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俏婢小詩的領路下,三人從秦淮樓的主樓往雨坪台舉步。

高彥這小子不失風流本色,有一句沒一句的逗小詩說話,小詩表麵雖然口角風生的回應高彥,燕飛卻瞧出小詩並不習慣高彥的荒人作風,芳心實是不悅。

劉裕倒沒留心到小詩是否曲意逢迎,一來因他並不太在意紀千千,這不代表他不好絕色且是好得要命。不過他一向對得不到的女人,絕不會自找煩惱的作癡心妄想,他情願揀個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貫徹他一向腳踏實地的作風。二來是他正思忖謝玄交給他的任務,刺殺“大活彌勒”竺法慶的行動。

他隱隱感到,自己若能完成此項任務,他會立即成為天下佛門的護法英雄,而佛門對南方民眾的影響力是何等驚人?肯定對他劉裕的將來大有助力。正如謝玄所教導的,要成為無敵的統帥,必須自身先成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

謝玄是要栽培他,而他必須憑本領去掌握這個機會。

問題在於,唉!我的娘。竺法慶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更可能是佛門的第一高手,在他手底自己恐怕走不過十招。而他的彌勒教聲勢更如日中天,高手如雲,如在一般正常情況下,恐怕由謝玄親自率軍,盡起北府精銳也達不到目的。

若他老人家肯踏入邊荒,形勢逆轉下,他劉裕至少有一試的機會。忽然間,他明白了,刺殺竺法慶能否成功,全看百日昏迷複醒來的燕飛,他的蝶戀花厲害至何等程度?

燕飛有點為高彥難過,因為邊荒文化與京城文化的差異,高門文化和寒門文化的衝突,今晚幾可注定不歡而散,紀千千肯定忍受不了高彥的直接和粗野?可憐自已更要淌這渾水。

眼前豁然開朗,對岸淮月樓在夜空的襯托下,高起五層,代表著當時最頂峰的木構建築藝術。

秦淮河滾流不休的景色,重入眼簾,原來已抵達雨坪台前。

小詩忽然嬌軀微顫,顯是出乎意料之外,叫道“小姐!你……”

高彥立即全身劇震,雙目放光,朝石階上門旁的女子瞧去,隨即目瞪口呆,徹底被對方的豔色震撼。

劉裕和燕飛也看呆了眼,為的卻是不同的原因,非是被她的絕世姿容震懾。前者是情不自禁地拿王淡真出來與她作比較,赫然發覺自己仍未忘掉他沒有資格攀摘的名門之花。

燕飛則是糊塗起來,他們三個算甚麽東西?紀千千肯見他們已屬意外的恩寵,怎還會“紆尊降貴”的到樓下大門親自迎接?難道謝安的麵子真的大至如此?

紀千千半挨在門旁,那種美人兒柔弱不勝的從嬌慵無力中透出來的活力,既矛盾又相反。一身鵝黃色的便服,俏臉沒施半點脂粉,腰束絹帶,盡現她曼妙的體形。傾國傾城之色,也不過如斯。

紀千千目不轉睛的瞧著他們,一絲笑意似是漫不經意的從唇角逸出,接著擴展為燦爛勝比天上星空的笑容,欣然迎下石階去,向高彥喜孜孜的道:“這位定是高公子,千千若有任何待慢之處,請勿見怪。”

劉裕終發現異常之處,望向燕飛,交換個眼色,更知燕飛也如他般,正似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但他卻曉得,高彥曾多次求見紀千千遭到拒絕,所以紀千千方有“勿要怪她待慢”之語。

高彥無法控製自己的嚷出來道:“天啊!千千比我想象的更完美。”

小詩立時聞言色變,再忍不住心中的鄙屑。

燕飛和劉裕亦立即心中叫糟!高彥不但口不擇言,還無禮至喚紀千千作“千千”,當足自已是謝安。

他們早猜到高彥會觸礁,隻沒想過第一句話便出岔子,眼下殘局如何收拾?太失禮大方哩!

更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卻在兩人眼前鐵錚錚的發生了,紀千千不但沒有動怒,還笑意盈盈的回禮道:“高公子勿要讚壞千千,完美無缺有甚麽好呢?悶也把人悶壞哩!”

小詩由鄙屑高彥的行為,化作對她家小姐的大惑不解,以紀千千的脾性,怎肯容忍高彥如此無禮,不把他逐出雨坪台才怪?

紀千千目光溜到燕飛臉上,含笑道:“是燕公子?對嗎?”

燕飛訝道:“我們還是首次見麵,千千小姐怎能認出我是燕飛而非劉裕兄呢?”

紀千千大有深意的瞥他一眼,柔聲道:“千千最敬愛的人,就是幹爹,而公子正是近日幹爹到雨坪台來時,談得最多的人,千千怎會不知道你呢?”

