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千千微僅可聞的聲音在心靈至深處傳來,呼喚道:「燕郎!燕郎!你在哪裏?」

漫長的苦候終於過去,所有焦慮、憂思、惦念,牽腸掛肚的愁結,化作心弦震蕩的驚喜。燕飛閉上眼睛,紀千千的玉容在心靈的空間逐漸浮現,應道:「我正在趕赴邊荒的途上,千千在哪裏呢?」

紀千千秀眸射出恐懼的神色,道:「我不知道身在何方。離開榮陽後,我們一直在趕路,沿途都有房舍可以住宿,但大家都要擠在一塊兒,令我沒法進入與燕郎作心靈傳信的境界,更感到心力交瘁。現在終於停歇下來了,這裏是山區,共有百多間房子,儲存了大量生火取暖的木材。燕郎嗬!千千真的很害怕,慕容垂又在玩他誤敵、惑敵後再以奇兵取勝的手段。」

燕飛道:「今回我們得千千指點,早有提防,慕容垂的手段再不靈光哩!千千現在心靈的力量很弱,不宜妄用心力。不用害怕,很快我們便會再次相聚,一切苦難都會成為過去。千千務要保持乎和的心境,心無罣礙,元神方可重新強大起來,與我再在心靈內作最親密的接觸。」

紀千千的花容現出歡喜安心的神色,道:「明白哩!燕郎別了!」

此時屠奉三的聲音傳人耳內道:「到哩!」

燕飛睜開雙目,感覺煥然一新。

上弦明月,升上柬麵天際,水一般的清光,照亮了大江的兩岸,夜空詭秘迷人。

宋悲風和屠奉三都目不轉睛地打量燕飛,顯然感到他異常之處。

小艇抵達大江北岸。

宋悲風雙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我們相交的日子雖短,但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廢話我不說了,我亦深信這世上沒有事能難倒燕飛和屠奉三。請哩!」

兩人輪流探手和宋悲風相握,想起以往肝膽相照、同生共死的曆曆往事,而此處一別,可能再沒有相見之日,以燕飛的灑脫、屠奉三的冷傲,亦不由泛起離情別緒。

宋悲風垂首道:「請代宋悲風向千千小姐和詩姑娘問好!」

燕飛答應一聲,領先投往北岸。

屠奉三道:「多謝宋大哥以身作教,令我茅塞頓開。」

說罷這才隨燕飛去了。

兩人立在岸旁,目送宋悲風人艇遠去,對岸萬家燈火,正是南方最偉大的城市建康。

屠奉三搖頭歎道:「我像剛發了一場大夢,到此刻方醒覺過來,但仍有點不真實的古怪感覺。」

燕飛大有同感。事實在掌握仙門之秘後,他對人間世的看法已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屠奉三的感觸並不是沒有原由的,生命本身確實具有夢幻般的特質,隻在某些時刻,我們才會全情投入,忘掉了過客的感覺。

點頭道:「你對著莊夫人時,還有這種感覺嗎?當然沒有,所以夫人成了你生命中最珍貴的遇合。珍惜眼前的一切,因為得來真的不易。」

屠奉三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後問道:「剛才你在艇上想到了甚麽,雖然看不清楚你的眼神,但卻從你臉容的變化,看到你內心情緒的轉變。」

燕飛道:「我隻是想到千千吧!沒有甚麽特別的。」

屠奉三露出疑惑的神情,卻沒有追問下去,道:「我們走吧!」

燕飛歎道:「暫時走不了!」

接著轉過身去,向著前方的山林沉聲道:「盧兄在等我嗎?請現身相見。」

屠奉二心中一震,別頭看去,一道人影從林內掠出來,正是盧循。

鬆柏堂。

各人轉而商量追殺桓玄的軍事行動。

劉裕道:「桓玄現在還可以有甚作為呢?」

劉穆之道:「現今建康上遊,仍屬桓玄的勢力範圍。照我猜,他會先我們一步到尋陽去,然後挾持皇上返回老家,重整陣腳,再實行鎖江的戰略,逼我們逆流西攻,而他則以逸待勞,占盡上遊之利。」

何無忌笑道:「今次再行不通哩!當巴蜀落入毛修之的手上,巴陵又被兩湖軍占據,桓玄將陷進四麵受敵的劣勢。」

劉毅深悉建康高門的情況,皺眉道:「可是被桓玄挾天子以令諸侯,會令我們名不正言不順,此事必須想辦法解決。」

魏泳之道:「司馬德宗隻是個有名無實的皇帝,我們索性廢了他另立新君,不是解決了這個問題嗎?」

劉毅道:「這麽做似乎不太妥當呢!」

劉穆之道:」「這不失為可行之計,但手段卻必須斟酌,例如我們可聲稱接到皇上的詔書,任命皇族的某人代行他的天命,並大赦天下,隻桓玄一族不赦,如此我們不但出師有名,且可令桓玄的異姓手下生出異心,實為一石數烏之計。」

