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百鬼夜宴

“三生石呢,孟婆橋呢,黃泉路呢,這兒是什麽鬼地方!”蘇有白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景一物。

那船夫理都沒理這兩個少見多怪的神經病,自顧說道:“三日後還是這裏,給我送錢過來。”

說完,竟是直直搖著漿又劃走了去,當真是不帶走一片雲彩。

留下蕭蘇二人麵麵相覷,敢情這船夫一點兒也不怕兩人賴賬啊。

轉頭看向前方,入眼處是一處集市,人潮湧動十分喧鬧的一處集市,這本無問題,可問題是這裏又不是陽間,而是陰司啊!

看著眼前人來人往,不,說不得是鬼來鬼往,蕭郎和蘇有白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實在是沒有經驗啊!

“我說,我們下一步去哪?”蘇有白結結巴巴地問向蕭郎。

蕭郎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眼前的“眾人”,並沒有發現任何區別,也有些懵了,如果這一上來讓他們倆和眾鬼兵廝殺一場,那倒是好辦了,可現在總不能真的聽船夫的話,真刀真槍先搶夠兩百金吧。

聽了蘇有白的問話,蕭郎雖然同樣沒有什麽主意,但好歹該有經驗還是有的,至少可以當做自己在“深入敵後”,便直接回道:“我們得先搞清楚這裏是哪。”

蕭郎想了想,又補充道:“就算搞不清這裏是不是陰司鬼道、有沒有回去的路,但至少我們要知道這個集市在什麽地方。”

說完,蕭郎剛要邁步前進。突然就被蘇有白給拉了回去。蕭郎剛想問問怎麽回事。就看見蘇有白一臉不敢相信的神情,指了指前方說道:“你看,那是什麽鬼東西?”

蕭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是吃了一大驚,隻見一個身材倒是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的家夥,可腦袋上卻頂著六對如常人般大小的眼睛,這幅尊榮要是放在陽間絕對是能嚇的小兒止啼,可在這裏。他卻如常人無異,居然還在一個小販的攤位前與人討價還價,說到臉紅脖子粗時,竟然又有兩對眼睛從脖頸處長了開來,大有一副老子要用眼睛瞪死你的勢頭。

蕭蘇二人很是咽了咽口水,雖然二人的修為在這裏擺著,照理說不懼任何妖魔鬼怪,何況以他們兩位的經曆來說,什麽妖魔鬼怪又不是沒有見過,可在這麽個鬧市。看著這個明顯不是“普通人”的怪物如普通人一般生活著,直覺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可再仔細看去。原來那個小販也不是普通人,額頭上生有一隻碩大無比的眼睛,直接把全部額頭都給占滿了去,獨眼中幾乎沒有眼白,全部都是墨黑色的瞳仁,下巴處長著一張血盆大口,一邊說話,還一邊從這張大嘴中往下留著口水,這聲音倒是洪亮非常,好似一台自帶的高音喇叭。除此之外,這張圓臉上竟然再無五官,就猶如一坨白麵團。

“不是吧,這都是些什麽鬼玩意。”蘇有白驚歎道。

蕭郎也是大漲見識,再仔細向四周打量,這才發現原來這裏和他們二人長相一樣的——五官不多不少——不過才三分之一左右,其餘人的尊榮就好像是上帝他老人家造人時打了瞌睡,隨手把各種材料粘合在了一起。

幸好還有不少人長相正常,要不然非得凸顯出他們二人的不正常來,其中倒也有不少帶著麵具的,同樣是什麽模樣的都有,相比之下,蕭郎的狼鬼麵遮實在不算什麽。

蕭蘇二人半天邁不動步子,這實在是不知道該往哪去,就在這時,一個長著六隻手臂的家夥直直地衝著二人跑了過來,饒是兩人已經對這些怪物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可突然看見這麽一個“千手觀音”朝自己殺將過來,二人還是下意識禦劍準備防禦。

“淡定,淡定!”這六手怪物一看見來人拿出了武器,並不慌亂,顯然早就經曆過類似的事情,一邊嘴中說著令人啼笑皆非的“淡定”,一邊把六隻手都高高舉過頭頂。

看來無論是在哪,這種手勢倒都是通用的。

蕭蘇二人本就不是來找事的,既然對方表明善意,二人也不好再以劍相向,同時收回了武器,蕭郎問道:“不知這位兄弟找我們有什麽事?”

