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年少是最適合任性的歲月,我一定會好好地珍惜那段時光,不欺負林小輪,不對他頤指氣使,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後,踩著夕陽下他長長的影子,然後大聲喊出他的名字,追上去,跟他肩並肩走著,看晚霞在我們之間流轉。
01
2000年9月,我剛從小區樓下的“陽光幼兒園”升入小學一年級,爸爸媽媽給我報完名後,就找到住在樓道對麵的林小輪的媽媽——唐阿姨,拜托她照看我幾天。
當天晚上,他們倆就飛去了巴厘島。
在離開之前,媽媽給我穿上新買的粉紅色蓬蓬裙,用委屈的聲音對我說:“小樂樂,媽媽在公司抽獎抽到了巴厘島雙人遊的免費券,不去的話就浪費了。媽媽是不是從小就告訴小樂樂,做人不能浪費,要懂得節儉呢?所以媽媽決定和你爸爸一起去一趟巴厘島,你先在唐阿姨家裏住幾天,有小輪哥哥陪你,不怕啊!”
我噘著嘴,扯著裙子,奶聲奶氣地問:“爸爸,巴厘島在哪裏?”
係好領帶的爸爸剛想回答我的問題,媽媽立即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說:“在北京。”
身後的唐阿姨捂著嘴輕笑,隻比我大兩個月的林小輪像個小大人一樣歎了一口氣,攤開雙手說道:“又把這個麻煩扔過來了。”
我睨視著林小輪,像小大人似的說道:“你們兩個走吧,我才不要找林小輪玩,我已經是小學生了,可以一個人睡覺。”
媽媽十分欣慰地點了點頭,然後拖著大紅色的行李箱,挽著爸爸的胳膊離開了,十分果斷,頭也不回。
我覺得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遺傳了媽媽的,和憨厚的爸爸一點兒也不像。
唐阿姨係上圍裙,俯下身,溫柔地對我說道:“樂樂先跟小輪一起玩一會兒,阿姨去做晚飯,做好了就喊你們倆過來吃啊!”
我笑眯眯地看著唐阿姨,朗聲應道:“好。”
待唐阿姨轉身進屋後,我迅速收起笑容,瞪著沒有我高的林小輪,吼道:“看什麽看!”
林小輪眯起眼睛看著我,一臉嫌棄地說道:“一個假小子,居然還穿這麽可愛的衣服!”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裙子,小手握住門把手,故意說道:“小輪哥哥,樂樂要換衣服了,如果你還在這裏看著我的話,我就告訴唐阿姨你是個小流氓。”
林小輪閉著眼睛,頭微微昂起,不屑地“哼”了一聲。
“砰”的一聲,我用力關上房門,將林小輪關在門外,然後摸黑從衣櫥裏找出我的背帶牛仔褲。
哦,忘了說,林小輪家裏常年都備著我的換洗衣物,以便我弄髒了的時候隨時有衣服換。
吃飯的時候,唐阿姨十分照顧我,讓我坐在林小輪專用的椅子上,把好吃的全部往我的碗裏夾。林小輪隻好坐在矮凳子上,在餐桌上露出半個頭,十分哀怨地看著我。
我滿臉得意地吃完飯,在林小輪麵前打著飽嗝。
唐阿姨洗碗的時候,林叔叔把林小輪的床鋪鋪好了。
林叔叔說:“小輪,葉阿姨他們出去玩了,樂樂一個人住家裏不方便,就跟你擠一下吧。”
“爸爸,我是男生,她是女生!”林小輪馬上出聲抗議。
“可是咱們家隻有兩張床啊,你和樂樂都是小孩子,樂樂又對你這麽好,一起睡一下有什麽關係呢?”林叔叔安慰著林小輪。
我雙手環胸,像個小大人一樣緩緩開口:“林叔叔,樂樂已經長大了,一個人睡覺沒問題的,我才不要跟小氣鬼一起睡覺呢。”
林小輪翻了個白眼,問林叔叔:“爸爸,你確定她對我很好?”
