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彥和尹清雅同時在坡頂躍起,再投往斜坡,然後借飛靴能在雪麵滑行的特性,衝奔而下,直有**之勢。

這個高彥名之為“長命斜”的長坡,是小穀所在山脈的北麓,雖是起伏不平,地勢卻是向北傾斜,長達數裏,高彥便是於此練成借飛靴滑翔遨遊的驕人本領。

尹清雅雖由高彥傳授了種種在雪地滑翔的技巧,但動作仍然生硬,遇到坡道隆起時,可避則避,避不了時撞著衝上了半空,嚇得他“呱呱”尖叫,著地時左右搖擺,險像橫生,但也大覺刺激好玩。

高彥則盡情表演賣弄,偏選地勢不平處彈上半空,或旋轉如風車,或淩空翻騰,總能履險如夷,保持暢順的滑行。

不到一裏路,高彥便把尹清雅拋在後方三十多丈外。

“呀!”

高彥吃了一驚,別頭瞧去,隻見尹清雅從斜坡直滾下來,和著地上的雪,揚起漫空雪花,直至滾入一堆樹叢,墜勢方止,仰臥不動。

下坡容易上坡難,高彥連忙施上坡法,借著不斷的縱躍,利用飛靴不會陷進積雪的特性,迅速來到小白雁身旁。

雨雪剛停,天上仍是層雲密布,雖天色已明,太陽仍躲在厚雲背後。小白雁全身裹在白色保暖的百寶袍內,隻露出紅樸樸的粉嫩臉蛋,秀眸緊閉,不住呼出一團團的水氣,胸口起伏。

高彥撲下去,抓著她香肩,嚷道:“雅兒!雅兒!”

小白雁張開美目,炯炯有神的看著她,伸個懶腰道:“真好玩!原來世間竟有這麽刺激的玩意。”

高彥愛憐地道:“雅兒跌痛了甚麽地方?讓我給你揉揉,我在這方麵的功夫是好得沒有話好說,雅兒該最清楚。”

小白雁橫他一眼,坐將起來,環目掃視,讚歎道:“看!這天地多美,甚麽都是白色的,但一點不覺寒冷。我從不知雪可以是這麽有趣的,穿上這靴子,就像是解除了所有束縛,變成了天空上自由自在的鳥兒。”

高彥興奮地道:“難得雅兒認同,我最愛在冰天雪地時出動,一個人在雪野自由自在的滑翔,那種滋味教人留戀陶醉,像遠離人世,又像再不用做‘人’這俗物。返回邊荒集後又是另一番感受,像回到人間。”

小白雁瞧著雪野延綿至極限的無盡遠處,心迷神醉地道:“我明白你的感覺,在這個純白的世界裏,過往那一套全派不上用場,而我們卻借飛靴打破了所有局限,像魚兒暢泳、飛鳥翔空,棒死哩!”

高彥訝道:“雅兒把我一直體會著、卻不知如何表達出來的心底話說出來,真想不到雅兒感覺這麽深入。”

小白雁歡喜的白他一眼,嘟著小嘴道:“你何時試過了解人家心中的想法?滿腦子隻是歪念頭,想看如何占人家便宜,你再不改過,看人家還會否理你。”

高彥現出深思的神色,點頭道:“對!盡管沒有摟摟抱抱,但和雅兒說心事話兒已是最大的樂趣。”

尹清雅訝然審視高彥,接著掙紮著站起來。高彥忙把她扶起,又指示穿上飛靴後站起來的正確姿勢,忍不住問道:“雅兒剛才看我的眼光為何如此古怪?”

尹清雅笑道:“不告訴你!”接著用力一推,高彥登時立足不穩,變成倒地葫蘆,滾滑下斜坡去。

尹清雅一個縱躍,趕過了他,如飛的滑下去,銀鈴般的嬌聲像一陣遠去的風般送會來,笑道:“讓我們來個鬥快比賽,今次人家決不會輸的。”

※※※

燕飛經過入村鎮的牌坊,心中感慨。

此鎮雖是數百戶人口的規模,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充分地反映了和平時期,鎮民安居樂業的情況。

小鎮枕山環水,祖宅座落牌坊之後,接著便是宗祠,數組各數十幢房宇廣布四方,道路都不是筆直的,而是依地勢彎彎曲曲的延展,遇有繞鎮而過的小河,便設石拱橋跨河而過,又有鎮壓風水的石塔,分設四方的寺廟。民居以四合院為主,形成院落式的建築群。鎮內廣植樹木,樸素恬淡中具體入微地表現出濃鬱的生活氣息,令人有如入畫境的醉心感覺。

隻可惜一切已成過去,現在人去房空,小鎮靜似鬼域,令燕飛更深切感受到對無辜的老百姓來說,戰爭是多麽可怕?是怎樣的一種惡行!

