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白義下
環顧四周,雖然紫蓋山間血流成河,凡人再無一幸免,可山巔此處本就曲徑通幽,人跡罕至,除了被這些人起出幾塊山石作了棋盤桌椅之外,別處景色皆原樣保留,至於紫玄洞照天,這群人連其入口都沒去設法尋覓,更別提破壞了。
萱姬微微頷首,自是明白白義所說“尊重”二字另有所指,又聽得他說道:“差點兒就忘了介紹了,他是新晉的山子妖君,仙子定是還沒見過。”
名喚山子的妖君看樣貌反倒是比白義更為老成持重,雙鬢灰白,額頭皺紋微顯。他剛被白義攪了棋局,倒也沒有一絲怨懟之色,想必對於這位白義前輩的種種做派早就習以為常,何況他們兩人對弈本就是為了消磨時光,既然正主已至,那棋局毀便就毀了。
此刻聽見白義說到自己,山子卻也無多少言語,隻是起身對著萱姬稍稍俯身行禮,而後便站在白義身後。
白義又道:“本來大聖就隻派我一人前來的,不過我心想仙子輩分極高,單憑我一人前來定是無法讓仙子感受到咱們的誠意,故而便又帶來山子妖君。要不是如今咱大聖堂和儒家在嬰霞山激戰正酣,實在抽不出更多人手,此番必是帶著您的弟子們一並過來,拜見恩師。”
蕭郎這才知道,原來萱姬和七玄之中的大聖堂還有這麽一重關係。既然白義覺得自己在萱姬麵前還不夠分量,需要再帶上一位妖君前來,那說明萱姬的弟子在大聖堂中少說也是一個妖君的身份!
再聯想到之前萱姬隨手就能拿出大聖堂兩位妖君的貼身信物示於黑白道長。那至少說明至少赤練、青竹兩位妖君便是這萱姬的嫡傳弟子。
蕭郎以往隻知道萱姬修為通天。沒料到她居然不是什麽隱修者。和一大宗門那還有許多牽連,如此說來,她又怎麽會成了小婉的乳娘?
萱姬此時沒有注意蕭郎的疑色,隻是玉容含笑,與這白義妖君更像是一對多年未見的知交老友,淡然說道:“恩師什麽的談不上,況且大聖也知道我不怎麽想見他們,要不然他也不會派你還有一個不相幹的妖君過來找我。”
白義沒有答話。隻是打了個哈哈,算是認同。
萱姬繼而說道:“至於‘誠意’二字麽,我倒是真沒有感覺到,你雖是沒有毀我洞府,可這山中百姓又算什麽,犯下這滔天殺戮,又怎麽讓我能感到誠意?”
白義誇張地做出驚訝的表情,看向萱姬,道:“這可不像是仙子說出來的話。這些山民聚居與此擾您清修不說,還破壞了紫蓋山的清幽美景。我還當仙子是沒抽出空來清掃,便自作了主張。我原想這也是好意。難不成仙子還會以為這是立威?”
“狗屁的好意,”萱姬冷哼一聲:“隻怕是你的孩兒們餓了,來我這兒打野食來了。打也就打了,我本來懶得於你計較,可你搞的我這裏血氣滿天,冤魂不散,又算什麽。”
白義訕訕一笑,趕忙回道:“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也是兒郎們好久沒能吃的盡興,我一時大意,弄成現在這般摸樣,您放心,我這就讓他們下去清理幹淨,保證還您個清修之地,也是給您個交代。”
白義這話說完,便揮手一擺,他身旁的那些“公子王孫”得令後便迅爾失去了蹤影,唯留下山子妖君一人還站在白義身後。
蕭郎突兀插了一句:“這便是交代?”
白義好奇地看著蕭郎,倒是沒有因為蕭郎的修為而輕視於他,當然,是因為白義琢磨不清蕭郎和萱姬到底是什麽關係。何況,白義才不會對一個人類金丹修者輕視,因為見到一個便會吃掉一個,對於食物而言,哪有被輕視的資格。
萱姬也是愣了一愣,不過卻由得蕭郎如此說。
蕭郎麵色平靜,繼續道:“殺了這麽多人,便是老弱婦孺也無一活口,簡簡單單一句話豈能算是交代?”
白義自是能看得出蕭郎隻是個普通人族修者,聽蕭郎的口氣當然也能想到他要表達的意思,並沒有羞惱,自顧回頭問向山子:“此番兒郎們殺了多少人族?”
“七萬八千零四十三人,其中稱得上是老弱婦孺的有兩萬一千二十人。”山子妖君報出的一連串數字,代表了什麽樣的殺戮不言而喻,可他的平靜口氣仿佛這些數字真的僅僅是一串普通數字罷了,不帶絲毫感情。
蕭郎緊握著拳頭,心中激憤強自忍著。
卻聽白義又問道:“去年九月,應衛兩國廝殺於牧野大地,衛國勝而應國敗,衛國將軍攻入應國國都汲城,一路之上又屠殺了多少人?”
山子道:“百萬零四千人整,其中老弱婦孺約占兩成。”
白義笑了一笑,平攤雙手問向蕭郎:“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今兒個咱們暫且不論天地之事,就說這些人命,你們自己同族殺得,我卻殺不得麽?你要是真想為山中凡人討個交代,與情與理是不是先要向衛國之中,上至國君將軍,下至校尉兵丁先討個交代,才輪得到我?”
不等蕭郎再有什麽話說,白義又道:“其實這些道理說與不說都無甚所謂,你既與仙子一起,想來是能猜得到我的身份。妖人本就殊途,你們人族修者見了我等妖族,不是當場格殺,便是拘役於囚籠之中,自然,吾輩妖族見了你們人類,殺便是殺了,這還有什麽道理需講?”
蕭郎的拳頭,不知不覺間黯然鬆開了去。不管白義承認不承認,他所言的都是道理,而這個道理,蕭郎確實也不得不認同。
就如同蕭郎和任幹戈一道殺的那騰蛇幼崽,雖然照萱姬所說,騰蛇開不了靈識,化不了人身便算不得妖族,可終歸也稱得上是妖屬,那幼崽無凶無惡便被人類給擊殺了去,那時也沒誰想什麽道理。至於後來騰蛇複仇,其實也是世間常情,便是殺了蕭郎,蕭郎也怪不得誰去。
說到底,妖人兩族,本就是天生的仇家。或者說自千年前大戰之後,由於種族不同,兩族的仇怨已然不僅僅局限於道統之爭,現在不管是誰殺誰,被殺的一方隻能認命自己修為不足,怨不得別人。
萱姬拍了拍蕭郎的肩膀,打斷兩人間的交談,竟是對著白義直接說道:“若是沒有別的事,這就回去吧。
白義一窘,連忙舍了蕭郎,說道:“仙子這話說的,我還沒有開口,怎生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