這聲“兄弟”叫得也無比別扭,放在陽間,誰要是有這麽個兄弟,當真是要被人亂棍打死,可放在這兒,當真是稀鬆平常,好歹人家五官端正、慈眉善目的。

“哎呦喂,客觀,這聲兄弟可不敢當,小的就是來問問,兩位是住店還是打尖,我們福來客棧可是這裏的老字號了,就四個字,賓至如歸,您可以打聽打聽,說起俺們這福來客棧,誰不比個大拇指。”六手是一臉的謙卑加恭敬,十足的小二口吻,介紹起自家的生意時嘴皮子那叫一個順溜。

蕭蘇二人這才看見,原來這家夥的肩膀上是掛著一條小二們招牌似的抹桌布,隻不過方才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人家的手臂上,沒有注意罷了。

既然是小二,兩人也就送了一口氣,蘇有白隨即說道:“不用了……”

“不,我們打尖。”蕭郎立馬改口。

“這……您兩位不是一起的?”六手小二明顯愣了一愣,不知該聽說的。

蘇有白也不傻,立刻便明白蕭郎是什麽意思,他們倆在這裏一無親朋,二無故舊,又急需此間的一切情報,客棧終歸是最容易搞到消息的地方。

客棧、茶館、酒樓、妓院,都是小道消息的集散地,這在凡俗間那是常識,想來這裏既然也有這玩意兒,那大抵跟凡俗間的客棧也差不多,蘇有白差點兒就給忘了。

“是一起的,不過就是想先問問貴客棧吃一頓飯需要多少錢?”蕭郎平生還是第一次吃飯前先問價錢。沒辦法。先不說自己還欠著船夫兩百金。單說這個船夫的擺渡費,就讓蕭郎不得不慎重慎重再慎重,天知道吃一頓飯是不是也需要個幾百金。

可這顯然是隻有窮人才會問出的話,六手小二的臉色立馬就冷淡了下來,心道這兩位看衣著也是非富即貴的主兒,怎麽會如此窮酸。

蕭郎的一身衣物看起來平平常常,不過也早就不是道門弟子的那衫道袍,而是玲瓏公主親自給的。這小二的眼力價遠非普通人可比,自然看得出並不是凡品,同樣,蘇有白身為應天書院掌院的關門弟子,再怎麽樸素也便宜不到哪去。

不過六手小二的職業操守還是沒問題的,雖然口氣冷了下來,但該回答的問題還是半點沒少的,說道:“一碗陽春麵,三文錢,這是本店最便宜的吃食了。”

“這麽便宜?”蘇有白下意識說了出來。

可在六手小二的耳中聽來卻成了反話。當即不滿道:“你要是還嫌貴,呶。那邊的何記麵鋪,兩文錢一碗。”

“兩碗陽春麵,一斤醬牛肉,一壺燒酒,就這麽決定了。”蕭郎立馬說道。

小二疑惑地看了看蕭郎,似乎是很質疑蕭郎是否有足夠的支付能力。

蕭郎是老江湖了,立馬甩給了六手小二一錠紋銀。

小二的臉色立馬又變得恭敬起來,笑嘻嘻的模樣好似變臉界的高手,立刻衝著身後十數米遠的店麵大吼一聲:“貴客兩位,陽春麵兩碗,醬牛肉一斤,燒刀子一壺,這邊請咧!”

吼完這一嗓子,六手小二還悄悄咬了咬這枚足有五十兩輕重的銀錠,確認是真的後,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

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老話看來真是不錯。

蘇有白拉了拉蕭郎,就好像是一個勤儉持家一輩子的老漢,突然得知自家那敗家兒子給自己買了一副檀木棺材一樣,那個心疼勁,對著蕭郎有些埋怨道:“你哪來這麽多的錢,而且我們外麵還欠著債呢,你這可倒好,足足五十兩啊,你就這麽扔水裏了。”

