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六道下
“如拘鬼門人所修的鬼道法門,便是出自輪回六道之中的餓鬼一道。修至極境,不僅可以開辟人鬼兩道之通途,喚出億萬猛鬼為己所驅,也可以依憑肉身遁入餓鬼之道,別有一番大自在可享。”
蕭郎一愕,隨即問道:“餓鬼道中也有所謂的大自在?”
萱姬反問一句:“你去過餓鬼道麽?”
蕭郎自是搖了搖頭,這種隻存在於佛經中的東西,要不是在幻世界裏,對於普通人來說估計就連茶餘飯後扯談吹牛的興趣都欠奉。
“沒去過餓鬼道,你又如何知道餓鬼道是怎樣一番光景?難不成僅聽佛家那些禿驢的片麵之語,就能斷定餓鬼道中是餓鬼滿地,猛鬼當途,乃大恐怖世界?”萱姬語氣一轉,好似譏笑一般對向蕭郎,繼續說道:“更何況,便是那所謂極樂逍遙的天道,你真以為是什麽善地?怕是其內各路仙神勾心鬥角、兩麵三刀,不比人道中的偽君子光明幾分。”
說完,萱姬還挑釁似地看了蕭郎一眼。
蕭郎原本倒是清楚一些,佛道兩家雖都崇尚堪破天地,可終歸還是有些不同的。在道家修者眼中,天道即是他們要參悟的天地真理,也是他們最終向往之所,所以才會有“渡劫飛升”這一無數道家修者的最終夢想。
而在佛家經典記載之中,雖把輪回分為六道,天道是明麵上的最善之地,可終歸還在欲界之內,算不得什麽逍遙極樂。飛升天道隻不過是佛家修者所求的一個中點,卻非終點,他們的最終目標是超脫輪回之外,那所謂真正的西方極樂世界。
正如當初生死盒內的幽魂不聞告訴蕭郎的一樣,“道求長生,佛求不滅”,便是這個道理。
所以其實在佛家眾浮屠眼中。這六道都不算的什麽善地,無外乎是較惡與極惡的區別。餓鬼道、畜生道、地獄道,甚至是修羅道都屬於極惡之地,自然不會用什麽華美辭藻去形容。
一家之言終歸是不可信的。這個道理蕭郎也懂。
不過接下來萱姬問向蕭郎的話語,就真是有點讓蕭郎無法回答。
“據傳言,你們這些異人本就是些下凡的天兵天將,既然如此,那你們原本所在之地就是天道,如果你還有些印象的話,就應該比我清楚你曾經生活過的那處世界,應該算不得極樂逍遙吧。”
自然是算不得極樂,“逍遙”二字也完全沾不上邊。
可是若說現實中的世界在這些土著眼中便是天道所在,蕭郎隻覺這完全是個玩笑。還是一個根本不好笑的拙劣玩笑。
難不成這些土著修者畢生的追求就是脫去npc的身份,變成真正的地球人?
蕭郎想笑,可不知怎的,卻又感覺自己笑不出來,就仿佛蕭郎突然明白了一個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與其說是可笑,倒不如說是恐怖。
蕭郎神色數變,萱姬也沒有繼續追問,接著說道:“所謂畜生道,裏麵倒也不都是些靈智未開的畜生,其實在他們眼中,人道之人長得才更像是畜生。當然,我也是這麽認為,起碼我在遊曆畜生道時,未見過那麽多爾虞我詐的猥瑣小人。”
這萱姬倒真是比蕭郎想象中的還要厲害,感情便是輪回六道,她也已去過數道。
“畜生道和神州妖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譬如山海遺族,便是最早從畜生道轉生入人道之中的。像我們這些妖族,據說也就隻有身具山海遺族的血脈,才得以開啟靈識,幻化成人類的模樣。方有資格稱為妖。否則即便有些野獸機緣巧合之下修成一身無邊法力,神通天賦不下於某些大能修者,也算不得妖屬,你們或許會稱之為靈獸,但在我們眼中,它們仍舊與野獸無異。”
蕭郎自是早就知道萱姬不是人族,不過卻是第一次知道所謂妖族的這重掌故。
“至於地獄道,我所知甚少,不過傳聞戮仙宗、萬魔門兩家道統便是得自地獄道中,若真是若此,那倒是能從這兩家平日行事上判斷出地獄道是個怎樣的地方。”
“什麽地方?”蕭郎問著。
“弱肉強食,勝者為王。”萱姬說到這兩家時,眉宇間充滿了濃濃的蔑視之情:“這兩家便是於宗門之內、父兄子弟、師祖徒孫之間也全無道理可講,唯一的道理便是拳頭,誰的拳頭大誰便是道理。譬如萬魔門每次選出萬魔老祖之日,便是門中菁英隻留一人之時。”
蕭郎聽了半晌,現在也琢磨出來點兒門道,插口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這所謂的餓血身是和修羅道有關係?”
