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睜開虎目,發覺自己仍攬著酒壇,坐在石階挨著階壁,紀千千沒有掩蓋的絕世嬌容,如喜如癡,出現眼前。這位名著天下的美女像示範表演建康時尚仕女裝扮般,換上另一身便服褂裙,俏臉薄施脂粉,美得令人不敢直視。可是她卻似全不顧整潔與儀態般,就哪麽坐到高一級的石階處,指指燕飛懷內的酒壇,輕輕道:“給千千喝-口雪澗香好嗎?人家尚未嚐過滋味呢?”

燕飛反覺得紀千千放縱的時刻,是她最動人的時刻,聞言不由心中一蕩,別頭瞥一眼整窖藏數以百計裝滿雪澗香的酒壇,心忖,放著如許多選擇,焉何偏要選自己喝過的一壇。他一向灑脫而不拘小節,單手捏著壇頸,提起酒壇,送到她麵前,另一手拔開塞子。

紀千千雙眸閃亮,小鼻微皺,輕呼道:“真香!”雙手捧壇,舉壇齊眉,湊上香唇,“咕嘟”的喝了一大口,接著把壇子放到膝上,閉上美目,歎道:“邊荒集真好!”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喝的是雪澗香,而非邊荒集。”心中卻在想,紀千千等若間接親了他一口。

紀千千俏臉抹過一陣霞彩,有點不勝酒力地白他一眼,又把酒壇送回燕飛手上,看著他連喝兩口酒,情不自勝的道:“有分別嗎?龐大哥說,隻有邊荒集十多裏外白雲山的仙澗神泉,方可釀製出雪澗香,其他地方的泉水都不成,這叫人傑地靈,是邊荒獨有的,人多的地方便沒有不受搔擾的純淨清泉。”

燕飛仰望出口外的夜空,道:“我睡了多久?現在是甚麽時候?”

紀千千欣然道:“睡得是福,現在是入黑後半個時辰。我們不但已豎起八座營帳,還向拓跋族購得新鮮羊腿,高公子他們正準備篝火,並著千千來邀請燕公子參加到邊荒集後第一個烤羊宴呢。嘻!你挫折祝老大的事傳遍整個邊荒集,我們到哪處去都有大批人跟著指指點點!很好玩哩!”

燕飛呆看她好半晌,到紀千千不解地現出詢問的目光,方解釋道:“若在未見千千前,有人向我說,紀千千像我現在親眼見到的如此這般模樣,我肯定不會相信。”

紀千千嬌媚地橫他一眼,呼一口大氣,緩緩道:“離開建康,我像把生命重新掌握在自己手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建康猶如一個無形的大囚牢,繁鎖是名門望族的流風陋習,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商販豪強,均不能免。所以人家要逃出來哩!還要逃到他們最不屑一顧的荒野地方。銜上人人說粗話,看我們女兒家的目光更直接大膽,小詩便接受不來,不過甚麽事日子過久了是會習慣的,小詩很快將會發覺邊荒集的迷人處。”

接著抿嘴笑道:“最想不到是謙虛樸實的劉爺,忽然變得凶巴巴的,一副橫行市井的惡模樣,有人想挨過來,一腳踢得那人滾了幾個觔鬥,又揮刀斬掉人的發髻,竟沒有人敢吭一聲!若千千是他,也感痛快。”

燕飛笑道:“誰叫他要做兩位嬌滴滴美人兒的護法,再過些時,當本地人清楚你們的底細,包保你們即使在街上走動,也沒有人敢多看半眼呢。”

紀千千歡喜道:“全托燕爺的雄威,拓跋族的人外貌雖嚇人,可是知道我們是燕爺的朋友,不知多麽熱情周到。”

燕飛嗅到空氣中烤肉的香氣,問道:“祝老大收到你的拜帖後如何反應?”