其實蕭郎還算富裕,至少如果隻有他一人被仍在這麽個鬼地方,船費的百金他還是付的起的,畢竟在延亭小車的成衣鋪那次還是吃了一回大戶,隻不過蕭郎肯定是不能不管蘇有白的,而且既然那船夫還算“老實”,不給計算利息,那欠百金和欠兩百金也就沒什麽區別。

蕭郎對著蘇有白笑了笑,說道:“人家又不是不找錢,再說了,五十兩紋銀不過才半金,你還能指望靠這半金去還債不成。”

“你不懂,”蘇有白一副我是過來人的姿態,教訓著蕭郎:“這世上哪有給人的錢還能再要回來的?特別是客棧青樓這種地方,那龜公恨不得把你身上的每一點兒銀子都掏幹淨。就比如說你本來說的是燒酒一壺,到那小二嘴裏就直接變成了燒刀子,其實滋味差不多,可這價錢就翻了個倍,這估摸著還是因為這家店麵小,要不然敢直接給你叫燒杜康一壺呢。”

蕭郎哭笑不得:“我這方麵還真沒你有經驗,下回去逛窯子是不是還得叫上你。”

蘇有白一不小心就自揭了老底,但臉不紅心不跳的,大義凜然道:“這是當然。”

“那你說,待會兒我們要是問他東西,就給人家一點兒散碎銀子,你看他願不願意搭理咱們。”蕭郎回道。

蘇有白當時就不吭聲了,他倒是沒想到這一重。

兩人隨著六手小二一並走入這家客棧,福來客棧的門臉倒是不大,僅容兩人並行,裏麵卻可以說是別有洞天,不過和凡俗間的酒樓客棧也沒太大差別,裝潢既不能算雅致,也不能算是粗鄙。

食客也有三五桌,有滋有味的吃喝著,不時還有人進來投宿,看來這家客棧確實不錯,至少不至於是黑店。

蕭蘇二人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了下來,沒過多一會兒,那小二就把吃食端了過來。

有六隻手臂到底就是方便,這小二根本不需要借助別的東西,兩碗、一盤、兩碟、一壺就直接被他一次全拿了上來。由於出手大方的緣故。這小二還贈送了兩碟小菜。紅紅綠綠的,不像是白菜蘿卜之類的東西,估計是這裏的特產。

兩人倒是有話想問,可突然間卻也不知道從何開口,總不至於張口就說“我們自陽間來,請問貴寶地是什麽地方”吧。

隻好先吃些飯食,順便商量商量。

二人端起麵前的陽春麵,這味道著實不賴。雖然蕭蘇二人的境界還不至於辟穀,但也早早就沒了單純的口腹之欲,要不是聞著麵香,誰也不會去動筷子。

話說陽春麵其實就是清湯麵,除了價錢便宜之外實在沒什麽特點好說,不過這一家的陽春麵看著湯色稠白,麵條粗細均勻,顯然也是有真功夫在裏麵的。

蘇有白當先抄起了一筷子,吃了起來,嘴中還不忘讚歎道:“確實不錯。味道真不賴,沒想到在這裏也能吃到這麽好吃的麵食。”

蕭郎倒是沒心情吃飯。隻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對著蘇有白說道:“這回說不定還真麻煩了。”

蘇有白沒跟上蕭郎的思路,他也懶得多想,直接問道:“麻煩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說的是哪一茬?”

蕭郎說:“如果這裏的陽春麵也是一碗百金,那就好辦多了。”

蘇有白直接扔了筷子,說道:“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你想想看,如果一碗麵條就價值百金,那咱們湊夠兩百金說不定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比如說你腰帶上的玉佩,放在這裏怎麽也得值個千金。”蕭郎道。

蘇有白直接就捂住了玉佩,連忙說:“你少打它的主意,我寧可把歸一劍給當掉,再說了,就是放在陽間,我這個玉佩也遠遠不止千兩黃金。”

隨即他也琢磨過來蕭郎的意思,如果這裏的物價和凡間相差不大,那他們隻用三天時間就想湊夠兩百金還真是個大問題。

“蘇兄高義,既然如此,那等會兒咱就尋個當鋪,把你的歸一劍給當了。”蕭郎笑道。

蘇有白顯然隻是說說,歸一劍怎麽說也是應天書院的象征,別說當掉,就是遺失,他蘇有白說不定也得在掌門麵前以死謝罪。

“別別別,如果這裏真有當鋪那更好說,我身上值錢的物件也不少。”蘇有白說著,又拾起筷子吃了一口麵條:“這家的陽春麵還真地道,居然還贈送個鹵蛋。”

