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穿林過樹掠上山坡,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推進,他已拋開應否助青媞一臂之力的問題,改而內察所負的傷勢。
任遙的逍遙真氣似若附體的厲鬼,平時無蹤無影,可是每當他行功至一定的火候階段,那種可怕的真氣便像從天上或地下鑽出來,在他體內逐分逐寸的擴散,銷蝕他的經脈。那種全身有若針刺的感覺,便像有人在他體內施行酷刑。若他不運功驅寒,恐怕他的血液也會凝固起來。
榮智欲舉起銅壺而不得,因他正是陷於此種駭人的情況下。
可以想象榮智逃離寧家鎮,情況與現時的他相似,隻不過傷勢嚴重得多,到發覺情況不對,已回天乏術。
任遙這種可怕的真氣,可用“劇毒”來形容,是一種“氣毒”,有如附骨之蛆。
自己三度被他的氣毒入侵,所以有這幺嚴重的後遺症,更不曉得是否能徹底驅除。幸好自己的日月麗天大法暗合天地陰陽至理,對這“氣毒”有天然克製的神效,否則早似榮智般一命嗚呼了。
現在他頂多能發揮正常狀態下七、八成的功夫,因為要分神壓抑體內“氣毒”,若與高手動武,為保命放手施為,後果將不堪想象。
縱是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對援助青煶仍沒有絲毫退意,他隻求心之所安,其它一切都不大計較,包括自己的小命在內。
在明月之下,林外現出一座藏於深山密林的古刹,看規模可想象其昔日的光輝,此刻卻是空寂無人,沒有半點燈火,顯然是被廢棄的寺廟。可憐靈山聖寺,本是修真勝地,卻落得荒寒淒冷,仿如鬼域。
在一堆山石和草叢後方,倏地現出美麗的妖女青媞,還向他招手。
燕飛不以為異,掠到她旁學她般蹲下,通過枝葉婆娑,剛好俯瞰古寺主堂前的大廣場,一尊佛像橫臥廣場正中處,兩側高起的佛塔像兩名忠心耿耿的守衛:水不言棄的護持兩旁。
古刹的三重殿堂仍大致保持完整,頗有氣勢,不過雜生的蔓草已蔓延到四壁和廟頂,一片荒蕪的景象。
不過吸引燕飛注意的卻是橫躺在臥佛前一位千嬌百媚的女郎,一身華裳麗服,美眸緊閉,月色下動人的身體線條起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誘姿,似乎她不用作態,已可迷惑天下男人,令人看得血脈賁張。
燕飛心中大訝,自己也不是沒有見過美女的人,身旁的妖女論美色絕不在那女郎之下,可是為何獨有她可予自己如此直接的刺激和誘惑力。若她雙眸張開,加上風情萬種的風姿,自己豈非會把持不住?
更奇怪的是,她現在一副海棠春睡的神態,自己因何偏去馳想她翩翩醒來後會是如何動人?
青媞在他耳旁細語道:“這就是曼妙那賤人。”
燕飛心中一懍,剛才他的注意力全被曼妙吸引,加上身負氣毒,若青媞再來給自己一個偷襲,大有可能著了她的道兒。
不由戒備的往她瞧去。
青媞正在看著他,見到他這般眼神,苦笑道:“上次人家是一片好心,怕你要逞英雄現身,所以想先一步製住你,千真萬確是沒有絲毫惡意。”
又喜孜孜的道:“你是我生平遇到真正的好人哩!是否怕人家遇上凶險,所以趕來相助呢?”
燕飛相信了她大半的話,因為如此才吻合她放自己走的情況。目光重投曼妙身上,收攝心神,沉聲道:“是甚幺一回事?”
青媞黛眉輕蹙,道:“人家怎知道呢?可能是江老妖把她擒下,取出她的訊號煙花發射,好引大兄來決一死戰。也可能是這賤人自己發射煙花,再躺下來裝死。太多可能性哩!”
燕飛忍不住問道:“她不是你大兄的人嗎?為何開口閉口都稱她作賤人?”
青媞不屑的低聲道:“隻愛勾引男人的女人是否淫賤?讓我告訴你,她正因天生淫賤,自幼便修習媚術,專事勾引男人,你說她不是賤人是甚幺?她最自負的本領,是要好色的男人死心塌地的愛上她,又以為她隻忠心於他一個人,給騙死還不知是甚幺一回事!”
她以內功蓄聚聲音,挨湊過來輕輕耳語,說話雖又快又急,卻總能字字清脆分明且音韻抑揚有致,充滿音樂的動聽感覺,兼之香澤微聞,嗬氣如蘭,充盈健康青春的氣息。加上燕飛正目睹橫臥廣場活色生香的誘人美女,不由—陣心旌性搖。
燕飛暗吃一驚,心叫妖女厲害。立把綺念硬壓下去,忽然青媞再靠近他點兒,香肩碰上他肩膀,續道:“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大兄肯收她為妃,正是看中她蠱惑男人的媚術,有時美女的魅力,運用得恰當,比千軍萬馬更要厲害。大兄是聰明人,當然深明此中道理。”
燕飛又不由心中一蕩,暗忖你不要去說別人,自己也不是在誘惑我嗎?想雖是這幺想,那種似有意又無意的讓他享到的溫馨感受,卻使他無法生出移開的念頭,那是一種闊別已久的醉人感覺。
沉聲道:“你現在打算怎幺辦呢?”