林叔叔看看我,又看看林小輪,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有一句話說得好,自己做的決定,哭著也要堅持下去。
唐阿姨在沙發上鋪好床,看著我鑽進被窩,才關了客廳的燈去睡覺。
黑暗中,我把被子蒙在臉上,隻留一雙眼睛露在外麵,腦海裏浮現出媽媽平時給我講的恐怖故事。
對,我媽有個嗜好,別人家的媽媽在孩子睡覺的時候講的是童話故事,再不濟也是科幻故事,可是她不同,她非常喜歡給我講恐怖故事。因為我一聽恐怖故事,10秒內必定睡著,省了她很多事。
牆上的鍾“嘀嗒嘀嗒”地響著,四周一片漆黑,我屏住呼吸,看著窗戶外麵搖曳的樹影,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聽見自己的心髒在“撲通撲通”地跳著。外麵的天氣很不好,大風吹得玻璃嗡嗡直響,突然“吱呀”一聲,搖晃著的樹枝被風吹斷,墜了下去,發出巨大的聲響。
“啊——林小輪!”我連忙從沙發上爬起來,鞋子也顧不得穿上,匆匆跑到林小輪的房間門口,用力地敲著房門,“林小輪,你快開門啊!”
林小輪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把門打開一條縫。我用力推開門,把林小輪撞得一個趔趄,然後像在戰場上尋到藏身之處的逃兵一般,一下子鑽進了林小輪的被窩裏。
林小輪揉著額頭走進來,對我吼道:“秦樂,你幹什麽?”
我從被子裏探出腦袋,眼淚汪汪地看著他,說:“小輪哥哥,我怕……”
林小輪對我的撒嬌攻勢完全招架不住。
他爬上床,撅著屁股對我說:“你睡這頭,我睡那頭,不許踢我的被子。”
“好……”我抱著被子,用雙腿夾住,乖乖躺下。
林小輪跪在**,半天沒回過神來。良久,他才慢慢地側躺在**,可憐兮兮地抱著胳膊,沒有被子可蓋。
從那晚之後,我是十分樂意跟林小輪一起睡的,因為身邊有個人搶被子搶不過我,我做了噩夢還可以一腳將他踹下床去,何樂而不為呢?
此後我媽媽一旦要出去旅遊或者出差,我都懶得告別了,一到晚上就主動爬到林小輪的**。一旦林小輪有異議,我就會搬出唐阿姨和林叔叔兩座靠山。
02
擠被窩的時光讓林小輪心裏多了很多對我的不滿,也讓我心裏多了很多對林小輪的依賴。可是,這段一直讓我引以為傲的歲月,被10歲那年的林小輪毫不留情地扼殺了。
10歲的生日一過,不知道林小輪突然發什麽瘋,一反常態地對我態度強硬起來。
“為什麽?”
我抱著自己的枕頭,又對林小輪使出了我的撒手鐧——裝可憐。
“秦樂,打住,我再也不會因為你那可憐兮兮的樣子而上當受騙了。”林小輪用雞毛撣子指著我,一副“休想再欺騙我”的表情。
我吸了吸鼻子,哭道:“林小輪,我怕黑……”
“怕黑?都10歲的人了還怕黑?”林小輪打斷我的話,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秦樂,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女孩子?”
“我知道啊!”我有些沮喪地說道。
林小輪拿著雞毛撣子的手有點兒顫抖:“那你知不知道我是個男孩子?”
“我又不瞎。”我不滿地說道。
林小輪咽了一下口水,苦口婆心地勸道:“男孩子跟女孩子不能睡在一起的,因為我們還沒有結婚,沒結婚的人就不能睡在一起。”
“可是我們已經睡了4年啊。”我眨巴著眼睛看著林小輪。
我想林小輪快要瘋了,他正緊緊地握著拳頭。
半晌之後,林小輪不管我如何叫喊,仍十分果決地將我推出了他家的大門:“秦樂,出門直走,回你自己的家。你要是想跟我睡覺,就給你的媽媽打電話,看你媽媽同不同意!”
