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哄的酒鋪內,兩人對坐位於一角的桌子,酒過三巡後,向雨田笑道:“真想高歌一曲,哈!今晚很好!今晚我非常高興。”
王鎮惡心中一動,暗忖可能巧值秘族狂歡節的大日子,此時的向雨田正處於異於平常的狀態下,說不定可從他處套出點秘密。再勸飲一杯,道:“向兄因何不輕易動手殺人呢?似乎與秘族一貫凶悍的作風背道而馳。”
向雨田歎道:“此事說來話長,更是一言難盡。王兄有沒有辦法張羅一壇雪澗香?聽說這是邊荒第一名釀,不過現在喝的女兒紅也相當不錯。”
王鎮惡道:“如果向兄肯立即息止幹戈,我可以為你辦到。”
向雨田苦笑道:“公歸公,私歸私,你的提議是不切實際的,邊荒集是沒有將來的,拓跋圭更沒有希望。王兄若是識時務的人,應立即遠離邊荒集,到甚麽地方都好,怎都勝過在這裏等死。”
王鎮惡微笑道:“隻要死得轟轟烈烈,縱死也幹心。”
向雨田雙目亮起來,舉壺為他和自己斟酒,然後舉杯道:“王兄對死亡的看法,與我截然不同,但我仍佩服王兄看透生死的胸襟。來!再喝一杯,我們今夜不醉無歸。”
兩人再盡一杯。
王鎮惡道:“向兄對我們邊荒集的情況倒非常清楚,竟曉得有雪澗香。”
向雨田坦然道:“我對邊荒集的認識,大部分是從燕人處得來。像高彥那個家夥,如果不是燕人縷次強調他在此戰中能起的作用,打死我也不相信他可以影響戰果。”
王鎮惡忍不住問道:“憑向兄的身手,那次在鎮荒崗,該有機會可以得手,為何輕易錯過呢?”
向雨田搖頭道:“教我如何解釋?我的事王兄是很難明白的。可以這麽說,為了更遠大的目標,我是必須戒殺的,當然更不可以濫殺,否則得不償失。”
王鎮惡大惑不解道:“向兄這番話確實令人難解,依我看,向兄該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想到便做,不會有任何顧忌。”
向雨田點頭道:“你看得很準,隻是不明白我的情況,而我亦很難解說,說出來亦怕你不會相信。”
又苦笑道:“不怕告訴你,今回我是有個殺人名額的,名額隻限三人,於我的立場來說,這三人正是邊荒集最該殺的荒人。”
王鎮惡訝道:“殺人名額?那我是否其中之一呢?”
向雨田笑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隻有兩個是燕人指定的,最後一個則任我挑選,可算入我的刺殺名單。隻要幹掉這三個人,我便算向本族還了欠債,從此可脫離秘族,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王鎮惡道:“一個是高彥,另一個是誰呢?”
向雨田微笑道:“以王兄的才智,怎會猜不著呢?”
王鎮惡一震道:“燕飛!”
向雨田欣然道:“縱然燕人沒有指定我必須殺死燕飛,我向雨田也不會放過他,如此對手,豈是易求?”
王鎮惡心忖,如果向雨田確能殺死燕飛,邊荒集肯定不戰而潰,而向雨田則不負慕容垂之托。
向雨田興致盎然地問道:“王兄見過燕飛嗎?噢!你當然見過,否則不會指他是我的勁敵。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王鎮惡呆了一呆道:“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問題,並不是故意為他陰瞞,而是不知如何可以貼切地描述他。他是個很特別的人,總而言之與其他荒人高手不同,至於不同處在哪裏,我又說不上來。我自問看人很有一手,其他人我多留心點,會曉得其高低強弱,但對燕飛我卻沒法掌握,有點像遇上向兄的情況。”
向雨田雙目神光一閃即逝,點頭道:“那便是高深莫測了。看來燕飛已抵能上窺天道的境界,難怪有資格斬殺練成‘十住大乘功’的竺法慶。哈!我恨不得能立即見到他。”
王鎮惡道:“向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向雨田攤手道:“你又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如果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我便老實作答。人是很難弄清楚自己的,一方麵是因知之太深,又或不願坦誠麵對自己,總言之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就算說得出來,通常也經過美化和修飾,有些念頭更是你永遠不想讓人知道的。對嗎?”
王鎮惡為之語塞。
向雨田微笑道:“王兄對我這麽有興趣,不是因為我是朋友,反因我是敵人,所以要盡量弄清楚我的虛實,再設計對付。告訴你吧!你們荒人今回是絕無僥幸的,現在由此往北塞的道路已被風雪封鎖,你們北上的水道交通又被燕人截斷,而拓跋圭則陷於沒有希望的苦戰裏,當明年春暖花開之時,他就完蛋了,你們荒人也會跟著完蛋。相信我吧!要離開便及早離開,荒人的命運是注定了的。”
王鎮惡心中一動道:“秘族是否隻有向兄一人到邊荒來呢?”
