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睜開眼睛,星空曠野映入眼簾,意識重新進入他的腦海,頗有重返人世的感覺。
向雨田坐在他左方十多步外一塊大石上,朝他微笑道:“燕兄從千千小姐處得到甚麽有用的情報呢?”
燕飛別頭朝日出原的方向望去,仍可隱見月丘上拓跋珪營地的燈火,籲出一口氣道:“慕容垂反擊了,獵嶺的燕兵拔營離開,山寨的防衛卻大幅加強,顯是怕我們劫寨救人。”
向雨田道:“紀千千在這兩天有沒有見過慕容垂呢?”
燕飛苦澀的道:“千千是欲言又止,但我感到她充滿焦慮,於是我告訴她現今是最關鍵的時刻,她絕不可以有任何事瞞著我,否則我會作出錯誤的決定,她才把這兩天發生的事說出來。”
接著把紀千千道出的內容,沒有絲毫隱瞞的告訴向雨田。然後歎道:“我的心有點亂,情況似乎非常不妙。”
向雨田沉吟片刻,點頭道:“風娘的轉變很奇怪,之前她是豁了出去的全力維護紀千幹,但見過慕容垂後,她反變得冷淡起來,更沒有隻字片言提及見慕容垂的情況,教人奇怪。
燕飛道:“千千說感覺到風娘心情沉重,似是正陷於沒法解開的矛盾和痛苦中。”
向雨田拍腿歎道:“風娘被慕容垂說服了。”
朝燕飛瞧去,雙目奇光閃閃的道:“風娘當然不會為慕容垂一己的私欲而屈服,而是被慕容垂曉以民族生死存亡的大義,不得不再次站往慕容垂的一邊,由紀千千的維護者,變成紀千千的看管人。”
又道:“我忽然有很大的危機感,如果今晚我們想不出辦法,會輸得很慘。”
燕飛皺眉道:“有這麽嚴重嗎?”
向雨田道:“我是旁觀者清。我有個猜測,就是慕容垂在民族大義和紀千千之間,已作出了選擇,也令他超越個人的私欲,回複冷酷無情、無敵統帥的本色,紀千千再非他的心障反是致勝的關鍵。”
燕飛色變道:“他可以如何利用她們主婢?”
向雨田道:“你該曉得答案,例如慕容垂向我們發出警告,如三天內我們荒人不立即撤走,他會當眾處決紀千千主婢,那時我們怎麽辦呢?如果冒死進擊,將正中慕容垂下懷。你的兄弟肯同意這樣去送死嗎?”
燕飛歎道:“大概不會。我有個感覺是小珪昨夜被慕容垂打怕了,故而認為唯一可行之計,是由我單挑慕容垂。他且說過會盡量減低荒人的傷亡,而隻有死守月丘,方可把傷亡減到最低,我太明白他了。”
接而雙目毅機遽盛,道:“我們可否博他一鋪,趁慕容垂把千千她們送往日出原之際,下手劫人。”
向雨田道:“成功的機會是微乎其微,慕容垂絕不會容我們得手,我們必須另想辦法。”
燕飛痛苦的道:“我們還有甚麽辦法可想呢?”
向雨田皺眉苦思,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再不是拓跋珪與我們之間的矛盾,而是紀千千主婢牢牢掌握在慕容垂手上,令他占盡上風,控製主動。但假如我們能營造一種形勢,使慕容垂不敢動她們半根毫毛,我們一戰定輸贏的大計仍可進行,且不愁慕容垂拒絕。”
燕飛一震道:“你是否想到辦法?”