燕飛繞過宗祠,右邊是沒有半點人的氣息的民居,石板路轉直,一個瘦削頎長的人出現在長路的盡處。此人有著高手所有的自負和信心,但卻不會令你覺得他是盛氣淩人,燕飛更曉得他非是一般的高手,而是有特別背景和來曆的人。

村鎮外被屠殺的狗兒當與此人沒有關係,這純是一種直覺,連燕飛自己也沒法解釋為何可以這般肯定。

他的相格並不顯眼,沒有甚麽可予人深刻印像的特征,除了過人的高度外,一切都平凡不過。但燕飛總感到他異於常人,尤其當他以陰冷、審慎的目光打量著自己時。

秋風陣陣吹來,刮得對方一襲灰色長袍不住拂揚,露出裏麵的黑色勁裝。

燕飛朝對方直走過去,到離此人三丈許處方停步。遠看時,此人年紀該在五十過外,這並不是因為歲月在他臉容留下可察覺的痕跡,而是因為他有一雙似活厭了的人才有的眼神。

燕飛目光落在他背掛的長劍上,從容道:“攔路者何人?”

“砰!”

整條石板路仿如顫動了一下,粗暴和充滿凶殘意味的“嗬嗬”笑聲從後方傳來,接著有人在燕飛身後五丈許處道:“老屈你聽到嗎?你對他來說隻是個攔路者,這叫做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這幾個老不死的出來也隻是丟人現眼。”

燕飛不用回頭去看,亦知對方是以長棍、重鐵杖一類的東西觸地,且對方的氣功是專走剛猛的路子,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方能發出如此的威勢,收先聲奪人之效。

他昨夜的感覺沒有錯,不論是前方和身後的高手,均是接近孫恩那級數的高手,對他是誌在必得,絕不容他活離此鎮。

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非置他於死地才肯罷休?就在此刻,他心中浮現出李淑莊的花容。

燕飛淡淡道:“來者何人?為何連無辜的狗兒也不肯放過?”

後方那人大訝道:“老屈你聽到嗎?這是怎麽樣的後浪!連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了,卻還要管幾頭畜牲的閑事?”

嬌笑聲起。青脆嬌甜的女聲從右方房舍的瓦脊處傳來道:“哈公,你何時才可以改改狂妄自大的性格?誰有殺死竺法慶的本領,誰便有資格去管閑事,這麽淺白的道理也不明白,枉你在江湖上混了數十年。”

燕飛心中微懍,此女的出現事先沒有引起他絲毫感應,隻是這點已令他不敢托大。別頭看去,更不由心中起了個疙瘩。

乍聽聲音,燕飛還以為對方是個妙齡女子,她或許曾經有漂亮迷人的歲月。但那至少是數十年以前的事,現在的她隻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使人感到歲月的無情。

後方被老婦稱為哈公的人邪笑道:“小衛,你才是死性不改,是否見對方生得俊俏,起了淫心,竟幫著外人來說話?”

燕飛歎道:“你們走吧!”

哈公發出怪笑聲,故作驚奇道:“你們聽到了嗎?她竟叫我們滾蛋!這是個甚麽世界?她竟敢叫我們滾?”

燕飛心中暗歎另一口氣。他真的不想與他們動手,因為他已曉得對方是甚麽人。換過在掌握仙門訣前的他,此戰必敗無疑,因為他清楚眼前三敵的實力,現在他也不是穩操勝券,但卻知不動手則已,動手必不可留情,否則死的肯定是自己。

老屈首次開腔,道:“我們今次連手對付燕小哥,亦是逼不得已,希望能給你一個痛快,事後我會把小哥好好安葬,這並不關乎個人仇怨,小哥隻能怨自己短命。”

他說話的語調像他的人般平板無奇,且帶種似發自內心的謙和,但燕飛總感到這個毫無特征、給人留不下任何印像的人,是三人中最危險的人,忽略了他,會有災難。

叫“小衛”的老婦嬌嗲的道:“小燕飛啊!你為何明知會惹來嘲弄,還要說出這般愚蠢的話呢?近十多年來我們都罕有出手,三個人一起出動更是破題兒第一遭,可見小燕飛你是如何惹人關注。”

哈公冷然道:“小衛你除了廢話外還懂說甚麽?他根本不曉得我們是甚麽人,死了也隻能做個糊塗鬼。”

燕飛淡淡道:“我當然清楚你們是何方神聖,才會好言請你們離開。”

三人同時沉默下來,三雙眼睛凝注他身上。

燕飛油然續道:“但有一事我真的不明白,你們該從李淑莊處曉得我是往赴孫恩之約,為何卻要代孫恩出頭,於此攔截,何不坐看我和孫恩之戰勝負如何?再看是否有便宜可撿,這方是上策。對嗎?”

三人臉容不見任何異樣,可是燕飛已感應到他們被揭破與李淑莊的關係,心中因而激起的波蕩,那是沒法瞞過他超凡的直覺。

老屈點頭道:“說下去!”

燕飛皺眉道:“沒有甚麽好說哩!該輪到你們來解釋。或許因你們與竺法慶是同路人,所以向我尋仇甚麽也好!我沒有時間和你們糾纏不清,一是你們立即離開,否則請恕我得罪了。”

哈公陰森地笑道:“這小子似乎真的曉得我們是甚麽人哩!”

老屈仍是那副神態,平靜地道:“你真的曉得我們是誰?”

