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山海史(上)
“我知道你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事實的確如此。”孫六耳道。
蕭郎看著孫六耳依舊和善的臉色,實在很難想象其實這位孫大聖和自己之間是有奪妻之恨的。
怎麽看也都不像。
“這件事情牽扯極廣,三言兩語間也很難講述清楚,”孫六耳稍稍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對著蕭郎說道:“如果蕭公子尚有急事需要離開嬰霞山,我六耳自不會橫加攔阻,您這就可以離去,而如果蕭公子願意在此處盤桓幾日,我倒是有時間可以將其中原委給您說個明白。”
說到此處,孫六耳頓了一頓,才又加了一句:“有些事,萱姬不好開口,小婉不知道內情。而在大聖堂之中,或許不隻有我一人知道,但隻有我敢給你一個人族修者說。所以我想,這才是萱姬會讓你來我這兒的重要原因。”
蕭郎明白孫六耳到底想表達什麽意思,當下也不再猶豫,尋了一處座椅,徑直坐了下來。
如果事關小婉的身世來曆,蕭郎還是非常關心,而且既然萱姬的確不願意親自給蕭郎講,那孫六耳的提議對蕭郎而言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孫六耳微微一笑,也毫不做作,從懷中摸出兩隻翡翠酒杯,又祭出一隻金黃色的酒葫蘆,清亮的酒汁順著葫蘆嘴落入了翡翠杯中,頓時一股濃烈的酒香味傳入蕭郎的鼻中。
蕭郎雖不嗜酒,但也算是好酒之人,端起翡翠杯一飲而盡,辛辣卻伴隨著花果異香的滋味瞬間充斥滿蕭郎的咽喉之中。
孫六耳哈哈一笑,叫了一句“爽快!”,便又給蕭郎滿上一杯。
蕭郎連喝三杯,這不知名的酒水倒是他在幻世界中喝到的最烈的酒水,便是和現實中的高度酒相比,也不遑多讓。但這種如飲花果香茶的美妙後味,卻不是一般酒水會有的。
幻世界中的凡俗之酒,受限於蒸餾工藝,再烈的酒也不過是二三十度。別說蕭郎,就是隨便來個公務員也能猛如武鬆。但孫六耳給蕭郎倒上的這種酒,顯然是經由仙法釀製的,不過是三杯過後,蕭郎的臉頰就開始發紅,眼神有些迷糊,顯然是醉酒的前兆。
這酒的後勁也是異常的強大。
第四杯蕭郎未飲,孫六耳也沒多勸,而是開口說道:“我看蕭公子也是好酒之人,不知是否能認出來這是何酒。”
蕭郎搖頭道:“雖然我不認識。不過我卻知道這好酒應該配上相應的酒杯才算是相得益彰。比如喝汾酒當用玉杯,有詩雲:‘玉碗盛來琥珀光。’可見玉碗玉杯,能增酒色;關外白酒,酒味是極好的,隻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氣。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飲,那就醇美無比,須知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飲葡萄酒,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詩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葡萄美酒作豔紅之色,我輩須眉男兒飲之。未免豪氣不足。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後,酒色便與鮮血一般無異,飲酒有如飲血……”
“但翡翠杯卻配不得這花香果酒,眾所周知,梨花酒最配翡翠杯,所謂‘紅袖織綾誇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隻有這翡翠杯才能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而在我看來,這花香果酒,必是采集百花百果釀製而成,酒氣清香微甜。如行春郊,令人未飲先醉。飲這酒須用古藤杯,百年古藤雕而成杯,可大增芳香之氣。”
“啪啪啪!”
孫六耳忍不住拍起手來,叫好道:“說得好!我這猴兒酒終於找到了懂它識它之人,給你喝我親手釀製的猴兒酒真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比讓他們那些牛嚼牡丹的家夥浪費要好上百倍。”
孫六耳相當高興,看著蕭郎的眼神越來越有一種丈母娘看女婿的滿意與欣賞。
原來他給蕭郎喝得,正是傳說中大名鼎鼎的猴兒酒,果然不同於出自尋常人手的凡俗酒。
“來人!”孫六耳叫道:“取古藤杯來。”
不多時,便有一女子端來兩隻青黃色的古藤杯,還有兩三碟時令果蔬,問題是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渾身如雪的玲瓏公主。
重新換了一身薄衫,牙黃色的輕紗襯得她那肌膚更是潔白如玉,不見之前的刁蠻,也不見一方公主該有的高貴,如果不是仍舊冷兮兮地看著蕭郎,那玲瓏公主此刻倒真好像換了個人似得。