我被林小輪趕了出來,看著他無情地把門關上了。
“沒良心的林小輪!”我罵罵咧咧地回到自己家,拿起電話就跟媽媽告狀。
平日裏使勁把我往林小輪身邊推的媽媽——葉千麗女士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十分嚴肅地對我說:“樂樂,小輪說得對,你已經10歲了,是姑娘了,不可以再跟男生睡在一起了。”
難道我10歲以前就不是個姑娘?
我冷笑著將還在長篇大論的葉千麗女士的電話掛掉,躺在**嚼著口香糖。
算了,不一起睡覺就不一起睡覺吧!
反正林小輪就住在我家對麵,又不會跑到哪裏去,我們來日方長。
03
時間飛快地過去,窗外的木槿花從我念小學到現在,已經絢爛了八個年頭。
14歲那年,一天放學後。
“林小輪。”我奮力地踩著自行車,趕上前麵放慢車速的白襯衫少年。
“幹什麽?”林小輪的語氣裏透露著不耐煩,但還是將自行車停了下來。
“你的信。”我將一疊粉紅色信封扔進林小輪的車籃子裏,然後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林小輪皺著眉頭,有些頭疼地說:“不是讓你幫我處理了嗎?”
“你好歹也看看吧!咱們學校那麽多女生,就沒有一個對你胃口的?”我好奇地問。
“沒有。”林小輪握緊車把手,腳下一蹬,滑下了坡。
“你等等我。”我邊喊邊追了上去,望著前麵衣衫和頭發被風吹動的林小輪,忽然有些心猿意馬。
我將自行車停在小區樓下的車庫裏,把信從林小輪的車籃裏拿出來,說:“我去扔了,幫我鎖車。”
“嗯。”林小輪應道。
還沒走出幾步,林小輪突然在後麵驚呼道:“秦樂!”
“啊?”我茫然地回過頭。
林小輪盯著我的自行車坐墊,臉色有些難看。緊接著,他脫下身上的襯衫,走過來,牢牢地係在我的腰上。
我立即意識到什麽,急忙低下頭去,臉色變得緋紅。
林小輪係好衣服,結結巴巴地說道:“先……先去找我媽媽吧。”
我尷尬地抬起頭看著他,四目相對時,兩個人都假裝不經意地錯開視線,麵頰滾滾發燙。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成長的滋味,有些緊張、竊喜,還有些不適應。
從那以後,林小輪放學後不再比我先走,而是默默地在校門口等我,默不作聲地陪我一起回家。
林小輪的白色襯衫沾上了紅色的印記,我洗幹淨之後一直不知道以怎樣的借口還回去,便疊整齊了放在我的收納箱裏。
他其實是一個很優秀的少年,在學校裏頗受歡迎,無論男生還是女生,都喜歡和他相處。即使我平時不願意承認他比我優秀,但事實勝於雄辯,我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個,在不知感情為何物的時候,就想一直待在林小輪的身邊,而且是永遠待在他身邊。
時間一晃就來到了18歲。
我和林小輪從幼兒園一直互相打鬧到了現在。
這是一個站在過去和未來之間,徘徊在青澀朦朧的感情邊緣的年紀。
“還有三個月就要高考了,你的成績那麽優秀,還怕考不上好的大學嗎?”我背著書包,坐在林小輪對麵的座位上,看著放學了還留在教室裏奮筆疾書的他,不滿地說道。
林小輪頭也不抬地回道:“你也多看看書吧,就你那成績,高考啊,危險。”
我俯下身,雙手撐在林小輪的課桌上,笑得有些詭異:“那你幫我補習吧?”
林小輪抬起頭,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恐,頓時發現自己說錯話了,急忙揮手說道:“不不不,其實我覺得你的成績挺好的,稍微用點兒心,就能趕上我了。”
我不以為然地說道:“你別解釋了,從現在開始,你放學後的時間、周末的時間、玩遊戲的時間和喝茶的時間都是我的,你要幫我補習功課。”
林小輪絕望地趴在桌上,哀怨道:“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我轉身走出教室:“林小輪同學,還不快跟上?”