燕飛微笑道:“一動手,你們是誰已沒有任何關係,一是我燕飛小命難保,一是你們飲恨伏屍,再沒有第三個可能性,我想留手也有所不能。試想這是何苦來哉?我與貴門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更沒有興趣幹涉貴門任何事。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三位好言相勸,動手後再沒有說話的機會。”

叫“小衛”的老婦“嬌笑”起來,道:“你們兩個死不掉的老家夥聽到嗎?他真的曉得我們是誰,且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內。”

老屈露出第一絲笑意,語氣平板沉悶地道:“假設小燕飛你真能幹掉我們三個老骨頭,保證敝門沒有人敢來向你尋仇。”

燕飛從容笑道:“墨夷明之徒向雨田又如何呢?”

他目光所及的老屈和小衛終現出驚訝的神色。

強大的氣勁從身後襲至。

燕飛雖然背後沒長眼睛,卻有如目睹般全掌握了後方哈公的動靜,這個表麵剛烈暴躁的魔門高手,並沒有發動攻擊,隻是以手上重武器送出一道勁氣,測探他的深淺。

墨夷明是否他的父親呢?假如是確實的話,他該長得全不像墨夷明,否則這三個人怎會“認”不得他呢?如此說,墨夷明大有可能不是他父親,他的生父該另有其人。

勁氣侵體。

燕飛微笑道:“哈公,你的勁氣是走外家硬功的路子,雖已達登峰造極的境界,但比起內家真氣,始終有一段距離吧!”

“小衛”終於變色,不但因燕飛說的話,更因燕飛晃也不晃半下,硬捱了哈公的隔空一擊,且仍然從容自若,像沒發生過任何事。她心忖盡管換了自己下場,也不能學燕飛般,於筋脈內化解哈公的勁氣,而是以護體真氣擋格,絕不容對方殺傷力強的勁氣有一絲侵入體內去。因為她曉得哈公的厲害。

老屈仍是那麽近乎無動於衷的冷漠,點頭道:“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但也更堅定我們殺你之心。孫恩辦不到的,便讓我們來代勞,燕飛你實足以自豪了。在過去的二十多年,我們聖門各派係,從未試過聯合起來對付一個人。本人屈星甫,另兩位是衛娥和哈遠公,這都是我們真實的名字,如果你夠本領的話,赴黃泉路上時,起碼曉得陪你一道走的是誰。”

衛娥和哈遠公兩人默默聽著,並沒有抗議屈星甫報上他們的名字,戰場的氣氛卻忽然緊張起來。事實上沒有任何人有挑釁的動作或說話,隻因魔門三大高手殺機大盛,令燕飛生出感應。

燕飛搖頭苦笑道:“我真的不明白,為何你們拚著犧牲性命,也非置我於死不可?請輩故意透露高姓大名,是要讓我知道不應該知道之事,徒令我們之間沒有轉圜的餘地,須分出生死方可罷休。但讓我告訴你們吧,你們根本不知麵對的是甚麽!亦沒法掌握我的深淺,一旦動手,誰都停不下來。你當我狂妄自大也好,好言相勸也好,走吧!我燕飛根本沒有興趣理會你們的事。”

哈遠公冷哼道:“小燕飛你隻能怨自己命苦,我們已決定毀掉你,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這個決定。”

衛娥柔聲道:“今仗將會以一方敗亡作結,這是命運的安排,我們三人亦沒法改變。橫豎孫恩有的是等待的耐性,我想問,你怎會曉得李淑莊與我們有關係?更清楚墨夷明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燕飛淡淡道:“是誰告訴我並不重要。我隻想問一個問題,你們有把握憑你們三人之力,殺死孫恩嗎?”

屈星甫訝道:“你不想與我們動手,肯定非是出於恐懼和怯戰,而且你剛入村之時,心中充滿殺機,顯是因幾頭畜牲的死亡,激起憤慨之心。為何忽然又不想動幹戈呢?”

燕飛心中暗懍,曉得三人中確以此人最高明。沉聲道:“坦白說,直至此刻,可能因我尚未曉得與魔門有關的大惡行,所以對你們還有點同情之心。”

稍頓續道:“現在是最後一個機會,一動上手,誰都沒法停止。”

衛娥忽然道:“燕飛,你和墨夷明是否有甚麽淵源?”

燕飛心中遽震,直沉下去。心忖難道衛娥終從自己身上“認出”墨夷明的影子?為何她要到此刻才“認出”來呢?

他心中震動,包圍他的三大魔們高手同時生出感應,最先發動的竟是一直深藏不露的屈星甫。

下一刻他已來到燕飛左前偏側的位置,右手伸往身後,左手揚起,成鳥啄狀,朝他左耳啄來。

衛娥則從天而降,人未動,勁氣狂,充塞於燕飛立處方圓數丈之地,形成一個會凹陷下去的勁氣場,如此魔功,燕飛尚是首次遇上。

最後是後方哈遠公的重兵器,挾著驚人的剛猛氣勁,直搗燕飛背心而至。

燕飛歎一口氣,手往後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