萱姬先是微微頷首,接著卻又搖了搖頭:“七大玄宗倒可以說是和外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而這麽個餓血身,八成根本就是直接從修羅道中爬出來的!”
隻見那血奴似乎也聽明白了萱姬的意思,本來紋絲不動恍若雕像的他,身子居然也搖擺了三分,聽到這個消息,好似比蕭郎還要震驚一些。
“一道中的生靈要進入外道,總是要有一個轉生的過程,就好像人道中人要升入天道,都逃避不了渡一次天劫。又譬如鬼道陰鬼,如果直接升入人道,怕是連一炷香的時間都存活不下便會魂飛魄散,隻能先於鬼道中奪舍人道活人,才有去人道的資格,可陰司鬼道,怕是百年都不會有外道之活人誤入其中。”萱姬離開了蕭郎,走向血奴:“但是不知為何,這些血奴根本就沒有經曆任何轉生過程,偏偏就能在人間道中活下來,雖然麵目猙獰恐怖,但終歸是活了下來,還活得相當滋潤。如果不是他們無法與人正常溝通,而且嗜血無度,怕是千年之前就不隻有七大玄宗,而是八家了。”
萱姬稍稍擺出了一個正經的笑容,徑直問向血奴:“所以,你可否解答我這些個疑惑,比如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若真是修羅道人。那通往修羅道的入口又在哪裏?”
“我…不知…道……”血奴在萱姬麵前,似乎非常好脾氣,居然真的做出了回答,不似在葬劍山莊那樣抬手便殺人。
“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亦或者是我根本無法理解?”萱姬追問著,語氣之中倒沒有多少咄咄逼人之感。
其實幻世界中有不少大能修者都曾經問過玩家同樣的問題,你們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天道和人道的“快捷”入口到底在哪?
可想而知,即便是有玩家不嫌得無聊,老老實實回答,那些土著修者也完全無法理解什麽叫“遊戲倉”,更何況玩家又何必去搭理一段他們心中的程序代碼?
“不…知…道……”血奴如是回答。
萱姬倒不覺得氣餒,接著問道:“那你追我們過來,為了什麽?”
“不是…為你們…而是……他。”血奴又一次轉頭看向蕭郎。
“哦。原來如此,”聽到這個令蕭郎都有些意外的答案,萱姬卻顯得沒有半分驚訝,自顧又問:“那你知道他叫什麽麽?”
“我不…知道……但我好…像認識他。”血奴說完,卻是自顧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似在回憶蕭郎的名字。
萱姬轉頭問向蕭郎:“那你認識他麽?”
血奴的臉上全剩碎肉,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包裹著一層血氣,隱約中也分辨不清他的身量,蕭郎便是曾經與他相熟,現在也沒那麽大的能耐叫出他的名字。
萱姬還想再問些什麽,麵對一個可以交流而且“善於”交流的血奴,萱姬活脫脫好似一本十萬個為什麽。可倏爾卻聽血奴從口中自顧發出那種標準的枯骨摩擦聲:
“你叫…張方易……這個…名字我…很熟悉。”
蕭郎一愣,立馬反應了過來,驚訝反問道:“你是張方易!”