林小輪慢吞吞地收拾著書本,故意將書本弄得“啪啪”作響,我竊笑了一下。
我們秦家和林家兩對父母對於林小輪給我補習功課一事都表示非常讚同。
唯有林小輪自己十分不願給我補習功課。
周末,林小輪在給我補習了一個小時之後,忍不住對我大聲吼道:“秦樂,你一個小時內抖腿32次,東張西望48次,上廁所3次,發呆11次,你告訴我,我還怎麽給你補習功課?”
“我很認真啊!”我咬著筆杆,把書遞給林小輪看,“你看,我都寫了筆記的。”
林小輪將我的書扔到一邊,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就說吧,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去哪裏念書?”
我眨了眨眼睛,脫口而出:“去有你的地方。”
林小輪明顯一愣,想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他拎起我的書,思索了幾秒鍾,然後俯身對我說:“我要去天津大學。”
我坐下來,把書擺正,說:“好,上課。”
林小輪半信半疑地翻開書,在我對麵坐下來。
我不再心不在焉了,不就是天津大學嗎?隻要你林小輪在,就算是哈佛大學,我也要攻下來。
04
學校每年畢業考試前都要給考生進行體檢,今年也不例外。
體檢那天,天氣特別熱,我排在一個胖子後麵,幾乎要窒息了。
我不知道這位胖子同學到底有多久沒洗澡了,他不要命,我還是要的。我跑到林小輪那裏,皺著眉頭說:“林小輪,我前麵那個胖子好討厭,身上的味道快要熏死我了,隻怕是一個月沒洗澡了。”
林小輪看了看我,然後將手裏沒喝完的礦泉水遞給我:“我去你那裏吧,熱的話就喝點兒水。”
說完,他就走到了我之前站的那個位置。
盡管此時我們離得比較遠,但我還是看見了他捂著鼻子、皺著眉頭的樣子。
我心裏一陣竊笑,扭開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水。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男生幽幽的聲音:“喂……老師說了不能隨便換位置。”
我緩緩轉過身,目光凶狠地看著他,說:“那你不許告訴老師,聽到沒有?”
那個男生識趣地閉了嘴,將頭偏向另一邊。
體檢是在考試前一周進行的,體檢順利結束之後,所有人都進入了高度緊張的狀態。
今年我們學校的考點設置在天津師範大學附屬中學,我看著來來往往緊張兮兮的家長和考生,突然很想笑。
秦家和林家這兩對夫妻對我們很放心,也沒有來送我們。
“緊張嗎?”進考場前,林小輪問我。
“不緊張。”我信心滿滿地答道,林小輪點點頭,說了一句“加油”,就進了自己的考場。
我是真的一點兒都不緊張,我這段時間可沒白費工夫,我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是前所未有的好。
順利地考完所有科目之後,我猶如被放出樊籠的小鳥一樣歡快地蹦出了考場。回家的路上,我把自行車騎得飛快,林小輪一直在我身後嚷嚷著小心點兒,而我毫不理會。
心都已經肆意了,我又何須謹慎?
考試結束後,許多未能涉及和即將涉及的事情都可以做了,比如我終於可以大大方方地喜歡林小輪了。
我一個急刹車,轉身問氣喘籲籲地趕上來的林小輪:“你有信心考上嗎?”
