事都不做。“錦繡綢莊”的生意越來越好,新請來的小工隻能處理些簡單的業務,複雜的賬目還是得讓何伯過目。
客人們乘興而來滿意而歸是陸婉婉的心願,她懂得服務至上的道理,相比其他商鋪,她的經營理念先進多了。客人得到無微不至的體貼照顧,自然會免費為她宣傳。長此以往,店鋪的口碑就能樹立起來了。
接連幾場雨驅散了夏末的暑氣,各家各戶的屋頂也遭了殃,嘀嘀嗒嗒地漏著雨。鎮上的泥瓦匠成了大忙人,上門來的客人能從橋東排到橋西。幾天以後,“錦繡綢莊”的屋頂也撐不住了,雨水打濕布料暈出層層泛黃的水漬,陸婉婉隻能派人去請泥瓦匠來修。
約莫等了一下午還不見有人來,眼看天就要黑了,陸婉婉心急如焚,搬來梯子扛起氈子爬上屋頂。
“婉婉,上麵危險,你快下來……”何伯放心不下,站在梯子旁邊不敢走遠,“我叫人把布料挪到屋裏去,不礙事的,還是等明天泥瓦匠來吧!”
陸婉婉稍一用力,將氈子扔上屋頂,笑嘻嘻地揮手:“何伯,沒關係的,我把氈子鋪好就下來,您別著急!”
“哎呀,屋頂滑啊……”何伯急得來回踱步,連忙吩咐小工去把魈老兒請來。萬一陸婉婉腳踩滑了,有他在就不會有事。
“婉婉,鋪好了嗎?你快下來吧,別管屋頂漏不漏啦,我看這雨就快停了……”何伯仰頭望天,湍急的雨水直往他鼻孔裏鑽。
陸婉婉擦去臉上的雨水,一步步往屋頂爬,氈子被雨打濕越發沉重,黏在屋頂的瓦片上,拽起來頗費力氣。
“嗯,我馬上就到屋頂了……”陸婉婉咬牙扯過氈子,瞅準屋頂哪片瓦掀起來,直接蓋到上麵去,“好啦,蓋住了,這樣就能撐到明天……”
話音未落,陸婉婉隻覺腳下一滑,整個人急速墜向地麵。幸好她反應快,牢牢抓住屋簷的小石獅子,才沒有直接摔下來。
“婉婉,婉婉,你沒事吧……”何伯驚慌失措叫破了喉嚨,“老大哥,你快來啊,快來,快救婉婉……我這張臭嘴啊,好的不靈壞的靈……”
“別叫了,老不死的來啦!”魈老兒輕輕點過何伯的肩頭,身輕如燕躍上屋簷,伸手拉住苦苦支撐的陸婉婉,“別怕,義父來了!”
“義父……”陸婉婉不好意思地喚了聲,“又得麻煩您救我了……”
“這孩子,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不要忘了,咱們是一家人!”魈老兒在何伯的喝彩聲中攔腰抱起陸婉婉,兩人快要著地之時,陸婉婉一個趔趄險些跌倒。魈老兒急忙伸手拉她,一不小心扯開她的衣襟。
魈老兒不經意間瞥見陸婉婉胸前大片雪膚,尷尬地不知所措:“我這老不死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幸虧是我的女兒,要是換了人家的閨女,非得砍掉我這雙手不可!婉婉啊,快把衣服穿好,義父我不是有意的……”
“義父,您別多想……”陸婉婉不以為意地攏好衣衫,何伯冒雨衝了過來連聲問道,“婉婉,有沒有傷到哪兒?”
“沒事,我沒受傷,這次又是義父救了我……”陸婉婉沒留意到呆若木雞的魈老兒,笑吟吟地說。
“沒事就好,快進屋吧!”何伯挽著陸婉婉匆忙進了屋,魈老兒淋著雨,愕然地望著陸婉婉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陸老爹看到陸婉婉全身濕透嚇得臉都白了,香嫂拿來汗巾和幹衣服,陸老爹和何伯朝灶房奔去煮薑湯。
香嫂給陸婉婉換好衣服稍感心安:“現在感覺好些了麽?我去燒點熱水待會兒泡個燥驅驅寒氣!”
陸婉婉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親昵地挽著香嫂:“娘,我好多了,你別忙活了,我們先吃飯吧!”
香嫂寵溺地抱著陸婉婉,輕撫著她的長發:“好孩子,娘不累,你就快成親了,萬一凍著怎麽行呢!飯都做好了我這就端來,你們先吃著我燒好熱水就來!”
香嫂打心底裏疼愛陸婉婉,她累一點沒有關係,他們父女過得好她才開心。陸婉婉感受到久違的母愛,心裏也是暖融融的。
“婉婉,你在裏麵嗎?”聽到魈老兒的聲音,陸婉婉連忙上前打開房門笑臉相迎,“義父,快請進!”
魈老兒失魂落魄地看著她,那雙腳像被釘在地上似的挪動不了。他身上滴著水,比落湯雞還要狼狽,但他仍是眨也不眨地盯著陸婉婉,仿佛中了邪一樣。
“義父……”陸婉婉看他的樣子怪怪的,連忙拉他進屋,“外麵下著雨呢,進來坐吧!”