劉裕心悅誠服的道:「不論如何乍看沒有解決辦法的難題,到了先生手上,卻隻幾句話便解決掉。此事便依先生之言。」

劉穆之連忙謙辭,不敢居功。

劉裕道:「解決了名義上的問題,現在該輪到商討對付桓玄的事了。」

見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沉聲道:「我要親自領軍西上,對桓玄窮追猛打,不讓他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何無忌、魏泳之和劉毅齊聲叫好,隻有劉穆之沉默無語。

劉裕目光投往劉穆之,訝道:「先生不同意嗎?」

劉穆之道:「眼前當務之急,仍是建康的政事。在軍事上,誰都曉得桓玄不是統領的對手,但在民生政事上,我們尚未有表現。我為的是南方日後的繁榮興盛,而不是計較眼前戰事的勝敗得失。」

劉裕不解道:「隻要有先生坐鎮建康,推行利民之策,我還有甚麽不放心的?」

劉穆之從容道:「這又回到高門和寒門對立的問題。要推行利民之政,自然會損害高門的利益,不論我提出的政策是多用心良苦,由於我出身寒微,根本沒有人會重視。隻有統領坐鎮建康,以身作則,我們方可以改革朝政,以嚴刑峻法,管束內外,令自安公去後施政混亂的情況徹底改變過來。現今統領大人在建康臣民心中,聲勢如日中天,打鐵趁熟,隻要能及早施行新政,讓人人感到統領確有秉承安公遺誌的決心,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劉裕首次對劉穆之的提議感到猶豫,隻有讓自己不歇下來,方可化悲憤馬力量,所以他把心神全放在追殺桓玄的事上去。

在一定的程度上,他也想離開建康這傷心地,淡化謝鍾秀之死予他的沉重打擊。

可是在內心深處,又曉得劉穆之句句金石良言,一切全為大局著想。

一時間劉裕的內心矛盾至極點。

眾人中,除劉穆之外,以劉毅最懂政治,進言道:「劉先生之言有理,且殺雞焉用牛刀?以桓玄的膽小,必會退返老家,龜縮不出,再以手下將領鎮守江陵下遊城池。這方麵便交由我們去處理,為統領清除所有障礙,再由統領直搗桓玄老家,如此方可顯示統領的威風。」

何無忌奮然道:「劉毅說得對!此等小事便交由我們去辦。」

劉裕沉吟片刻,斷然道:「好吧!我就撥出二萬名北府兄弟,戰船一百五十艘,組成西征軍團,趁桓玄新敗之時,西上追擊。此軍團以劉毅宗兄為主帥,無忌和泳之為副。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們萬勿輕敵,勿要因求勝心切,躁急冒進。」

劉毅、何無忌和魏泳之三人大聲應喏。

劉毅更是喜上眉梢,因得劉裕捐棄前嫌,破格重用。

何無忌和魏泳之對劉裕已是奉若神明,且隱隱明白劉裕委劉毅以重任,是安撫何謙派係北府兵的高明手段,故而全無異議,欣然接受。

此時手下來報,諸葛長民已奪得曆陽的控製權,被他生擒的刁逵,剛押送至建康,正等候劉裕的發落。

劉裕聽畢,起身道:「是入皇城的時候了。」

盧循來至兩人身前,臉無表情的道:「我在此等了燕兄三天三夜,終於盼到燕兄。今回我絕無惡意,隻想向燕兄請教幾個問題,燕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燕飛向屠奉三望去,征求他的意見。

屠奉三識趣的道:「我在前方的小丘處等待燕兄。」

說罷掠過盧循身旁去了。

盧循歎了一口氣。

燕飛道:「盧兄有甚麽話想說呢?」

盧循道:「我已變得一無所有,心灰意冷,再沒有卷土重來的勇氣。今回來是要求燕兄坦白相告,以澄清我心中的疑惑。」

燕飛感覺不到盧循有絲毫敵意,更清楚他的心事,點頭道:「我會盡量坦白,盧兄請賜教。」

盧循苦笑道:「盡量坦白?唉!這算是甚麽話呢?天師他也是如此,不論我如何懇求,偏是不肯告訴我事情的真相。燕兄!幫我一個忙好嗎?徐師弟不幸戰死沙場,天師道已成昨日黃花,我和燕兄再不是敵人,也自認沒有挑戰燕兄的資格,燕兄仍不肯讓我得個明白嗎?」