向雨田唇邊的笑意不住擴展,平靜地道:“請恕小弟不能答王兄這句話。”
王鎮惡已從他眼睛泄漏的讚賞神色曉得答案,掌握機會,忽然改變話題問道:“花妖是否貴族的人?”
向雨田輕顫一下,垂下目光,探手抓著酒杯。
王鎮惡想不到他竟有此反應,心中納悶,舉壺為他注酒,同時道:“向兄如不樂意,是不用回答的。”
向雨田像被勾起無限的心事,舉杯一口飲盡,放下酒杯,目光凝注桌麵,道:“他不單是秘人,還是我的師兄,不過早被師尊逐出門牆。如果不是這樣,師尊也不會再收我這個徒弟。”
接著雙目回複澄明神色,盯著王鎮惡道:“王兄可知,因何我要透露這個秘密嗎?”
王鎮惡茫然搖頭,道:“隻要向兄一句話,我絕不會泄漏此事。”
向雨田點頭道:“王兄確有乃祖之風。”
稍頓續道:“我要說出他的故事,是因邊荒集是他埋身之地。而王兄是荒人,對你說等於向荒人澄清他的冤屈,算是我對他做的一件好事。”
王鎮惡是到邊荒集後,方曉得花妖的事,聞言愕然道:“冤屈?向兄不是在說笑吧!”
向雨田苦笑道:“我早知你會這麽說,個中情況,我實難以解釋詳盡。簡單來說,他本來不是這樣子的,可是在某種奇異的狀況下著了魔,致性情大變,不但出賣了族主,令他被你爺爺俘擄,還四出作惡。你們成功殺死他,實是功德無量。我敢肯定,他若在天有靈,會非常感激你們結束了他邪惡的生命。這也是敝門欠下秘人的債,所以須由我償還。”
王鎮惡沉聲道:“向兄說的話,每一句都清楚明白,但我卻愈聽愈糊塗。向兄指的在某種奇異情況下著了魔,是否類似練功的走火入魔?可我從未聽過有人因練功出岔子,會從本性善良變成采花淫魔的。”
向雨田歎道:“天下無奇不有,其中真正情況,請恕我不能說出來。唉!人都死了,我還有甚麽好為他掩飾的。哈!荒人真有本事,竟有辦法殺死我師兄,省了我一番功夫。”
王鎮惡愕然道:“向兄準備親手殺死他嗎?”
向雨田若無其事地道:“這個當然。不由我出手清理門戶,該由誰負責呢?不妨再向你透露一個秘密,我之所以不敢濫殺,不敢任意妄為,是因有我師兄作前車之鑒,我怕重蹈他的覆轍。聽到我這麽說,王兄或會想,當然哩!你和他修的是相同的武功心法,走的是相同的路子。你這麽想是合乎情理的,但卻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真正的情況,是完全超乎在你想像之外。”
王鎮惡道:“向兄是不打算說出來了,對嗎?”
向雨田聳肩道:“這個當然。不過話雖隻說一半,但感覺上我已舒服多了。哈!小白雁不是到邊荒集來了嗎?為何不見高彥帶她來逛夜窩子?”
王鎮惡歎道:“你是準備在夜窩子刺殺高彥了,但因何要告訴我呢?”
向雨田訝道:“為何王兄看穿我的意圖,仍然毫不緊張呢?一定有道理的,對!因為高彥根本不會到夜窩子來,這麽說,他該是到泗水探敵去了。哈!王兄終於色變哩!”
王鎮惡雙目殺機大盛。
向雨田仍是一付毫不在乎的從容姿態,道:“王兄不但有情義,說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更非隨口說說,明知不是我的對手,仍想動武。坦白說,我是不會在狂歡節期間殺人的,這是秘族的傳統,故意提起高彥,隻是心中疑惑,說出來看王兄的反應吧!”
王鎮惡淡然道:“過了今晚又如何呢?”
向雨田雙目精芒大盛,與王鎮惡毫不相讓地對視,道:“我們來玩個有趣的遊戲如何呢?”
王鎮惡發覺自己真的沒法掌握這個人的想法,他的行事總出乎人意表,更會被他牽著鼻子走,陷於完全的被動。
王鎮惡道:“向兄說出來吧!”
向雨田道:“由現在開始,我給你們十二個時辰,這期間我不會離開邊荒集半步,隻要你們能像上次那般把我找出來,便有殺死我的機會。但時限一過,我立刻動身到泗水去,高彥他肯定沒命,這個遊戲有趣嗎?”