本來氣氛正酣的大殿,就好像遇雪一般驟然平靜了下來,兩個爺們開始正襟危坐,每次再飲酒時便隻是讓猴兒酒輕輕沾濕嘴唇即可。
玲瓏倒不是來蓄意搗亂的,放下了酒杯,便徑直離了開去,仿佛這個大殿並不是她的閨閣。
多了這一個出乎意料的插曲,孫六耳也不再急於找蕭郎品酒,而是終於說起了正事:“東勝神州之上,萬萬妖族,都乃是蠻荒時代山海族的後裔,我、萱姬小婉、白義山子皆是如此,想來萱姬也給蕭公子說過了吧。”
蕭郎點頭。
孫六耳又道:“山海族出自六道之中的畜生道,雖然長相與人族大相徑庭,可性情相若。山海一族之下,還有無數部落,有隱世不出一心向天道的,有率性而為、不管人族喜惡的,也有試圖與人族修好的,更是有視人族為食物的。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原本人族幾無靈智可言,愚昧不堪如猴族妖屬一般。他們本來更是無修者的,不過卻不得不承認人族是一個相當聰明的種族,就是從那些想與人族交好的部落中,學習到了如何淬煉自身*的訣竅,並逐漸結識了那些隱世不出的部落,學會了如何晉升至天界的方法,也就是所謂的佛道功法。”
原來不管是道家還是佛家的奠基,竟然都出自山海族這些畜生道來客的手上,蕭郎之前還以為佛道兩家的道統,是得自上界天人的點撥。
“剛開始這些人族是心懷感恩之心的,並發誓世代與山海族修好,兩族各劃邊界,約定至此之後守望互助。”
“可隨著早先這一批人族修者飛升的飛升。隕落的隕落,他們所立下的誓言對他們的嫡係後代或許還能有些作用,可對於旁人,自然再無約束力可言。戰爭也就隨之而來。”
“是人族先挑起的戰爭?”蕭郎問道。
“倒不能完全怪到你們人族頭上。起因不光是由於人族覬覦山海族的典藏功法,也是因為山海族有不少部落視人族為食物,以前人族弱小之時隻能忍辱負重,有些村莊每年都得選出數十童年童女去祭奠所謂的山神河神。但當人族強大之後,自然不會再受如此屈辱。”
蕭郎倒是沒想到,這個山海族的後裔,會用這麽一種客觀的立場來給自己講述那場事關種族存亡的生死之戰。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不光在人族中盛行,在山海族中同樣有不少人讚同,所以在兩族戰爭開始後沒多長時間。這場戰爭就徹底偏頗了方向,就連那些也野心家也茫然失措,因為他們當時想要的隻是高深的功法,而不是和山海族血戰到底。”
“最終的結果顯而易見,幾乎所有的山海族都被屠戮殆盡。實在不是因為他們修為不精,而是你們人族的繁殖力實在太過逆天,哪怕一萬個人中隻有一個可以修煉的苗子,你們修者的人數也遠遠超過了山海族。”
“而山海族的長老,僅留下兩位,一曰盤古,一曰女媧。眼見天命如此,事已難違,皆為保全部族而選擇了犧牲自己。盤古大神以己身為磚石,創建了歸墟之地,收容下殘餘的山海遺族。至此,這部分山海遺族便與人間道隔絕了一切消息。沒有人知道歸墟到底在哪,甚至都不敢確定歸墟是否存在,也沒有人知道這些山海遺族是否還存在。”
蕭郎猛然聽到盤古、女媧兩個名字,差點跳戲出來。別說在現實中,就是在幻世界的凡俗人族的口口相中。這二位同樣一個是開天辟地、一個是創造人類的創世大神,和什麽山海族根本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不過想想也是,盤古大神一斧頭劈出了一個世界,根本不可能是人,畢竟即使是修為通天的人族修者也不可能做的到。至於女媧大神,在描述中就是人身蛇尾的怪物,所以與其說是人類,倒不如說是出自畜生道的山海族。
孫六耳不知道蕭郎腦海中轉過這麽多想法,隻當他是被自己的言語所震驚,便自顧接著道:“女媧大神為了庇佑來不及逃進歸墟的族人,舍身成仁以阻擋人族修者的攻勢。據說那日,天地為之變色,日月為之慟哭,女媧大神那手同歸於盡的神術所稱何名,我們自是不得而知,隻知那日人族修者十萬零八千人,盡歿於斯。”
“女媧大神的血脈精華,碰觸到人族修者是無解毒藥,碰觸到同族之人卻是無上良藥,而碰觸到普通妖屬,則能融入其身,幫其開啟靈智,從此不再混沌,這就相當於賜予了它們山海族的血脈。”
“這便是你們妖族的來曆麽?”蕭郎明白了過來,直接問道。
“沒錯,所以嚴格說來,我們和那些妖屬並無多大不同,不過是因為先祖的運氣好,得到女媧大神的一滴精血,才讓我們有了如今模樣。”孫六耳直言說道,稍稍摸了摸鼻頭,轉而道:“也正是因為如此,哪怕不是因為道統有別,我們妖族和人族之間,也不可能有任何調和的餘地,這是深入骨子裏的仇恨,即便千年之前的戰爭我們是輸了,可不代表千年後的這場戰爭,我們也會輸。”
“你這是打定主意要滅絕所有人族麽?”蕭郎沉聲說道,眉頭暗皺。
“我還沒有這麽喪心病狂,”孫六耳知道蕭郎在想些什麽,笑著說道:“我們要的,隻是佛道兩家之人的鮮血,便是那些儒家之人,如果不是他們刻意攔路,我也懶得搭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