魈老兒渾身僵硬地隨她進屋,坐在榻上接過熱乎乎的茶杯,茫然地搖著頭:“不會的,怎麽會……不可能,這不可能……”
陸婉婉猶豫片刻,好奇地問道:“義父,您說什麽呢?可能不可能什麽意思?”
魈老兒放下茶杯,眼齜欲裂地盯著陸婉婉。陸婉婉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硬著頭皮又問:“我臉上長東西了嗎?義父,您怎麽這樣看我?”
魈老兒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雙手顫抖地撫過她的臉頰撩起她額前的碎發,仔細端詳她的容貌,喃喃道:“像麽?你跟她長得像麽?這眼睛,鼻子,嘴巴……”
“您說我跟誰長得像?”陸婉婉心裏更迷糊了,“您在說誰啊?我認識那個人嗎?”
魈老兒那雙手燙得驚人,他捧起陸婉婉的臉看了又看,顫聲道:“孩子,你脖子上的掛墜能不能拿給我看看……”
“掛墜?”陸婉婉恍然大悟,隨即取下掛墜遞給他,“聽說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我正想找機會查出它的來曆呢!您看看,是不是以前在哪兒見過?”
那枚滿紅翡翠掛墜靜靜地躺在魈老兒手心裏,紅得耀眼通透瑩潤。魈老兒的手劇烈顫抖,眼前一片模糊往事曆曆在目,他張了張嘴,啞聲道:“你娘?這是你娘留給你的?”
“嗯,是啊,我爹這麽說的。”陸婉婉莫名其妙地應了聲,“有什麽不對的嗎?您當真見過這個掛墜?”
“我,我……”魈老兒隻是流淚,他難過得說不出話,整顆心被狠狠揪住幾乎無法喘息。
“婉婉,薑湯熬好了,快趁熱喝……”陸老爹端著薑湯跑了進來,看到魈老兒手上的掛墜,那碗薑湯應聲而落,“這是,你這是……”
陸老爹眼前一黑搖搖欲墜,陸婉婉急忙攙扶住他,心中疑惑逐漸擴散。魈老兒漸漸攥住掛墜,淚眼朦朧地望著陸老爹:“這就是你說的信物?婉婉的娘留給她的東西?”
陸老爹長長地籲口氣,倚著門框有氣無力地點頭。魈老兒咬著唇,繼而又道:“包褥,你不說還有個包褥麽?”
“有,我一直珍藏著,就怕會有這麽一天……”陸老爹輕輕地推開陸婉婉,傷感地低下了頭,“我這就拿來,你接著說吧!”
“不,我什麽都沒說……”魈老兒匆忙搖頭,“陸老弟,我什麽都沒說。你不想說的話,我永遠也不會說的……”
“那你……”陸老爹指著那枚掛墜,淚水奪眶而出,“你為什麽要拿這個東西?你不知道這是婉婉的娘留給她的嗎?”
“我不知道……”魈老兒痛苦地閉上雙眼,“我隻知道它原先的主人是誰……”
陸老爹和陸婉婉目瞪口呆地盯著魈老兒,這枚掛墜原先的主人正是陸婉婉的親生母親。難道魈老兒知道她的母親是誰?!
香嫂和何伯進屋看到這種情形皆是一愣,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見陸老爹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一聲聲悶響聽著令人心悸。
“爹,你這是怎麽了?”陸婉婉頓覺心慌意亂,拉著陸老爹的手問道,“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陸老爹沉痛地點頭:“婉婉,爹瞞了你這麽多年,你也該知道真相了……爹對不住你啊,你、你是爹收養的,你的親生父母……”
“陸大哥,你真要說嗎?”何伯忍不住提醒他,“你可要想清楚啊!”
陸老爹眼中含淚:“婉婉早晚都會知道,我能瞞她一時瞞不了一世。老大哥知道她娘的下落,我怎麽忍心阻止她們母女相認。來,你把那天我說過的話統統告訴她吧!我去拿那條包褥,這樣就能確認婉婉的娘是誰了……”
陸老爹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香嫂緊跟著他寸步不離。何伯心疼地望著陸婉婉,猶豫半天還是據實相告。魈老兒握著掛墜輕聲啜泣,再一次沉浸於悲傷的往事。
陸婉婉得知自己的身世,並不像陸老爹想的那麽脆弱。她沉默地聆聽冷靜地思考,想象得到親生父母的絕情與陸老爹的關愛。
何伯艱難地講完那段過去,憂心忡忡地望著麵無表情的陸婉婉:“孩子,想哭就哭吧,悶在心裏隻會更難受。你雖不是你爹親生,但也要體諒他的心情。他隻有你一個親人,他瞞著你也是情有可原。”
陸婉婉想起可憐的“陸姑娘”,不由輕歎了聲:“我隻想說我爹顧慮太多,其實我從來沒有埋怨過他。如果不是帶著一個孩子,他的日子也不會這麽苦。我的立場很堅定,他是我的親爹,我對他的心意永不改變。”
“至於所謂的親生父母,我沒想過要去找他們。當初他們無情地拋棄了我,我不會當他們是父母。他們活著也好死了也罷,與我沒有一點關係,我就當做他們根本就不存在……”
“住口,我不許你這麽說……”魈老兒怒氣衝衝地朝陸婉婉大吼大叫,“你這個不孝女,你沒有良心……”
陸婉婉訝異地看著他,忽然想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