紀千千得意的道:“你不知自己足足熟睡近兩個時辰嗎?人家早見過祝老大,得他承諾明早會把木材歸還呢。”

燕飛長身而起,哈哈笑道:“好一個祝老大,能屈能伸,明白最上著為拖延時間,哪我便將勢就勢,在他以為自己今晚可贏取最後一鋪前,多輸幾手。”

輪到紀千千呆看燕飛,回到家來的燕飛,像忽然變成另一個人,她再不了解他。

燕飛跟在紀千千嬌軀後,步出藏酒窖,在邊荒集的壯麗星空下,一堆篝火熊熊燃燒,高彥、龐義等正動手燒烤塗滿醬汁的羊腿,香氣四逸。

劉裕和一個威武結實的胡族年輕男子說話。

胡族年輕武士倏地別頭,目光像箭矢般朝燕飛射來,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現出上下兩排雪白的牙齒,充滿健康的感覺,叫過來道:“燕飛!你沒有給祝老大騙倒吧?”說的竟是流利的漢語。

燕飛感到後方東門大街處人聲鼎沸,不過已無暇理會,迎上對方銳利的目光,現出因料想不到而來的驚喜神色,欣然道:“你自己怎麽看呢?”

紀千千識趣地退往一旁,讓燕飛與老朋友敘舊問好。

胡族武士的眼睛像隻看到燕飛一個人,舉步朝他走來,搖頭笑道:“已多少年沒有

見麵哩!剛才我一眼朝你瞧去,發覺當年的小燕飛已成長哩!再沒有人可以難倒他。”

燕飛趨前一把將他擁個結實,兩人互相審視,對視大笑,充滿久別重逢的愉悅。

劉裕也看得心中歡喜,更佩服謝安和謝玄請出燕飛來平橫邊荒集的各方勢力,實是獨具慧眼。因為隻有燕飛此身具漢胡兩方血統的人,始能同時被雙方接受。

燕飛見到老朋友,不單曉得拓跋圭對邊荒集的重視,更清楚以北區為地盤由拓跋族主掌的飛馬會,其會主夏侯亭隻是個幌子,真正主事者正是眼前的拓跋儀。他不但是拓跋圭的堂兄,他們幼時的玩伴,更是拓跋族年青一代的一等高手,被稱為“刀矛雙絕”,騎射功夫非常出色,武功尤在拓跋圭之上。拓跋圭不讓他出頭當會主,而在暗裏指揮,該是不想讓現時的靠山慕容垂生出警覺。

拓跋儀微笑道:“個許時辰前,祝天雲秘密拜訪北騎聯的慕容戰,接著祝天雲結集手下,不用我說小飛也該知道祝天雲的蠢腦袋內轉的是甚麽念頭吧?”

紀千千“啊”一聲嬌呼起來,大嗔道:“祝老大怎可以這樣不講口齒,他是親口答應千千明早把木材送回來的。”

劉裕來到拓跋儀身旁,冷然道:“千千勿要忘記現下是在甚麽地方,祝老大並沒有答應今晚不來突襲我們。找敢保證,祝老大不會傷你半根毫毛,他要殺的人是燕飛,若殺不死燕飛,惟有乖乖的把木材送回來。哪時整個邊荒集都知道當家的人,是燕飛而再非祝老大。我們能否征服邊荒集,還看今夜。”

紀千千往燕飛瞧去,他保持笑容,神態出奇地輕鬆,好像一切全在他掌握內,哪種說不出胸有成竹的風采,透射出不能改移且有龐大感染力的信心,構成充盈魅力的神韻。紀千千看得芳心一顫,再說不出話來。

拓跋儀放開燕飛,目光首次投往紀千千,後者雖已重新掛上麵紗,掩蓋玉容,可是其曼妙的體態,足令拓跋儀生出驚豔的感覺,兩手改為抓住燕飛雙肩,微笑道:“千千小姐請放心,誰要惹燕飛?都得問過我拓跋儀!倘若燕飛點頭,我會親率二百精銳戰士,與你們並肩作戰,蕩平漢幫,我早看他祝老大不順眼。”

一種新鮮熱辣的感觸,浪潮般湧過紀千千的芳心,眼前的一切,是如此地有血有肉,大戰正逐漸迫近,而站在他身前的三位男子,無一不是英雄了得的超卓人物,沒有絲毫畏懼驚怯,完全置生死於度外。他們予她的感覺,是她從未在建康體驗過的,邊荒集確是個奇妙的地方。

