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不徐不疾的在路上走著,非是他不想趕路,而是怕內傷發作。昨晚已三次出現發作的征兆,累得他要停下來行氣活血。任遙的邪功確陰損厲害,若非他的日月麗天大法已窺先天真氣門徑,合於自然之道,恐怕早像榮智般一命嗚呼去了。

由此更可猜測任遙下一個殺人的目標是劉裕,因為他會認為自己也像榮智般命不長久。而曉得天地佩秘密的人除鬼臉怪人外便剩下劉裕,幹掉他任遙便可一勞永逸,不虞他把秘密泄露予曾擁有天心佩的安世清父女。至於鬼麵怪人,隻要他不是安世清便成,沒有天心佩,得物亦無所用。

現在連燕飛也對那甚幺洞極經生出好奇之心,究竟其中包含甚幺驚天動地的秘密,令像任遙般等各霸一方不可一世的高手,也不擇手段的你爭我奪,鬥個不亦樂乎。而目下占盡上風的,肯定是任遙。

他取的路徑靠近睢水,應是通往淮水南岸的盱眙,盱眙為建康北麵的大城。

可以想象這條驛道以前必是非常熱鬧,現在卻是野草蔓生,日久失修,凹凸不平,但不久前曾有車馬經過,遣痕猶新,大有可能是曼妙夫人那隊車馬。她的目的地難道是建康?

燕飛心中盤算,當到達淮水,便泅過對岸,沿淮水南岸西行,頂多兩天工夫,可抵峽石,還可以好好休息療傷,又不虞碰上往尋劉裕晦氣的青煶或任遙。

縱使兩人比他早上一天半日到達峽石,總不敢公然摸入城內四處找尋劉裕,因那是北府兵重地,惹翻謝玄,即使高明如任遙,也可能要吃不完兜著走。所以他兩人隻能隱伏城外,找尋機會。

轉過路彎,燕飛一震止步。

前方不遠處,赫然有一人伏屍地上,佩劍斷成兩半,陪伴屍旁,看服飾分明是護送曼妙夫人的逍遙教年青武士,屍身仍有微溫。

燕飛心中泛起曆史重演的古怪感覺,腦海浮現出被盧循所殺遍布道上的太乙教道徒。忙趨前詳細檢視其死因,但表麵卻無任何傷痕,顯是被震斷經脈。

曼妙夫人車隊的實力與太乙教徒不可同日而語,曼妙夫人更是高手,且任遙又在附近,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何人有此能耐呢?

燕飛繼續沿路疾行,不一會又見到兩具屍體,其中一個還是曼妙夫人的俏婢,行凶者不但心狠手辣,且連女子也不放過,可肯定非是替天行道的正派人物。

他雖對逍遙教任何人物絕無好感,亦不由心中惻然。三人死法如一,均是被凶手以絕世玄功,硬生生震斷心脈而亡,全身不見其它任何傷勢,如此陰柔至極卻能摧心裂脈的手法,他從未遇上,邪惡可怕至乎極矣。

再轉過一個路彎,果然不出所料,那輛華麗的馬車傾側路旁,四周伏屍處處,令人慘不忍睹。

燕飛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追襲曼妙夫人者的武功,當在盧循之上,如此人物,天下間找一個都不容易,偏偏這幾天內,他們卻一個一個仿如從地府鑽到邊荒來,作惡人間。究竟是甚幺一回事?

當北府兵的輕騎兵分三路渡河,由於河道低陷下去,氐秦前線布防的盾箭手又離岸達百步,其角度隻能看到敵人的頭盔,瞄準不易,兼之鼓聲震耳,一時亂了方寸,隻有部份人盲目發箭,均給敵人高舉的盾牌阻擋。

苻融居於馬上,看個清楚分明,見敵人以近乎陸上奔馬的高速渡河,而河水最深處頂多隻及馬膝,方知中計,大叫不妙下,拔出馬刀,高喊前進,卻給鼓聲把他的呼喊完全蓋過去。轉呼放箭時,以百計的勁箭,已像暴雨般從河上射過來,投往己陣,登時射倒數十人,堅固的前陣立即亂起來。

謝玄一馬當先,躍上岸沿,大叫道:“苻堅敗哩!”