蘇有白說著,便把鹵蛋給夾了起來,剛要下嘴,就突然被蕭郎給打飛了去。

“你幹什麽?”蘇有白疑惑道:“雖然你有錢,可也不是這麽浪費的,我還想嚐嚐這陰間的鹵蛋和凡間有什麽不同呢。”

蕭郎深呼吸了幾口氣,把麵前的那碗陽春麵推到了一邊,斟酌了一番話語,才對蘇有白慎重說道:“你真想知道?”

“你這不是廢話麽,我吃的好好的就被你一巴掌打飛,我當然想知道你發的什麽瘋。”蘇有白更是疑惑,心說狼鬼妖君怎麽突然變得莫名其妙起來,還一臉的嚴肅。

“那我這碗陽春麵也給你了,你吃之前先翻翻,看那個鹵蛋到底是什麽。”蕭郎已然預見,知道真相後的蘇有白會是什麽動作。

“鹵蛋唄,還能是什麽。”蘇有白一臉無所謂地回道,不過還是先用筷子翻了翻蕭郎那碗陽春麵,找出鹵蛋看了起來。

蘇有白愣了足足有三秒鍾,直接一筷子就把所謂的鹵蛋給扔飛了老遠,立刻趴在一旁嘔吐了起來。

那哪是什麽鹵蛋,分明是一顆人眼!

蕭郎歎了一口氣,還好,這蘇有白還有正常反應,起碼說明陽春麵裏麵沒有毒。

那六手小二見狀當即就跑了過來,連忙問道:“這位客官,您這是怎麽了。”

蘇有白嘴角還流著白水,這一吐那吐的是昏天黑地,差點兒沒把膽汁也吐出來,好容易能說出話來,蘇有白便結結巴巴地說道:“黑…店…殺人。”

六手小二聽後臉色立刻就耷拉了下來,語氣不忿,說道:“客官,這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先不說我們福來客棧可是幾十年的金字招牌,絕對不可能是黑店,就說這殺人的罪名,我們可是萬萬擔當不起的。”

蘇有白強忍住惡心,撿起地上的眼珠子,問向對方:“那這是什麽?”

“鹵人眼啊。”

這六手小二回答的輕描淡寫,也讓蘇有白心中最後的那絲“奢望”也煙消雲散,他原本還想著這玩意兒會不會是牛眼之類的東西。

“既然是人眼,那你還說你們這裏這不是黑店!”蘇有白這是生出了真火氣,看那架勢,這六手小二要不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他能直接拔劍屠了這家龍門客棧。

小二卻是微微一笑,回道:“客官真會說笑話,那照這麽說,那份醬牛肉您也別吃了,我們不僅殺了人,還殺了牛呢。”

蘇有白怒道:“這怎麽會一樣!”

“這怎麽不一樣,”六手小二不滿道:“本來看二位出手大方,掌櫃做主才給你們加了這好東西,誰知道你們不識好歹,還冤枉我們是黑店。呸,真是晦氣,你這吐了一地,還叫不叫我們做生意了。”

不光是蘇有白,就連蕭郎也是怔了一怔,原本以為既然對方敢這麽光明正大的把人眼放進麵條裏,一定是有什麽特殊的風俗,沒想到這小二卻給了他們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他二人這才想起向四周的飯桌上看去,當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嚇的頭皮發麻,這些客人的飯桌上哪有一道“正常”的菜肴,奇形怪狀的就不說了,光是像人身上的零部件的,就不知道有多少。

當下就有一個長得一副豬頭的食客,正捧著一隻人手啃得津津有味。

再看向客棧大堂內掛著的招牌菜名牌:狼心狗肺、人麵桃花、黃泉野菜、麵紅耳赤……

前麵這幾道好歹沒那麽直白,放在陽間頂多算是菜名起的有些另類罷了,可後麵的菜名讀起來就讓人驚心動魄了:酸辣人腸,鹵人手,人眼三吃……

這他娘的算什麽黑店,根本就是吃人的地方!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