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集。小建康。

向雨田和燕飛兩人坐在位於最上遊一座小碼頭臨河盡端邊緣處,聽著河水溫柔地拍打碼頭F方夯進水襄的木樁。

在這燈火不及的地方,夜窩產的喧鬧聲隻像蜜蜂在遠處飛過的嗡嗡聲音,並沒有破壞這區域的寧靜。

向雨田忽然笑了起來,以和燕飛商量的語調道:“我裝死又如何呢?”

燕飛淡淡道:“你沒有把握殺我嗎?”

向雨田也是奇怪,沉默下去,好一會才道:“自我練成魔種後,隻有兩個人是我看不透的,一位是先師,另一位是你老哥。”

燕飛目注河水,漫不經意的問道:“慕容垂又如何?”

向雨田仰望暗沉的夜空,道:“慕容垂也是可怕的對手,但我卻能把握他的厲害,曉得若是生死決鬥,要看誰傷得重一點,誰先捱不下去。”

接著往他一瞧,微笑道:“昨夜和你交手,我打開始蛤便控製著戰局,有把握在卜招之內取你之命,直到你的蝶戀花鳴響示威,一刹那間,整個戰局逆轉過來,我再沒法掌握你,且生出被你愚弄入局的感覺,嚴格來說,我已輸了半招,氣勢因迷失而受到重挫,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能力發動可全麵壓製我的反擊,但在心理上我確已處於下風。”

燕飛道:“既是如此,為何你仍要約期再戰?”

向雨田道:“我可以有別的選擇嗎?得不回寶卷,不如轟轟烈烈戰死,何況我收拾心情,重整陣腳後,說不定可以在決戰巾勝出,哈!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燕飛迎上他的目光,道:“你裝死怎行呢?萬一明瑤把寶卷燒掉以祭你的亡魂,豈非弄巧反拙?”

向雨田冷笑道:“寶卷關係重大,她怎舍得燒掉?我死義如何呢?她絕不會掉半滴眼淚。”

燕飛訝道:“你似乎對明瑤非常不滿。”

向雨田默然片刻,輕輕的問道:“告訴我!你和先師是甚麽關係?明瑤是否曉得你和先師的關係?”

燕飛知道無法瞞過他,歎道:“你不可待到明晚決戰再問嗎?”

向雨田道:“你不說出來,我也猜到了。隻有在一個情況下,你和拓跋圭才可參加我們的狂歡節,就是先師向族長提出要求,而這要求必須合情合理,且能打動族主,原因是你老哥就是先師的親兒,這也解釋了為何你想知道先師的長相。明瑤是曉得此事的人,否則在長安不殺掉你才怪。告訴我,你怎會懂得秘語呢?”

燕飛苦笑道:“知道我是誰對你並沒有好處,明晚你還如何全力出手?”

向雨田啞然笑道:“燕飛你是否想氣死我呢?口口聲聲著我全力出手,一副穩勝我的樣子,你真的那麽有把握嗎?我有一套借傷催發潛力的奇功,一怒之下說不定會與你拚個同歸於盡,我才不信你分開變成兩截後仍叮複活過來,要我全力出手,對你有甚麽好處?我們若一起死掉,隻會正中明瑤下懷。”

燕飛淡淡道:“你會這麽做嗎?”

向雨田頹然道:“當然不會,我豈是意氣用事的傻瓜?又給你看穿了。”

燕飛目光移往對岸,道:“明瑤對你是因愛成恨,可是我和她是在和平的氣氛下分手,她為何恨我呢?”

向南田道:“換了是昨夜,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因為不想說她的壞話。但猜到你是先師的兒子後,我對她的看法有急遽的轉變。她太狠心了,明明曉得我絕不吋以殺你,殺了你即使她把寶卷還我,我也永遠練不成道心種魔大法,這一著對我是多麽狠毒,多麽殘忍。我向雨田最敬愛的人是先師,卻要我去殺光師的親兒,你說我對明瑤能不心死嗎?”