林小輪呼了一口氣,篤定地回答道:“有。”
我心裏咯噔一下,然後又轉回去,背對著林小輪,盡量用肯定的語氣告訴他:“我也有。”
說完,我加快了速度,不顧林小輪在我身後呼喚著讓我等等他。
雖然我的狀態比平時要好上幾百倍,但畢竟我的基礎比林小輪差那麽多。他那麽篤定自己能考上,我忽然有點兒信心不足了。
在等待通知書的日子裏,我都不敢去找林小輪。天知道我有多在乎這個結果,如果沒能如願和林小輪考上同一所學校,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無法想象他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會有多麽單調、多麽殘忍。
想到這裏,我突然發現,原來在我18年的人生中,我的身邊一直都隻有林小輪一個人。
在電視新聞裏鋪天蓋地地報道各高校錄取情況的那幾天,我一天跑去樓下的信箱室好幾趟,用鑰匙打開我們家的信箱,伸手往裏麵一摸,看看裏麵有沒有我日夜期盼的錄取通知書。
連續失望了三天之後,這天,我終於摸到了一個文件袋。
撕開一看,裏麵是一封藍邊白底的通知書,上麵赫然印著“天津大學”四個黑色的粗體大字。
我張大嘴巴,幾乎要驚呼出聲,準備關上信箱飛奔上樓的時候,忽然發現裏麵還躺著一個信封。
我摸出信封一看,是天津東華醫院寄來的。
考試前體檢的醫院就是東華醫院,想必是體檢結果吧!
我關上信箱,一邊愉快地哼著小曲兒,一邊往電梯裏走,順便拆開醫院寄來的體檢單。
就在我一隻腳踏進電梯的時候,我看到了體檢單上用粗體鉛字印著:血液樣板檢測結果顯示心髒可能有異常。
我急忙往檢測單上的名字一欄瞧去,沒錯,是秦樂,是我的名字。
我忽然變得六神無主,大腦一片空白,剛剛拿到天津大學錄取通知書的興奮感瞬間**然無存。
電梯門關上,撞到我的身體,又被彈開。我慢慢地挪進電梯裏,握著體檢結果和錄取通知書的手陣陣發涼。
一回到家裏,我來不及多想,立即給媽媽打電話。
媽媽似乎忙得不可開交:“喂,寶貝,怎麽啦?媽媽忙著呢。”
到嘴邊的話又被我咽了回去,我閉上眼,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在聽到媽媽的聲音後,心裏的恐慌泛濫了。
“媽媽……”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樂樂,你怎麽了?”媽媽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神經似乎也繃緊了。
我憋住眼淚,緊緊地握住話筒,蹲在了地上。
“媽媽,您回來好不好?”我微微喘著氣,用她能聽清楚的聲音懇求道。
“樂樂,你別急,媽媽馬上就回來啊!”
媽媽匆匆掛了電話,我跌坐在地上,在昏暗的臥室裏抱緊自己,蜷縮成一團。
我緩緩地伸出手,用力地捂著胸口,問自己:“怎麽會呢?心髒怎麽會有問題呢?我活了18年,一直都好好的啊!為什麽?為什麽要在我即將開啟人生全新旅程的時候告訴我一個這麽殘酷的消息?”
05
媽媽在20分鍾後便火急火燎地趕回了家,進門後,她很快就找到了我,拿起我放在地上的體檢單一看,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過了好一會兒,媽媽才蹲下身,將我摟入懷裏,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安慰道:“樂樂,心髒哪能說有問題就有問題啊?體檢隻是檢測了一下血液而已,不能算數的。我跟你說啊,你爸爸在美國有一個朋友,是資深心髒病專家,我們等爸爸聯係了他朋友之後,全家一起去美國玩一趟好不好?順便去確認一下你的心髒有沒有問題。你知道,國內的醫院最喜歡把小事情往大裏說,生怕忽悠不了你去他們那裏做各種檢查……”
媽媽耐心地哄著我,讓我不要胡思亂想。
我沉默地點點頭。
雖然媽媽這麽說,但是心髒異常這樣的事可大可小啊……
我記得有一個叔叔的女兒,剛出生那陣子經常發燒、咳嗽,一直以為是肺炎,後來一檢查,才發現是心髒有問題導致抵抗力弱。等她兩歲的時候,醫院給她做了心髒瓣膜手術,當時醫生說,越早開刀就越容易恢複。
我現在已經18歲了,如果真的是心髒有問題,存活率不是很小嗎?在那些韓劇和言情小說裏的人得了心髒病,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心髒來換,都活不過幾年的。
我該怎麽辦?林小輪該怎麽辦?我還想和林小輪一起開開心心地上大學,想光明正大地對他說我喜歡他啊!