燕飛微笑道:“我並不想以血流成河的場麵來為千千小姐洗塵,你老哥乖乖的給我留在北區。而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聚集所有戰士,作出可隨時出擊的姿態,壓得慕容戰不敢妄動,祝老大則交由我一手包辦。”

拓跋儀雙手離開他寬肩,欣然道:“明白!我們會跟羌幫送話,請他們勿要卷入此漩渦內。”

接著從懷內掏出一捆煙花火箭,遞給燕飛,漫不經意的道:“這可供不時之需,你沒有忘記用法吧?”

燕飛接過,納入懷內去,閑情家常的問道:“小圭好嗎?”

拓跋儀壓低聲音道:“我們剛和慕容垂聯手打垮窟咄,慕容垂還封小圭為西單於兼上穀王,卻給小圭托詞自己年少才庸,不堪為王,把封詔退還,你該比我更明白他的心意吧?”

燕飛聽得放下心頭大石,曉得拓跋圭已清除立國的最大障礙,所以對慕容垂的封贈拒而不受。皺眉道:“小圭不怕觸怒慕容垂嗎?”

拓跋儀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慕容垂當然不高興,且生出疑心,派人來說,要我們必須每年春交之際,交出上等戰馬三千匹。如我們奉行不悖,將變成為慕容垂養馬的奴隸,自己根本無力應付疆場,更說不上擴張發展,以後更隻能依賴他老人家提供的保護。”

劉裕點頭道:“慕容垂此招確是毒辣得很。”

拓跋儀似不願多談這方麵的事,或因劉裕終是外人。微笑向紀千千打個招呼,拍拍燕飛和劉裕肩頭,道:“我要回去打點一切啦。”

說罷昂然去了。

燕飛瞧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心頭一陣溫暖,他可以絕對地信任拓跋儀,不過亦深切體會到要維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並不容易。挫壓祝老大後,以拓跋儀的性格必乘勢向慕容戰開刀,自己又不能袖手旁觀,慕容戰也會因仇恨而不肯放過他燕飛,任何一方的勝利,均會打破勢力的均衡,帶來難測的結果。

劉裕目光一瞥東大街的方向,苦笑道:“我頗有將要登場表演的古怪感覺,下一步該如何走?”

燕飛回頭望去,登時心中喚娘,隻見東大街聚滿荒民,正隔街遙觀他們的情況,約略計算至少有五十至百人之眾,難怪如此吵鬧。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笑道:“坐下喂飽肚子再說。”

劉裕舉步往高彥等走去,燕飛正欲隨行,發覺紀千千扯著他衣袖。

燕飛訝然朝紀千千瞧去,在明暗不定的火光映照下,隔著一重薄霧似的麵紗內的秀麗花容更見秘不可測的嬌豔。

紀千千輕聲道:“人家有幾句話須和你說哩!”

劉裕與燕飛交換個眼色,先行去了。

燕飛摸不著頭腦的道:“甚麽事不可以待會說?”

紀千千嗔道:“我要說的話,隻可以給你一個人聽嘛。”

燕飛心忖她不知又有甚麽新主意,歎道:“說出來吧!看我可否辦得到?”

紀千千現出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黛眉輕蹙道:“人家不是要獻上甚麽退敵之計,而是要告訴你,千千忽然忘掉他哩!”

說畢橫他媚態橫生的一眼,嬌笑著領先往野火宴的場地去了。

燕飛有點神魂顛倒的跟在她身後,這種久違了的感覺,好像點燃起他深心處一堆早成灰燼的野火。紀千千的魔力似比他的金丹大法更神通廣大。在掩映閃耀的火光襯托下,她動人的背影隨著她嬌軀移動款擺搖曳,是那末的輕盈寫意。他感到這位與別不同的美女,芳心內積蓄隱藏著火辣的感情,而一旦釋放出來,可把任何精綱化作繞指柔,衝破一切障礙堤防。哪究竟會是怎麽樣的滋味兒?