“我是…張方易?我忘…記了。”血奴很是人性化的搖了搖碎肉腦袋,回答道。
血奴原本的模樣蕭郎自是辨別不清,唯一可以驗證的隻有身高,他和張方易的身高倒是相差不多。可這實在算不得什麽標準。蕭郎突兀想起自己還有神通【慧眼】,簡介中分明寫著能辨明六道輪回之物,原本蕭郎一直沒在意這句話,無論是靈眼還是法眼,都被蕭郎當做普通的探查手段來使。但當下正是它發揮作用的時候。
慧眼當即用出,兩道無形無色精光突兀從蕭郎雙眼中冒出,直射向血奴。
可事實沒有蕭郎想的那樣簡單,隻見血奴身上血氣一陣奔騰翻湧,臉上碎肉也隨著慧眼精光開始塊塊脫落。這慧眼對上血奴就好像是他的血氣對上其他修者,腐蝕之力顯而易見。
這慧眼對血奴有極大傷害,要不是血奴本身就根本沒有痛感,否則光憑這份慘狀就足以把他給痛暈過去。
慧眼本就對邪魔之物有所克製,不過蕭郎同樣從來沒拿它派上過用場,眼見效果出奇的好,卻偏偏蕭郎現在沒打算傷害到這個前身可能是張方易的血奴,萬幸,慧眼得來消息的速度足夠快,要不然隻怕蕭郎還沒看出來個子醜寅卯,就先把血奴給“看殺”了去。
“好厲害的神通。”蕭郎自顧嘟囔了一句,真是沒有料到能殺的元嬰修者都毫無抵抗之力的血奴,居然會被自己一個“輔助手段”克製成這麽一副模樣。
蕭郎有所不知,那血奴身上的血氣翻滾其實就是他的自發防禦神通,若不是血奴刻意壓製,隻怕現在隻有萱姬出手才能救下蕭郎小命,否則就是兩者並亡的結果。
當然這慧眼其實也沒有給血奴造成什麽致命傷害,不過須臾,就看見從血奴手中的肉劍之中吐出些許血氣碎肉,竟是把他損失的部分都彌補了去,就如同血奴在葬劍山莊時還是被宓鬆斬去了兩肢,可現在依舊完好如初。
蕭郎查看起來得出的信息:
【毘濕尼無障餓血身】
族屬:人
六道:修羅道
……
萱姬望著蕭郎,她倒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蕭郎手上還有這種厲害神通。
蕭郎不知是自己的慧眼階位仍舊不夠高,還是因為使用的時間太短,亦或者是因為這血奴的修為境界太高,慧眼探查出來的消息很是一般,無奈搖頭道:“除了能確定他是毘濕尼無障餓血身,為修羅道中的人類,別的實在看不出什麽。”
“你能確定他是人?”萱姬反問一句。
“這個自然,除非係統也騙我。”蕭郎隨口回道。立時也便明白了過來,若真是如此,那這怕這個餓血身還真是張方易了。
畢竟,修羅道可不似人間道內萬物“繁茂”。其中是沒有普通人族的,那裏多的是修羅與阿修羅兩族。
蕭郎立刻問向他:“你還記得些什麽,賈宗?蕭郎?鎖妖塔?”
“不記得……但…我記得…葬劍山莊…風掌門…文師兄。”血奴斷斷續續地說道。
蕭郎聽到此處,幾乎可以斷定這個血奴便是曾經的張方易,就是不知為什麽落入化妖池中張方易不僅沒有身死,反而落入了修羅道中,又不知為何他不僅沒有被困在修羅道內,卻又重新跑回了東勝神州,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蕭郎立刻把鎖妖塔內有關張方易的大致經曆給萱姬敘說了一遍,萱姬聞言也是皺起了眉頭。仿若思量著別的什麽。
“還是把山莊的人給放出來吧,他們畢竟和張方易相處日久,想來能用其他辦法確認他的身份。”蕭郎說道。
萱姬卻是回道:“把他們放出來,那你怎麽辦?你現在可是背叛葬劍山莊的不肖子弟,他們若要一心清理門戶。我是幫你還是不幫你?是讓你引頸就屠,還是屠戮他們?”