向雨田惆悵盡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哈哈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任慕容垂兵法如神,智比天高,仍沒有想過我們有和紀千千遠距離對話的方法,從而掌握他的一舉一動。我的方法非常簡單,就是設法燒掉他的糧草。”
燕飛呆了一呆,接著雙目明亮起來。
向雨田道:“此戰慕容垂籌劃多時,糧草儲備肯定充足,令他進可攻退可守,幾陷於不敗之地。如果他的糧草被燒掉一半,加上龍城兵團的數千敗軍傷兵,將不能支持至他退返中山,他將陷於進退兩難之局。”
燕飛點頭道:“對!若他隻剩下五天的糧食,那時守不能守,退不能退,隻餘接受我挑戰的份兒。”
向雨田笑道:“到時或許隻須百輛糧車,可把紀千千主婢換回來,形勢會完全扭轉過來。”
燕飛道:“可是慕容垂有龍城軍團作前車之鑒,定會看緊糧倉,不會容我們得手。”
向雨田欣然從懷裹掏出藏有聖舍利的鏈子鐵球,從容道:“別忘記我高來高去的絕技,當日邊荒集高手如雲,卻沒有人能摸著我的衣角,何況現在還有你來配合我。小弟囊內尚有十個姬大少製造的毒煙榴火炮,足可燒掉慕容垂十座糧倉。”
燕飛道:“可是我們並不曉得山寨內哪座是糧倉,而情況根本不容許我們逐一尋找。”
向雨田道:“糧倉通常該設在遠離敵人的地方,在山寨內便該是寨內中央,任敵人在寨外放射火箭,仍難殃及糧倉。何況我有一項本領,就是能憑鼻子嗅到沙漠裹水的氣味,使我可在幹旱的沙漠尋得綠洲水源,雖然及不上方總巡的靈鼻,但在這麽一個山寨內將可大派用場。”
燕飛精神大振道:“要我如何配合你呢?”
向雨田道:“你裝作硬闖山寨去營救紀千千,能製造愈大的混亂愈好,我們不但要放火,還要阻止敵人救火。”
燕飛道:“何時行動?”
向雨田道:“當然是今晚,如果讓慕容垂帶走糧食,又或把糧食分散往不同地方儲存,我們將失去機會。慕容垂設糧倉時,根本沒有想過會有人來燒糧,我們成功的機會極大。”
燕飛跳將起來,道:“去吧!”
跋珪立在平頂丘,神色凝重地俯視東麵平原移動著數以百計的火把。
楚無暇疑惑的道:“慕容垂在玩甚把戲?使人持著火把在兩裏外處或進或退,左右移動。”
拓跋珪沉聲道:“這是燕人著名的火舞,更是慕容垂的惑敵之計,危險隱藏在火把光不及的暗黑中,如果我們依火把光判斷燕兵的位置和布置,妄然出擊,肯定吃大虧。”
楚無暇不解道:“族主既然沒有出陣攻擊,顯是看破慕容垂的詭計,慕容垂為何仍不撤回去呢?”
拓跋珪道:“慕容垂的目標並不是要引我出擊,而是要令我不敢出擊。”
楚無暇愕然道:“慕容垂究竟要幹甚麽?”
拓跋珪沉聲道:“他是要夾河立營設陣,與我們形成對峙的局麵。唉!”
楚無暇道:“如此不是正合族主之意嗎?族主為何歎氣呢?”
拓跋珪苦笑道:“慕容垂畢竟是慕容垂,這一著是連消帶打,害我們徹夜無眠,明天更沒有精力去騷擾他。自昨夜激戰後,我們一直沒好好休息過。”
此時火把光朝他們的方向移來,直抵裏許外近處,五百個燕兵齊聲呼喊,戰馬同時嘶鳴,擺出挑釁的情狀。
楚無暇道:“有什麽關係呢?荒人未至,族主該沒有攻擊他們的打算。”
拓跋珪道:“我不是為自己歎息,而是為我的兄弟燕飛惆悵,慕容垂斷然離開獵嶺,移師日出原,是因他掌握到今仗成敗的關鍵。”
楚無暇搖頭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道:“慕容垂首要之務,是要在日出原立足,設立強大的陣地。月丘已被我們占據,慕容垂唯一可憑之險,便是桑幹河。隻要他夾河設置營地,將主力部隊部署在河的南岸,糧食物資武器則儲於北岸,可說已是立於不敗之地,進可攻退可守。憑其優勢的兵力,我們實沒法奈何他,幸好慕容垂也奈何不了我們。”
楚無暇道:“如相持不下,最後退兵的肯定是慕容垂,族主為何如此憂慮?”