青媞微聳香肩,柔聲道:“不論那一種可能性,江老妖肯定在一旁虎視眈眈,我才不會蠢得去為她犯險。”
燕飛不解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見到煙花訊號,立即不顧一切的趕過來。剛才又故意引江老妖去追你,好讓曼妙脫身?”
青媞的小嘴差點便碰上他耳根,道:“因為她現在對大兄很有用嘛!人家才怎也要裝模作樣一番哪。唉!江老妖不知何時方肯現身。嘻!人家才不怕江老妖殺她,因為沒有男人舍得殺她哩!當江老妖妄起色心,便將是他遭殃的時候了。橫豎閑著無聊,我們來個玩意好嗎?”
燕飛訝然往她瞧去,正要詢問是甚幺玩意,青媞已縱體入懷,整個香噴噴的嬌軀倒在他胸腹裏,還輕舒玉臂,把他的頸項纏個結實,美眸半閉,玲瓏浮凸的酥胸不斷起伏,紅唇輕啟香息微喘著道:“親我!”
燕飛眼前見到的是她一向看似天真純潔的另一副麵目,媚眼如思,春情蕩漾。其誘惑性絕不在曼妙之下,最要命是明知江淩虛這極度可怕的大魔頭正在附近某處,尤增偷情的香豔刺激感覺,一時間他忘掉此女不但狡猾如狐,且曾出賣過他,真想湊前少許,便可肆意享受她濕潤豐滿的美麗香唇。
正要付諸行動,驀地一股冰寒之極的真氣,從她按在他頸項的纖指利箭般射入他經脈內,瞬即侵襲全身,渾身經脈像給冰封起來,不要說運氣反擊,連動個指頭輕叫一聲也有所不能。
青媞美麗的花容突生變化,雙目睜開,可是其中再無絲毫柔情蜜意,眼神冷漠至沒有任何感情,令他想起任遙的眼睛。
這反複無常的妖女緩緩坐直身體,再半跪在他前方,忽然收回雙手,接著玉手如驟雨閃電般連續十多指點在他前胸數十大位上。
每一指均注入一道冰寒徹骨、直鑽心肺令他生出五髒六腑驟被撕裂感覺的真氣,偏又大叫不出聲來,就像在噩夢中,明知猛獸毒蛇噬體,卻沒法動彈。不過這妖女比之洪水猛獸,更要狠毒千百倍。
燕飛僅餘的真氣全麵崩潰,即使現在有人能治好他,他不但武功全失,還要變成比常人不如體弱多病的人。
這位毒如蛇蠍的女人當然不是要廢去他武功那幺簡單,而是要他失去所有抵抗力,讓她入侵的真氣慢慢把他折磨至死。
縱使是深仇大恨,也不用施加如此殘忍的手段,何況他對她尚算有恩。
他現在最後悔的,不是沒有讓劉裕和拓跋圭幹掉她,而是剛才自己真的曾對她動心。更令他驚駭莫名的是她攻進體內的也正是逍遙真氣,不過任遙走的是陰柔路子,她反走陽剛之路。其精純深厚處,與乃兄實不遑多讓,由此看來,她是一直收藏起真正的實力。
此妖女實是徹頭徹尾的騙子。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他的腦海,在錐心刺骨的極度痛苦中,他往後仰跌。
青媞玉臂輕舒,穿過他脅下,把他抱個結實,小嘴湊到他耳邊說道:“乖乖不用怕,開始的痛苦過去後,你的感覺會迅快消失,隻剩下神智,然後逐步模糊,能如此冷靜舒服地見證自己的死亡,是最逍遙的死亡樂趣。死後你會歸宿何處呢?倘是極樂西天這不是非常有趣嗎?”
接著又輕笑道:“奴家最喜歡騙你此種自命正義的大傻瓜,換了那兩個混蛋是絕不會上當的,隻有你這個傻瓜給我騙了兩次仍不醒悟。唉!也難怪你的,安世清父女也給我把天心佩騙上手,你燕飛算甚幺東西呢?你的人雖然不錯,可惜體內流的並非皇族的血。你要恨就恨自己曉得天地佩的秘密吧!下一個將輪到劉裕,他會比你死得淒慘十倍。待會人家會來為你安葬,好好享受你的死亡吧!”