小詩坐在龐義特為她搬來的木箱子上,斯文淡定又有點羞怯的吃著高彥切割出來分給她的一片羊腿肉。其他人則團團圍著篝火,坐地分享燒烤的成果,充盈自由自在的生活氣息。

紀千千在小詩旁坐於箱子上,脫掉麵紗,接過龐義獻上的羊腿肉,赤手拿著狠狠咬嘶了一口,動容道:“龐大哥的手藝真了得,建康高朋樓的烤羊肉也遠及不上。”

龐義得美人讚賞,笑得合不攏起大嘴來,見紀千千晶瑩如玉的纖手沾滿醬汁羊油,向正盯著紀千千國色天香花容的一眾手下兄弟喝道:“還不去打桶清水來,供千千小姐濯手之用。”

鄭雄和另一兄弟小馬忙興奮地到後院的水井打水去了。

劉裕回頭一瞥隔了二十多丈,不敢逾越半步的看熱鬧荒眾,目光回到在他身旁坐下的燕飛處,苦笑道:“你比我更明白他們,他們究竟想幹甚麽?為何隻聚在一處看猴戲的看我們。”

龐義笑道..“這是荒人的不成文規矩,隻聚在一處看熱鬧,不礙手礙腳下,誰都不可以拿他們來出氣。”

紀千千失望的道:“我還以為他們是來支持我們的。”

高彥哂道:“荒人隻會顧著自己本身的利益,不過他們當然希望我們的燕老大打垮他們的祝老大,因曉得燕老大是出名的不管他人的娘。他們會聚在那裏,直至燕老大和祝老大分出勝負,方肯回家睡覺。”

小詩抿嘴笑道:“燕老大?旋又覺得自己失口,紅著小臉垂下頭去,避開高彥。

紀千千又發奇想,道:“我們若能把他們爭取過來,便不用哪麽勢孤力弱哩。”

龐義頹然道:“邊荒集人人自私自利,隻會坐享其成,要他們拿命出來博,想也休想。”

紀千千搖頭道:“千千可向他們痛陳利害,有我們的燕老大和劉老大牽頭,大家團結一敦,兼且得拓跋族的支持,必可令祝老大不敢妄動。”

龐義苦笑道:“小姐太不明白荒人哩!”

劉裕見燕飛目光凝視跳動不停的火焰若有所思,問道:“燕老大在想甚麽?想得那麽入神的?”

燕飛仍在情不自禁的咀嚼著紀千千“我忘掉他哩”的合意,心忖自己是否已對紀千千生出愛意?而紀千千又是否向他示愛?想得一塌糊塗。聞言啞然失笑道:“找在想劉老大你究竟有甚麽奇謀妙計,以應付眼前困局?”

劉裕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嗎?我給老龐的烤羊腿完全迷倒了,何來閑情去想其他的事?”

紀千千“噗哧”笑出來,白兩人一眼,弄得兩人心跳加速,嬌媚的道:“唉!兩個這樣你推我,我推你的龍頭老大,教我們做小卒的該怎辦好呢?”

燕飛欣然道:“好!”我燕飛便暫當一晚老大,劉老大你留守此處,保護所有人。照我看,最好把箱子疊高,團團圍著酒窖,用以遮擋箭矢,必要時退入窖內,死守入口。”

接而從懷內掏出拓跋儀交給他的煙花火箭,道:“隻要發射紅色的煙花火箭,我和拓跋儀均會趕來,希望祝老大有自知之明,不敢來搔擾我們千千小姐的安寧吧!”

笑著站起來,道:“高彥隨我走一趟,讓我們往祝老大的賭場賭上幾手,以增加第一樓庫房的收入。”

眾皆愕然。

燕飛向紀千幹微笑道:“千千小姐的提議總是非常管用,我現在就去把整個邊荒集的人心爭取過來,邁出我們征服邊荒集的第一步。”

向像呆頭鳥的高彥招手後,轉身昂然朝聚集的荒眾輕鬆的舉步,高彥忙追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