稍頓續道:“在明瑤心中,你仍是在長安遇到的那個拓跋漢。唉!拓跋漢,‘漢’指的該是你的漢人父親吧!總言之她認定我必能殺死你,那她的毒計便可得逞,又可以毀了我一生,破壞我的夢想。女人狠起心來,比男人更要狠心。她是要徹底毀掉我。”

燕飛無言以對。

向雨田續道:“在我決定投進道心種魔大法的修練前,曾在她與法之間的取舍有過激烈的內心掙紮,二者間我隻可選取其一,而師尊則予我決定的自由,因為他曉得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你當然知道答案,我並沒有選她,還自此避往秘地潛修,與她再沒有往來,對她不聞不問。接著發生了敝師兄出賣族主的事,師尊亦因此心結難解,練功出了岔子,含恨而逝。我則對練功仍是如癡如醉,沒有理會明瑤。到她來邀我幫她到長安營救族主,我方驚覺我夢寐以求的寶卷,正在她的手上,唉!我的情況大致如此,明瑤確有痛恨我的理由,但我仍罪不至此吧!你老哥來給我評評道理吧!”

燕飛歎道:“以明瑤高傲自負的性格,你肯定傷透了她的心。但你仍是深愛著明瑤,對嗎?”

向雨田點頭道:“該是如此,因我確實一心為她辦事還債,從沒想過以巧取強奪的方法把寶卷弄回來,隻希望她心甘情願的把寶卷歸還我。以我的性格,肯這樣子做隻有一個解釋,就是我心存歉疚,不想再傷害她。所以縱然她對待我多麽不合理、不公平,我仍容忍她,盡量去滿足她。直到今夜此刻,我仍沒法對地狠下心腸。”

又苦笑道:“你的出現,曾給予我很大的希望,渴盼明瑤她能從此收心養性,把對我的愛轉移到你身上,可是你也知道了,你隻是她另一個玩物,她並沒有真的愛上你,或許這說並不能切中事實,該是你無法彌補她心中的創傷,即是說你仍未能代替我。唉!他***,可能是那時的你在很多方麵都在她之下,以她的驕傲,是不容她愛上一個及不上我向雨田的人,可是你又擁有吸引她的過人魅力,令她感到矛盾、痛苦和不安,以致對你時冷時熱、喜怒無常,有時更故意羞辱你、打擊你,意圖逼你露出缺點,隻是沒有想過你竟會斷然離她而去,還幹下轟動長安的驚人之舉,於不可能的情況下刺殺慕容文,這令她對你又恨又愛,且觸及她因我而來的舊傷疤。唉!我的娘!你若沒有愛上紀千千或會好一點,可是你和紀千千的戀情天下皆知,明瑤會怎麽想呢?當然認定你是繼我向雨田之後她生命裏的另一個負心漢,至乎比我更可惡,竟見異思遷,移情別戀。在明瑤心中,如果我是萬惡不赦,你燕飛也一樣罪該萬死。哈……”

向雨田以笑聲結束這一番吐衷情的長話,笑聲透出心寒無奈的意味,教聞者心酸,更顯示他對萬俟明瑤非是無情,故而因她的手段而黯然神傷。

燕飛像聽到的隻是別人的事般平靜,道:“向兄有沒有深思過,令師竟把關係到你這唯一傳人畢生成就的寶卷,交到一個外人的手上,其中是否另有深意呢?”

向雨田哂道:“令師?你不可以喚師尊一聲‘爹’嗎?是否很不習慣呢?你的意思是師尊讓明瑤保有寶卷,不止是逼我還債那麽簡單,但我真的想不到還有甚麽含意?”