王鎮惡聽得頭皮發麻,向雨田的邀請是由不到他們拒絕的,否則,若讓他在曉得高彥所在地的情況下,憑他的才智武功,高彥肯定難逃毒手。
說到底,向雨田是要弄清楚他們是憑甚麽能輕易找到他,不弄清楚此點,向雨田在邊荒集是步步驚心,睡難安寢。
這個人太厲害了。
王鎮惡冷靜地起身,沉聲道:“我們荒人會奉陪到底,向兄小心了!”
說罷,隨即離開。
小屋的黑暗裏。
尹清雅輕呼道:“高彥!高彥!你睡著了嗎?”
高彥苦候多時,忙側身朝向她道:“娘子有何吩付?”
尹清雅道:“剛才是甚麽聲音?是否有人在號哭?”
高彥道:“在邊荒,最多是野狼和禿鷹,剛才是狼的呼叫聲,聽聲音離我們的小穀有五、六裏遠,娘子不用擔心。”
尹清雅天真的問道:“它們會不會吃人?”
高彥道:“凡有血肉的東西它們都吃,亦愛吃腐肉,所以在邊荒的野鬼,都隻剩下一付枯髏骨頭,原因在此。”
尹清雅嬌嗔道:“你又在嚇人哩!”
高彥道:“告訴我,你先前說的不是真的,像我一樣是在胡謅。”
尹清雅嗔道:“高彥啊!你說過的話究竟是否算數呢?又說甚麽會待我師傅答應我們的事,才會……不說哩!”
高彥毫不羞慚地道:“我說過的話怎會不算數呢?問題出在娘子身上,你當時並沒有答應我,例如假如師傅如此如此,人家便如此如此諸如此類,此事當然告吹。如此我隻好不充英雄,先和娘子成親,讓娘子生下兒子後,才回兩湖向嶽師傅請罪。”
尹清雅坐將起來,大嗔道:“你在耍無賴!”
高彥大樂道:“除非這樣吧!你先親口答應我,如果你師傅肯點頭,你便會乖乖的嫁給我,我當然會執行承諾,那我頂多隻是摟摟抱抱,親個嘴兒,絕不會越軌。”
尹清雅嘟起嘴兒狠狠道:“死小子!還要我說多少次,人家根本沒想過要嫁給你。”
高彥笑嘻嘻的坐起來,欣然道:“娘子真懂得閨房之樂,曉得甚麽時候和我耍幾招花槍,其中肯定有一招叫‘故布疑陣’,另一招叫‘欲拒還迎’,哈!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娘子的心意。”
尹清雅聽他說得有趣,忍俊不住笑起來,又笑吟吟道:“你試試再喚一聲娘子,人家嫁給你了嗎?”
高彥提醒道:“你這麽快忘記了答應過的事嗎?既不可以對我動粗,更不可以點我的穴道。否則白骨精出現時,誰給你施展退鬼符法?”
尹清雅氣道:“你才善忘,我說的素女心法禁忌千真萬確,沒有一字是假的。”
高彥恨得牙癢癢的道:“天下間怎會有這樣的武功?我不相信。”
尹清雅嬌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實便是事實,你今晚勿要越界。”說罷躺回床上去,打個哈欠道:“和你這小子說話很花力氣,雅兒悃哩!要睡覺了。”
高彥歎道:“親個嘴兒行嗎?”
尹清雅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高彥苦笑道:“親嘴隻是高手過招前的見麵禮,又不是真刀真槍,會有甚麽影響呢?”
尹清雅低聲罵道:“狗嘴長不出象牙,滿口髒言,鬼才會嫁你。”
高彥碰了一鼻子灰,頹然躺回去,不作一聲。
過了一會,尹清雅又喚道:“高彥!高彥!”
高彥頹然應道:“你不是很悃要睡覺嗎?”
尹清雅輕柔的道:“你是否生氣呢?”
高彥精神大振,卻不敢表露出來,繼續一萬念俱灰的語調歎息道:“我敢生任何人的氣,但怎敢生雅兒的氣呢?”
尹清雅道:“不要扮可憐哩!我比你所謂的明白我更清楚你,今次你是身負重任,切記矩步方行,否則我們會沒命回邊荒集去,所以你要做個安分的小子,我真不是騙你的。”
高彥不服道:“親個嘴兒有甚麽問題?”
尹清雅沒好氣道:“親嘴或許沒有問題,但依你那付德性,肯止於親嘴嗎?一發不可收拾時豈非糟糕?”
高彥大樂道:“雅兒終於答應讓我親小嘴哩!哈!耐性老子當然不會缺乏,否則怎做探子?好吧!睡醒再說,時機適合時便大親嘴兒,到時你可不要再推三推四的。”
尹清雅大嗔道:“人家隻是打個譬喻,誰答應你親嘴了?”
高彥笑道:“說出口的話怎可收回去,今次輪到我困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