要知前線秦兵離岸隻有百步,以騎兵的速度,眨眼工夫便可街入陣內,秦兵頂多隻能多射上兩箭。

謝玄的出現,惹得人人往他發射,豈知謝玄左盾右劍,盾護馬劍護人,就那幺把箭矢擋格撥開,威風至極點。

三路騎兵同時街上淝水西岸,如狼似虎的往敵陣殺去。

正撤退的秦兵亂了陣腳,部份掉頭迎戰,部份仍繼續退走,你撞我,我阻你,形勢混亂不堪。

苻堅和一眾將領見對方來得這幺快,也知中計,慌忙勒轉馬頭+喝令四周手下回身反擊,可惜已陣不成陣,隊不成隊,形成更大的混亂。

空有二十多萬大軍,卻無法發揮應有以眾淩寡的威力。

最前方的苻融見勢不妙,大喝道:“拔出兵刃,近身作戰。”

以漢人為主的步兵見敵人來勢洶洶,正不知該奮戰還是後撤之時,朱序見是時機,也大嚷道:“秦軍敗哩!”

領著手下親兵親將,掉頭便走,左右的秦兵哪知發生甚幺事,立即跟隨,前陣登時露出個大缺口,牽一發而動全身下,整個前陣亂上加亂。

苻融見狀怎還不知朱序是叛徒奸細,孥刀策馬往朱序追去,大喝道:“後撤者斬!”

“颼”的一聲,一根勁箭從敵方處射來,從左脅透入,直刺苻融心髒要害。

苻融長刀脫手,臨死前勉強扭頭瞧去,見謝玄正朝自己衝來,手上長弓重掛回馬側,他最後一個念頭,是曉得不但輸掉此仗,大秦也完蛋了。

前線眾兵瞧著主帥從馬上墮下,一頭卦倒,朱序等又不斷大嚷“苻堅敗了”,敵人又已殺至近前,登時拋弓棄刃,往西四散奔逃,把要回頭還擊的騎兵衝個分崩離散,肢離破碎,潰不成軍。

隻見人踏馬、馬踏人,馬翻人墮,呼喊震天,謝玄方麵的三隊騎軍已破入陣內,戰爭再不成戰爭,而是一場一麵倒的大屠殺。

北府兵的步軍在孫無終等諸將指揮下,尾隨騎兵渡河,當他們登上彼岸,大局已定,整個西岸河原盡是四散奔逃的大秦步騎兵。

回頭欲要迎敵的苻堅看得睚毗欲裂,不顧左右勸阻,硬要拚命,可是其親兵團卻被敗退回來的步兵所阻,欲進難前。

乞伏國仁見謝玄的騎兵隊正朝著他們歪倒的皇纛殺來,知敗勢已成,孫子下凡也回天乏力,死命扯著苻堅馬韁,大叫道:“天王請退回邊荒集。”

苻堅還要抗拒,一支流矢射來,插入他左肩,痛得他慘哼一聲,伏倒馬上。

乞伏國仁無暇檢視他傷勢,扯著他戰馬往淮水方向馳去,呂光等一眾大將親兵,忙護持在他左右,同往淮水逃去。

大秦軍終告全麵潰敗。

那負責駕車的禿頭大漢倒斃馬車旁,背心衣衫破碎,隱見一個紫黑色的掌印。

的左右手不自然地探出來,中指屈曲,似要在泥地上挖點東西。

燕飛來到他身旁蹲跪捆看,果然禿頂大漢在臨死前硬在泥土上寫出一個“江”字,中指嵌在最後一劃盡處,然後不支斃命,附近卻不見其它被害者。

有那個高手是姓江的?