我的心裏一片慌亂,焦躁不安。
不,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得這樣的病。我的身體沒有任何症狀,也沒有經常感冒發燒,所以沒事的,我一定沒事的。
我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告訴自己電視劇和小說裏的情節都是假的,都是編出來的。
可是,人生如戲,我又怎麽能確定意外不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呢?
當天,爸爸聯係好了美國那邊的朋友,媽媽也交代好了公司的大小事務,還訂了三張第二天飛美國的機票。
一大早,我站在門口看著林小輪家緊閉的大門,傻傻地站了一個小時。
“樂樂,你需要買什麽東西嗎?媽媽去給你買。”媽媽在準備路上需要的東西。
“我自己去吧,順便出去走走。”
媽媽問道:“你一個人可以嗎?”
我笑道:“隻是買些東西而已,有什麽不可以的?”
我心不在焉地在超市裏逛著,選好了東西放在購物車裏,遲疑片刻又放回貨架,結果購物車裏一直空****的,就像我的現在的心情。
“砰!”
一輛購物車突然衝過來,將我的購物車撞開,然後又撞上了貨架,將貨架上的幾包衛生巾撞得掉了下來。
一個人跑過來,撿起地上的衛生巾塞回貨架,然後抬頭問我:“秦樂,你發什麽呆啊?”
我回過神來,看到了林小輪的臉,正要露出笑容,卻又瞬間被我收住。
我黑著臉說:“林小輪,你好像對衛生巾情有獨鍾啊?”
林小輪臉一紅,隨即轉移話題道:“不是,你在這裏買什麽?”
“不知道,隨便逛逛。”我推著購物車繼續走。
林小輪跟在我身後,有一下沒一下地選著東西,落後我幾步,又很快追上來:“秦樂,你收到天津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嗎?”
我隨口答道:“收到了,但我不想去。”
林小輪從後麵衝上來,購物車撞得哐哐作響:“喂,你不想去是什麽意思?”
我看著林小輪,答道:“我查了我的成績,剛好過錄取線。以我的成績,在天津大學隻能算個差等生,我為什麽要去那裏承受壓力,而不找個適合我的大學輕鬆地度過四年呢?”
我說完就準備走,林小輪一把抓住我的購物車,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
“你幹嗎?我還有事呢。你不忙,我還要忙啊。”我不耐煩地掰著他的手指。
“你給我說清楚,不說清楚別想走。”林小輪推開購物車,堵住我的去路,眼裏迸射出凜冽的光。
我把雙手背在身後,翻了一個白眼,懶懶地說道:“我說得還不清楚嗎?林小輪,你是優等生,我是比不上你的。”
“我不管!”林小輪態度強硬地攔住我,“我隻記得你說過……”
林小輪吞吞吐吐的,麵色頗為難看。
“說過什麽?”我抬起頭看著林小輪,神色漠然。
林小輪後退了一步,眼眶泛紅,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說啊,林小輪,隻要你把過去的事情說出來,我可能就裝不下去了。
林小輪猶疑了半晌,卻隻是輕聲說道:“我會在那裏等你的。”
“你有病吧?”我覺得好笑。
林小輪冷冷地說道:“你有藥啊?”
我臉色一沉,憤憤地奪過被他推開的購物車,留下一句話:“莫名其妙!”
走了幾步,我回過頭,不甘心地問道:“我說你這人,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你不覺得作為青梅竹馬,作為這麽多年的好友,你應該尊重我的選擇並且祝福我嗎?你現在這樣是什麽意思啊?”
“僅僅是青梅竹馬,僅僅是好朋友嗎?”林小輪的神色極為認真,眼神透著一絲悲傷。
我揚唇一笑,調侃道:“林小輪,你該不會是暗戀我吧?”