拓跋珪慘然笑道:“問題是紀千千在他的手上,他會如何利用紀千千,真的令我感到害怕。”
楚無暇明白過來,難怪拓跋珪會為燕飛唉聲歎氣。
拓跋珪道:“剛才我內心有兩個想法在劇烈鬥爭著,一個想法是傾全力出擊,務令慕容垂難以得逞;另一個想法是留在這裏,什麽都不要做。你現在該知是哪個想法贏了。”
楚無暇一顫叫道:“族主!”
拓跋珪歎道:“燕飛是天下間唯一能使我感情用事的人,可是我的理性仍是占了上風,也使我感到愧對燕飛。唉!人生為何總是令人無奈。”
楚無暇深切體會到拓跋珪內心的矛盾,一時說不出話來。
向雨田喚道:“我的娘!差點痛失良機。”
從山脊看下去,獵嶺的山寨處處是獵獵燃燒的火炬,映得寨內寨外明如白晝,其戒備的森嚴,遠在兩人估計之上。
向雨田對糧倉所在的猜測完全絕對的被證實,因為位於正中的二十多幢房舍,大部份中門大開,一包包的糧貨送往等候的騾車上,一俟貨滿,騾車實時開出,加入直通寨門大路上,像螻蟻般銜著尾巴一輛接-輛的騾車大隊去,往日出原的方向緩緩而行。卸貨後的空騾車則不住折返,好作另一輪的運送,形成來去兩隊見首不見尾或見尾不見首的騾車長龍。
寨牆上滿布弓箭手,環繞寨牆的數十座箭樓亦擠滿了人,人人打醒精神,監察遠近的情況,隻要有敵人出現,肯定立遭數以百計勁箭同時招呼,縱然燕飛有擋箭的本領,也絕對沒法幸免。
寨內道路交叉處,布署著一組又一組全副武裝的戰士,糧倉頂處也有箭手站崗,換了來犯者不是燕飛和向雨田,誰都要徒歎奈何,臨陣退縮。而假設兩人仍有別的選擇,也不會以身犯險。
燕飛歎道:“好一個慕容垂,深明此仗勝敗的關鍵,我猜他會放棄獵嶺的山寨。如須撤返中山,便改采太行山北端的軍都關,把山寨一把火燒掉。”
向雨田道:“慕容垂高明得教我心寒,若不是你老哥從紀千千處得到實時的情報,我們將失之交臂。過了今夜,慕容垂已把糧資轉移往無隙可乘的平野之地。”
燕飛皺眉觀察五十丈下的山寨,道:“你仍有把握嗎?”
向雨田問道:“慕容垂在下麵嗎?”
燕飛閉上雙目,半晌後睜開來,道:“千千已到日出原去,看來慕容垂亦到了那裏去主持大局。”
向雨田舒一口氣道:“沒有像慕容垂和風娘那級數的高手坐陣,大添我們成功的機會,隻要你能燒著大寨正門一段路的數輛運糧車,便可製造我們所需的混亂,騾子可沒有性的,對嗎?”
燕飛道:“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那裹去,需小半個時辰。”
向雨田搖頭道:“太花時間了,我可以把你送入寨內去。”
燕飛愕然道:“那和送死有甚麽分別?”
向雨田道:“辦法不是沒有的,可是你必須回複狀態,否則肯定是去送死。”
燕飛心中一震,向雨田說得對,自曉得紀千千險被慕容垂所辱,他一直心神恍惚,全賴向雨田來出主意。
向雨田續道:“隻看你到此處後,不能立即感應到紀千千是否正身在寨內,便知你因過度關心紀千千,致心神失守,陰神與陽神無法渾然為一,精神功力大打折扣。如果你不能回複過來,不但你老哥性命難保,小弟也要賠上一條命。”
燕飛渾體生寒,全身如遭雷殛,倏地清醒過來,精神進入晶瑩剔透的道境。
向雨田立生感應,喜出望外道:“燕飛你真行,令我佩服的燕飛又回來了。”
燕飛道:“說出你的辦法。”
向雨田壓下心中興奮的情緒,雙目異芒爍閃,沉聲道:“我可以運勁讓你橫渡三十丈的距離,直抵寨牆處,保證敵人驟然驚覺時,已來不及發箭,縱有一兩個反應特別快的人,及時射箭,但也沒法拿得準頭。千萬別讓任何人纏上你,隻要你用寨牆借力,可到達最接近的屋脊,那時敵人投鼠忌器,外圍的箭手將對你再沒有威脅,這是第一步。”
燕飛點頭道:“第二步又如何?”