忽然心中一震,已想到是誰。

殺人者定是太乙教之主江淩虛,事實上他也因天地佩潛到邊荒來,隻因道門礙於某種誓言沒有出現於汝陰,當發現榮智等被害,知是任遙出手,勃然大怒下跟著車輪痕跡追來,大開殺戒。任遙既沒有隨隊南行,這批逍遙徒眾當然遭殃。

這幺看,南方人人畏懼的“天師”孫恩也可能在邊荒某處。

這禿頂大漢是唯一有明顯致命傷勢的人,燕飛推測他武功遠高於同儕,一人獨力截著江淩虛,拚死力戰,好讓曼妙夫人等逃走。

想到這裏,燕飛目光掃視道旁密林,不一會有所發現,左方林內有因人衝入而枝斷葉落的痕跡。

燕飛跳將起來,掠入林內,空氣中殘留著青媞所施放的煙霧彈的辛辣氣味。

可以是其它逍遙教徒施放,又或是曼妙夫人。

對於妖女青媞他是敵友難分,不過絕無惡感。她雖是行為難測,反反複覆,可是憶起她天真無邪的如花玉容,在寧家村催他逃走的神情,總感到她並不像任遙般邪惡透頂。

他有點不由自主的深進林內十多丈,一具女屍高掛樹上,長發披散,是曼妙夫人另一名婢子。

燕飛生平最難忍受的事,就是強男淩虐女流,逍遙教的女徒雖非是弱質女子,更非善男信女,可是江淩虛的狠下毒手,仍激起他心中義憤。

本抱著姑且看看,不宜沾手插足邪教互相殘殺心意的他,終拋開一切,往林木深處依據蛛絲馬跡,全速追去,渾忘己身所負嚴重內傷。

謝玄立馬淮水南岸,凝視對岸林野荒山,由苻融設立橫跨淮水的三道浮橋展現前方,大晉的水師船逆流沿淮水而來,轉北進入穎水,旗幟飄揚的北上開往邊荒集,進攻敵人大後方的據點,務要先一步摧毀苻堅唯一可藉以翻身的老本。

劉裕與一眾親兵策馬居於謝玄馬後,心中充滿勝利的興奮,又夾雜著戰爭中人命如草芥的傷情。

淝水之戰以“秦兵大敗”而告終。隻是敵人“自相踐踏而死者”,已是“蔽野塞川”。現在劉牢之和何謙各領一軍,分別在淮水兩岸追殺逃亡的敵人,謝石和謝琰則負責收拾殘局,接收壽陽,處理敵人傷亡者和收繳敵人遺下的戰馬、兵矢和糧草物資。

謝玄率領二千精騎,甫抵達便立馬凝思,包括劉裕內,沒有人明白他在想甚幺。

謝玄忽道:“小裕過來!”

劉裕拍馬而前,到達他身側稍後處全心全意恭敬的道:“玄帥請吩咐!”

謝玄雙目射出淒迷神色,輕歎一口氣,道:“你有甚幺感覺?”

劉裕大為錯愕,老實地答道:“當然是心情興奮,又如釋重負。苻堅此敗,將令北方四分五裂,我們不但有一段安樂日子可過,還可乘勢北伐,統一天下,劉裕隻願能追隨玄帥驥尾,克服北方。”

謝玄沒有回頭瞧他,看著其中三艘水師船,緩緩靠往對岸秦人建設的臨時渡頭,神色漠然道:“若一切如小裕所說那幺簡單,則世上該少卻很多煩惱事,可惜事與願違,小裕該謹記“人心險惡”這四個字。”

劉裕此時已視他為勝於祖逖的英雄人物,聞言心中一震道:“小裕不明白玄帥的意思。”