林小輪將一隻手緩緩地放在購物車上,另一隻手從貨架上取下一瓶飲料,開口道:“我不太喜歡吃窩邊草,我隻是很遺憾讀大學後會失去你這個朋友。”
聞言,我的心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抓住購物車的手也不由得加大了力道。
“最後確認一遍,你當真不去上天津大學?”林小輪問道。
“不上。”我沒經過任何思考就答道。
“好,後會有期。”林小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推著購物車轉身就走。我丟下還未裝一物的購物車,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從付款到離開超市,一直到他的背影被昏黃的燈光吞沒,林小輪都沒有回過一次頭。
就這樣吧,挺好的,這樣他就看不到身後哭得極為狼狽的我了。
林小輪,如果我沒有回來,如果你沒有在天津大學看到我,你不要想我,以後找一個善良溫婉的女子結婚,幸福地過完這一生吧。
你隻需要記住,秦樂調皮搗蛋,秦樂隻是你生命裏可有可無的朋友,隻需要記住這些就足夠了。
我們的故事還未開篇就要結束了。
06
回到家的時候,爸爸媽媽正在商量把一些貴重的東西寄存在唐阿姨家。把東西全部收拾好後,爸爸提著東西就往林小輪家走去。
“爸爸。”我走過去,小聲說道,“你和唐阿姨說我們是去美國旅遊,要到開學才會回來。如果……如果林小輪問起關於我的事情,你就說我以後可能會在美國念書,也有可能會在我的第二誌願學校念書,不要跟他說我生病的事。”
鬢角有著幾縷白發的爸爸摟住我的肩膀,輕輕地揉著我的頭發,說:“你在意的爸爸都懂,放心吧。”
我點點頭,轉過身繼續幫媽媽收拾東西。
媽媽攔住我,說:“你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吧!”
我想到了一件事,走進臥室,打開燈,在抽屜裏翻出一大疊信,全是以前我寫給林小輪的。
那個時候我十分不滿別的女生老給林小輪寫信,特別是林小輪還總是向我炫耀,得意的模樣讓我很想狠狠地教訓他一下。
但是回到家,關上房門的時候,一想到林小輪,我也會微微臉紅,心髒亂跳。
那個時候,我就會控製不住學別的女生,把那些想和林小輪說的話寫下來。
肉麻的話我沒寫,我寫的全部是責備林小輪的,以及警告他以後隻能對我一個人好。
雖然這些信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我的抽屜。
我看了看手裏的打火機。
要燒嗎?
燒了的話,就化成了灰燼,再也找不到了。
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作罷,把信裝進一個小盒子裏,塞到床底下。
東西可以燒為灰燼,可藏在心底的回憶是千斤重錘都捶不碎的。
最後,我隻帶了林小輪在14歲那年給我係上的白色襯衫。
爸爸媽媽把一大堆行李放進出租車的後備箱,我坐在後車座,趴在窗戶上看唐阿姨、林叔叔和我爸媽道別。
我將半個腦袋探出窗外,四處掃了一眼,沒有看見林小輪。
看來我之前說的那些話讓他生氣了。生氣了也好,就一直氣著我,一直討厭著我吧。
我撇了撇嘴,心裏暗道:秦樂,你從小就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是個一旦做了決定,八匹馬都拉不回的人,千萬不可以因為一時的難過而前功盡棄啊。
我閉上眼睛,長舒了一口氣,係上安全帶。
爸爸媽媽上了車,唐阿姨走到車窗邊,微笑著說道:“樂樂,在美國玩得開心。”
“嗯!唐阿姨,您和林叔叔在家多保重身體。”我一如既往乖巧地答道。
司機踩下了油門,我將車窗搖上,出租車緩緩啟動,最終絕塵而去。
我的心裏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麽。
我低著頭問道:“媽媽,唐阿姨有沒有說林小輪怎麽沒出來?”