蕭郎歎了一聲,沉悶說道:“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張方易。”
“確定了又如何,不確定又能如何?”萱姬神色凝重,隻是語氣卻依舊在調侃著蕭郎:“難不成你還指望憑著這個立上一功,求得那個風道人把你重新收回門牆?”
蕭郎苦笑兩聲。道:“你明知道我沒那個意思的。”
萱姬正色道:“我是知道,但也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會提醒你。要是哪時讓我知道你有那個意思,那我可不是用言語來提醒你,而是用劍了。”
蕭郎沒有答話,萱姬也無意繼續糾纏。
她是個聰明女人。她明白這世上沒有不偷腥的貓,所以從來不在女色這種“小節”上擠兌蕭郎,但在某些方麵又實在放不下心,生怕蕭郎一朝“頓悟”,重回正道。離開她們這些妖族,就如同小婉的親爹一樣。所以才會有這種看似無理取鬧的言辭。
萱姬接著說道:“照你所說,那鎖妖塔下鎮壓的應該就是一條通往修羅道的通途,可若我所記無差,位於死荒平原上的那座鎖妖塔,下麵封印的應該是一處陰司鬼道的入口。”
蕭郎對此自然毫無所知,便問向萱姬:“那我們現在便去探個究竟?”
萱姬瞥了蕭郎一眼,笑道:“我就說過這男人啊,一旦放風出來見識過花花世界後,這心可就難收回來了。一門心思不再是守著自家糟糠之妻,寧願去外麵飄蕩,還美其名曰好男兒誌在四方,我呸,好男兒要是連自己的妻子都舍得讓她獨守空房,還算個屁的男兒。”
蕭郎是見識過萱姬這種“神思路”的,知道最佳的應對方法就是沉默。
萱姬接著果然自己就把話題轉入了正題:“無論是修羅道還是鬼道的入口,你以為那是什麽如畫美景麽?你不惜命,我還怕死呢。”
隻是這“怕死”二字居然從萱姬嘴中說出,讓蕭郎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如果不是萱姬刻意誆騙蕭郎,那便是說明鎖妖塔底當真是龍潭虎穴,即便是以空冥境的萱姬,也要忌憚三分,更遑論蕭郎這個拖油瓶了。
“沒有其他辦法?”蕭郎問道。
“要什麽其他辦法,這種事情又與我們何幹?”萱姬說道:“封印之地有變,對我而言隻是好奇罷了,我可沒打算為了一個好奇就去冒險。再者說,有的是人會比我們更關心,不論是十二天門,還是七家玄宗,都不會希望外道的人自由出入人間道。”
蕭郎隱約覺得其中還有什麽別的其他原因,可萱姬不願意講,蕭郎自然也無法繼續追問,更何況有一點萱姬說的確實沒錯,為了區區一個好奇,就把自己命給填上,殊為不智。更何況如這種牽扯到六道的大事,當然要有個子高的去頂,怎麽輪也輪不到蕭郎這個金丹異人的頭上。
“對我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這些師父師兄給安置妥當,其他的事我也懶得操心。”萱姬似怕蕭郎又要去搞出什麽幺蛾子,直接出聲杜絕了蕭郎的念頭:“還有你這個化身成了餓血身的師兄,你要是不希望讓他被某個路過的誰誰誰發現剿殺,或者不希望他又去什麽地方殺人飲血,便也得由我來安排。”
蕭郎點頭,萱姬說得確實在理,如今什麽事確實也沒有他們的安全重要。
隻見萱姬對著張方易說了一句:老實些,莫要掙紮。張方易不知是知道萱姬對他沒有惡意,還是因為相信蕭郎,居然真的是乖乖任憑萱姬施法把他給收了去,隻是不知道萱姬又用了什麽法器,把張方易給裝進了哪裏。
做完這一切,萱姬還非常謹慎的將這座無名山峰上的一切給恢複了原狀,這才重新帶著蕭郎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