謝玄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戰爭是無情的,現在我們必須乘勢窮追猛打,趕盡殺絕,盡量收複過去數年的失地。唉!以前我一直深慶邊荒的存在,讓我們可以保持苟安和繁榮的局麵,但在此刻,邊荒卻成為最大的障礙。”

劉裕心中同意。

邊荒因是無人的緩衝地帶,途上沒有補給的城市村落,南北任何一方要攻打對手,均要大費周章,在行軍路線和糧草運輸上更要費盡心思,且讓對方有充足時間作好迎戰的準備,變成南晉的天然屏障。

可是現今苻堅大敗,由於南晉並沒有充份北伐的準備,頂多隻能收複像襄陽等位在邊荒以南失陷於氐秦的大城,不易乘勢追擊,一舉克服北方。

待北方諸族站穩陣腳,形勢將逆轉過來,再不利於北伐,所以謝玄生出這番感歎。

而北伐能否成事,還要看朝廷的心意,謝玄的“人心險惡”,至少有部份是由此而生。

戰馬從那三艘水師船源源卸到岸上去,看得劉裕大惑不解,不知從何處忽然鑽出這群戰馬來,且是十中挑一的精選良馬。

劉裕忍不住問道:“這些馬……”

謝玄微笑道:“小裕難道忘記了洛澗之戰嗎?”

劉裕恍然大悟,曉得這批優質戰馬是擊垮梁成一軍俘獲的戰利品,心中有點明白,道:“玄帥是否準備親自追擊苻堅?”

謝玄終朝他瞥上一眼,頷首道:“小裕的腦筋轉動得很快,這就是窮迫猛打,趕盡殺絕,否則我如何向朝廷交待?”

劉裕心中叫絕,更是佩服。謝玄確可得算無遺策的美名。若換作是自己,肯定會把戰馬用在剛才的戰場上,那一來或會令敵人生出警戒之心,沒有那幺容易中計。

而把這批生力軍的戰馬,換上座下因戰事疲乏不堪的馬兒,再以之追殺人疲馬乏的苻堅,實在是上上之策。

難怪謝玄一點不心急苻堅愈逃愈遠,因為有這一批養精蓄銳吃飽糧草的馬兒作腳力,追趕疲不能興的敵人時,必可輕輕鬆鬆把對方收拾。

早在勝負未明之際,謝玄已擬定好追殺苻堅的全盤計劃,這才配稱明帥,戰勝後盡量爭取最大的勝果。

謝玄淡淡道:“你猜苻堅會采取那條路線逃走?”

劉裕毫不猶豫答道:“邊荒集!”

謝玄哈哈笑道:“答得好!苻堅對此戰之敗肯定非常意外,又心痛苻融之死,必全速逃往邊荒集,希望借邊荒集數十萬兵力,加上重整的敗軍,再圖反攻。我將利用他這心態,教他永遠不能重返北方。”

劉裕興奮的道:“任苻堅如何精明,絕想不到慕容垂和姚萇會出賣他;以為憑兩人絲毫無損的兵員,可助他扳回此局。但如今已可肯定慕容垂固然按兵不動,姚萇聞苻堅敗訊亦會立即率領手下撤返北方。在邊荒集沒有出色大將主持下加上人心惶惶,我們水師攻至,逞荒集的守兵將望風而逃,不戰而潰。玄帥此著確是高明。”

謝玄默然片晌,忽然沉聲道:“我們要小心慕容垂,現在他心願達成,苻堅的氐兵團已七零八落,他和我們的關係已徹頭徹尾改變過來,再非互相利用。”

劉裕點頭受教,又心中感激,謝玄對他確是另眼相看,不但肯和他談心事,更對他諄諄誘導,望其成材。

謝玄道:“我們去吧!”

領頭策馬馳下浮橋。

劉裕和眾騎追隨其後,馬蹄踏上浮橋,發出密集的清響,仿佛如對苻堅敲起的喪鍾,強大的氐秦帝國,已到了日暮途窮的絕境。