燕飛歎道:「說吧!」

盧循道:「天師究竟是命喪於燕兄劍下?還是真的已水解成仙?」

燕飛苦笑道:「你問了最關鍵的問題,但要知道答案,會令你付出下半輩子也要背負重擔的代價,你願意接受嗎?」

盧循一字一字決然道:「不論代價如何大,我是心甘情願,請燕兄賜告。」

燕飛道:「天師的確是成仙去了,我和他並沒有分出勝負,如果硬拚下去,最有可能是同歸於盡的結局。」

盧循全身遽震,雙目射出懾人的神采,整個人似回複了生機,猛瞪著燕飛。

燕飛道:「天師的仙去,是由他選擇的,我則在旁協助。盧兄還有別的問題嗎?」

盧循道:「燕兄肯賜告,我盧循永不忘燕兄大恩。一理通,百理明,所謂天降火石,是不是天地心三佩合一的現象?否則天師不會對甚麽「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的說法,嗤之以鼻。」

燕飛點頭道:「你問了另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天師之所以能破空而去,正因與我一起目睹三佩合一,開啟了洞天福地的秘徑。我和天師在翁州決戰,無意中發現合我們兩人之力,可重演天地心三佩合一、開啟仙門的效應,而天師則把握機會,穿越仙門,抵達彼方。燕某言盡於此,希望盧兄再無疑惑。」

盧循正容道:「敢問燕兄,如我練成黃天大法,是否亦有開啟仙門的大福緣?」

燕飛心中暗歎,孫恩之聽以不肯告訴盧循破碎虛空的真相,大抵認為盧循毫無機會。他更清楚練成黃天大法,離能破開虛空尚遠,何況黃天無極怕隻有臻恩才能練就,盧循根本是沒有機會的。

自己的心腸太軟了。

燕飛苦笑道:「這是個沒有人曉得答案的問題,黃天大法之上尚有黃天無極,那是至陽之氣的極致,能無窮無盡地竊取天地間至陽的力量。如果盧兄能成就此功法,盧兄可設法尋我,說不定我可玉成盧兄的心願。」

盧循大喜,拜謝而去。

燕飛來到丘頂等候他的屠奉三身旁,道:「走吧!」

屠奉三皺眉道:「走了嗎?」

燕飛若無其事的道:「走了。」

屠奉三大惑不解的道:「他來找你競不是為孫恩報仇嗎?我還以為你會順手幹掉他,徹底除去天師軍的禍患。」

燕飛道:「天師軍是真正的完蛋了,再不會成為禍患。」

屠奉三好奇心大起,道:「盧循來找你隻為說幾句話?你們之間還有甚麽好說的?」

燕飛苦笑道:「可以放過我嗎?」

屠奉三道:「事實上我和劉裕對你和孫恩決戰的結果,早已生出懷疑,因為你說起那次的決戰,不但表情古怪,又似不願多提,更從沒有說過孫恩被幹掉,語氣含糊。你究竟有甚麽事須瞞著我們呢?」

燕飛苦惱的道:「孫恩的確去了,且永遠不會重回人世,我要說的就是這麽多。」

屠奉三道:「正是你這奇怪的描述,令我心生疑惑。盧循肯定曉得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所以才對你生不出複仇之念,不過他仍未能弄清楚真正的情況,故來求證於你。我有說錯嗎?」

燕兄探手摟著他肩,道:「兄弟!告訴我,我會害你嗎?」

屠奉三立即軟化,苦笑道:「當然不會。唉!人總是有好奇心的,但你這人總教人摸不透,內心像藏著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與你有關的異事又數之不盡,像三佩合一便是玄之又玄,教人看不通想不明。你可以滿足我的好奇心嗎?」

燕飛道:「看!這個天地是多麽的美麗。我們正前往邊荒集去,與荒人兄弟一起出發,到北方輿慕容垂作生死決戰。救回千千和小詩後,我們將得到渴望已久的自由,可各自選擇自己的生活,你則可和心愛的人雙宿相棲,盡情享受生命的賜予。這就是掌握在我們手上的命運,得來不易,所以千萬別讓其它無關痛癢的事,影響了我們的心境。」

層奉三皺眉道:「真的是無關痛癢嗎?」

燕飛坦然道:「不知道的話,就沒有關係。有些事,不知道會比知道好,知道後可能會後悔。如果對你有益處,你以為我仍會瞞著你嗎?」

屠奉三笑道:「終於肯承認有事情瞞著我哩!」

燕飛苦笑道:「想瞞你屠奉三是那般容易嗎?我現在不知多後悔把事情告訴盧循,可能害得他以後再也不快樂,沒法好好的享受生命。」

屠奉三道::曰定與洞天福地有關。天下間,真有這麽怪異的處所?」

燕飛道:「少想為妙。事實上洞天福地是否真正的洞天福地,沒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內。好哩!我可以說的就是這麽多,可以動身了嗎?」

屠奉三道:「我們是不是直奔邊荒集呢?」

燕飛道:「我們先到壽陽,待我辦妥一些事後,再往邊荒集去,該不會花很多時間。」

屠奉三欣然道:「又有不可告人的事哩!不過今回我不會再尋根究柢了。」

燕飛仰望夜空,腦海浮現安玉晴的倩影,一顆心登時灼熱起來,不但因可見到安玉晴,更因可借助她的至陰無極,越過萬水幹山,與紀千千進行心靈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