“嗯……好像是說他和朋友出去玩了。啊,對了,小輪並不知道我們今天走呢。”
我轉過頭,看著車窗上隱隱約約映照著我的身影,心裏的悲痛瞬間彌漫開來。
對啊,林小輪,我落下的好像就是你。
我扭過身,往車後看去,期盼著能在車如流水的街頭看到林小輪的身影。
這座我生活了18年的城市像慢鏡頭一樣往前推移著,我揉了揉已經模糊的淚眼,趴在椅背上固執地等待著。
突然,街頭的轉角處竄出一輛自行車,車上的少年穿著我熟悉的白色襯衫,正賣力地踩著自行車朝我們這邊追過來。
“林小輪?”我慌忙湊到司機旁邊,喊道:“師傅,停……”
我一下子愣住了,停下車,然後呢?
然後我能做什麽?
“怎麽了,樂樂?”爸爸關切地問我,我搖了搖頭,坐回座位上,低下頭沉默不語。
出租車在黃燈亮起的前一秒駛過了十字路口,我回頭一看,被紅燈攔住的林小輪騎在自行車上,低垂著腦袋,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淺淺一笑,顧不得湧上來的淚水,靠著窗戶,輕聲說道:“再見了,林小輪。”
終於,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淌下。
我的天空慢慢褪了色。
07
上飛機之前,媽媽一直握著我的手。
我的座位靠著窗戶,我瞥了瞥飛機舷窗,偏頭問道:“媽,我們換個位子好不好?”
媽媽聽了,連忙跟我換了位子,因為我平時有輕微恐高症,這會兒坐在飛機上,我忽然心慌氣短起來。
“不要緊吧?”媽媽擔憂地問道,“是不是心髒不舒服?”
“沒事,媽媽,您知道我有一點兒恐高的。”我安撫著有些慌亂的媽媽。
爸爸替我向服務員要了一杯水,我喝了幾口水,才感覺舒服了一點兒。
飛機起飛後,我整個人都感到疲憊不堪,有一種渾渾噩噩的感覺。
媽媽一直拉著我的手,輕聲說:“樂樂乖,先睡一會兒吧,到了媽媽叫你。”
“嗯。”我迷迷糊糊地應道,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夢裏,我赤著腳在河裏抓蝦,一邊抓一邊回頭招呼坐在岸邊的林小輪:“喂,林小輪,拿桶來。”
林小輪一臉嫌棄的樣子,慢悠悠地把小木桶拿了過來。
我把蝦和小魚全部扔進木桶裏,然後伸出沾滿泥沙的手在林小輪的臉上抹了一把。
“啊!秦樂!”林小輪抬起手,把臉上的泥沙擦掉,然後追著我朝我身上潑水。
我們倆一直嬉鬧到黃昏,中間差點兒跑進深水區,被我媽一手拎一個,拎到了大路上。
我提著水桶,撒開腳丫子想追上走在前麵的林小輪,但林小輪越走越快。
不是的,他一直都沒有動過,而是我腳下的地麵突然拉長一大段距離,明明我在奮力地往前跑,與林小輪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大地忽然劇烈地搖晃起來,我耳邊清晰地傳來恐懼的尖叫聲。我仿佛一下子跌進了深穀,突然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身處機艙,爸爸媽媽正牢牢地將我護在身下。
我在夢裏聽到的尖叫聲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媽媽,怎麽了?”我有些慌亂,緊緊地抓住她和爸爸的胳膊。
媽媽摟著我,強裝鎮定地說:“沒事,飛機遇到了氣流,所以會顛簸一下,沒事的,別怕。”
女人和小孩的哭聲傳進我的耳朵,我在三天之內連續兩次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原本已經聽天由命的心態瞬間被擊破。
我害怕,我很慌亂。
如果我的心髒問題是誤診,或者說還有挽救的可能,那我就還有機會見到林小輪;但倘若飛機出事了,那我就真的再也見不到林小輪了,我還因此連累了我的爸爸媽媽。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飛機又是一個大的搖晃,正在安慰乘客的空姐摔倒了,我慢慢閉上眼睛,心情無比複雜。
漸漸地,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