燕飛聽得啞口無言,隱隱感到今晚的風流夜宴,非像表麵般簡單,否則紀千千不會如此“熱情如火”,大違她一貫視天下男子如無物的作風。可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個中原因。

劉裕嚴陣以待,果然,紀千千似若脈脈含情、有高度誘惑力的目光從燕飛移到他身上,伊人甜甜淺笑地,輕柔的道:“終於見到在淝水之役立下奇功的大英雄,北府兵中最亮麗的明星。千千今晚何幸!可以在雨坪台款待三位貴客。小詩引路,三位請。”

四個座席設於雨坪台臨窗的一邊,圍成個小圈子,席與席間相隔不到五步,氣氛親切,顯示美麗的才女並不把他們視作陌生人。

高彥坐在主客的位置,後麵是秦淮河,前麵是紀千千,隻看他神情,便知他正飄然雲端、神魂顛倒。

劉裕和燕飛分居左右,均有點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覺,不相信紀千千肯如此善待他們。

燕飛瞧著小詩為幾上的酒杯注進美酒,一股澹香撲鼻而來,歎道:“若我沒有猜錯,此酒色澤微黃,晶瑩通透,屬醬香味的白酒,應是來自海南的極品仙泉酒,此酒非常難求,千千小姐確是神通廣大。”

紀千千歡喜的道:“燕公子眼光高明,此確是仙泉酒,現在酒窖內尚有一壇,其他的都給幹爹喂酒蟲了。”

座對如此佳人,配上秦淮美景,且置身建康城所有風流客向往的聖地雨坪台,劉裕頓感到輕鬆自在,湧起久未得嚐無憂無慮的醉人感受。聞言笑道:“照我看,燕兄應是鼻子厲害,眼隻是作為輔助。”

高彥目不轉睛的瞧看紀千千,未喝十口酒,已酒不醉人人自醉,竟說不出話來,原本經千思萬慮想好的話,均派不上用場。

紀幹幹舉杯道:“千千先敬三位一杯。”

小詩退到紀千千後方坐下,貼身侍候。

燕飛等連忙舉杯,人人均是一飲而盡。

高彥一震道:“真是好酒,差點比得上第一樓的雪澗香。”

紀千千一對美目立時明亮起來,令她更是嬌豔欲滴,有點自言自語般接口道:“邊荒集的第一樓?”

高彥興奮道:“千千竟曉得第一樓在邊荒集?”

紀千千瞅他一眼,輕輕道:“連第一樓的老板叫龐義,奴家也曉得呢。”接著朝燕飛抿嘴淺笑,眼內充滿憧憬的柔聲道:“燕公子還每天在第一樓的二樓平台,坐著為他獨設的胡桌,喝由第一樓免費供應的雪澗香。”

高彥被她美目一拋,立即色授魂與,魂魄不知飛到那裏去了。

燕飛也井底興波,心叫厲害,她任何一個表情和神態,均逗人至極點,確是天生的尤物,難怪豔冠秦淮。

劉裕亦看得眼花撩亂,忍不住加入道:“千千小姐是否常喬裝到邊荒集探消息?”

紀千千雙目湧出令人難以理解的熾熱神色,目光投往窗外的星夜,無限溫柔的道:“邊荒集是千千目前最向往的神秘地方,幸好幸運正降臨到千千身上,因為,今晚千千會動程到邊荒集去。”

燕飛、高彥和劉裕聽得目瞪口呆,麵麵相覷。

高彥咽了一口口水,艱難的道:“今晚?”

紀千千目光回到他臉上,若無其事的肅然道:“當然是今晚,我們大家坐的都是同一條船。”

高彥兩眼一翻!脫口道:“我的娘!”

燕飛心叫糟糕,肅容沈色道:“安公曉得此事嗎?”

紀千千漫不經心的先向小詩示意上萊,然後輕鬆的答道:“幹爹從不管我,常說,肯受人管的便不是紀千千。他知道我會離開建康,但當然不曉得我到邊荒集去,還隨你們一道走。”

劉裕和燕飛開始明白,紀千千因何會對他們另眼相看,因為她從謝安處得悉燕飛和高彥今晚立即動程往邊荒集,故妙想天開的要隨他們去。

高彥則仍在心中喚娘,能見紀千千一麵已是老天開眼,現在更能把紀千千“帶回”邊荒集去,這該算甚麽好呢?

燕飛頹然道:“千千小姐可知我和高彥今趟回邊荒集,是要拿命去搏的。像千千小姐如此風華絕代,弱不禁風的美人兒,在邊荒集這個強權武力就是一切的險地,有如投身滿是凶鱷的水潭,千千小姐有否考慮及此呢?”

紀千千盈盈淺笑,柔聲道:“你不是邊荒集最出色的保鏢嗎?雇用你須多少錢呢?盡管開價!”

燕飛為之氣結,指著高彥道:“都是你惹出來的禍!快勸千千小姐打消此意。”

高彥立即出賣燕飛,大喜道:“千千你真有眼光,我們的燕大俠正是要回邊荒集做最權威的人,有他的保護,邊荒集包保好玩刺激。”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事情就這麽定下來哩!我們為邊荒集喝一杯!”