說罷緩緩把他放倒,平躺草地上。
在府衛開路下,謝安和王坦之同車馳出烏衣巷,轉入街道,向皇宮進發。
街道上擠滿狂喜的人民,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鞭炮聲震耳欲聾,歡樂的景像看得謝安心生感觸,此時勝利的狂喜逐漸淡褪,代之而起是對未來的深憂。
在淝水之勝前,由於北方強大氐秦的威脅和無休止的寇邊,在重重壓力下南晉君民空前團結。
可是現在威脅已去,首先出現就是應否北伐的問題。
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政治環境的改變,司馬曜將對他謝安由信任和倚重轉為猜忌與疏遠,更會千方百計削他的權力。
若他謝安是有野心的人,他會設法趁勢掌握更多的權力,隻恨他並不是這種人。
他最羨慕的是天上的閑雲野鶴,在這樣的情況下,隻有功成身退一途。
以後家族的榮辱隻有倚靠謝玄的威望和手上的北府兵將,他肯讓桓玄坐上大司馬的位置,正是要保謝玄,使司馬曜和司馬道子不敢輕舉妄動,以用之抗衡桓玄。這未必是南晉臣民之福,可是他卻沒有更好的選擇。
王坦之剛接受過街上群眾的喝采歡呼,放下簾子,別頭過來看到謝安的神情,訝道:“你有甚幺心事?”
謝安淡淡道:“國寶是否和司馬道子過從甚密?”
王坦之的胖臉露出尷尬神色,道:“他們隻因誌趣相投,故不時往還。唉!國寶近來心情不好,不時發脾氣,我已多次訓斥他,這兩天他會親來向你請罪的。”
謝安想到女兒,暗歎一口氣,道:“若娉婷肯隨他回去,我絕不會幹涉。”
王坦之輕歎道:“國寶仍是個孩子,總覺得自己鬱鬱不得誌,滿懷抱負無法施展。”
謝安心想你這是兜個彎來怪責我,也不想想你兒子如何敗德無行。不過再作深思,也很難怪他有如此不滿,謝家因淝水一戰,肯定可名留史冊,何況更出了個謝玄。而他王家卻是後繼無人,自王導、王敦後就隻有他王坦之似點模樣,不過王家的光輝,現時已完全給謝家蓋過,王坦之口出怨言,是合乎常理。
這類問題和矛盾,在淝水之戰前絕不會出現,可見淝水的勝利,把南晉上上下下的心態全改變過來。
謝安壓低聲音道:“我準備離開建康。”
王坦之駭然道:“甚幺?”
謝安目光透過竹簾,瞧著街上狂歡慶祝的群眾,默然不語。
馬車開進王城,熱鬧不減。
王坦之道:“皇上必不允準,你究竟有甚幺心事?何不說出來讓我分擔,你該知我一向支持你的。”
謝安苦笑道:“你該如我般明白皇上的真正心意。鳥盡弓藏,我謝安再無可供利用的價值。”
王坦之憤然道:“你千萬勿要自亂陣腳,現在苻堅大敗,北方必重陷於四分五裂的亂局,皇上一直想收複北方,統一天下,現在正是你大有作為的時候,坦之願附驥尾。”
謝安心忖司馬曜是明知事不可為時才掛在口邊說說,作其豪情壯氣就可以。若要他發動支持北伐,對他來說等若要他把半壁江山送出來作有獎遊戲。
不過王坦之希望他留下,確是誠意真心,因為王坦之並不是個有大誌的人,隻是希望一切如舊,王、謝兩家可以續續保持最顯赫的地位。
深望他一眼道:“淝水的勝利來得太突然,我們根本欠缺北伐的準備。而不論隻是苟且偷安的腐朽勢力,又或有誌還我漢統的有識之士,均曉得北伐困難重重。北方胡人隻要截斷我們的漕運,我們便會有糧草不繼的致命弱點。而未曾南渡的北方漢人,受胡族長期統治下,民族意識和其與胡族的關係亦漸趨模糊,對於我們的北伐也不感興趣。說到底,邊荒的存在,既令苻堅輸掉此仗,也令我們的北伐難以成事。自古以來,從未曾試過出現如此奇怪的情況。”
王坦之急道:“北伐之事可從長計議,你仍不用急於辭官歸隱呀。”
謝安從容道:“你是否怕我入宮後立即請辭?”
王坦之點頭道:“皇上會誤以為你挾功自重,以退為進,那就不妙。”
謝安微笑道:“放心吧!我會待諸事底定,苻堅的情況清楚分明,始會離職,那時或不用我開腔,皇上已有安排了。”
“砰砰砰”!
一陣急驟的鞭炮聲在大司馬府門外爆響,在歡樂熱烈的氣氛中,馬車開進皇宮。
苻堅駭然勒馬,呆若木雞似的瞧蓄遠方,一股濃煙在那處升上高空,隱見火光。
乞伏國仁、呂光等齊勒馬韁,人人臉如死灰。
戰馬嘶鳴,再有數匹馬兒支撐不下去,力盡倒斃。
呂光道:“邊荒集起火!”
乞伏國仁倒吸一口涼氣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任南人水師如何快捷,逆水而行,至少明早才可到達邊荒集。”
呂光道:“即使到得邊荒集,以姚大將軍經驗的豐富,絕不會讓南人輕易得手?”
苻堅像忽然衰老了十多年般,臉上血色退盡,喃喃道:“作反哩!作反哩!”
乞伏國仁等麵麵相覷,卻沒有人反駁苻堅。眼前唯一的可能性,是姚萇背叛大秦,自行放火燒寨,撤返北方。
驀地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從西南方傳來,約有數千人之眾。
人人再次臉色大變,這趟確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難道氐秦就這幺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