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一覺醒來,體內真氣混混融融,天然運轉,意暢神舒,腦袋內仍轉動著《參同契》中的法訣。
昨天他整日躲在房內,捧籍細讀,愈看愈有味兒,不肯釋卷,午晚二膳,均由高彥捧進房來。
其中“內以養己,安靜虛無,原本隱明,內照形修。閉塞其兌!築固靈株,三光陸沉,溫養子珠,視之不見,近而易求。”一段,格外啟他深思,令他愈覺得智珠在握,成功在望。
最精采之處是每看得入味時,體內異氣即天然反應,竟似自己已懂得隨法練功般,在經脈內澎湃蠢動。而噢令他更驚喜莫名的是異氣行走的線路,剛與以往所練日月麗天大法相反。
若以前的是後天的“順法”,現在便該是先天的“逆法”,所以隻要他能把日月麗天大法法逆轉過來,改掉一向的習慣,他將可把來自丹劫的異氣據為己有,使他樂而忘返。以“安靜虛無”的心法“築固靈株”。
敲門聲響,進來的是劉裕。
燕飛從榻上坐起來,看著劉裕坐到身旁。
劉裕驚異地細察他的容色,訝道:“這兩天每次見到你,你都像有點不同,但我偏又說不出你有甚麽不同的地方。”
燕飛道:“是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
劉裕道:“當然是好的。你有時有意無意的一眼望來,我竟會生出給你看個通透的感覺。你的神氣比以前更內斂收藏,表麵看仍似不懂武功的模樣,隻有從你的眼神,方偶然瞧出玄機。感覺上很古怪。”
燕飛道:“全拜安公義贈《參同契》,使我逐漸掌握體內本無法操控的奇異真氣。希望抵邊荒集後,我能如臂使指的動用體內真氣,否則將糟糕透頂。”
劉裕欣然笑道:“邊荒第一劍手能重振聲威,實可喜可賀。燕兄有否想過自己已成為邊荒集的象征,隻要你能保住邊荒第一高手的寶座,所有荒人都會感到是一種令人舒服心安的延續,肥水之戰前的好日子去而複來。”
燕飛忍不住仔細看他,道:“愈與你相處,愈發覺玄帥沒有看錯你。你老哥很懂掌握群眾心中的渴望,這是很多為政者所忽略的。他們總愛把自己的主觀意願,強加於民眾身上。”
劉裕舒一口氣道:“此和我的低下出身極有關係,順民者昌,逆民者亡。這是簡單又顛撲不破的千古至理。所以我們能掌握多一分荒民追求自由的心態,我們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我們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們是為他們而回來的。而我們的目標理想,是要維護他們的自由,讓他們在公平的情況下賺錢,不會由任何一方勢力壟斷邊荒集的利益。”
燕飛微笑道:“你這番話比任何人說來更聽得入耳,因為我本身正是這麽一個人,厭倦強權。而你更把原本盡是暴力流血的事,化為充滿生趣的樂事。”
劉裕道:“邊荒集是個蠻荒世界,人人鷥桀不馴,應付如此局麵,必須一手拿刀,另一手執著利益,剛柔並濟,方有成事的希望。”
燕飛道:“你的策略非常正確,紀千千更是妙著!隻要想想由她去和敵人談判,便覺非常有趣。”
劉裕點頭道:“她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子,對住她足教人心曠神馳,且難起歪念。昨天早上她與我們說話後,便回房閉門不出,累得高彥整天在他房外團團轉。每當小詩出來時,便纏著她不放。”
燕飛皺眉道:“小詩如何反應。”
劉裕道:“當然是不勝其煩。”
燕飛苦笑道:“這小子追女兒家的方法真的是第九流,我要點醒他才成。”
劉裕訝道:“他的目標竟不是紀千千而是小詩嗎?”又點頭道:“小詩也非常動人。”
接著道:“現在紀家小姐終肯踏出閨房,到艙廳用早膳,並邀請燕爺你加入。”
燕飛目光投往窗外,道:“這處是甚麽地方?”
劉裕道:“我們正在淮水逆河西行,明早該可抵達邊荒集。”
燕飛離榻而起,道:“一覺醒來便可以見到紀千幹,這可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兒夢寐以求的福分。”
劉裕和燕飛步入艙廳,高彥正口沫橫飛的向紀幹幹主婢講述他在邊荒集的發跡史,如何從一個一無所有的流浪兒,變成當地最賺錢的風煤?又如何買賣古籍古玩補貼當風媒的經費。
紀千千固是興致盎然,小詩也聽得入神。艙廳設於艙房的上層,等若兩個艙房的大小,中間放了張高足桌,團團圍著八張高足椅,空間便所餘無幾。
紀千千今天的服飾教人眼前一亮。不是因她華衣麗服,而是隨便寫意,穿的是純白的窄袖衣,披素黃色羅孺,下穿墨綠色折褲;秀發自由地滑垂兩肩,襯托起她白如羊脂的膚色,恐怕麵壁多年的高僧,驟見下亦忍不住心動。
她顯然少有坐高足椅,半挨往椅背,一條秀腿卻提起來踏在椅座邊沿,那種慵懶放浪的風姿,非常引人。
劉裕因燕飛之言,特別留意小詩。她穿的是少見的兩襠衣,紅絹地表絹裏,內夾絲絮,以素絹鑲邊,講究而別致;下穿紫碧紗紋裙,頭紮流蘇髻,秀麗端莊,果是美人胚子,難怪高彥對她生出愛慕之意。
紀千幹見兩人進來,笑臉如花地嬌笑道:“兩位大英雄來哩!”