高彥第一個端起杯子,方發覺尚未注酒,而小詩則到樓下處理上菜的事,可見他是如何神魂顛倒,衝昏頭腦。

紀千千盈盈玉立,提著酒壺款移蓮步,挾帶著一股青春健康的香風,來到劉裕幾前,曲膝坐到小腿上,笑容可掬的為劉裕斟酒。

遠看固是秀色可餐,近看更不得了!灼人的香澤氣息,晶瑩如注進杯內美酒的嫩膚。天然秀麗、起伏有致的嬌軀輪廓,誰能不為之傾倒。

不過,劉裕的定力顯然遠高於高彥,目光由她俏臉巡視到天鵝般優美地伸出襟領的修長玉項之餘,沈聲道:“千千小姐到邊荒集去,究竟有何打算?又或隻想去見識一下?”

紀千千神情專注的看著美酒注進杯內,輕籲一口香氣道:“奴家到建康來,已過了兩個年頭,起始時每事都新奇有趣,現在卻已大約猜到明天或後天會發生的事,邊荒集最吸引人家的地方,是誰也猜不到下刻的情況,每天都在變化中。千千到邊荒集去,正是要親身體會個中妙況。”

說罷含笑起立,轉去侍候高彥。

燕飛此時再不怪高彥“沉迷美色”,因為紀千千逼人而來的秀氣和風韻,確把美女的魔力發揮得淋漓盡致。苦笑道:“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重建該尚未完成,更是各方勢力覬覦的肥肉;以前若是急淌的流水,現在便是驚濤駭浪的怒海。我和高彥是別無選擇,小姐又何必以身犯險?”

紀千千終來到他幾前,姿態優美的坐下,提著酒壺,美目深注的道:“正是在這種無法無夭的地方,能活下去才是一種意義,人家早厭倦建康的生活,厭倦高門大族醉生夢死的頹廢。幹爹明天便走哩!建康還有甚麽值得千千留戀之處呢?所以想換個環境。我的燕公子啊,千千並非弱質女流,尚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隻要你好心的在旁扶助一把,千千會是如魚得水,享受到沒有人管束的滋味,勿要令千千失望好嗎?”

接著欣然為燕飛斟酒。

燕飛給她說得難以招架,歎道:“邊荒集已夠亂哩!還多了你這位大美人,真不知會亂成怎個樣子。”

紀千千一聲歡呼,盈盈而起,轉向高彥和劉裕道:“高公子和劉公子作千千的人證,燕公子已開金口,俯允千千的要求哩!”

高彥豎起大麽指,嚷道:“這才是我認識的燕飛,天不怕地不怕。哈!千千我先和你上一課,教你說粗話,否則在邊荒集會很吃虧的。”

看著一臉無奈的燕飛,劉裕啞然失笑道:“高彥,我警告你,勿要胡來,教壞千千小姐。”

紀千千回到原位,此時小詩領著四名小婢,送上精美的菜肴,擾攘過後,紀千千舉杯敬酒,三人各懷心事的把酒喝了。

紀千千又殷勤地請各人起箸,高彥興奮道:“千千收拾好行裝沒有?”

紀千千笑臉如花,答道:“早收拾好哩!隻要高公子一聲令下,立即可以起行。人家的行裝不多,主要是衣服、樂器和飾物,大小箱子共三十個。”

劉裕失聲道:“還說不多!”

高彥忙道:“不多!不多!我們要不要請玄帥換一艘大點的船。”

小詩道:“船已在碼頭等候,是艘雙桅大船。”

紀千千直道:“那還不教人把東西搬上船去?”

小詩須命去了。

燕飛見事已成定局,心忖今趟回邊荒集,想不大幹一番也不成了。隻是應付爭逐於紀千千裙下的狂峰浪蝶,像高彥般自命風流的漢胡好漢,便非常頭痛。

不過事已至此,還有甚麽好說的。

輪到高彥向紀千千勸酒,氣氛登時熱鬧起來。

劉裕卻沉吟不語。

燕飛訝道:“劉兄有何心事?”

高彥和紀千千停止鬧酒,看他有甚麽說話。

劉裕沉吟片刻,斷然道:“我今晚也隨你們到邊荒集去。”

紀千千喜道:“那就更熱鬧哩!”

高彥哂道:“好小子!”

劉裕沒有理會高彥暗指他是因紀千千而下此決定,道:“玄帥暫時也用不著我,而邊荒集是曆練的最佳地方,且為完成玄帥交托下來的任務,更怕燕兄慣於獨來獨往,難以應付邊荒集複雜的形勢,故經深思之後,我決定與燕兄一道到邊荒集去。”

燕飛心中湧起萬丈豪情,點頭道:“時間差不多哩!其他小事到船上再作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