燕飛苦笑道:“‘爹’!唉!我真的不習慣,自懂事以來,我便隻有娘沒有爹,每次我見到我娘愁懷難舒,我便在心中咒罵遺棄了我娘的那個男人,你沒試過其中的滋味,很難明白我的感受。我娘在彌留之際,我曉得她最想見的人便是他,我恨不得能立即把他押來見我娘,逼他在我娘身旁懺悔認錯,但我卻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我娘就在我麵前念恨而逝。”

向雨田劇震道:“我明白了!唉!事實上我一直不明白師尊為何要這樣做,他臨終的遺命我敢不執行嗎?偏是要把我的**交給明瑤。”

燕飛微笑道:“你今天歎息之多,恐怕將以往的歎息加起來還沒這麽多。”

向雨田瞥他一眼,搖頭道:“虧你還可以笑出來。”

接著似是自言自語的道:“師尊真的有這樣的意思嗎?就是要我重新考慮我的選擇?我還有可能走回頭路嗎?那是沒有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燕飛道:“令師也許亦知道你不會改變意向,但這是他至死難解的一個心結,也是對你的一個警告,如果你繼續堅持,最終會步上他的後塵,就是拋妻棄兒,既傷害了最心愛的人,另一方麵亦全無所得,兩頭皆空。他把寶卷交給明瑤,若你能令她心甘情願把寶卷還你,那至少你已為拋棄她做了足夠的補償。”

向雨田歎道:“是師尊沒想過,明瑤竟想出這麽一條毒計出來。”

接著勉強振起精神,道:“過去的算了,後悔於事無補,隻是白折磨自己。好哩!你認為我裝死是否行得通呢?”

燕飛斬釘截鐵的道:“絕行不通。”

向雨田不滿道:“不要這麽武斷好嗎?”

燕飛道:“我是為你著想,你已失去了明瑤,如再失去寶卷,做人還有甚麽意思?所以此事不容有失,例如你完全錯估了明瑤的反應,不但為你的死傷心欲絕,還把寶卷燒了祭你……”

向雨田打個寒顫道:“不要說哩!不要再說!你說得對,此事是不容有失。”

燕飛道:“隻有我死了,明瑤才會以為圖謀得遂,先把寶卷還你,再告訴你已成功殺掉令師的唯一親兒,看著你一場歡喜一場空。這是唯一的辦法,且是萬無一失。”

向雨田雙眼開始發亮,沉吟道:“對!明晚我和你來個不分勝負,事後我可向明瑤辯說我有足夠的能力殺死你,但必會負上重傷,難以借鏈子球逃離邊荒集,然後我當著她與你再次決戰,把你幹掉。嘿!想想世毛骨悚然,如果你真的死掉,豈非糟糕至極點?”

燕飛道:“你會比孫恩更厲害嗎?”

向雨田欣然點頭,道:“對!孫恩殺不死你,我亦該沒有今你形神俱滅的本事,隻要不損傷你的身體便成。如此絕計,肯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想得出來也辦不到,哈!”

燕飛道:“明瑤現在身在何處?”

向雨田道:“我亦不知她現在甚麽地方,但當然有辦法找她。”看了看燕飛的神情,皺眉道:“你不是懷疑她此刻在邊荒集吧!這是不可能的,在她心中,我和你加起來都及不上秘族對她的重要性。從小開蛤,她便被培養為族長的繼承人,她絕不會為了我們,置族人的生死安危不顧,拋下一切到邊荒集來。這更不符她和慕容垂協議,她隻負責對付拓跋圭,你老哥則由我伺候。”

燕飛道:“你肯定邊荒集隻有你一個秘人?”

向雨田信心十足的道:“當然肯定,若有其它秘人在,怎瞞得過我?”