小詩忙起立招呼兩人入座,又為他們奉上香茗。
燕飛和劉裕在高彥左右坐下,前者笑道:“高英雄請稍歇一會,否則若連你的荒人史也盡抖出來,以後怕再沒有話題了。”
劉裕也捉弄他道:“荒人不是沒有過去的嗎?高老哥的過去卻輝煌得很。”
高彥尷尬道:“幹千和小詩姐垂詢,小弟隻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嘿!讓千千多了解點邊荒集,對我們有利無害呀。”
小詩坐回位子裏,扁扁小嘴含笑道:“人家可沒有垂詢你。”
燕飛和劉裕心中大快,因看出兩件端倪,首先是小詩對高彥好感增加,否則不會和他開玩笑。其次是小詩與紀千千該是情如姊妹,故說話沒有顧忌,由此亦可看出紀幹千的作風。
高彥應付起小詩當然比對紀千幹瀟灑自如得多,嬉皮笑臉的道:“可是小詩姐的眼睛告訴我,小詩姐很想聽哩!”
小詩登時粉臉通紅,狠狠瞥高彥一眼,垂首再不理他。少女動人的神態,教高彥看得眼都呆了。
紀千千看看小詩,又瞧瞧高彥,嬌笑道:“千千今天很開心,且從未試過這般開心的,大家至少不用一本正經的說話。南人一向看不起荒人,指他們狂暴粗野,可是聽高公子描述的邊荒集,大家明刀明槍,真情真性,是多麽痛快!怎都勝過笑裏藏刀,爾虞我詐,明明是大壞蛋卻扮作君子。”
接著抿嘴淺笑,柔聲道:“千千是真心視你們作英雄的。從昨天早上的一番話,幹幹便看出你們是敢作敢為,能辦大事的人。至於建康城的所謂望族名門,除幹爹外,都是愛空口說白話,說是說得很漂亮,可是全屬空談,從來沒有實質的肉涵,當然更不會付諸行動。”
燕飛給她勾起心事,乘機道:“聽說千千近日交得知心朋友,難道他也不例外嗎?”
小詩嬌軀微顫,紀千千則臉色一黯,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目光投往窗外,淡淡道:“是哩!人家尚未回答你昨天早上的問題。”
燕飛為之愕然,一時想不通紀千千因何扯回此事來。
高彥好奇道:“甚麽問題?”
紀千幹像在說及與己無關的事,漫不經心的道:“燕公子昨天問我,到邊荒集闖蕩的決定,究竟是經過深思熟慮?還是倉卒而來?”又望向燕飛道,“你仍想知道嗎?”
燕飛心中生出憐意,隱隱猜到她離開建康,是與那新交朋友有關係,且屬傷情之事。遂道:“我隻是隨意問問,千千大可不答。”
劉裕卻看得心中一動,愁思百結的紀千千,雙目蒙上一片淒迷神色,彷佛迷失在感情的漩渦中,是另一番動人的韻昧。他本身是個很有節製的人,對人並不輕易動感情,男女均如是。可是在這一刻,他卻感到紀千千舉手投足,至乎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亦可觸動他的心神。
紀千千現出一線苦澀的笑容,溫柔的道:“千幹所以留在建康,是因為幹爹;現在離開,亦是為了幹爹。沒有幹爹的建康城,再沒有值得千千留戀之處。所以知道幹爹即要離城,千千便一直思量該到那裏去?最自然不過的,當然是隨幹爹一道離開,直至聽到燕飛你這個人。”
燕飛雖感自豪,卻絕不會想到男女間微妙吸引的方麵去,曉得紀千千隻是對無法無天的邊荒集生出興趣,而非鍾情於某人某物。
紀千幹道:“從那一刻開始,千千便想盡辦法打聽有關燕飛和邊荒集,一直留心發生在燕飛你身上的異事奇聞,終於機會來了,千幹再控製不了心中對邊荒集的渴望。不過到邊荒集的決定,卻下於見到三位的一刻!清楚明白你們確如幹爹所說的,是非常的人。”
高彥驚喜道:“安公竟有提及我嗎?”
紀千千白他一眼,道:“怎會漏掉你呢?你是個這麽善良熱心的好人。”
燕飛看到高彥陶醉的樣子,首次沒有後悔玉成高彥與紀千千碰頭的壯舉。不過紀千千仍沒有說及她的新交好友。
劉裕忽然道:“我想試試千千的劍法。”
紀千幹傷感的神色一掃而空,盈盈起立,欣然道:“讓千千回房換上武裝,再在船板上恭候將軍指教。”
說罷與小詩歡天喜地的去了。高彥一手拿饅頭,一仆一跌追在她主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