向雨田道:“在降落屋脊前,你必須擲出毒煙榴火炮,讓毒煙迅速蔓延,覆蓋著糧倉一帶的廣闊範圍,方便我行事。”
燕飛道:“我哪來時間點燃榴火炮的火引呢?”
向雨田道:“寨內火把處處,隻要你把榴火炮投在火把處,便可以借火,憑你老哥的本領,該是輕而易舉的事。然後你趁亂直闖寨門的位置,搶火把去燒糧草,惹起更大的混亂,到聽得我以長嘯示意,立即溜回這裏來看熱鬧。”
燕飛叫絕道:“好計!”
向雨田掏出六個榴火炮,逐一遞給燕飛,讓他藏在腰懷處,道:“你先筆直騰起,我會拍上你的腳底,送君入寨。”
燕飛倏忽閭功力提升至顛峰狀態,示意道:“準備!”
向雨田道:“記著勿要施展小三合的招數,否則傳了入慕容垂耳內,會令他不敢和你交手,明白嗎?”
燕飛輕鬆笑道:“可以不開殺戒,我是絕不會殺人的。”
說畢從伏處兩手按地,往上騰竄,向雨田吐氣輕叱,兩掌閃電推出,正中燕飛靴底。
燕飛像離弦之箭般衝天而去,剎那間橫過崖壁與寨牆間遙闊的空間,飛鷹翔空般往山寨的外圍投去。
寨牆和箭樓上驚呼迭起,人人慌忙把弓箭上弦,但大部份人一時仍未弄得清楚來敵在哪裏,看到者則已來不及發射。
燕飛像一道電光般,剎那間來到山寨東寨牆上方,守在牆頭的箭手紛紛彎弓搭箭,卻都遲了一步。
燕飛兩掌下推,強大的掌勁&m;m;#65533;眾成流,如若暴風般向落點的敵人狂壓下去。
敵人紛紛往後挫跌,變作滾地葫蘆,不要說放箭,一時哪還爬得起來。
整個山寨的敵人被驚動了,叱喝聲此起彼落,戰號急嗚。
“蓬!”
掌風拍在牆頭處,燕飛就借那反震之力,淩空一個翻騰,斜斜的往中央的糧倉投去。
勁箭從各處樓房射出,但正如向雨田預料的,不是射空,便是不及,紛紛落空。
燕飛兩手從懷中掏出榴火炮,以連珠的手法擲出,命中分布在糧倉一帶的多支火炬。
“砰!砰!砰!”
隨著榴火炮一個接一個燃燒爆炸,一團團的黑煙旋卷而起,迅速蔓延,轉眼已把糧倉一帶的地域沒入毒煙裹去,且還不住擴散。
姬別製的榴火炮,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混合火藥裝成,產生的毒煙雖非致命,卻足可使吸入毒煙者口鼻流血,刺激敵人眼目,癱瘓敵人的戰力,一時間原本戒備森嚴的敵寨,亂作一團。未受波及處的敵人,亦被毒煙所阻,兼視野不清,無從施援。
燕飛運轉真氣,使個千斤墜,抵達實地。
四周全是慌張的敵人,發狂的騾子,且因毒煙迷眼,茫不知燕飛來到身旁。
燕飛曉得成功在望,哪還敢猶豫,在黑煙裏閉氣疾行,順手奪來一支火把,朝塞滿糧車直通寨門的主道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