又道:“但慕容垂一方會派探子到邊荒集來收集情報,通過慕容垂,明瑤可以掌握在集內發生的所有重大事件。我們的所謂決戰當然瞞不過她。”

燕飛提醒他道:“明天你記得全力出手,絕對不要留情,我們不但要騙慕容垂的人,還要騙過我的荒人兄弟,這才叮騙過明瑤。

向雨田苦笑道:“難道我見你捱不住仍痛下殺手嗎?你的要求似乎過份了點。”

燕飛道:“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好嗎?我是借你來練一種特別的劍法,天下間能在這方麵助我一臂之力的不出三人,而你正是其中之一。明白嗎?隻要你想想我是打不死的,便可以放心出手。”

向雨田不是滋味的道:“你可以掌握我的深淺嗎?”

燕飛沒好氣道:“若我能把你看通看透,你根本就沒資格成為我練成劍法的對手。”

向雨田容色稍緩,道:“這兩句話我比較聽得入耳,坦白說,有時你說的話確令我裝得滿肚子窩囊氣。不要怪我婆媽,天下間哪有一種練功方法,是在與相持的對手作生死決戰時進行的?一個不好,就要賠掉老命。”

燕飛從容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昨晚擋你的三招,全是臨時創出來的,沒有你,肯定練不成這三招。”

向雨田動容道:“你不是說笑吧?”

燕飛正容道:“當然不是說笑。我必須在-夜間悟通整套劍法,而你是我速成的唯一快捷方式,明白嗎?”

向雨田問道:“那明晚決戰時,我該在何時收手,鳴金收兵呢?”

燕飛理所當然的道:“當然是你感到結果將是兩敗俱傷,不得不收手,否則將難全身而退的一刻,如此才能使人信服,不會懷疑。”

向雨田有點恨得牙癢癢的道:“給你說得我不但心癢,更是乎癢。你隻嚐過我鏈子球的滋味,卻未試過我的劍法,而使劍才是我武技的精華所在。”

燕飛笑道:“放手而為吧!如此才刺激有趣,坦白說,你我難得遇上對手,不盡興一場,如何得住老天爺?”

向雨田搖頭失笑道:“真怕收不住手,斬下你的人頭,看你還如何複活?”

燕飛道:“那我隻好怨自己學藝不精,你亦不用心中內疚,向明瑤討回寶卷後,放情大笑三聲,然後去好好修練你的種魔大法。”

向雨田一震道:“對!在這樣的情況下殺死你,我對得住天地良心,不論明瑤說甚也不能再影響我。”

燕飛欣然道:“垣才是最正確的態度,我們更不用約定日後該這樣做或那樣辦,一切順乎自然,隻要你保持不殺人作風便成。”

向雨田道:“我倒另有主意,我可以藉辭修練某一種武功,告訴明瑤練成後便可殺死你,那當她日後無法奈何你時,就會央我出來對付你,如此我便暫時不用卷入你們和她的鬥爭裏,靜待和你再決雌雄的一刻。”

燕飛讚道:“聰明的家夥。”

向雨田愕然道:“這正是你爹向我說的第一句話。”

燕飛呆了來,心中百感交集。冥冥之中,像有一道命運的絲線,把他、向雨田和萬俟明瑤緊縛在一起。

向雨田喟然道:“今晚的感覺真古怪,我很少當別人是朋友,但和你的關係卻非常離奇,似是最親密的人,但偏偏明晚卻要與你生死相搏,但大家又是合作夥伴的關係,今我愈想愈胡塗,愈想愈有趣,但又有一種高度的危機感,怕玩火玩過了頭。”

燕飛道:“多想無益,回去好好睡一覺?不要再來找我了,害我要不停向自己的兄弟交代。”

向雨田笑道:“其中一個要你交代的人,肯定是卓狂生。”

言罷跳了起來,拍拍背上長劍,道:“我這把家夥名‘思古’,是我親自鑄造打煉的神兵利器,當年硬闖秦宮,沒有人是我三合之將,希望燕兄不會令我失望吧!我已決定全力出手,因你胸有成竹,隱操勝券的言語神態,令我很不服氣。”

燕飛笑道:“我成功了,我是故意激起向兄的求勝之心的。”

向雨田苦笑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